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电影看历史 阿甘正传 1. 3K党创始人和猫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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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跟大家聊聊电影,一聊电影我就轻松多了,电影本身就是艺术,所以它里边的历史也好,各种东西也好,都经过艺术加工了,咱就可以天马行空地聊了。真聊历史的话,咱还得这儿考据一下,那儿争论一下等,聊电影,就是麻子照镜子,个人观点,所以就没什么好讨论的,就算讨论起来也没有你死我活的问题、阶级斗争的问题,就只是对一个艺术作品的不同看法。

所以咱们从电影符号中间看一些历史,看一些价值观,基本上是从这个角度来聊,咱不全从艺术角度来聊,要不然就变成电影学院讲课了,那也没意思,太过专业也不好,所以咱们从最容易聊的一部电影开始,就是《阿甘正传》。

《晓松奇谈》的各位读者应该没人没看过《阿甘正传》,全世界稍微看一点电影的人,应该也都看过,因为这算是美国电影史上的重量级电影。

1995年是奥斯卡少数的大年,就是因为有三四部伟大的电影,一起争夺同一年的奥斯卡,分别是《阿甘正传》《肖申克的救赎》《低俗小说》,这三部伟大的电影,文艺青年应该都看过,当然其他的电影也都不弱。

最后《阿甘正传》大胜——最佳影片,最佳男演员,最佳这,最佳那,一大堆。

20多年过去了,其实回头再看,真的要从电影艺术上来讲,我个人觉得《肖申克的救赎》应该排在最前面,咱们把价值观先放一边,《肖申克的救赎》应该是到现在为止,美国的电影爱好者评出来的最好的电影。我经常看不同的电影排行榜,大部分时候《肖申克的救赎》都排在第一位,应该在IMDB(互联网电影资料库)就是第一位,但是1995年的奥斯卡《肖申克的救赎》没得什么奖,被《阿甘正传》镇压了。

《低俗小说》其实应该算更加重要的一部电影,好莱坞有很多类型的电影,但《低俗小说》这样的电影一下子划破天际,让大家惊讶地说,原来电影还可以这样拍。而且《低俗小说》不是地下电影,虽然是独立电影的拍法,导演昆汀·塔伦蒂诺也因这部电影成为好莱坞重要的大导演。这三部电影代表了三种完全不同的电影类型。

《阿甘正传》当年能得奖,我觉得最重要的是价值观问题。好莱坞没有广电总局,也没有什么文化部,但美国的大部分观众还是比较保守的,所以好莱坞不是从政治性出发,而是从市场出发,好莱坞也希望自己的价值观更主流一些,那么被更多观众接受的电影,它就要给予褒奖和鼓励,这样看的人就会更多,所以这是市场行为导致的,战略正确也很重要。

《阿甘正传》是非常典型的美国保守派价值观,或者叫右派价值观。稍微解释一下,中国说的右派、左派,跟美国说的右派、左派有那么一点点不太一样,咱们1957年的时候说右派、左派,跟三几年肃反的时候说的右派、左派也不一样,跟延安座谈会时候的也不一样。

因为美国不是统一了思想和价值观的国家,其实西方国家都不是,美国在西方国家里还算稍微比较统一的,你要去欧洲看看,左右派泾渭分明,欧洲的左派恨不能就是社会主义,右派也非常地右,现在欧洲的右派恨不能极右到纳粹的倾向去了。跟欧洲比起来,美国还好,主流价值观基本上是中间偏右的。

在美国,左右派是很容易判断出来的。有上帝,珍视上帝,有家庭,珍视家庭,相信爱情,重视对国家的义务。对朋友的义务等,所有的这些传统价值观都是右派,当年清教徒们来到这块新大陆,就是以这些价值观来建立了美国,但是在国家不断进步的过程中,咱也不知道是进步还是倒退,反正就是在国家的演进过程中,诞生了大量的左派,尤其是在革命和反战的时候。

左派就是和右派正相反。上帝滚到一边去,家庭是束缚我们的桎梏,爱情太不靠谱,虚伪,至于对国家的责任感,就更是胡扯淡,恨不得要烧兵役证,只要是政府发起的东西,左派统统反对,政府发起战争,左派就反对战争。

