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深海之上,南十字星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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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筏民的生活与工作
时光荏苒,转眼已过了好几个星期。我们前不见船影,后不见海上有人类的丢弃物。整个大海都属于我们,海平线完全向我们敞开胸怀了,真正的和平与自由从空中飘然而至。
空气中清新浓重的海腥味和周遭纤尘不染的湛蓝环境,把我们身心都洗涤一新。我们忽然发现,所谓文明世界中人类所关心的一些重大问题,似乎都变得遥远虚幻而又荒诞不经,那些问题都只是人类思想的反常产物,唯有大自然的力量才至关重要。而大自然的种种威力对这只小小木筏却几乎可以忽略不记。或许是把它也当成了大自然的一个组成部分,由于它不破坏海洋和谐,只是像鱼和鸟一样适应着水流和海洋。大自然没有作为敌人袭向我们,而是变为稳妥而可靠的友人来助我们一臂之力。在风推浪涌海流的运送下,我们直奔目的地。
在我们漂流的那段日子里,任何一艘船在任何一个风平浪静的日子如果驶到我们身旁,都会见到我们在随波逐流,条状长波的浪峰泛着层层浪花,一条条滚滚前行,同时,贸易风扯着橘色的风帆直指波利尼西亚。
那船上的人还能看到,木筏尾部一个满脸棕色胡子赤身裸体的人,一边拉着一根打满结的绳子,一边与一支长长的导向桨搏斗,如果风平浪静,他就会坐在骄阳下的木箱上打盹,用脚趾悠闲地扶住导向桨。
假如那个人不是本奇特,那本奇特一定趴在竹舱的地面苦读他那七十三本社会学著作中的一本。本奇特同时还是司务长,他负责安排一日三餐。每天无论何时何地,你都会看到赫尔曼手拿气象仪站在桅杆顶上,或是戴着潜水镜潜到木筏下面检查中心板,或是收回橡皮艇,又或是忙着摆弄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测量仪器和气球。他是我们的技术总监,负责气象、水文考察任务。
而克那特和托斯坦总在忙活他们受潮的干电池、烙铁和线路。他们使出战时学到的全部本领才令这部在水面上一英尺的电台得以在浪花和露水的侵袭中保持通畅。
每晚他们轮流向太空播发我们的报告和天气观测,然后不知被哪位业余无线电爱好者收到,再转到华盛顿的气象局或是其他有关单位。埃里克则总坐着补帆、拼接绳子、搞木雕或给我们这些大胡子和怪鱼画速写。每天正午他总拿起六分仪站在木箱上观测太阳,算出我们一天之中经过的里程。而我自己则记航海日志、写报告、采集浮游生物、钓鱼和摄影,这几件事已够我忙了。总之,每个人各司其职,互不干扰。掌舵和煮饭之类的重活都平均分派。每人在每天白天和晚上各掌舵两小时,做饭也是每天轮换。除了某些必须遵守的规定,如夜间值班腰间必须系绳,救生带必须放在固定位置,室内不准吃饭以及必须到木筏尾部的圆木头上去“出恭”之外,我们没有其他任何限制。如有重大决定,就召开印第安式的会议,经集体讨论定夺。
“康铁基”号每日最后一个值班人负责叫醒当厨的人,当厨人迎着朝霞、睡意蒙眬地爬到被露水打湿的舱面上,动手捡飞鱼时,这一天就开始了。我们不同于波利尼西亚人和秘鲁人,我们不吃生鱼,—定要在煤油炉上煎熟以后再吃,煤油炉放在木箱里用绳捆在竹舱门外面。木箱就是我们的厨房。此处正好背着东南方吹来的贸易风,其余地方都迎风。风浪吹得炉子里火苗乱窜时,木箱才能着火。有一回做饭的睡着了,整个箱子全着了火并很快殃及竹墙,等到烟灌进竹舱时,墙上的火也扑灭了,在“康铁基”号上救火简直太容易了。
酣睡在竹舱里的人很难闻见煎鱼香味立刻起床,所以做饭的人通常是用叉子叉他们一下,或者怪声怪气地唱“早饭好了”,直唱到他们确实害怕继续听下去为止。如果木筏边上没有看见鲨鱼翅,大伙儿就一头扎到太平洋里以最快速度洗个澡,于是新的一天又开始了。之后大家便在木筏边上开始享用露天早餐。
木筏上的食物简直无懈可击。我们做饭可以参照两种试验性的菜谱:一种是20世纪的军需型,一种是15世纪的康铁基型。托斯坦和本奇特属于第一种类型的试验对象,他们先吃贮藏在圆木与竹条舱中间的特制军用份饭。他们不喜欢吃鱼和海鲜。每隔几周我们就打开捆在竹条舱面的绳子,拿出竹舱前半部绑得极为牢固的食物。纸箱外的一层沥青硬壳现下证明是耐海水的,而旁边散放着的密封罐头已经因为海水的不断冲刷而腐蚀坏了。
康铁基当年渡海时没有沥青或密封罐头,也没出现严重的口粮问题。当时他们吃的食物有些是从大陆带去的,也有在航行中自己捕捞的。我们可以假设,当康铁基从的的喀喀湖败北离开秘鲁海岸时,他的头脑里有两个可能的目标。在那个拜日的部族中,身为太阳的化身和民族的精神领袖,他很可能要对着太阳冒险出海航行,希冀找到一块崭新的较为和平的土地。另一种可能就是带领他的木筏队沿南美海岸北上,去一个他的敌人势力范围以外的地方建立新的王国。为了躲避沿岸险恶的礁石滩和沿海敌人的部落,他会跟我们一样不期然做了东南方向贸易风和洪堡德急流的俘虏,在大自然的强大力量的推动下,同样会沿着这个大半圆形漂向日落的地方。
食物与饮用水
无论这些拜日者逃离故园时有过怎样的念头,他们确实为出航准备了充足的食物。当时这个原始民族的食谱中最主要的就是干肉、干鱼和白薯。当他们沿秘鲁荒凉的海岸起程时,在木筏上准备了大量淡水。他们不懂用陶器,常常用不怕磕碰的巨大葫芦的外壳盛水,不过木筏上更适应用粗竹筒。他们打通竹节中间的挡隔,从一头的小孔往里面灌水,再以活塞、树脂和松香堵上。把三四十个这种粗竹筒顺着木筏捆在竹舱底板下的庇荫处,让冰冷的海水(赤道急流水温度华氏79度(1))不停冲刷着竹筒。利用这种办法储水比我们在全程耗费的总量还多两倍,如果在木筏下边的水中再绑一些竹筒还可以再带一些水,因为绑在下面既不占地也不占重量。
