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一次围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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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这天,云雾猴群到十几里外的一片椿树林采食嫩叶。途中突然下起瓢泼大雨,金腰带猴王不得不带领众猴退回溶洞。气温骤降,劳苦半日,不仅没吃到食物,还被冷雨浇得像落汤鸡,饥寒交迫,黑叶猴们各个垂头丧气,饿得哇哇直叫。
绝壁间这个终年云雾袅绕的大溶洞,是云雾猴群的大本营,可丹顶佛从来就不敢跨进溶洞一步,生怕遭到围攻。它搂着血臀,躲在离大溶洞约百米开外的一棵松 树下。过了一会儿,雨渐渐停了,阳光从云缝间筛落下来,像万支金箭洒向大地。丹顶佛正想抱着血臀去山腰那片树林采食嫩叶,突然听见公猴粗哑的吼叫声。声音 嘶哑嘈杂,十分刺耳。它举目望去,溶洞口,金腰带猴王正与几只大公猴聚在一起,有的拍打胸脯,有的双脚跺地,有的手搭凉篷不怀好意地朝它所在的松树张望。 在大公猴们兴奋的啸叫声中,金腰带猴王爬到一棵从石缝里长出来的小树上,将树枝摇得哗哗响,好像在挥舞一面战旗。
丹顶佛晓得,大公猴们奇怪的举止,是黑叶猴社会一种出征仪式。它朝四周看了看,没有外族入侵的迹象,也没有天敌袭击的预兆。它心头一紧,产生一种预 感,它最担心的大公猴们集体杀戮外族雄性幼崽的事就要发生了。它立即跳起来,迅速跃下陡峭的山岩,向山腰那片茂密的树林奔去。对于逃亡的猴子来说,树林是 最好的藏身之处,可用大树做掩护,躲过血腥的追捕。
果然不出它所料,它还没有爬下陡峭的山岩,金腰带猴王便怪声怪气吼了几声,率领四只大公猴,杀气腾腾追赶过来。
在事情发生前,丹顶佛把拯救血臀的希望寄托在白胡子公猴身上,它与白胡子公猴之间有过亲密关系,怎么说彼此也有了点感情,感情是互惠动物的工具箱,它认为非常时期或关键时刻白胡子公猴应该会站出来保护它和血臀的。
现在就是非常时期,现在就是关键时刻。
丹顶佛注意观察了一下,白胡子公猴也是五只围剿它的大公猴之一;白胡子公猴并没有阻止这些公猴来追赶它,而是紧随在金腰带猴王身后,参与这场罪恶的追捕。
它很失望,看来,白胡子公猴没有能力也缺乏胆量来公开保护它和血臀。它不能指望白胡子公猴,白胡子公猴不是一棵大树,而是一株芦苇,根本靠不住的。它要自己想办法化解这场生存危机。
黑叶猴的性别差异虽不像亚洲象、非洲狮那般显著,但差别还是有的,母猴普遍要比公猴身材矮小半圈,力气也要弱一些。丹顶佛攀岩、爬树、跳跃的本领本来就要比那些大公猴逊色,再加上怀抱幼崽血臀,速度就更慢了。双方的距离越缩越短。
不仅体力上对比很悬殊,大公猴能征惯战,战术上的优劣也很明显。狡猾的金腰带猴王将大公猴们分成两队,它自己带着两只大公猴直线追击,另两只大公猴从树林西侧迂回包抄,形成钳形夹击的态势。
丹顶佛觉察形势严峻,再逃下去,用不了多长时间,它就会被这些大公猴围住,抢走怀里的小宝贝。它蹿上一棵大青树,刚巧,树梢一根横权间有只树洞,里头 铺着厚厚一层树枝和草丝。它爪子一掏,洞里竞扑棱一声飞出一对五彩绣眼鸟来。它急中生智,将树洞里的树枝和草丝掏出来,将幼崽血臀塞进树洞去,又撇了几扇 树叶,将树洞遮盖住。然后,它将树枝和草丝裹成一团,用一只手臂搂在怀里,就像幼崽还在怀抱里一样,飞蹿到另一棵树上,拼命奔逃,尽量逃得离那棵大青树远 些。
为了迷惑那些大公猴,丹顶佛在奔逃途中,偶尔还低下头亲吻自己怀中那卷树枝草丝,就像在安慰自己的小宝贝别怕似的。