左右派的价值观在文艺作品里体现得非常鲜明,在一部电影里,一个角色承载的是什么样的价值观,他是一个正面的人,还是一个可笑的人,或者是一个负面的人,这个一眼就能清楚地看出来。

《阿甘正传》里的主人公阿甘身上,就承载了美国右派价值观的所有特点,从阿甘一亮相开始,不论大事小事,阿甘的口头禅都是“妈妈说”,这就是标准的右派家庭价值观,妈妈说的是对的,上帝是要忠诚的,对爱情、对家庭都要忠诚。

《阿甘正传》的女主角珍妮,在电影中代表的则是左派的价值观。这个女主角现在又火了,当年拍《阿甘正传》的时候反而没有现在火,现在她演电视剧演火了,就是《纸牌屋》里的女主角——罗宾·怀特。

阿甘代表了右派价值观,阿甘这个人简直没缺点,只是智商上有一点点缺陷,但是那个缺陷非但不是缺点,反而成了一件好事,总之阿甘就是美国右派价值观的集中体现,我们不要那么滑头,我们不要那么聪明,我们不要那么机会主义,我们就是傻傻的、忠诚的,在上帝面前,在母亲面前,在爱情面前,在一切的责任面前,我们是忠诚的,所以阿甘这个人就是一个高大全的人,几乎没有什么缺点。

实际上,阿甘这样的男主角承载的电影,不能称其为伟大的电影,因为伟大的电影最基本的要素,就是主人公必须要有三种矛盾:第一是主人公与人之间的矛盾,第二是主人公和环境的矛盾,第三是主人公和自己的矛盾。前两种矛盾电影里都有,但最重要的是第三种矛盾,伟大的电影必须要有人物和自身的矛盾,《肖申克的救赎》里这个矛盾就非常突出,《低俗小说》里也有。

大量的伟大电影里都有人物和自己的矛盾,这是电影中人物的构建,以及人物的进展和改变的重要内核,而《阿甘正传》里没有这个,阿甘从开始就那样,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价值观,从未怀疑过自己内心深处信仰的每一件东西,这哥们从头到尾就没变过,一点没变过,所以这个只能叫右派价值观的优秀电影,而不能叫一部伟大的电影。

而且在《阿甘正传》这部电影里,左派全部都是小丑,要么吸毒,要么乱性,而且还打女人。在真实的美国生活中,到底是右派打女人多,还是左派打女人多,咱没统计过,反正在这部电影里,左派全都是打女人的、吸毒的、始乱终弃的、不要脸的、不负责任的,电影里的一切坏事都是左派干的,而且左派太坏了,以至于把阿甘同志一生的挚爱都给毁了,阿甘同志一生的挚爱就是珍妮,结果珍妮沾染上大量的左派价值观,所以她就背着吉他去革命,去吸毒,去乱性,最后还得了艾滋病。但阿甘始终如一地爱着珍妮,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这一生就是唱一首歌、爱一个人,反正我阿甘就是这么一个好男人,这部电影基本上就是这么一个故事。

但是电影这种东西没有绝对的规定,我只是说大部分的伟大电影应该是这样的,但是《阿甘正传》的创作目的,它不是要在电影里展现一个高大全的好男人,而是要去承载美国的那段历史,所以创作者的初衷很重要,而且这部电影也实现了创作者的初衷,而且做得非常好,最后电影获得了那么多的荣誉,票房也是巨大的丰收,到今天提到这部电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所以我们讲这部电影的时候,就不去讲人物了,因为这部电影的人物太简单,我们就讲这部电影的创作者想通过这部电影去表达和承载的东西,也就是以美国右派的价值观去观看美国的历史,历史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从什么角度看历史很重要,如果你从左派的角度拍一部美国那个年代的电影,那可能完全就是另外一种效果了,电影中的右派会变成一堆蠢货。

说实在的,我看过这部电影很多回,每一回我都有一点佩服这个导演,因为大部分导演,恨不能用每一分钟去铺陈电影中的人物情感,用每一分钟去刻画男女主人公之间的爱情,大部分导演,包括我本人在内,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用了电影里的每一分钟去讲爱情,最后人物没铺出来。