两个月后,我们发现淡水开始变质有味了。不过此时我们已过了缺雨区,进入了雨量丰沛的海域,可以随意享用雨水。我们每人每天可分到一夸脱的水。这个定量并不是每天都能够喝完的。
我们的先行者从大陆出发时即使准备的食物不充足,他们只需随急流渡海,就不愁食物,急流中的水产非常丰富。在我们全部航程中,没有一天木筏周围没有鱼,也没有一天捕不到鱼。几乎天天都有飞鱼自动送上门来,味道鲜美的大狐鲣甚至随着海水从船尾涌到木筏上来,当水从筛子一样的圆木缝隙里漏下去时,狐鲣便直挺挺地躺在木筏上。饿死是绝无可能的。
古代土人早就深知二战沉船遇难的人偶然想到的办法:咀嚼生鱼吸取鱼的汁液止渴,也可把鱼片放到布里绞出汁来,若遇见大鱼时,只要随随便便在鱼的体侧挖个小洞,很快那里便充满了淋巴渗出物。只要哪怕有一点儿办法,就没人愿意喝鱼汁,可鱼汁盐分极低,能够止渴。
我们经常在海里洗澡以便保持全身湿润,并且躺在阴凉的竹舱里,如此就会大大减少口渴的感觉。如果鲨鱼在木筏四周趾高气昂地游荡,不能跳进海里痛痛快快洗澡的话,我们只须躺在木筏尾部,用手指和脚趾拉紧绳子即可。然后每过几秒钟清凉的太平洋水就会把你冲个透彻。
在气候炎热饱受口渴折磨时,一般总认为是身体缺乏水分,由于这种误会,结果是我们往往过量饮水,却没有任何补益。在热带,酷热难当之际,你把温热的水灌到口中直到喉咙感觉湿润了,可依然觉得口渴。其实身体需要的是盐分,而不是水,真是奇怪。我们专门为木筏生活定的菜谱——包括在特别炎热的天气定时吃食盐片,以补充出汗流失掉的体内的盐分。每当烈日如火炙烤着木筏,却又没有一丝微风时,我们都会这样去做。但尽管我们增加了饮水定量,直喝得肚子叽里咕噜地叫,但喉咙里依旧干得厉害。这时我们就在淡水里掺入20%到40%的咸涩海水,谁也没料到这种混合水竟真能止渴。喝完后好半天嘴里还残留着海水的味道,但不口渴了,并且这样又减少淡水的用量。
一天早上我们正坐在那里吃饭,一个浪头打过来溅得整碗粥里都是海水。我们却也从中免费学到一点点小小常识:燕麦能把海水中大部分令人恶心的味道去掉。
波利尼西亚的老人中至今保留着一些有趣的传说:相传,他们的先祖扬帆渡海时随身携带了一种植物,放在口中咀嚼能止渴。这种植物还另有奇效,那就是在万不得已时喝了海水,如果咀嚼此物能止恶心。南海群岛没种植物,所以这必是他们祖先故土的产物。因为熟谙波利尼西亚历史的土著一再重述这些话,现代科学家们进行了调查研究,结果是,已知的唯一有这种作用的植物应是古柯树,是秘鲁的产物。印加人先前的陪葬品表明,在史前期的秘鲁,印加人和他们隐没的先驱都常用这种含古柯碱的古柯植物。每当他们上山下海进行了消耗体力的活动时,他们就带着大量古柯叶,每天咀嚼它用以消除口渴和疲劳。咀嚼叶子甚至使人在短时期内喝海水,而在一定程度上不受到影响。
我们没在“康铁基”号上面尝试古柯叶,但前舱一只筐里装了很多其他植物,有的已在南海诸岛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足迹。我们把大筐拴在竹墙的避风处,随着时间的推移,柳条筐里的白薯和椰子的黄芽绿叶越长越高,宛如一座小型热带花园。
白薯和葫芦的证明
当欧洲人首次来到太平洋群岛时,他们在复活节岛、夏威夷和新西兰看到大面积的白薯地,其他岛上也种植这种作物,但是只限于波利尼西亚地区,再往西就没有这种植物了。在这些偏僻的岛上白薯是最主要的农作物之一,除此以外,岛民主要靠渔猎为生,波利尼西亚许多神话都以这种植物为主题。据说,康铁基和他妻子帕尼从故乡来时,就亲自带了这种植物,白薯是他们家乡的主食。新西兰的传说证实:白薯不是由独木舟带来的,而是由“用绳子连接的排木”带来的。
如今我们已知,在欧洲人的时代以前,世界上只有美洲生长白薯。铁基带来的白薯(Ipomoea batatas)正是印第安人从古至今就栽种的那种。
白薯干不但是波利尼西亚水手的主食,也是古秘鲁人的重要旅行口粮。只有经过精耕细作白薯才能在南海岛屿上成长,那种认为白薯或许是从秘鲁随大洋急流漂过4000海里自行传播在各岛的论点是不可靠的。证明波利尼西亚人起源的这一重要线索是不容抹杀的。语言学家指出,在零星分布的南海诸岛,都管白薯叫“库马拉”,而秘鲁的古印第安人也这么叫。因此植物的名称应是随着植物漂过了大海。
瓶葫芦(Lagenaria vulgarig)是我们在“康铁基”号上携带的另一种主要的波利尼西亚人种植的植物。它的皮和果实都有重要用途,当地人使用在火上焙干的葫芦外壳盛水。它也是一种非常典型的人工栽培作物,同样不可能单靠海水传播而自行在野外繁殖,古波利尼西亚人和原始的秘鲁人所种的也是同一种葫芦。在荒凉的秘鲁海岸史前基地中曾经发现过这种用来装水的瓶葫芦,首批白人来太平岛以前几个世纪里,岛上的渔猎部落也使用瓶葫芦。波利尼西亚称瓶葫芦为“基米”,在受秘鲁文化影响最深的中美印第安人中也发现了“基米”这个称谓。
我们还带了其他几种水果想试试能否带过去,可是大多数没等到腐烂,在几星期之内就被我们吃完了。除了这些水果,我们还带了一种同白薯一样起过重要作用的植物。就是两百只椰子,这是我们的清凉饮料,也是我们磨炼牙齿的好材料。有几只椰子很快发了芽,我们在海上才过十个星期,六棵幼苗就长到一英尺高,顶破胚芽长出厚实的绿叶。在哥伦布时代以前,巴拿马地峡和南美都有椰树。历史学家欧文耶托写道,西班牙人到来时,秘鲁海岸一带长着好多椰树。那时太平洋所有岛上早就有椰树了。
至今植物学家也没有确凿的证据来证明椰子是从何时何地越过太平洋进行传播的。目前我们发现了一点:椰子虽有闻名遐迩的坚硬外壳,但不可能在无人帮助的情况下渡过大海,我们舱面大筐里的那些坚果在波利尼西亚的途中始终保持新鲜,还能发芽。可我们另一半放在舱底的储备食物中,任凭海水冲刷的这些椰子全部毁于海水。椰子渡海不会比轻木筏更快。它们之所以毁坏是由于它的几个眼吸进了海水。而大洋里收拾残渣的凶猛鱼类也绝不会让任何漂在水中的食物从一个世界到达另一个世界的。
