猫王吕碧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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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我回家的时候,看到地下室窗口的栅栏上趴着一只洁白的猫。我从没在小区里见过这只猫,因为它特征鲜明,辨识度很高,不可能认错。它屁股上有一撮黄毛。我养猫二十余载,猫身上有这种焦黄,我还只见过一次。有人在网上发过这么一张图:他们家猫冬天在电暖器前取暖,把屁股烤焦了,图片里的猫屁股就是这个颜色。
我问看车的刘大爷,谁这么损把猫给点了?刘大爷摇头不语。我说:“得嘞,我问问秦大妈去。”秦大妈是我们院猫太后,家里收养了许多流浪猫,还在小区院儿里长期喂养一批形态各异的猫。秦大妈退休以前是开环卫大卡车的,孔武有力,曾独立在院儿里倚着电线杆子和楼体,用砖头和预制板搭起一座高大宏伟、古拙雄浑的猫窝,让流浪猫得免雨雪之厄,功德无量。我这么说着,刚要往猫窝那儿走,刘大爷嘟囔道:“嘿,你问她,你就作吧!”
我抬头望天,天光向晚,正是秦大妈喂猫的时间。我于是信步走向那座巨型猫窝。该窝坐落于六号楼侧面一角,上邻一单元102的厕所窗户,横架于楼梯和电线杆子之间,结构复杂,做工精巧,是我日常出入小区看熟了的。可是我还没走到猫窝,就先闻见一股怪味儿。只见秦大妈魁伟的背影坐在猫窝前,周围几个婶子大娘正在不住劝慰。往猫窝上看,整个猫窝墙圮瓦碎,里外焦黑一片,十分可怖。内中惨状,不问可知。
刘大爷问我:“你几天没回家了?”我说三天。刘大爷又说:“嘿!幸亏你没回来,头天晚上这叫一个热闹,嘿!”刘大爷说话总是嘿嘿的,配以捏手跺脚,感情很充沛。我问他猫窝的事,他虽然说得啰唆,但一来二去也算讲明白了。事发当天夜里,六号楼忽报火起,街坊起来救人救火,有人定睛一看,原来起火的不是楼本身,而是秦大妈的猫窝。人们赶忙去叫秦大妈,却见她衣衫不整,穿牖而出,大号道:
“孩子,我的孩子!”
后来消防车来的时候,火早就灭了,消防车因为太胖,挤不过小区里乱停乱放的私家车,反正火情已经消失了,消防员检查了一下隐患,登记现场情况以后就走了。秦大妈自此就在那儿坐着,不吃不喝。我去看时,猫窝已被人大致收拾停当,里面的猫尸烧成焦炭,却没人敢动,一动秦大妈就要拼命。刘大爷对我说:“你劝劝你秦大妈,别人都劝不动。”我说我也劝不动啊,刘大爷振振有词,答道:“但是你比我们扛揍。”
我先猫腰进窝看了一眼,场面惨不忍睹。这是我第一次进猫窝观看,虽然里面烧得一塌糊涂,但是秦大妈的巧思依稀可辨,一见恻然。我蹲在一只烧成炭的猫前,喟叹了一回,转头一看秦大妈,只见她双目精光暴射,似乎我只要动上这猫一指头,她就会扑进来把我咬死。
我蹲在秦大妈身边,先说了一些毫无用处的废话,比如,您喝口水吃点东西之类的。这种话不说也罢,说了她也不会听的。我看她双目无神,直勾勾地看着猫窝,真像木人一般,也怕这老太太就这么坐死在这儿,耽误我以后开车进出,当下想了一想,开言道:
“秦大妈,您老节哀,伤心也是枉然,还是早点查出是谁干这伤天害理的勾当要紧。”
秦大妈幽幽叹了一口相当长的气,又沉默了跟叹气一样长的时间,开口说道:
“查有什么用?我的孩子全死了。”
我说:“话不能这么说,这种变态,有一就有二,不把他绳之以法,难保他一次得手,再干第二次。”
秦大妈转头看了我一眼,周围众人一见,都发出一声轻呼,因为她保持同一个姿势太久了,这么轻轻一动,脖子就像是发出了巨轮转动的声音。“查?”她说,“怎么查?烧成这样了都。”
我想了想,答道:“为今之计,只有找吕大妈。”秦大妈又把脖子转了回去,叹道:“找什么女的妈,找男的妈也没用了啊。孩子啊,我可怜的孩子!”说着又要号叫起来。我最受不了这种带台词的哭法,连忙止住她的悲声:“您别急,别急。不是女的妈,是吕大妈,她住对面小区,她也养猫,也跟您一样爱猫。她儿子是警察,一定有办法。”
现在回想起来,这个建议很没逻辑,虽然它最终解决了问题,并且牵出了更多的问题。这是后话。但仔细一想,找一个跟秦大妈一样爱猫的妇女,最多只能跟她一起哭而已,并不是什么解决问题的好办法。秦大妈可能也想到了这一节,露出了怀疑和期盼参半的诡异神色。我有心说:这叫死马当活马医,又一想这个“死”字,眼下可万万说不得,只得咳嗽一声,说道:“咱们试一把,万一瞎猫碰——”话音未落,秦大妈拍着柏油路大哭起来:“孩子,我的孩子!”我赶紧跑了。
第二天一早,我去对面小区找吕大妈,其时她正开车巡视小区,威风凛凛,一派王者气象。她的座驾是一辆电动老年代步车,长有一米五,宽不到一米,高不过人的膝盖,正如幼儿园附近常见的那种伪装成汽车的电动四轮儿童车,只是稍微大了一些。这车是敞篷的,往里面看,只见吕大妈青绢帕罩头,额前拧了个蝴蝶扣;两只懒猫一样的眼睛斜斜眯成两道细线,嘴里叼着根草,手扶方向盘,端然稳坐。吕大妈很胖,塞在车里满当当的,车行至我面前,咔,卡在了马路牙子上。吕大妈抬头看了我一眼,一说话,嘴里的草叶上下翻飞,她说:“看什么,帮把手儿啊?”