而《阿甘正传》的导演厉害在哪儿?他大部分的篇幅都不是在铺陈男女主人公之间的爱情,虽然男女主人公是绝对的大主角,因为电影里的三号人物几乎已经没什么戏份了。导演用了清明上河图式的方式来展示那个年代的美国,但他又时刻提醒自己别离观众太远,时不时地把镜头拉回来一点,让男女主人公的关系再稍微推进一步,所以男女主人公的关系只占这部电影的很小一部分,我估计最多也就三分之一,剩下的时间都给了美国。

但观众还是能哭出来,我每次看这部电影,看到男女主人公之间的感情戏时,都能热泪盈眶,可见这部电影的功力之深。我拿不到三分之一的篇幅,就把你们费了那么大劲都搞不定的事给玩完了,剩下的时间咱们都献给祖国。

下面我们开始讲这部电影好玩的地方。电影里有大量的美国真实历史,而且它这真实历史里的人物,几乎都是不用演的,它没去找一堆特型演员,比如找古月演一下毛主席之类的,当然特型演员也是一种方法,咱们不能说它不好,比如咱们的《建国大业》,赵本山和周润发都来出演那历史人物了。而《阿甘正传》特别巧妙地找到了替代特型演员的方法,这大概也是这部电影能得奖的原因之一。

《阿甘正传》每当要讲历史的时候,就直接把历史纪录片找出来,然后用20世纪90年代的特技技术,把阿甘做到真实的历史场景中去,直接跟那些真实的历史人物跑到一块去了,而且他们还聊天,当然没法真的聊天,那是后期配音的,但画面是百分之百真实的历史画面,约翰·列农也出现了短短的一会儿,是一个小丑一样的人物,说话挺可笑。总之在电影中,除了美国独立战争时的几个镜头是演的,因为那时候没有留下画面,其他的画面都是用特效做出来的。当年的特效技术跟今天可是千差万别,大家知道,数字特效技术是最近这20年才突飞猛进的,20年前,《阿甘正传》是在没有数字化的情况下,做出了这样的特效,那是非常了不起的。而导演更高超的技巧,是把这些真实的历史全都一样不漏地巧妙融入到男女主人公身上了。

我们现在开始看这部电影,电影的一开始,就是大特写镜头以及主题音乐,这大家太熟悉了,我就不讲了,人人都能哼出来的。

另外那根羽毛,每所电影学院讲电影的时候,都会先讲这根羽毛,你看这个符号多厉害。咱们中国人自古就说过,生命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说了半天,人家一根羽毛就把这事全给聊了。在美国社会最最动荡的20世纪,战后一直到里根年代,一个人如果要坚持最传统的价值观,不为当时的社会所改变,你就像这根羽毛一样在飘,但是最终还是飘到你脚下,飘到你身前。

电影首先讲的是阿甘名字的由来,阿甘的全名是Forrest Gump(福勒斯特·甘普)。原因阿甘他妈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电影中还播放了真实的历史纪录片,但这纪录片其实不太对,为什么呢?因为阿甘他们家是美国南方人民嘛,所以他妈给他起的这个Forrest,其实是为了纪念3K党的领袖Forrest。但早期的3K党和后来民权运动时期的3K党不是一回事,前者是在美国内战后,失败的南方人民和军队都不愿意投降,所以军队里的少数军官又组织了一个3K党,大家套上那个套,坚决不投降,一路打游击,杀了些北军和黑人,最后格兰特当总统的时候,强力镇压了3K党,并对南部各州采取了非常非常严酷的统治,这些3K党人就销声匿迹了。阿甘他妈崇拜的是最早的这个3K党的领袖,但电影里播放的是后来民权运动期间的3K党的纪录片画面,也是大家更为熟悉的3K党,很多电影里都讲过。

《阿甘正传》是发生在美国南部的阿拉巴马州的故事,阿拉巴马州是Deep South(美国的南方腹地)里最重要的州之一。当然了,电影不是在阿拉巴马拍的,电影主要是在南方的乔治亚州拍的,乔治亚有一座漂亮的小城叫Savannah(萨凡纳),在那儿拍的,大家如果有机会去南部旅游的时候,可以去Savannah看一眼。

当然了,电影里阿甘他妈说得是很含蓄的,她对小阿甘说,因为你的祖先就叫Forrest将军,所以你也叫Forrest Gump,而且你的祖先是一位战斗英雄。电影里编剧肯定得这么编,要不然就太明显了,他妈总不能直接说,我们就热爱3K党的创始人,这样不太好。我猜导演肯定不会不知道他放的纪录片里的3K党和Forrest将军不是一回事,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让观众更容易明白,因为后者更广为人知。总之,阿甘的名字是在向3K党致敬,首先就先给这部电影定了个基调,这是一个保守的南部家庭。