一只名叫约翰的海面蟹
在距离陆地几千海里的地方,我们遇到过形单影只的海燕和其他能在海上栖息的鸟类。风平浪静时,当我们航行在湛蓝色大海深处,时而会发现一片随波逐流的白色羽毛。假如来到这片羽毛面前细看,会发现上面还有两三个乘客正惬意地随风漂流。当“康铁基”号快要从旁边驶过的时候,这些薄情的乘客一见这艘既快又宽敞的船只过来,便一齐横越水面快速奔近,爬上木筏,舍下羽毛任其孤零零漂远:“康铁基”号很快就搭满了偷渡客。这些乘客是海面蟹,指甲盖大小,偶尔也有大的,如果我们捕捉的话,它们就会成为木筏上这些巨人口中的美食。
这些小蟹俨然海面警察,一旦有利可图就赶紧出手。如果某一天当厨的人忽略了圆木缝隙中的飞鱼,次日上面就会趴着八到十只小蟹,伸着螯大快朵颐。一旦我们出现,它们经常吓得连奔带跑躲起来,但木筏尾部架桨的木墩旁有个小洞,里面住着一只非常驯良的螃蟹,我们叫它约翰。
它跟鹦鹉一样是大伙的宠儿,螃蟹约翰成为我们这个小集体中的成员。在晴朗明媚的天气,掌舵的人背对竹舱坐着驾船,在这一望无垠的蓝色大海之中,如若没有约翰的陪伴,会备感孤单,其他小蟹像船上所有的蟑螂一样东躲西藏乱偷东西,约翰则不然,它圆睁双眼,伛偻着肥圆的身子蹲在洞口等待换班的人。每个值班的人来时都会带些饼干屑或一小块鱼给它,只要我们在洞口弯腰等着,它便爬到洞中伸手用螯取走小块食物,然后回去坐在洞口像小孩一样把食物塞进口中咀嚼。
小蟹苍蝇似的趴满了被海水浸透的椰子上,椰子发酵后就裂开,招来许多随浪卷上木筏的浮游生物。当我们学会如何一次性捕捉到足以一口吃的浮游生物时,我们这些木筏上的巨人也感到这是一种多么可口的食物。
在“生鱼汤”中航行
可以肯定的是,这些成亿上兆随波逐流的微生物营养价值极高。那些个不吃浮游物生物的鱼和海鸟尽管身躯庞大,可它们都有赖那些吃微生物的鱼或水生动物为食。浮游生物是在海面游弋的数千种可见和不可见的微小生物的统称——有一些是植物(植物浮游生物),另外一些是漂散的鱼卵和微生物(动物浮游生物)。动物浮游生物以植物浮游物为食,而植物浮游生物则仰仗氨草胶、硝酸盐和死去的动物浮游生物所形成的亚硝酸盐为生。它们一方面相互依赖维持生命,同时又是海中和海面上活动的一切动物的食物。它们的形体虽小可数量惊人。
在充斥着浮游生物的水域,一杯水里能盛下几千个。人类曾多次饿死在海上,由于他们没有找到能用叉、网或钩来捕获大鱼。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境况实际等于是在兑了大量水的生鱼汤里航行。这些守着鱼汤忍饥挨饿的人,如果除了鱼钩和网之外另有一种过滤生鱼汤的工具,他们就会发现这种极富营养的浮游生物食品。或者将来有一天人类会想到从海中大量收获浮游生物,就像如今在陆地上收获庄稼一样。只一粒粮食也同样不起作用,数量多了就成了食物,
海洋生物学家阿•迪•巴伊科夫博士同我们谈论过浮游生物,并送了一张适合捕捉它们的网给我们。“网”是绸子做的,每平方英寸有将近三千目。网呈漏斗状,口部呈圆形套在铁环上,圆环直径十八英寸拖在木筏后面。就像捕捞其他鱼类一样,收获的数量随时间地点而改变。越往西海水越热,捕获量也越小,夜间的收获最好,因为在阳光普照时许多浮游生物几乎都潜入海底去了。
假如我们在木筏上没有其他方法消磨时光的话,我们就俯身趴在地上,把鼻子凑近网上寻找乐趣。这倒不是由于它们味道好,浮游生物并不好闻。也不因为它们密密麻麻的样子可以引起食欲。只是因为,当你用肉眼观察堆在板子上的浮游生物时,会见到各种各样变幻无穷的形态和颜色。
它们大多是微小的虾状甲壳纲生物(copepods)或漂散的鱼卵,当然也有鱼和贝类的幼体、形形色色千奇百怪的小蟹、水母和万千种极可能是从沃特•迪斯尼画的《幻想集》里爬出来的小生物。有的像玻璃纸剪成的长着边毛的颤巍巍蠕动的小精灵,另一些则像没长羽毛只长硬壳的小红嘴鸟儿。大自然的确下了番苦功来创造这些浮游生物,超现实主义画家看到它们以后也会自叹弗如的。
洪堡德急流在赤道处折向西南,我们在这里每隔几个钟头就能从口袋里倒出几磅粥状浮游生物。它们像一层层带色的蛋糕一样挤在一块,由于我们经过的区域不同,于是各层便出现了棕色、红色、灰色和绿色。在夜晚,磷光闪烁时,我们收网就像拉回一袋流光四溢的珠宝。可一旦拿到手上,这些海盗的珠宝立刻变成几百万只纤细微小的发光的虾和闪着磷光的鱼幼体,它们犹如一团火在黑暗中散发着光辉。我们把它们倒进桶里,这些又黏又湿的东西向外流时就像是用萤火虫煮的仙粥。我们夜间的收获近看其丑无比,但远看却美妙绝伦。虽然它的气味难闻,不过只要你鼓足勇气尝一口,味道却相当好。如果这一匙的成分是小虾的话,那么它的味道就和虾饼、龙虾和螃蟹毫无区别。假如主要由深海鱼卵组成,味道就像鱼子酱,有时像牡蛎。
那些不能入口的植物浮游生物,或因体积大小从网眼漏掉,或是大到可用手指拣出来。这道菜里有些硌牙的东西,是一些类似玻璃的单个胶状腔肠动物和约半英寸的水母。这些东西味道很苦,必须丢掉,其余东西可以入口,生吃或是放在淡水里熬粥或汤均可。人的口味各异。我们中有两个人觉得浮游生物美味无比,两个人认为还可以,另外两人则一见就反胃。从营养的观点来看,它们与较大的贝类等同,如若加上调料又烹调得当,爱吃海鲜的人定会视其为桌上佳肴。
这些微生物含大量热值,这点已被蓝鲸证实,尽管蓝鲸是世界上最大的动物,却以浮游生物为食。当我们坐着木筏观看过路鲸鱼喷水柱,它用透明的胡须毫不费力地把浮游生物滤进口中时,我们发觉自己用小网捕捉太落后了,我们的网常被饥饿难当的鱼儿吞掉。有一天我们把整个网丢在海里了。
鲸鱼,海豚,甚至蚂蚁
“你们这些吃浮游生物的家伙为什么不学学鲸鱼呢?”托斯坦和本奇特指着一条喷着气的鲸鱼,对我们其余的人蔑视道,“嘴里灌满水,再从胡子中间喷出来!”