吕大妈在附近的四个小区照顾了上百只流浪猫,这件事我早就听说过了。一想到她的业务范围比秦大妈大好几倍,我就非常想亲眼见识一下她搭的猫窝。秦大妈的猫窝尚且如此,吕大妈贵为一代猫王,还不搭出个摘星楼来吗?可惜当天没有机会看猫窝,我说明来意之后,吕大妈愣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回家停好了敞篷老年代步车,就跟我回了小区。她的车过不了马路,忒慢。
吕大妈和秦大妈见了面,抱拳当胸,道了辛苦,安慰了几句,就钻进猫窝展开了调查。看到地上的焦尸,吕大妈气得浑身颤抖,体似筛糠。站了一会儿,她突然扯下包头发的手帕,卷成一个细条,往额前发际上一勒,这一下渊渟岳峙,端的是一派大宗匠风范。黑暗的猫窝里似乎有什么在微微发亮,环绕着吕大妈宽厚的背影。
吕大妈的儿子小郭跟我有一面之交,他们家里的事情,我是听小郭讲的。据小郭交代,这一天他回到家里,顿觉气氛诡异,家里所有的猫都缩在各个角落里,吕大妈居中端坐,没有猫敢理她。小郭觉得这很反常,平时这些猫都如一朵祥云似的,把吕大妈团团围住。吕大妈见小郭回来了,呼地站起,喝道:“儿子,你给我破个案。”小郭是片儿警不假,但不是这个辖区的,问明情况之后,哑然失笑。小郭答应替她到当地派出所报个案。有同袍来查案,想必效率会高一些吧?小郭和吕大妈都是这么以为的,结果出乎意料,派出所甚至没有立案。
更令吕大妈大失所望的是,经过小郭的努力,好容易得到调取当地监控录像的许可,却发现对着猫窝的那个摄像头,数据线被剪断了,什么也没录着。什么也没录着,也敢叫摄像头吗?万一底下杀人了怎么办?吕大妈对小郭大吼,小郭只好缩着脖子听着。骂了一会儿,吕大妈觉得没劲;要讲打,如今已经打不过儿子了,早两年可能还行。
吕大妈找了块布,绑在鸡毛掸子上,做了面旗子,上书八个大字:不报此仇,誓不为人!她是个民间书法家,虽然没有正经练过,但写出来也非常唬人。小郭的爸爸是个民间科学家,吕大妈那辆代步车就是该民科的遗产。小郭对民间书法家和民间科学家都烦透了,他是受过正规高等教育的,认为一切应该从基本功做起,系统学习,才能修成正果。吕大妈不理他的嘲笑,她把这面旗子插在代步车上,突突突地开走了,没走两步,就被巡逻的保安拿下,说小区里禁止私自扯大旗。吕大妈气得差点厥过去,忍了一会儿,拔腿跑到我们小区来了。
你们不是不管吗?吕大妈心想。老娘自己也能查出来!到此为止,烧猫案已经从秦大妈的事变成了吕大妈的事了。而秦大妈就像一个林黛玉一样每天嘤嘤嘤地哭。吕大妈去秦大妈的家里探望了一回,家里的三十多只猫都对她又蹭又舔,发出各种淫贱的叫声。吕大妈挤开猫群,蹭了一身毛,坐在秦大妈身边问:“你有没有什么仇家?”她这么问是有道理的。大凡他们这种民间养猫爱好者,不可能没有仇家。其实也说不上仇家,因为养猫如果过了度,方法不当,那的确是非常扰民的。
从秦大妈家走的时候,吕大妈留下了很多猫罐头。她看了一眼秦大妈家的配置,堪称顶级。一溜食盆水盆,全是不锈钢的;两个双层豪华厕所,用的松木猫砂,贵得很。靠墙竟然有一台巨大的台式取暖炉,旁边是一个三层立式猫爬架,上面蹲着许多猫。秦大妈看完,心里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头,但一时想不出来,只好罢了。关上秦家大门,吕大妈又敲开对面的门,对门是个孤老头儿,姓封,人称疯老爷。这是因为他确实很疯,疯起来连自己都打不过自己。他有时候还往楼下扔屎,“啪”,砸人家挡风玻璃上,屎花四溅,他就很开心。有被砸的车主知道是他干的,也不能打疯老头,实在气不过的就半夜提着屎来抹他家的门。疯老爷家的臭,与秦大妈家的臭,一时瑜亮,难分轩轾。