山腰那片树林面积不大,丹顶佛刚逃到树林边缘,便被五只大公猴追上。它跳上一座蚂蚁包,尖声啸叫,一只胳膊紧紧搂着胸口那卷树枝草丝,一只胳膊猛烈挥 舞,做出殊死抵抗状。五只大公猴将蚂蚁包围了起来。金腰带猴王在白胡子公猴肩上推了一下,意思是要白胡子公猴打头阵。白胡子公猴跳上蚂蚁包来,与丹顶佛四 目相对,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丹顶佛怨恨的眼光逼视着白胡子公猴。你别忘了你曾经与血臀额头触碰,举行过认领养子的仪式,你怎么还好意思参加这场对我们母子的血腥围剿呢!白胡子公 猴眼光缩了回去,脸上露出一丝愧疚的表情,伸出爪子想来抓丹顶佛,可又迟疑着没有抓。啾。金腰带猴王在蚂蚁包下威严地啸叫,催促白胡子公猴赶快动手。白胡 子公猴脸上“白鬓”瑟瑟抖动,露出左右为难的痛苦表情。突然,白胡子公猴凶神恶煞般地跨前一步来抓丹顶佛的胳膊,却一脚踩滑,像只大木瓜似的从蚂蚁包上滚 落下去。落地后,白胡子公猴用三条腿站立,另一条后腿弯曲起来,哇呵哇呵叫唤,那是在报告金腰带猴王:我真倒霉,我滑了一跤,脚崴着了,不能走路了。
一只身强力壮的大公猴,在不足两米高的蚂蚁包上跌伤腿,鬼才会相信呢!丹顶佛明白,白胡子公猴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两边都不得罪。真是只老滑头。
丹顶佛现在算是看清楚了,白胡子公猴虽然在云雾猴群排行第二,但一把手与二把手差别是很大的,与金腰带猴王相比,白胡子公猴权力极小,甚至惧怕金腰带 猴王,根本不敢违背金腰带猴王的旨意,永远也不会犯上作乱,绝不会为了一只雌猴公开站出来制止金腰带猴王的淫威。真应了一句俗话:感情是脆弱的,利益才是 永恒的。幸亏它急中生智将血臀藏匿在树洞了,要不然的话,血臀今天就要遭殃了。
背信弃义的无赖,我算是瞎了眼,把感情献给了一堆臭狗屎!
金腰带猴王大概也看出白胡子公猴在耍滑头,朝白胡子公猴狠狠瞪了一眼,自己亲自出马,嗖的一声蹿上蚂蚁包,一把攥住丹顶佛的胳膊,狠狠拧扭。金腰带猴王力气颇大,扭得丹顶佛骨头都要碎了,痛得尖叫起来。
哎哟,你要把我的骨头拧断了呀,你想制造一只独臂猴吗?
金腰带猴王拼命拉扯,将丹顶佛从蚂蚁包上拽了下来。另外三只大公猴一拥而上,对丹顶佛拳打脚踢。
丹顶佛寡不敌众,被摔倒在地,搂在怀里的东西也被抢了去。金腰带猴王抖散战利品,才发现竟然是树枝和草丝,一只报废的鸟窠!大公猴们气得哇哇大叫,金腰带猴王也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暴跳如雷,将那只倒霉的鸟巢撕扯得稀巴烂。
丹顶佛虽然被殴打得皮开肉绽,但心里挺得意,它用聪慧的头脑粉碎了众公猴的围剿,使宝贝血臀躲过了一场劫难。
它高兴得太早了,金腰带猴王毕竟老谋深算,比它想象的要狡猾多了。
金腰带猴王眼珠子转了转,按丹顶佛刚才奔逃的路线,原路返回,一面走一面做嗅闻状,其他几只大公猴也依萌芦画瓢,跟在后头寻找着什么。遇到大树,金腰 带便会指使一只大公猴爬上去,在树冠搜寻一番;遇到岩缝石洞,便鱼贯而入看个究竟;遇到灌木丛,也有公猴钻进去东张西望。
丹顶佛的心又陡地提到了嗓子眼,它明白,金腰带猴王识破了它的调包计,正在搜寻被它藏匿起来的幼崽血臀。
大公猴们终于来到丹顶佛藏匿血臀的那棵大青树,也许是闻出了什么蹊跷,也许是觉得这棵枝繁叶茂的大青树嫌疑最大,猴王金腰带亲自爬到树冠上去查看,其他几只大公猴也跟着爬了上去,就像梳理背毛时寻找虱子一样认真地翻看每一片树叶。