我曾在船上远远地见过鲸鱼,在博物馆看过鲸鱼标本,可这个巨大的尸身给我的感觉,总不同于真正的热血动物,比如马和象所给人的感觉。当然,从生物学角度我承认鲸鱼是地道的哺乳动物,可事实上,从各方面来说它都是一种大型冷血鱼。而当巨鲸冲到木筏边上来的那一刻,我们得到的印象就迥然不同了。
一天我们像往常一样坐在木筏边上吃饭,海在身边伸手可及,只要往后一仰就能洗碗,忽然背后有个东西,如同泅水的马一样呼吸,我们吓了一跳,一只大鲸鱼已来到身边瞪视着我们,由于距离太近,我们看到出气孔下面有个地方像擦得锃亮的皮鞋一样闪着光。海上难得听到真正的呼吸声,这里所有生物都到处扭动却毫无声息,它们没有肺只能扇动腮,所以我们对鲸这个多年以前的堂兄弟油然生出一种温暖而亲切的感觉,它跟我们一样在海上漂泊得太久远,而无法回头了。来客不是冰冷的像癞蛤蟆一样的鲸鲨,鲸鲨连张开鼻孔呼吸新鲜空气的本领都缺乏,我们的客人使人联想到动物园里肉厚膘肥的有趣的河马,它真的在下沉之前换气,带给我一种喜悦感。
鲸鱼频频造访,来的大都是小海豚和长牙的鲸,它们成群结队在我们周遭嬉戏跳蹿,偶尔也有大群香鲸和其他庞大无比的鲸鱼,它或独行或结成一小群光临,时而鲸鱼经过海平线吹起一根水柱,那情景就像船只经过一样,可有的时候它们却径直游向我们。当我们首次看见一次巨鲸改变航向朝着木筏游来时,我们做好了发生危险相撞的准备。巨鲸渐渐近了,每当它把头伸出水面,我们都能听到它沉重悠长的呼吸和喷气声。这头硕大无朋、厚皮的、笨拙的陆地动物,吃力地在水中划翔,它根本就不是鱼,就好像蝙蝠不是鸟一样。它一直游到我们左舷,我们全跑到左舷边上,有一个人坐在桅杆顶上大声喊道,他还看到七八只正游向我们。
第一头巨鲸乌黑发亮的前额在距我们不到两米的地方,沉到水下去了。接着庞大的蓝黑色身躯挨着脚下的木筏悄悄地一滑而过。它停住了,黑乎乎的纹丝不动,我们屏住呼吸注视着脚下比整个木筏还长出许多的巨型哺乳动物的背部曲线。随后它在微蓝的水中缓缓地沉下,消失得无影无踪;正在此时,整个鱼群围了过来,但完全无视我们的存在。很明显,这些肆无忌惮、滥逞威风,用尾巴打翻捕鲸船的鲸鱼定是先前遭到了攻击:一个上午它们都围在我们周围,大抵是在我们意想不到的方位喷水吹气,但碰也不碰木筏和导向桨。它们在阳光普照中,在波涛中无拘无束地嬉戏,尽情享乐。大约中午时分,整个鱼群像接到什么信号一样一齐沉入水中,再也不见踪迹。
在木筏下面我们不但能看到鲸鱼,而且要是掀开睡觉的苇席,还能透过圆木缝隙一直看到蓝色透明的海里的深处。
我趴在筏子上,不一会儿就可看到一个胸鳍或尾鳍摇摇摆摆,游来游去,偶尔还能见到整条的鱼。假如缝隙再宽几英寸,我们就可以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用鱼线钓床垫下面的鱼。
最喜欢陪伴我们的鱼是海豚和舟。我们离开卡亚俄口岸外边的急流以后,从第一头海豚加入我们的行列时起,整个旅途中,木筏周围每天都有大海豚摇来摆去。我们不明白吸引它们来到木筏这边的是什么力量,或许在浮动屋顶下的阴凉里游泳很具魔力,也许每根圆木和导向桨上挂的花环般的海藻和藤壶成了它们的花园餐厅,吸引它们来进餐。开始时圆木上只长了一层薄薄柔软的绿苔,接着一丛丛海藻以惊人的速度繁殖起来,结果当“康铁基”号在大浪中颠簸时,看上去就像长着大胡子的海神。茂密的绿海藻是纤小鱼类和木筏偷渡客小蟹最喜欢的去处。
蚂蚁也在木筏上猖獗了一段时日。有些圆木原来就有些小黑蚁,到海上后潮气一大,便一窝蜂露出来钻到睡袋里,到处乱咬,我们饱受折磨,以为自己早晚要被赶下木筏。哪知当海上越发潮湿,它们终于明白过来,此地不宜生存,我们抵达彼岸时,只有极个别的几个品种勉强活了下来。木筏上养得最好的要数小蟹和从一英寸到一英寸半长不等的藤壶。它们飞快地繁殖,尤以木筏的迎风面为最,刚把老的掰下来放进锅里,新生的幼体立即扎根成长起来。藤壶鲜美可口,我们采集海藻和滕壶拌在一起制成沙拉(2),虽然味道不算太好但可勉强入口。我们从未亲眼目睹海豚在植物园进餐,但它们时常翻着闪亮的肚皮在圆木下面游弋。
海豚(dorado)是一种色彩绚丽的热带鱼,万万不可将它和另一种也叫海豚的东西混为一谈,这种海豚体形小,是长牙齿的鲸。那种海豚平均身长三英尺三英寸到四英尺六英寸,躯体相当扁平,头部粗大,额头凸现,脖子和头部一样粗壮。我们曾钓到过一条身长四英尺八英寸,头高十三英寸半的海豚。它的色泽华丽,在水中呈蓝绿色,宛若绿豆蝇的颜色,鱼鳍闪耀着金黄色。可是它一旦出水身上便变为五彩缤纷的奇景,海豚死的时候颜色逐渐发生变化,先变为银灰色,上面布满黑斑,最后变成一色银白。这种颜色保持四五分钟后,又慢慢呈现原来的色彩。海豚在水里面常常像变色龙一样改变身体颜色。有的时候我们看到一种古铜色的“新品种”,仔细辨认后方知原来是老相识。
由于海豚的前额高,它的外形像一只两旁压扁的哈巴狗。这种食肉鱼追逐飞鱼群时,就像水雷一样划破水面。它心情愉快时会扁着身子快速前进,然后一跃而起,再像烙饼一样摔将下来,拍得水面“啪”的一响溅起根银柱。它一入水立刻再跳起来,接着又跳,随着波浪跳向远方。海豚发脾气时,比如我们拉它上木筏时,它就咬人。托斯坦的大脚指头裹着一块破布瘸了好久,原来是一次他不小心把大脚趾伸进了海豚嘴里,海豚就势上下颚一合,用力稍稍大了一点。后来我们听说它不仅袭击人甚至还吞吃了游泳的人。我们听了不禁毛骨悚然,因为我们天天都在它们中间游来游去。但它们丝毫没有表露出有兴趣的样子。不过海豚的确是一种可怖的食肉动物,我们在它胃里发现过鱿鱼和整个飞鱼。
海豚对飞鱼情有独钟。只要有任何东西在水面溅起水花,它们就盲目上前,以为是一条飞鱼。在睡意蒙眬的清晨,当我们眯起怕光的眼从竹舱里爬出来,半梦半醒地把牙刷伸进水中去蘸一下时,一条三十磅重的鱼就会箭一般从木筏下面蹿出来,然后失望地用鼻子顶顶牙刷。给它这一跳,我们顿时睡意全消。当我们默默坐在木筏上吃早餐时,一条海豚兴许会跳起来,斜着拍起一阵强烈的水花,溅在我们背上再流到食物上。