吕大妈潜运内力,闭住气息,访问了疯老爷家。家里除了桌椅床铺,别无长物,老头一个人居住,除了玩屎之外,没有任何情趣可言。疯老爷脑袋是不疯的,只是被儿女遗弃,性情大变,自暴自弃而已。吕大妈问疯老爷,你对秦大妈印象怎么样?疯老头怒道:“疯老太太,养十几只猫,臭不可闻,楼上楼下,谁不烦她?但是猫窝不是我烧的,我要想收拾她,我就——”吕大妈急忙竖起手掌:“打住!”转身离开。
出了楼,吕大妈又去看了一下猫窝。猫窝旁站着两个壮汉,正在比比画画地商量着拆除这个遗迹。吕大妈一惊,忙问何时拆除,答说明天统一来拆,不光拆这个窝,附近方圆十里,所有类似的猫窝都要拆掉,扫除火灾隐患。
吕大妈回到家里,托腮不语,寝食俱废。猫子们怯生生地开始接近她,见她并不反对,如逢大赦,拼命在她腿上挨挨擦擦。吕大妈看了看它们,叹道:你们多好啊,有个房顶,有饭吃,有水喝,能避风雨,又不遭那回禄之灾。想到伤心处,眼圈儿红了。她在饭桌上铺开一张白纸,写了几行字,画了几张图,挠头不解,困苦万状。这些事情,小郭都看在眼里,不然我也不会知道。小郭非常心疼,虽然他很不喜欢猫,但他喜欢妈啊。于是他凑过去叫:“妈。”吕大妈白了他一眼:“干什么?贼忒兮兮的。”小郭说:“您还破案哪?看来您不但是民间书法家,还要当民间警察啊!”吕大妈怒道:“对了,简称民警,你们不管的事,我们都管,人民警察为人民!我问你,烧猫窝事小,倘若烧了上面的通信电缆,烧到民房阳台,可还了得?”小郭听了,心里一震,觉得颇有道理,这件案子当地派出所不给立案,确乎不该。小郭说:“妈,民间警察是不行的,民警还得专业的来,我明天带你去见一个人。”吕大妈问是谁,小郭答说是他的师父,在纵火界名头很大。吕大妈闻言大喜,转而又露出疑惑的神情,问道:“你莫不是在做那官匪勾结的事情吧?”小郭吐了吐舌头,值班去了。
小郭的师父名叫霍玉贵,跟《雍正剑侠图》里的电光侠一个名儿。此老儿已经退休,但他是纵火案方面的专家,不但队上有事常常找他,有时候他还要出国参加研讨。吕大妈进门前听小郭这样介绍,心下不免惴惴。但见了本主儿一看,慈眉善目,和颜悦色的一个老者,并不像连环画儿里的秦明或者孟获。霍玉贵问了问情由,长叹一声,看起来十分感慨,似乎一句“阿弥陀佛”马上就要出口了。他站起身来,说道:“大姐,您要不嫌麻烦,我陪您去现场看看?”吕大妈一听大喜,刚要称谢,突然从里屋撞出一个大姑娘来。这姑娘一阵风似的,冲出来对着霍玉贵大喝道:“干什么去,不许去!”霍玉贵当即坐倒,满脸赔笑地说:“不去,不去。”吕大妈和小郭站在一边,神情尴尬。
霍玉贵介绍说:“这是我姑娘,名叫霍琳。”姑娘白了他一眼,对小郭说:“你知道我爸什么身份吗?全国大案都请不动他,他有哮喘你不知道吗?1999年自强市场大火,我爸吸了烟尘,差点晕厥过去,你在现场,是不是?”小郭哑口无言。霍琳又进行了追击,“平时队长局长来请我爸,好歹也是几条人命的案子,咱们当警察的,那也无话可说。你这叫什么事,不就烧了一个猫窝吗?我告诉你,我最讨厌猫——”这姑娘说起话来,犹如竹筒倒豆,噼啪作响,还要再说,吕大妈霍然站起,咳嗽一声,对霍玉贵说:“霍老师,叨扰了,告辞!”说罢转身离去。
小郭回家路上一直企图解释自己和霍琳的关系,而按照剧作规律,这是无须解释的,吕大妈自然知道这一点。只是眼下纵火案要紧,没有时间跟儿子置气。当天晚上,吕大妈去自己的小区周围喂了猫,看到自己照顾的猫安然无恙,而秦大妈的子民则惨遭涂炭,除了悲伤怜惜外,心里也有一丝自豪。又走访了几家邻居之后,吕大妈无功而返,回到家里,小郭竟然不在。一直耗到12点,小郭才睡眼惺忪地回到家,甩给吕大妈一本破旧的大书,摆摆手就进屋睡觉去了。吕大妈大喝:“什么玩意儿?”小郭大不耐烦,隔门喊道:“辟邪剑谱,九阴真经,易筋经!”倒头便睡。
吕大妈将易筋经拿到灯下一看,乃是一本破旧的《刑事侦查学》,书中几页用曲别针别着,很容易翻到。打开一看,这几页上勾勾圈圈,点点画画,显然是老师画的重点;而页眉页脚,又有女孩子娟秀的笔迹。吕大妈又惊又喜,不知这上古奇书是哪位前辈高人所留,当下挑灯夜读起来。