丹顶佛紧张得喘不过气来,凡只如狼似虎的大公猴在一棵大青树上寻找,即使藏一枚小小的核桃也会被找出来的,更何况是一只幼猴呢!血臀小命休矣,它绝望地想。
可奇怪的是,几只大公猴在大青树冠上折腾了一番,好像一无所获,只是折断了许多树枝枝,撒落了许多树叶,悻幸地退下树来,又往别处寻找去了。
天快黑了,金腰带猴王和四只大公猴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大溶洞睡觉去了。丹顶佛赶紧奔到那棵大青树下,一溜烟嗖嗖嗖爬上树冠,找到五彩绣眼鸟的窝。遮盖 树洞的枝叶早已被掀掉,黑黝黝的洞口赫然暴露在外,好像已经被猴爪掏过好几遍了,几缕草丝挂在洞口,随风飘摇。它将猴爪伸进树洞内,空空如也,冰凉冰凉, 根本没有生命存在的迹象。它双眼发黑,差点从树上栽下来。是的,它刚才看得很清楚,金腰带猴王并未搜出血臀,但丛林任何时候都危机四伏,也许是被山豹叼走 了,也许是被蟒蛇吞吃了,也许是被金雕抓去了……早知道这样,它不该自作聪明将小宝贝单独留在树洞里的。
痛失爱子,它凄凉地哀啸着,咚咚咚咚,用脑袋撞击树干。
天渐渐黑了,丹顶佛仍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突然邻近一棵树上,传来同类的啸声,还有幼猴的呢喃。仔细分辨,好像是血臀的叫声。它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幻听幻觉。掐掐自己的大腿,那声音依然随风传来。森林之夜静悄悄,听得真真切切。它趁着月色,跳到毗邻的大树,哦,原来是独眼老丑怀抱着血臀,躲在茂密的 树叶里。
母子相聚,抱头亲吻
丹顶佛不难想象,当金腰带猴王开始围攻它时,独眼老丑就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它没有能力制止这场残酷的杀戮,便只有悄悄尾随在五冗只杀气腾腾的大公猴 后面,见机行事;当丹顶佛的掉包计被金腰带猴王识破,遭到毒打时,独眼老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足恨自己没有三头六臂把大发淫威的五只大公猴打得落花流水; 当金腰带猴王在树林里搜寻时,独眼老丑抢先一步爬上大青树,悄悄将血臀抱走了。
宝贝失而复得,丹顶佛喜出望外。
它给嗷嗷待哺的辰饱理奶,然后在月光下替独眼老丑整饰皮毛,以表达感激之情。独眼老丑身边没有母猴陪伴,也没有同性伙伴,体毛邋遢,沾了许多树浆草 汁。丹顶佛用指爪梳理,用唾液护洗,用牙齿啃咬,给独眼老丑整饰乱得像荒草似的皮毛。它当然记得,半个月前当它一觉醒来发现血臀在与独眼老丑玩耍时,曾粗 暴地对独眼老丑吼叫谩骂。现在看来,是它错怪独眼老丑了。独眼老丑确实喜欢血臀,绝不会伤害血臀。路遥知马力,日久见猴心啊!它怀着深深的歉疚,用心替独 眼老丑整饰皮毛。
独眼老丑还是头一次享受年轻貌美的异性替自己整饰皮毛,如此温柔,如此周到,如此贴心,不仅使它肮脏邋遏的皮毛变得整洁干净,亦使它孤独枯萎的心灵变 得温暖滋润,这般舒服,这般惬意,这般销魂,令它终生难忘。它抱起血臀,紧紧贴在自己心窝上,用舌头深情地亲吻血臀的额头,对于黑叶猴而言,这是一种宣 誓,这是一种承诺,要用鲜血和生命来保护这只幼猴!
丹顶佛相信独眼老丑的宣誓和承诺是发自内心的,唉,要是独眼老丑是云雾猴群的猴王就好了,它们母子的安全就有了保障。事实却是不可能的。独眼老丑在云雾猴群中地位很低,又老又丑,属于不起眼的小角色。人微言轻,猴微也言轻,这种宣誓和承诺也就无足轻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