一天我们正坐着吃午饭,托斯坦竟然把纯属编造的有关鱼的故事变为现实。事情是这样的,他突然放下吃饭的叉子把手伸进海里,在我们还没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时,海水就翻腾起来,一只大海豚翻滚跳跃出现在我们面前。原来托斯坦抓住了一条从木筏旁边静悄悄漂来的鱼线末端,线的另一头钓着惊恐失色的海豚。前几天埃里克钓鱼时,就是这只海豚把他的线给弄断了。每天都有六七只海豚在我们木筏周围或下面绕着圈子跟随我们前进。若遇到天气恶劣时也许只有两三条,次日天气转晴可能出现三四十条。如果中午想吃鲜鱼,通常只需提前二十分钟通知做饭的人即可。之后他就在一根短竹竿上拴条鱼线,钩子上放半条飞鱼,一眨眼工夫海豚就上钩了,游过来时头部顶破水面身后还有两三条跟踪而至。这种鱼的外形非常好看,刚捕获时味道鲜美,有鲸鱼和鲑鱼的混合味道。鱼肉能存放两天,这就足够了,因为海里到处都是鱼。
猎鲨小记
我们结识舟的方式不同。它们是由鲨鱼带来的,在鲨鱼死后被我们收养。我们刚出海不久鲨鱼就来造访,很快就成为常客。有时它只是游到跟前看看木筏,绕一两圈后就继续前去寻觅猎物。但更经常的是它一声不响地闷头跟在导向桨后面,悄悄从右舷溜到左舷,偶尔轻轻摇头尾鳍跟随木筏缓缓前行。鲨鱼蓝灰色的躯体在皮下面被阳光一照看上去略显棕色,它随着波涛上下浮动,总雄赳赳地竖着背鳍。如果海上汹涌的波涛把鲨鱼抬过我们头顶,这时我们就像站在玻璃柜前观看鲨鱼似的,直接看到它的侧面,它威风凛凛地游向我们,一群无所事事的舟游在前面开道,那一瞬间,它们好像要直接游到木筏上来,可紧接着木筏轻轻地迎风摆动,跨过浪峰顺着浪头的另一边滑下去。
首先需要说明的是由于鲨鱼的名声太臭,相貌可憎,我们对它非常敬畏,它流线形的躯体里蕴藏着一股神奇力量,全身肌肉有如钢丝,扁平的脑袋里面充满了凶残暴戾,头侧长着猫一样的小绿眼,一张足以吞下一个足球的血盆大口。当划桨的人大声呼喊:“右舷有鲨鱼”或“左舷有鲨鱼”时,我们马上跑出来找鱼叉、手钩并沿着木筏边蓄势待发。鲨鱼总露着背鳍,在距圆木很近地方兜圈子。我们的手钩打在鲨鱼背部如砂纸打在铠甲上,手钩立时就像面条一样弯曲了,在激战中手叉经常折断,有鉴于此,我们对鲨鱼的敬畏之情更深了。即使我们戳破鲨鱼皮刺入它的软骨或肌肉里面,我们换来的也仅是一场激战而已,斗得四周水花四溅,最终还是被它挣脱逃走,唯一的痕迹就是水面上浮起一层油花慢慢扩散开去。
为了保存最后一把鱼叉,我们把最大的鱼钩捆在一起藏在一只海豚体内。为了以防万一,我们用几根钢丝拴上鱼饵扔进水里,再把钢丝绑缚在救生绳上。鲨鱼踌躇满志地缓缓游来,把嘴伸出水面。张开月牙形大口扬起脖子一口吞下整只海豚,海豚正好卡住它的喉咙。鲨鱼挣扎着把水搅得一片白沫,我们死命握着绳子。虽然这家伙拼命挣扎,可还是被我们拉上圆木末梢,它无可奈何地躺在那儿张着嘴,像是在用两排平行的锯齿威胁我们。此时,借助涌上木筏的海水的力量我们把鲨鱼从长满海草的滑腻圆木末梢拉了上来,用绳子捆住它的尾巴,然后我们躲到一边,等待着它自行了断。
我们用这种方法捉住了第一条鲨鱼,在它的软骨中找到了折断的鱼叉尖,开始我们以为这条鲨鱼因为受了伤才比较驯服。后来我们用相同的方法逮住了一条又一条鲨鱼,每次都很容易上手。尽管鲨鱼打挺和往前猛冲的力量着实沉得难以应付,可只要我们坚守阵地死命拽住鱼线不让它在争夺中得到丝毫的便宜,它便会变得有气无力十分温驯,再也不使它那巨大的蛮力。我们捉到木筏上的鲨鱼一般是六到十英尺长,有蓝鲨也有棕鲨。这种棕鲨即使用快刀猛扎也戳不破裹着浑身筋肉的外皮,除非是使尽了全身气力,即便如此也不一定能扎透。腹部和背部一样也难以刺透,只有头后两侧的五个腮缝才是全身仅有的致命处。
我们拉上来的鲨鱼身上通常都黏着几个黑乎乎滑溜溜的鱼,它们扁平脑袋上的椭圆吸盘牢牢吸附在鲨鱼身上,用手扯它们的尾巴也拉不动。假如它们愿意,可以在一刹那就脱落下来跳到一旁,再贴到其他位置。如果它们的寄主没有再回海里去的迹象,而它们也不想再依附在鲨鱼身上时,它们就跳下来消失在木筏的缝隙里,再去寻找其他寄主。如果找不着鲨鱼,它就暂时吸附在另一条鱼的皮上。鱼一般有一个手指长,最长可达一英尺。土人如果偶尔走运弄到一条活鱼,他们有个办法加以利用,我们尝试了一下这个古老的方法。土人把鱼尾拴好放它游走,鱼一见到鱼就上前紧紧吸住,渔民拉住鱼就可同时捕获两条鱼。我们没那么幸运,每次我们拴住它的尾巴放它游走时,它箭一般冲过去,牢牢吸在一根圆木上,它以为自己找到了一条巨型鲨鱼。它黏在木头上,无论我们怎么使劲都无法拉下它。渐渐地我们在木筏上有了不少小鱼,它们牢牢吸附在木筏边的贝壳上顽固地坚守垂附着,和我们一起横渡太平洋。
海上新宠——舟
鱼又丑又笨,一点也不像它活跃的同伴舟,我们始终没当它是招人疼的宠物。舟是种类似雪茄烟形状的小鱼,有着斑马一样的花纹,它们成群结队地游在鲨鱼的前面。它之所以得到这样一个名称是因为,人们以为它是在引导目光呆钝的鲨鱼朋友在海里遨游。事实上它只是跟随鲨鱼一块儿走,如果它突然独立行动,也不过是它在目力所及的范围内看到食物了而已。舟会一直陪伴自己的主人至最后一刻。因为它不能像鱼那样黏在巨人皮上,因此当它的老主人突然凭空消失的时候,它就变得手足无措了。此时舟会东奔西跑六神无主地拼命寻找,最后总是又回到鲨鱼失踪的地方,沿着木筏来回乱窜。时光一点一点过去了,鲨鱼终是不再出现了,它们只好无助地东张西望另觅新主。于是“康铁基”号就成了它们现成的新靠山。
如果我们趴下身子,将头伸进清澈透明的水里,木筏就像一只海怪的肚子,导向桨像它的尾巴,中心板则像圆钝的鳍一样下垂着。木筏收养下来的舟在一块块中心极之间并排游动,完全不屑注意冒着气泡的人头,只有一两只迅速从旁边冲过来,跑到鼻子跟前细细端详一阵,又无动于衷摇摇摆摆地回去,加入到那些专心游水的舟行列中去。
舟分为两队巡航,它们大多在中心板之间游动,其余的则排列成优美的扇形走在木筏前头。偶尔它们也会离开木筏飞快冲出去,猎取路上碰到的微薄食物。每次饭后我们在木筏旁边的水里洗餐具时,那情景就像我们在残渣剩饭中倒进了一整个雪茄烟盒的花斑舟。它们检查每一块碎屑,只要不是素食就吞下肚。这些莫名其妙的小鱼就像孩童信赖大人那样蜷缩在我们的羽翼下,我们也如鲨鱼那样对它们像慈父一样爱护有加。它们成为“康铁基”号的水族新宠,木筏上定了一条规矩:禁止捕捉舟。