不觉两日过去,吕大妈只觉胸中学识横溢,不到火场去看一看,恐怕就要爆炸。这种脑袋里的能耐快要淌出来的感觉,像我辈绝顶聪明之人都有,并不奇怪。吕大妈刚穿好衣服,忽然想起火场前一天就应该被拆除了,心里一沉,赶忙飞步奔来。这种事完全是瞎操心,有我在,怎么会允许这种事发生?负责拆猫窝的兄弟是我院对面施工队的,他们上次在院里施工,撞坏了我家窗户。我没让他们赔。反正是要换钢窗的。这么一来,这哥儿俩很承我的情,虽然一扇窗户没多少钱,但他们喜欢我这种宽广的胸襟。我心想,秦大妈虽然没在这儿看着,但是这桩八卦没有看完,岂能容他们造次?一问限期,反正还有一个礼拜,我就把猫窝留了下来。
吕大妈二次查猫窝的事情,我是亲眼见到了的。她左手拿着一本小册子,上面抄着好几种颜色的笔记,其间还杂有图形。吕大妈一边查,一边看手册,一边念念有词:“解读火灾语言,检查烟熏痕迹、炭化深度、燃烧最低点——”说着弯下腰去,从屁股兜里抽出手机,“咔嚓”一闪,拍了一张。其流畅程度,恰如侠客拔剑,见血封喉。“先拍照,后采取。”吕大妈继续念叨着,站起身来查看墙壁。
猫窝的墙壁由两面生锈的铁板和一个立起来的席梦思床垫构成,床垫已经燃烧殆尽,里面的弹簧露了出来。顶是石棉瓦的,烧坏了一部分,但因为石棉瓦具有阻燃特性,经此大厄,竟然没有坍塌,可见秦大妈手艺惊人。门板是木头,已经烧没了。铁板上有一道弧形下弯的分界线,弧顶接地,两侧熏黑,中间却几乎保持着原样。“V形燃烧痕迹,顶点就是起火点……”吕大妈看了看手册上的示意图,自信地点了点头,抽出手机又拍了一张。蹲下身来一看,V形下端的顶点处有一团烧焦的东西,从残骸来看,可能是秦大妈给猫睡觉的被子。吕大妈摇了摇头,站起来刚要出去,忽然又回过头来。
被子残骸的旁边,有两具猫尸。这是两只成年猫,已经烧成炭,看不出品种相貌。吕大妈愣了一下,重又进门,去检查其他的猫尸。“不对啊,”她一边看一边自语道,“没道理啊……”猛地站起身来,不防自己身形过于魁伟,忘了低头,脑袋撞到了石棉瓦。这石棉瓦顶棚一碰之下,竟然碎成粉末,“噗”地落了吕大妈一身。整块的石棉瓦一下子变成粉末,蔚为奇观。这一下猫窝里照进了阳光,吕大妈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傍晚,吕大妈给儿子发了条微信:“儿啊,老子要去拜访你师父,你给老子绊住你女朋友。”她自老伴还在世的时候就在儿子面前自称老子。家里确实也是她更像老子一些。一会儿小郭回复道:“什么女朋友!绊不住!”后来我采访过小郭,据说他下班以后找到霍琳,突然提出请她吃饭,霍琳疑神疑鬼地去了。可见小郭平时是有多么不爱请客。
吕大妈来到了霍玉贵家。老头正在拼一座用火柴搭的别墅,秦大妈咣咣一砸门,老头吓了一跳,房子倒了一大片。吕大妈进屋之后先鬼鬼祟祟地四处查看,老头一见,笑道:“小琳子没在家,您……”吕大妈拿出手机,用手指在上面划来划去,给霍玉贵展示照片。“V形燃烧痕迹有两处,这说明什么?”霍玉贵戴上眼镜看了看,抬头又看了看吕大妈,笑道:“笔记您都看了?”吕大妈答说:“看了,您这个闺女虽然有点虎,字儿可不错。”霍玉贵说:“那不是她的字。”说着背起手来,走进屋里。
两人在沙发上坐定,霍玉贵认真看了照片。“这不是两处V形痕迹,”他说,“是三处。你仔细看,床垫的弹簧上也有。”吕大妈放大图片一看,不住点头。“这说明什么?”她又问了一次。霍玉贵说:“一处V形痕迹,就是一处起火点。多处V形痕迹,通常可以判断是纵火。”吕大妈怒道:“这还用您说?傻子都知道是纵火啦!”霍玉贵仍然不紧不慢地问:“走访过群众吗?”吕大妈像煞有介事地翻开本子,叹了口气:“我不是警察,群众不怎么配合,没什么有用的线索。”霍玉贵安慰道:“哎,尸体尚且能够讲话,何况群众?”