接下来小阿甘出场了,他上了公共汽车,因为小阿甘的腿脚不太利索,所以他腿上弄了一个铁架子,但他上了校车后,先是一个姐们不给他让座,后来又是一个哥们不给他让座,最后是女主角珍妮给阿甘让的座,第一幕就干脆明了地让男女主角都亮相了,不来那些虚的。这一段还有个有趣的事要跟大家说一下,第一个不给小阿甘让座的红头发姑娘,其实就是男主角汤姆·汉克斯的女儿,第二个不给他让座的男孩,是这部电影导演的儿子,反正就是电影的两位主创,分别把自己的孩子放上去演去了。

然后就回述阿甘的家世背景,他们家是单亲家庭,住在阿甘他妈祖传的一座位于美国南部的老房子里,这座老房子是电影中最重要的场景,而且老房子前面的那棵树是比老房子更重要的场景,老房子里面有一些房客,其中有一个房客拍得很有意思,这房客一直用的是背影出镜,为什么呢?因为导演坚持要用纪录片里的人物,而不用真人去演历史人物,所以大家看到这哥们一直是一个背影。但这时小阿甘突然在那儿开始玩起抖腿这个事了,全世界爱音乐、爱摇滚的人一看这个抖腿的动作,应该一下子就知道背影这哥们是谁了,因为抖腿这个动作全世界没第二个人,就是猫王,然后镜头就切换到小阿甘和他妈经过一个商店,一看那不是咱家的房客吗?那哥们正在里头使劲抖腿呢,这就是这部电影里见证的第一个真实历史画面——猫王。

电影永远是这样的,先从轻松的事情开始,然后慢慢进入各种各样重要的事。先轻松地讲一下猫王,猫王是那个时代最最重要的人物之一,也是摇滚音乐的开端,全世界摇滚乐的第一嗓子,就是由猫王唱出来的。大家如果现在去美国的孟菲斯,猫王以前就住在那儿,猫王的家你可以进去看一看,以今天的审美倒不觉得好看,那颜色都挺土的,到处都是紫色的大帘子,猫王本人就埋在那里,他的家人也都埋在那里。

孟菲斯当年是密西西比河中游的一座重要大港口,非常繁华,现在基本已经废弃了,你差不多开出十条街,也看不见一个路灯,周围空无一人,比底特律还吓人,基本已经是空城一座,水运都已经衰落了。因为它是黑人的中心,马丁·路德·金就是在孟菲斯被人刺杀的,黑人一多,白人就都跑了,所以孟菲斯几乎没什么人。

像我们这些爱音乐的人到了孟菲斯,除了猫王的故居之外,还一定要去看看那个全世界摇滚乐迷心中的圣殿,猫王的录音棚——Sun Studio(太阳录音棚)去朝圣。

朝圣的心情是挺伤感的。录影棚位于一个街角,这条街上没有人烟,只有大巴车来的时候,下来一堆老头和老太太,那都是猫王的老歌迷。大巴车卷起的尘土,在阳光里一点一点落下去,整条街上空荡荡的,四面八方都没人,只有街角停了几辆大巴车。

不过进到录音棚里面的心情还是很幸福的,猫王当年录音的时候,用的录音机等设备都还在那儿,最关键的是他唱歌的那个棚还在,地上还有一个小池子,写着猫王当年就是在这个地方,在这个画叉的位置上,唱出了世界第一声roc\'n\'roll,唱出了世界第一声摇滚乐,你可以站到那个叉子上,自己roc\'n\'roll(摇滚乐)两下。

很多很多伟大的摇滚乐队,都去太阳录音棚录过音,包括我挚爱的摇滚乐队U2也去那儿,其实那儿也没什么,设备都已经很老旧了,但是气场好。我录了20多年音,特别讲究这个,录音不是设备好就能录出好音乐,什么设备都能录出烂音乐来,但是猫王的录音棚非常有气场,革命圣地都有这种气场,这很重要,拿着那么简陋的设备,照样能录出伟大的唱片。

我常想,如果有一天我也录一个摇滚乐手的话,也要去太阳录音棚里录两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