跟随我们的舟还是些不到一英寸长的幼鱼,舟一般都有六英寸。当埃里克用鱼叉刺中那头鲸鲨的头部,它闪电般逃走后,它的部分仆从(舟)就追随了获胜者,这批鱼有两英寸长。在我们获得一系列胜利后,很快就有多达四五十只舟作了“康铁基”号的随从,很多舟喜欢木筏慢悠悠的行驶速度和每天的饭渣残屑,于是它们就在大海里护送我们行驶了几千海里。
偶有不忠的叛徒。一天我正操舵,突然南方的海面翻腾起来,一大群银色的海豚水雷般奔将过来,它们不像平常那样悠闲地躺在水面上拍水前进,而像疯了一样腾出水面以极快的速度冲过来。在紧张慌乱的逃窜中,起伏的蓝色海浪击起层层白色小花,后面一个黑色脊背似快艇一般左冲右突猛扎过来。海豚亡命地划破水皮冲出海面径直奔向木筏,在木筏跟前潜入水中,一百多只海豚挤成一团朝东方游去,木筏尾部的水上闪烁着绚丽的光彩。闪亮的脊背跟踪而至,露出一半在水面上,它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潜入木筏底下,直冲向船尾后面的海豚群,这是条奇大无比的蓝鲨,长约二十英尺。在它消失后,我们的许多舟也失了踪影。它们找到了更令它们振奋的海中英豪,跟随它去浪迹天涯,征战四方。
飞鱼志异:乌贼的喷气机
专家们特别要我们提防章鱼,因为它能爬上木筏。华盛顿的全国地理学会给我们看过关于洪堡德急流某一区域的报告和引人注目的镁光照片,那儿是巨大章鱼出没的地方,它们总是在晚上浮到水面上来。这些坏东西实在贪婪,如果一只章鱼抓到一块肉,而自己又被钩子钩住的话,另一只就会上来吃掉被困的同伴。它们的胳膊甚至能扼杀大鲨鱼,在巨鲸身上也留下可怖的疤痕,它们丑恶至极的嘴像鹰嘴一样藏在触角中间。有人警告我们说,在夜间章鱼双眼闪着磷光漂浮在水里,如果它们不想直接爬上木筏,它们可以伸出长长的胳膊摸遍木筏所有的角落,我们可不想晚上被一只冰冷的胳膊缠住脖子把我们从睡袋里拉出来,我们每个人准备了一把马刀式的大砍刀,以备在摸索的胳膊弄醒我们时使用。我们起航时最令人不快的一件事就是,秘鲁海洋专家又特别提起这事,并在海图上给我们指出章鱼出没最高的区域恰好是在洪堡德急流中。
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论海上还是木筏上都没有章鱼的踪迹。一日清晨我们首次发现了它们在附近水域存在的明显迹象。旭日初升时,我们在木筏上找到一只猫一般大小的章鱼。它是在夜里自个儿跑上木筏的。这时候它已死在竹舱门外,触角还缠在竹筒上。竹条舱面上流淌着一摊像墨汁一样黏糊糊的液体,它就躺在液体中间。我们用乌贼墨水在航海日记上写了一两页日志,这种黑汁和墨水一样,然后把这只小章鱼扔进海里,令海豚们喜不自禁。
这件小事意味着夜间很快就有更大的章鱼来访。如果小章鱼上了木筏,那么它饥肠辘辘的长辈们肯定更能够。我们的先辈坐着海盗船(3)想起海老人时,感觉一定和现在一样。可接下来发生一件事却让我们大惑不解。一天早上我们在屋顶的棕榈叶上找到一只年幼乌贼。这事让我们困惑了,它不是爬上去的,因为除了屋顶正中别处都没有墨迹。也不会是海鸟扔下来,因为它全身完整,没鸟啄的痕迹。我们以为是打在木筏上的海浪把它抛上去的,可当夜值班的人都说不记得有过这种浪。一夜又一夜过去了,我们不断在木筏上发现一些幼小的乌贼,最小的只有中指大小。
不久以后,我们每天都在舱面的众鱼中间发现一两只乌贼,即使风平浪静的夜晚也是如此。这是些最最丑恶的章鱼的幼鱼,有八只臂,上面长着吸盘,另外还有两只更长的臂,末梢有蒺藜一样的尖钩。可从未发现大乌贼爬上来的痕迹。在黑漆漆的夜晚我们见过水面上漂浮着的一闪一闪放磷光的眼睛,仅有一次我们看到海水如同开锅一般沸腾起来溅起白沫,一个类似大车轮的东西浮上来在空中转动,我们的海豚狼狈地跳出水面逃窜。我们始终解不开这个谜:为什么小章鱼夜夜造访而大章鱼从不上木筏。两个月以后我们有了丰富经验,也已远离臭名远扬的章鱼区了,此时我们方找到答案。
幼年乌贼不断造访木筏。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我们看到一群闪闪发光的东西从海里跳出来,像大雨点一样在空中飞舞,同时海豚追踪而来,搅得海面好似开了锅。起初我们以为是一群飞鱼,我们已在木筏上看到过三次这样的场面了。当它们走近以后,有些雨点似的东西飞起四五英尺高翻过木筏,有一只正好撞在本奇特的胸口上,啪地落在舱面上。原来是只小乌贼,真大大出乎我们的意料。当我们把它放进帆布水桶里时,它连续不断地冲到水面上来,可由于受水桶局限,它没法积蓄起必需的速度,所以只能让半个身子跳出水面。
大伙都知道乌贼游水用的是喷气机的原理。它将海水从体侧的一根封闭的管子里使劲往外挤,这样它就可以高速向后一下一下喷射。它把垂在身后的触手拢成一束抱住头,于是就成为一条流线形的鱼。它身体两侧的皮肤上有两个圆肉褶,平时用来定向和拨水。许多大鱼都爱吃小章鱼,小章鱼没有抵抗的能力,为了躲避追逐者,它们能像飞鱼一样飞到空中,这是我们亲眼所见。它们早在人类的天才想出喷气机原理很久之前就已实际应用了。它们从体内排出海水取得一定速度之后,就以一定的角度冲向水面,把两片肉褶像翅膀一样张开。它们像飞鱼那样滑翔于波浪之上,飞行距离的远近视速度而定。后来我们仔细观察这种现象,我们常见到它们飞出五六十码远。有时单飞,有时则双飞或是三只一齐飞。我们所遇到的所有动物学家都不知道乌贼可以“滑翔”这一事实。
过去,在我曾是太平洋土著的客人时,常吃乌贼,它的味道像龙虾和橡皮的混合物,但是在“康铁基”号的食谱里,它只能屈居末位。一旦我们在舱面上找到免费乌贼,我们就直接用它换取其他东西。我们交换的方法是把它挂在鱼钩上抛出去又拉回来,于是鱼线的另一端就有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就连金枪鱼和狐也爱吃乌贼。这两种鱼可一向在我们菜谱上列居首位。
我们漂泊在海上的日子里不总碰到老相识。日记上有很多条这类的记载:
5月11日,今天坐在木筏边上吃饭时,一只巨大的海洋动物两次浮出水面搅得海面波涛汹涌,之后就溜了,不知是何物。
6月6日赫尔曼见到一条粗大的黑鱼,宽阔的身躯呈白色,尾细有刺。它从右舷海中跳上来好多次。