根据吕大妈白天的走访,目击到火灾的群众有不少,但与影视剧给人的印象不同,并没有那种什么都记得特明白的群众。但是有两位街坊都说,当时的火苗很奇怪,尽管在夜里隔窗望去,不太真切,但还是印象深刻:火苗是深红色的,与平时烧纸烧柴截然不同。霍玉贵笑了笑:“这就是重要的线索啊,怎么能说没用呢?多份相同旁证,证明力就比孤证高得多了。”吕大妈只觉这位老刑警谈吐文雅,一点不像一个刀头舔血的人物,说出话来让人心里十分平静熨帖。
霍玉贵又看了看照片,捻须沉吟道:“深红色火焰,发生在居民小区里,燃料多半是煤油。”吕大妈一拍大腿:“我知道了,是他们小区看自行车的老刘!”霍玉贵微笑道:“为什么?”吕大妈说:“这个老头会修车,常常免费给小区里的人修自行车。我的代步车坏了,也过马路找他修过,他手里有很多煤油。”修车的手里有煤油,这倒不是新鲜事,他们喜欢用煤油擦金属部件,擦完锃光瓦亮,能把二八锰钢擦出一种奢华感。霍玉贵点点头:“咱们先不忙着下结论,这个人有动机吗?”吕大妈叹了口气:“动机嘛,人人都有。像秦大妈那样养猫,难保不招人讨厌。本来嘛,这么养猫确实也是不对的。”
秦大妈搭建猫窝,引来大量流浪猫,却不给流浪猫做绝育。日复一日,这些猫繁衍不休,很快成了一个巨大的族群。春天里,猫发起春来,叫声十分恼人。腊月天朔风一起,猫禁不住冻饿,又要哀号一番。猫窝虽然豪华,却容不下那么多的猫,小区里野猫流窜,不少人被抓伤过。吕大妈贵为一代猫王,深知这样养猫很是扰民,但她更加清楚,这样养猫的人是劝不回来的。
霍玉贵摘掉眼镜擦了擦,问道:“这个老刘你一定也走访过了?”吕大妈自豪地答道:“当然了,头一个走访的就是他,与其说我访他,不如说是他主动找我提供线索。依我看,这叫欲盖弥彰。”霍玉贵笑道:“这可难说。大姐,我得提醒您一句,查案破案,那是警察的事情。您办此事,万万不可越界,否则就跟养猫扰民的性质一样了。”吕大妈唯唯称是,此时对这位老先生已经奉若神明。
霍玉贵起身送客,忽见吕大妈头发上斑斑点点,全是瓦灰,当下问道:“您这头上是哪儿蹭的灰?”吕大妈答道:“这事奇了怪了,好好一块石棉瓦顶棚,让我拿脑袋一撞,竟然碎成了灰。”霍玉贵略一沉吟,说道:“石棉瓦在高温之下,其中水泥和石棉纤维失水,结构破坏,碎成粉末也属正常,但是这猫窝铁板所筑,里外可燃的东西最多就是门板和床垫,以及里面的被褥蒲团,要烧到这么高温度,可不是擦自行车的一点煤油够用的。”他让吕大妈拿出手机,指着其中一张图片说:“你知道V形燃烧痕迹的成因吗?V形以内的区域,与火焰直接接触,一般涂料和覆盖物都会燃烧殆尽,露出建筑本色。两侧没有接触到火焰的地方,多被烟熏,所以变黑。你看,这两处V形痕迹,形状狭长,可见是起火时迅速向上延烧,这说明什么?”吕大妈略一思索,忽然答道:“燃料,墙上泼了燃料!”霍玉贵非常满意,不禁伸手掸了掸吕大妈头上的灰。好死不死,防盗门“咔嚓”一响,霍琳恰好在这时候进来了,身后跟着小郭,神色十分尴尬。更尴尬的是霍玉贵,手停在半空,掸也不是,不掸也不是。霍琳看了看她爸爸,又看了看吕大妈,又看了看小郭,哼了一声,摔门进卧室了。
吕大妈带着小郭灰溜溜地跑出霍家,一路互相埋怨,一个说儿子牵敌不力,另一个怪老太太事先不打招呼。吕大妈大怒道:“老子给你机会谈恋爱,你还怪起老子来了!”小郭也急眼了,还嘴道:“什么给我机会谈恋爱,是你自己想谈恋爱吧!”一位人民警察,却这样跟自己的母亲说话,此处真应该发生一些家庭暴力才对。
吕大妈不愿意在家里跟儿子生气,匆匆热了点剩饭吃了,开着敞篷座驾去巡视她喂养的猫子民们。吕大妈养猫与秦大妈风格不同,我也是此事以后才知道。从前我听说她的名气大,只觉得她必然营建出比秦大妈被烧的这个更加宏伟壮丽的猫窝,岂料不但没有宏伟壮丽,连猫窝都没有。吕大妈照顾流浪猫,采取皇帝治理太监的办法,将其擒获净身之后,放归小区,再不能生儿育女。此后每日巡查,照顾饮食起居,投喂猫用维生素,有病瞧病,没病强身。因此吕大妈这边的野猫都非常肥硕。偶尔有生病较重的猫,治好以后,吕大妈就把它们留在家里养病,是以家中经常也有七八只猫。
