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摩诘经》涵义

愿世谦

《维摩经》的讲义，已经圆满地介述完成。此经的结构与内容都是非常殊胜。尤其中卷的维摩沉默，更是此经的核心所在：而酝酿成维摩沉默的背景环境，设非优越经义的本身，是很难达成如此的效果。

这部《维摩经》从初始直到终了，“未曾有”的这句话，更是频出不鲜。所谓从来所不曾有者，乃显示《维摩经》的敦法，实与一般经典回异其旨的原故。

此一杰出的敦理，先由释迦佛就净土问题开始讲起，接着维摩才露了面，维摩是就病的问题叙述其见地。十大弟子及四十位菩萨本来是去探望维摩的病情，可是这些人却都被维摩居士所数落。十大弟子们与维摩对话的主题(Thema)包括：参禅、说法、托钵、幻化之相、出家、病症、道场，以及法施等种种课题。维摩曾就这些主题提出质询，可是十大弟子们却难于作圆满的回答。

到了中卷，文殊菩萨去往会晤维摩。维摩曾就“不可思议解脱”的法义相与论叙。文殊在与维摩的问答交 谈中，相互沟通了意见。这项问答对话，始终都是很尖锐、明快，尽管问答都很短促，却是寸铁伤人都是很能触动深处的问答，从头到尾了无半点敷衍搪塞的语句，更不致顾左右而言他，正在丝丝入扣的节骨眼上，忽然之间天女出现了，开始与舍利弗作问答的谈话，是文殊师利与维摩的严肃对话，立刻又节节逼进。至于维摩所开示：“行于非道，是即佛道”的义理，诚然是未曾或有的敦说。

最后是强调“不二法门”。维摩设问：菩萨怎样才能进入不二法门呢?三十位菩萨应对于此，各人都发挥了自己的见解。最后亦蛊文殊师利作了答覆，眼看着就轮到维摩发表意见时，一向竭尽其饶舌之能的维摩，却突然地沉默了起来，以无言来作答覆，但他的这项答覆，却是全心全意地所作的回应，《维摩经》的份量，就是由这般的沉默所突显出来。

《维摩经》的最高潮(climax) ，就是这种沉默。维摩为了更加辉煌沉默的意义，于是索性展现了维摩的神通之力，他制造了机会，让众香国香积佛和菩萨们，来到娑婆世界参观，维摩也向他们指出：娑婆世界的菩萨们之软化此土的众生，是多么地困难。

本经演述至此，在结构上一变而为释迦佛说法的背景。接着释迦佛为众香国的菩萨，就尽、无尽解脱法门作了开示；释迦佛继之又对“法供养”才是最高无上一事，也剀切地教诲大众。

这部《维摩经》的构思，堪称最为卓越殊胜，了无任何顾忌而确是思潮汹涌，甚至永无疲厌，而且其精致之处，并不是突飞猛进，而是就像一种微妙的音乐，悠扬的韵律，顿挫有致地演奏下去，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更像碧潭裹一泓净水、静谧澄盈。《维摩经》的信念，就是无论如何也要把大乘佛敦的真理，介绍给每个人，使其了解其精神所在，所以才隐蕴其强烈的内涵菁华。但就自己的我见或意识型态(Ideologie)加以强调者，因为那还不是以发挥自己的内力之故，而维摩其人就是大乘佛教的理想中的人物象征。推出维摩的示现，以开示大乘佛教的根本真理，正是这部《维摩经》的精神所在。《维摩经》中固然说示行于非道就是佛道的理趣，但于此所谓非道，实即泛指吾人的现实人生。众生的现实生活中尽管也有清净的生活，但绝大部分却都充满了污垢，而秽浊不堪。只有投身入此污浊的人生之中刻意地锻链，才能激发出人类的光辉：只有生存在贪婪的世界，才能体会出染污生活的空虚：只有在污泥中绽放的莲华，才是真正的名花。佛法，如果没有烦恼与污浊的冲激，恐怕很难建立起来：处身于烦恼与污浊，而同流合污地放纵下去，固然也不是佛法，但若没有烦恼与污浊，佛法也不会产生出来。佛法，澈始澈终都是处在烦恼与污浊当中，从而盛开出芬芳的莲华。

《维摩经》非常标榜“不二法门”。所谓不二者，是开示人类与宇宙、物质与精神、生与死、烦恼与菩提，乃至迷与悟等两极化的事物，而把它视作是一体的情况，因为一般人把这些事物之看作是两回事者，那只是人类的知性运作而已，把原本是一体的事物，但凭知性而一分为二罢了。站在知性的立场，看来虽是矛盾或互相对立的；但在宗教的世界，仍然是一体的，因为这原本就是不二的。

《维摩经》所贯澈的精神，就是非常大的确信力。这种确信，是蕴育自无限的努力、无限的精神所产生。八维摩经》之推出维摩居士其人，显示以精进、努力而成就的一种完美人格。不断地精进，正是此一经典之所贯彻，从而我们必须了解真实的确信，是由不断地精进而产生的，而且这种不断地精进，不止是以成就自己为目标的，必须自始至终都是希望能成就一切众生。

自己与众生共同迈向成就的一途，也是亟赴前进的大悲心，正是本经典之经常所跃动。如果厘定的是以成就自己为目标，人则只顾专心一意地向前冲时，那么破灭深渊，一定会在前面等着你。人是不能只求自己的生存，只是追求自己的成就，其存在则必将被否定。

我们须将《维摩经》的教法，扎扎实实地铭刻在心版，相信必将成为多难人生的精神食粮，希望我们自己也与别人一起共同走向成就修行道业之路。

最后让我们大家一起来回向：

愿以此功德，普及于一切，

我等与众主，皆共成佛道。

(译自《维摩经讲话》)

《狮子吼》第30卷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