6月16日左舷处看到一条怪鱼。六英尺长,至少有一英尺宽,体长棕色,嘴细长,头后的背上长有大背鳍,身子中间有一小片背鳍,尾鳍肥厚镰刀形。距水面颇近,游动时像鳗鱼那样扭动。当赫尔曼和我们手持鱼叉乘橡皮艇下水时。它没入水中。后又浮起来再度潜入水中消失了。
次日正午时分,埃里克在桅杆顶上看见三四十条与昨天一样的鱼,体长呈棕色。
6月18时克那特看见一条蛇一样细长的东西有二三英尺长,它在水面上直立起来又倒下去,像蛇那样缓缓蠕动着潜下水去。
有好几次我们经过一大块黑色的东西,面积如同一间房子的地面,像暗礁一样藏在水皮底下一动不动的。我们猜测是声名狼藉的缸鱼,可它根本不动,我们从未到近前看看它的真实面目。
埃里克的潜水竹筐
水里有这么多的伴儿,时光很容易就消磨过去了。有时我们必须潜入水中检查木筏底下的绳子,那时候就益发有趣了。一天有一块中心板松了,滑到木筏下面去了,被绳子缠住取不出来。赫尔曼和克那特最擅长潜水。赫尔曼两次游到木筏下面躺在海豚与舟中间去推那块板子。第二次他刚爬上来坐在木筏边上喘气,我们就看见一条八英尺长的鲨鱼在离他腿不足十英尺处,正静悄悄地从深水里朝着他的脚指尖游过来。或许我们误解了这条鲨鱼,以为它心存不轨,就用鱼叉猛刺它的头部。鲨鱼深感委屈死命挣扎。搅得浪花四溅,最后逃掉了,水面留下一层油渍。中心板的故障仍未排除,依旧缠在木筏底下的绳子上。
后来埃里克想到一个办法:做了一只潜水筐。我们没有什么材料可用,只有竹子、绳子和一只装椰子的棕榈叶编的筐。我们用绳子和竹子把筐的上面加高,然后每人轮流坐在筐中从木筏边上由别人放下去。如此一来我们那两条使鱼垂涎欲滴的腿就躲在了筐里,上面用绳子编结的半截尽管对我们和鱼仅只起心理上的作用,不过如果有什么东西怀着敌意向我们冲来,至少我们能够立刻蹲下去躲藏,由木筏上的人把我们拉上去。
这只潜水筐不但实用,并且逐渐成为我们消遣的理想去处。它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绝好的机会,使我们可以研究木筏底下的浮动水族馆。
每当海面宁静的时候,我们便逐个爬进筐中,由同伴送入水中,一直到必须换气时才上来。阳光下水里显得格外柔和,没有一丝阴影。在水中睁眼看过,阳光不像水面世界那样,没有特定的方向。经过折射的光不仅从上面也从下面来。阳光已不是射线,它变得无所不在。抬头仰视,木筏底部照得透亮:九根大圆木和错综复杂的绳结都沐浴在奇光异彩中,木筏周围和整个导向桨上挂满嫩绿的海草,像花环一样摇曳生姿。舟排成整齐的队列在水中游戈,像是披着鱼皮的斑马。一心想捕食的大海豚用不安、警觉、抽搐的动作绕圈。光线从四面八方照在从圆木缝隙伸出来的树汁饱满的红木中心板上,板上黏着宁静的白藤壶,它们那毛茸茸的黄色腮际有节奏地吸着氧气和食物。一旦有任何东西距它们太近,它们就马止关闭镶着红黄边的贝壳,直至危险解除为止。
水中的光线对于我们这些对舱面热带耀眼阳光已习以为常了的人来说,显得格外清澈和舒适。甚至当我们往身下永不见天日的万丈深渊望去时,由于日光的折射,黑夜也变为熠光闪闪的蔚蓝色。让人吃惊的是,我们虽处于水面之下,却能够看到晶莹透彻的蔚蓝深处的水族。它们可能是狐鲣,当然也有其他鱼类在那儿游来游去,可我们却无法分辨,鱼群有时候很大,我们常常感到不可思议,不知是海流中充满了鱼,还是深海中的鱼有意识地聚集在“康铁基”号下面陪伴我们几日。
我们最喜欢在长着金鳍的金枪鱼来访时潜入水中,它们偶尔会成群结队来到木筏旁边,但大多数时间它们则是三三两两造访,连续好几天都不声不响地在我们四周绕圈子,除非我们能引诱它们上钩。从木筏上看,这些鱼不过是些笨重的棕色鱼,没有什么特别的斑纹,但一旦潜入水中的世界,它们的色彩和形状就迥然不同了。这种变化真令人难以置信。有好几次我们不得不爬上木筏,重新确定我们的方位,以便推断我们在水下看见的是不是同一条鱼。这个大家伙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它不紧不慢从容傲慢地游动着,此时此刻它的仪容显得格外雍容华贵,没有任何鱼类能与之匹敌,它们的肤色变为泛着淡紫色光泽的金属色。它们像闪烁着银白和钢铁色泽的水雷,周身比例匀称适中,线条柔和细腻,鳍叶轻拨,140到200磅的身子就款款往前划去。
我们与海以及栖身其中的生物接触越深,也就越熟悉它,而我们自己则越来越有宾至如归之感。我们明白了应尊重古代原始民族,他们的生活与太平洋息息相关,所以他们熟知的太平洋是我们所不知的。确实,今天我们已衡量过大海所包容的万事万物,给金枪鱼和海豚定下了拉丁文的名称。他们虽然没有做过这些事,但他们对海的理解怕是比我们更加真实。
海图上的暗礁
大海中难得有固定的标志。波浪与鱼,太阳和星星来来往往。据说在分隔秘鲁和南海诸岛4300海里中途没有任何陆地。因此,当我们驶近西经100度,在太平洋海图上看到我们航线的正前方标着暗礁时,我们感到非常吃惊。暗礁被画成了一个小圆圈。由于海图是当年出版的,我们查看了《南美航海指南》的参考部分,上写“加拉帕戈斯群岛西南600海里,南纬6度42分西经99度43分处,曾有人于1906年,后又于1926年报告说该处有暗礁。1927年有一艘轮船从该位置以西一海里处经过,但未见有暗礁,1934年另一艘船在此以南一英里处,经过,也未见有暗礁的迹象。‘考利号’摩托艇1935年在此处测深至160仍未见底。”
据海图上看,该处显然仍被列为航海的可疑区域。吃水深的船只驶近浅滩的危险性比我们大得多,我们不怕,决定向图中所标地点前进,看看能否发现什么。暗礁的位置比我们的航向稍偏北,因此我们将导向桨偏向左舷,并调整方形风帆使木筏头部略微偏北,以便让风和浪从右舷吹来。如此调整之后,溅到我们睡袋上的海水比平时多了一些,不过这个时候风力也大了许多。我们心满意足地看到,只要风由船尾吹来,我们就能够有十足把握稳妥地令“康铁基”号以极大的角度切入风流之中。否则,风帆就会掉头过来,我们又得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控制住木筏。