吕大妈喂完自己的猫,心想秦大妈如今心灰意冷,对面小区的猫又养尊处优惯了,没人照顾怕是不行。于是把车停好,拎着一袋猫粮和一个空水桶,信步来到我们小区,正撞见刘大爷跟疯老爷吵架。疯老爷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吃完晚饭,突然抛出一袋屎来,砸在刘大爷看车的岗亭上。刘大爷恶心坏了,对这个疯老头子忍无可忍,两人隔窗大骂,很快疯老爷冲下楼来,眼看势成肉搏。可惜我不在,我要在肯定猛敲锣边。吕大妈来时,刘大爷正大步流星赶回车棚,俄而手舞一把铁锹冲了出来。吕大妈一见大惊,连忙放下猫粮水桶,垫步拧腰,“噌”地冲上前去,施展小擒拿手法夺下了铁锹。
疯老爷被人劝走之后,刘大爷吃了片降压药,坐在地上喘粗气。吕大妈说:“您消消气,我把铁锹给您放回去。”借机进了车棚,四下巡视了一番,果然发现了一壶煤油,但就算全都倒出来,可能也没有一泡尿多,更谈不到泼洒三面墙壁。正要出门,忽又看到自己刚放好的铁锹,心里一动。出得门来,吕大妈问刘大爷:“您这把铁锹是干吗用的?”刘大爷看了她一眼,答道:“说了您也不信。这门口的马路上,经常有车撞死猫狗。咱们秦大妈养的猫太多,一窝下一窝,数不胜数,所以几乎每天都有个把死在马路上的。我看它们死无葬身之地,就那么慢慢烂去,十分可怜,所以每次看到,就用铁锹铲了,葬在银行后面的花圃里。”
吕大妈心下释然,本想车棚里唯独这把铁锹与诸物格格不入,大是可疑,不料却有这般用处,不由得又有些失望。但是听了刘大爷这番解释之后,先前对他的疑心已经去了大半,反而平生一股钦佩尊敬之情,忍不住就要念道“善哉善哉”。当下找了几处流浪猫可能出没的地方,放好食水,去小卖铺买了一袋牛奶,准备去刘大爷说的花圃祭奠一下。到了花圃,吕大妈撕开牛奶,洒了一圈,口中祝祷:“愚蠢的猫子啊,你们活着的时候乳糖不耐受,但我知道你们最喜欢喝牛奶。唉,来世投胎成鸟,过马路不会被车撞死……”正说着,忽然发现花圃中有很多小坑。
吕大妈回到小区,找到刘大爷问:“这把铁锹有人借走过吗?”刘大爷说了几个不相干的人,最后提到了秦大妈,说她有时候看到马路上有死猫死狗,也会借铁锹去铲起埋了。吕大妈心想,这也合情入理,实际上秦大妈干出这种事来比刘大爷更加说得通。吕大妈总觉得心里有好几个地方透出一丝光亮,似乎有什么大错特错的事情就在眼前,只是自己一叶障目,没有看穿而已。心烦意乱之下,回到家里,竟然发现霍琳和小郭对坐在餐桌旁。吕大妈吓了一跳,赶忙关门出去,转又一想:“这是老子家,为啥我要走?”再次开门时,霍琳已经站在门口准备走了。吕大妈看见她手里拿着那本《刑事侦查学》,刚跟她一对眼神儿,霍琳就开口说道:“阿姨,这本书是我妈的遗物,我拿回去了。”顿了一会儿,她又说,“您办这事儿的这份心,真的很了不起。小郭跟我说了,您养猫跟她们那些老太太不一样。阿姨,我很佩服您,有什么问题,您就上我家……您就给我爸打电话吧。但是我爸有哮喘,您千万不能让他去现场。”
临走时,吕大妈笑问:“你不是最讨厌猫吗,我们家坐得下去吗?”霍琳也甜甜一笑:“您家干净整洁,一尘不染,比我们不养猫的家庭还让人舒服。”她指了指墙边的一溜猫食盆,“刚才我看见猫们吃饭,很有意思,一个猫一个盆,排成整整齐齐的一溜,哈哈,好玩。”说完跟小郭打了几个没人懂的暗语手势就走了。
小郭神情扭捏地走过来,叫道:“妈。”吕大妈像没听见一样,愣愣发呆。小郭又叫了一声,吕大妈回过神来,忽然大喝道:“一个猫一个盆,一个猫一个盆!”说罢穿衣出门。过了一秒钟,她又开门,问道,“你小子跟这丫头什么情况?”
原来霍琳发现留有母亲手迹的《刑事侦查学》不翼而飞,不问就知是在郭家,于是瞪了霍玉贵一眼,来找小郭要书。两人一言不合,吵了起来,最后小郭终于急眼了,怒道:“我妈就是喜欢猫,怎么了?我妈养猫,不碍人事,不伤天害理,不花你们霍家钱,你管着吗?我妈就是爱猫,猫窝被烧了,她不查个水落石出,心里不甘,咱们是警察,不帮忙就算了,能别裹乱吗?”一番申斥之下,一个假小子一般的霍琳,仿佛大雨浇灭了头上三把神火,竟然露出一丝娇羞的神态来,低着头轻声嗔道:“你不会好好说话吗,嚷什么呀。”后面的事小郭这厮没有交代。
且说吕大妈匆匆来到我们小区,我正在小区门口的酒馆门前抽烟,看她脸色不善,就问了一句:“吕大妈,哪厢去?”吕大妈说:“起开,别跟我这儿讪脸。”我掐了烟,匆匆跟上,问道:“案子破啦?”吕大妈瞪了我一眼,问我:“你小子是不是一天到晚也没什么事儿?没事儿跟我找正主去!”我嬉皮笑脸地说:“跟我有啥关系?我不去。”吕大妈怒道:“不去你跟着我!没你也没这一大堆屁事儿,你给我进去吧你!”伸手在我腧府、神封两处穴道上推了两掌,把我塞进楼道门。
后来的事情,颇像老套的侦探片结尾。侦探片结尾,当侦探把证据全部摆在嫌疑人面前时,嫌疑人往往“扑通”一跪,开言道:“十年前……”接着讲出一大套动机,然后被侦探申斥一番,愣在当场,侦探拂袖而去,深藏功与名。吕大妈如此指认秦大妈的时候,秦大妈当然也是先吵闹了一番,然后接连上演了冷笑、怒喝和带台词的号哭三场戏。因为我进门时没关门,最后刘大爷、疯老爷和酒馆老板都来围观了。酒馆老板揪住我说:“你还没结账呢。”我气得鼻子都歪了:“这当口你还关心结账!快看戏!”
吕大妈在一开始来秦大妈家慰问时,就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当时调查刚刚开始,绝对疑心不到秦大妈身上——吕大妈是故事的主角,不能像读者一样一上来就猜到凶手就是受害者本人这种古旧的情节。后来霍琳在她家门口说的那句话,让她想起秦大妈家的这个疑点来。“一个猫一个盆。”她说。吕大妈这次前来,进门就数了食水盆,各有十六个,有零有整。而猫有三十三只,即使分两批吃饭喝水也差一个。这当然说不上什么证据,说不定秦大妈养的猫是废物,根本学不会排队吃饭这么高级的技巧。但是吕大妈马上想到了疯老爷的一句口供:
“疯老太太,养十几只猫,臭不可闻,楼上楼下,谁不烦她?”
吕大妈养猫三十余载,猫的习性气味,食量体型,以及其中的多少种变化,尽皆了然于胸。想起秦大妈家的味儿来,确实比疯老爷家还臭;即使是吕大妈这等爱猫之人,也不能长期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结合疯老爷的口供可知,秦大妈家里的猫原本只有十来只,是最近一阵子才陡然间增加到这个数目的。吕大妈讲到此处,酒馆老板突然指着猫爬架上的一只脑门上有八字形黑斑的老猫说:“这不囧叔吗!我经常在小区里看到它。”这只猫我也有印象,不知道是哪个缺德孩子给起了这么个名字。此猫攻击性很强,嘴很贱,很多人被它咬过。
吕大妈顺着酒馆老板的手指走上前去,摸了摸囧叔的头,这猫不但没有攻击她,还露出十分淫贱的表情蹭她的手。吕大妈右手一指墙边的取暖炉,说道:“我起初以为这是台电暖器。猫怕冷,冬天光靠小区的集中供暖是不行的,我家里也有给猫用的电暖器。但是这台暖气既没有管子,也没有电线,你们猜它是什么工作原理?”
到此阶段,就像一局LOL打到顺风收尾,大家不急着结束战斗,而是肆意享受着虐杀对手的快感,正所谓“逆风挂机顺风浪”。吕大妈揭开暖气上盖的床单,拿住把手,轻轻把燃料盒从取暖器里抽了出来。这个燃料盒足有二尺长,里面的燃料倒出来,估计有一脸盆之多。背面贴纸上写着:煤油,吸入或口服有毒,勿泄漏,严禁烟火,等等。我接过来看了看,结果对重量判断失误,差点挥起来抡着自己,原来里面是空的。
吕大妈又说道:根据V形燃烧痕迹判断,三面墙上都是起火点,如果人在里面进行了这么复杂的操作,再点了火,里面的猫怎能不跑?现场调查的照片显示,火场里有好几只死猫,均已炭化。就算纵火犯能够堵门点火,总不能堵门泼煤油,然后再蹲下进行三次精确的点火操作。煤油剧烈燃烧产生的高温,把石棉瓦都烤成了灰,但这也证明嫌疑人无法从顶部投入火种纵火。那么这些猫只能解释为点火前就已经死了。秦大妈固然不会杀猫,因为原本住在窝里的猫都被接进家里,屋内的猫才一下多了一倍有余。如此说来,有关这些死猫的来源,只有一个解释——
刘大爷接口道:“花圃!”