我们连续两昼夜驾驶木筏朝着西北偏北方向前进。海上波浪很大,并且由于贸易风时而从东南时而又从正东吹来,以致海面上的波涛变幻无常,可无论浪从何处来,我们自始至终漂浮着。我们不停地在桅杆顶上望。每当我们浮上浪尖,眼界便开阔许多。浪尖比竹舱屋顶高出六英尺,假如两个强有力的浪头撞在一处互相推挤,浪头会腾得更高,掀起沸腾喧嚣的水柱,不知将倾泻到何处。夜晚我们把食品箱挡在门洞口,可一夜下来我们的身上终究还是混漉漉的。我们还没睡妥帖,第一个浪头就打在了竹墙上,海水如喷泉般从竹墙的缝隙喷射进来,同时冒着白沫的海水越过食品箱倾泻在我们身上。
“打电话叫水暖工来。”我听到一个睡意蒙眬的声音喃喃说道。同时我们必须弓着身子让水从地板缝中流下来。水暖工终是没有,一夜之间,我们的床上漏了好多水。赫尔曼当值的时候,有一只海豚无意中真的游到木筏上来了。
次日贸易风从正东送了我们一程,海面也就平静了许多。我们轮流替换着去桅杆顶上望,估计我们可能会在下午后半晌抵达我们的目的地。那一日我们见到的水生动物比平常多,许是我们比以往更注意观察的缘故吧。
上午我们看见一条大剑鱼从水底下向木筏游来。两根伸出水面的尖鳍相隔六英尺,那支利剑估计和身子一样长。剑鱼在靠近操舵人处转了一个大弯隐没在浪峰后面。我们的饭里泼进了不少咸涩海水,正当吃午饭时,我们鼻子底下涌起一股巨浪,把一只大海龟推得老高,我们看到了它的硬壳、头和划动的鳍片。正当一波刚平,另外两波又起之时,这只海龟去得无影无踪跟来时一样突兀。此次我们又在身披铠甲的爬虫下面看到了闪烁着白绿色光彩的海豚肚皮翻腾在水中。这片水域常有一英寸长的小飞鱼,它们成群结队地滑翔,常飞到木筏上来。我们还见过单飞单宿的贼鸥,尾部分叉像巨型家燕的军舰鸟也时时来访,这些鸟儿围着木筏一圈又一圈地飞翔。通常军舰鸟被看成是附近有陆地的象征,因此我们的乐观情绪又多了一重。
“或者真的有沙洲或礁岩也未可知。”有人如是想。最乐观的人说:“也许我们能发现一个绿草如茵的小岛,这可没准,毕竟从前这里罕有人迹。果真如此,我们就发现了新大陆——康铁基岛!”
从正午开始,埃里克就越来越频繁地站到装炊事用具的木箱上,眯着眼用六分仪测量。下午6时20分时,他报告的位置为南纬6度42分西经99度42分。依照海图,我们现在位于暗礁正东一海里处。我们放下竹檩收了帆放在舱面上。风恰好从正东来,它会直接送我们去目的地。转眼之间金乌坠海,皎洁的满月在海上洒满银光,玉宇之内银白波涛黑白相间起伏不定。桅杆顶上的能见度良好。四周随处可见长条的碎浪,但是看不到显示暗礁或浅滩稳定的碎浪。大伙都不愿回舱,集体站在那儿急切地搜寻着,有两三个人一起爬上了桅杆。
在我们漂过图标圈定的中心区域的同时,我们不断测量水深。我们收集了木筏上所有的铅坠把它们都拴在一根五百多的五十四股丝绳的末端,尽管水压差会使悬在水中的绳子出现一定的斜度,可铅坠至少能下沉四百。此处的东、西面和正中都找不见底。我们绝望地又看了一眼海面,当我们肯定我们可以绝对地说已测量过这个区域并未找到浅滩时,我们再度升起风帆,把桨搁回原处,这样,风浪又从左舷吹来。
我们任由木筏自行漂泊。海浪像平常那样涌上木筏又从圆木缝里漏下去。现在我们吃饭睡觉都可免遭水淋之苦了,不过当贸易风从正东转向东南时,海面的波涛也曾连续数日连连凶狠地袭向我们。
解开中心板之谜
在我们驶至幽眇莫测的暗礁之前的一小段航程中,我们深深懂得了中心板的作用,它就是极大的龙骨。在行驶中,赫尔曼和克那特一起潜入木筏底下修好第五中心板,此时我们对这些奇奇怪怪的板子的作用又得到更进一步的理解,自印第安人自动放弃了这种已被人遗忘的水上运动以来,还不曾有人对中心板的作用有所了解。木板等于龙骨,木筏与风成一定角度的运动就是靠这些木板,这非常好理解。可古西班牙人说,印第安人在极大程度上是靠“他们插在轻木缝隙里的中心板”在海上驾驭轻木筏的,我们和所有关心这个问题的人对这句话百思不得其解。中心板牢牢夹在狭小的间隙中,它并不能向两旁转动,从而起到舵的作用。
我们是这样发现中心板的秘密的。有几天海上风平浪静,我们用绳子捆住导向桨连碰也没碰它一下,“康铁基”号稳稳地沿航线行驶。当我们把捞上来的中心板插到木筏尾部的一个缝隙里,“康铁基”号立刻就由西往西北方向转了几度,然后再平稳行驶在新航线上。如果我们提起中心板,木筏又折回先前的航道,中心板提起一半,木筏便向原航道折回一半。我们只需把板子提起插下就可以有效改变航向,靠中心板就能操纵木筏,不必动用导向桨。
这可是印加人想出的聪明办法,可以毫不费力而保持平衡。这种方法使风对帆的压力集中到了桅杆上,桅杆成为定点。两个力臂分别是桅杆前面的那段木筏和后面的木筏。如果木筏尾部的中心板总面积受力大,木筏头部就不费力气地随风转过去,如果前部的中心板受力大,则反之。当然,距桅杆最近的中心板由于力与力臂的相应关系,所起到的作用也最小。如果风正从尾部吹来,中心板就不起任何作用,这时就要不停操纵导向桨,否则木筏就不能平稳前进了。如果木筏处于这种完全垂直的角度,它就显得有些过长了,不能适应波浪的起伏。因为竹舱的门和我们吃饭的地方都只在右舷,所以海浪总是从左舷打来。
此后我们的行程完全可以让舵手站在木筏的一个缝隙处提起插入中心板来操作,不必再拉两边导向桨的绳子,不过此时我们已使惯了桨,我们只用中心板确定大致的航向,我们还是爱用桨来操纵木筏。
下一段的航程就好像仅在地图上才存在的浅滩一样,肉眼是看不到的。我们已在海上行驶了四十五天,已从西经78度前进到108度,正好位于距前方最近的岛屿中途。我们和东方的南美洲距离为两千多海里,再往西继续前行至波利尼西亚也有相同的路程。周围最近的陆地是东偏东北方的加拉帕戈斯群岛和正南的复活节岛,在这片广阔无边的大海上,我们与两地的距离均超过五百海里。我们始终没有见过船只,当然也不可能再看见船只,因为我们已远离了太平洋上所有的正规航线。
可我们对这些遥远的里程并无感觉,因为四周的天际在不知不觉中随我们一道前进,而我们自己这块漂浮着的世界也始终未变,一个以木筏为中心的圆盘在边缘处渐渐向苍穹翘起,永恒的夜空日复一日地在头顶斗转星移。
【注释】
(1)约等于摄氏12度。
(2)通常用马铃薯,甜菜头切成丁,拌以蛋黄,生菜油制成,是一种凉菜。
(3)作者是北欧人,8至11世纪时北欧海盗屡屡乘船,骚扰欧洲沿海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