秦大妈虽然没有跪下,反而困兽犹斗,大哭大闹了好几场,但最后还是跟我们解释了她这么做的动机。她养这么多猫,跟街坊结下的梁子当然不少,小区里很多青壮年邻居多次威胁要把她的猫窝拆了。但是实际上老头老太太如果撒起泼来,当真一老当关,万夫莫开,这小区里除了疯老爷,还真没一个带种的敢跟秦大妈正面对抗。但是,这么一来二去,秦大妈和邻居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尴尬的局面:她在小区里的人缘越来越差,除了我这种没立场的青年,没有人愿意搭理她。更有人冷言冷语,或是暗中下绊儿。街道和居委会也派人做了很多工作。秦大妈深受其苦,生活几乎无法为继,但自己性格刚毅,此事被架在半空,没台阶儿,下不来。如果就此拆了猫窝停止养猫,不但挽救不了自己的人际关系,反会为人嘲笑。
万难之下,她才想出这么个办法,如果不是吕大妈发现,她就会从众矢之的变成一个受害者,收获很多关注。说白了,不过是面子上的问题。
这番解释把我们所有人都说蒙了,还不如不解释。吕大妈还要苦口婆心地教育她,而刘大爷则认为此人已失心疯,应当逮捕。众人争吵起来,猫子们又到处流窜嚎叫,场面乱作一团。疯老爷突然从身后抽出一个塑料袋,大叫一声:“看法宝!”幸亏我和酒馆老板手疾眼快,这袋屎才没有拍到秦大妈脸上,刘大爷对我俩还颇有不满,冲疯老爷竖了竖大拇指。这时有人大声敲门,刘大爷开门一看,小郭和霍琳身穿警服,亮出证件,闯进门来,异口同声地断喝一声:“什么情况?”
这事要按众人意思,就当如此了局,谁也别搭理这个老太太就是了。但是吕大妈说,秦大妈喜欢猫,因爱成痴,以至于干下错事,其中有些地方她也是可以理解的;今后秦大妈还要在此生活,不宜闹得太僵。至于小郭和霍琳,则被她骂走了,说我当初去报案,你们警察说不归你们管,那你们现在也别管了。两个年轻人一想,这事本来不是自己辖区的,况且在后来的事情里,除了扔屎和抄铁锹打架的两个老头需要批评教育,并无违法犯罪,也就罢了。
四月里,春暖花开,小区里的猫开始叫春。吕大妈祭出法器:三段式不可逆诱捕笼,将闹春的猫子一一拿获,送去做绝育,再由长期合作的领养机构接管。生病的猫,治好以后由她和秦大妈分头照顾。小区里一应私搭乱建已经拆除,流浪猫逐渐被捕捉送走,刘大爷和酒馆老板也各自收养了一只,疯老爷收养了四只,从此有事可忙,不再扔屎。清明节,吕大妈、刘大爷和秦大妈祭扫了花圃,几只死后还被祸害尸体的可怜小猫也被重新安葬。但小郭说这里是绿地,私自葬猫也属违规,最终由街道出面,请专业机构妥善处理了这些死猫死狗。
秦大妈脸上挂不住,由刘大爷和吕大妈出面撮合,请街坊邻居吃了顿饭,可惜我有事没有出席。据刘大爷说,最后结账时,秦大妈和吕大妈抢着结账,又上演了一出好戏。秦大妈假借上厕所之机去结账,想那吕碧莲何其机警,见她神情有异,暗暗跟去。秦大妈刚递上信用卡,吕大妈就施展大擒拿手中的“罗汉折枝”,拿住她右手大指。秦大妈大惊之下,却不慌乱,顺势一扭,左腿插入吕大妈两脚之间,要使一招“骆驼扳”。吕大妈陡然间迈出一步,左臂环抱,一招“天官赐福”,接着右手一推,左腿一绊,又一招“翻江扳拦”,秦大妈她反被抱在怀中。吕大妈递出自己的信用卡,哈哈一笑,回头看了看桌上的霍玉贵。
吕大妈问:“怎么样,这两招对吗?”
霍玉贵摇头笑道:“驴唇不对马嘴,对付对付老太太还行。”
吕大妈在账单上签了字,风摆荷叶一般回到桌前,与霍玉贵并肩坐下,笑道:“那你说应该怎样?”
霍玉贵捻须微笑,说:“晚上我再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