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 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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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宗皇帝,名豫,是肃宗长子,在位十七年。
原文 六月,礼部侍郎杨绾上疏,以为:“古之选士必取行实,近世专事文辞。自隋炀帝始置进士科,犹试策而已。至高宗时,考功员外郎刘思立始奏进士加杂文,明经加帖括。从此积弊,转而成俗。朝之公卿以此待士,家之长老以此训子。其明经则诵帖括以求侥幸。又举人皆令投牒自应。如此,欲其返淳朴,崇谦让,何可得也!请令县令察孝廉,取行著乡闾,学知经术者,荐之于州。刺史考试,升之于省。任各占一经,朝廷择儒学之士,问经义二十条,对策三道,上第即注官,中第得出身,下第罢归。又选当作道字。举亦非理国所资,望与明经、进士并停。”或以为明经、进士,行之已久,不可遽改。事虽不行,识者是之。
直解 唐时取人,有明经、进士两科。帖括,是就所书经中掩其两端,中间惟开一行,帖三字以试之,而括取萃会其义。今之科场出题试士,即其遗意也。广德元年六月,礼部侍郎杨绾上疏说道:“古时选举贤士,必取其有德行之实,方荐之于朝。近世以科目取士,专校文辞,不察行检。自隋炀帝时始设进士之科,然其初犹只试时务策而已。至我朝高宗时,考功员外郎刘思立始奏将进士加词赋、杂文二篇,以考其文艺,明经加试帖之法,以验其记诵。自此以后,天下之士,皆以声病记问为进身之阶,积弊相沿,展转成俗。在朝之公卿惟以此待天下之士,而不复观其志行;人家父兄长老惟以此训其子弟,而不复教以进修。其明经亦不全通经旨,只将那有司常帖的括取萃会为书,转相诵习,以求侥幸。又明经、进士每年入试皆令投文州县,自求应举,与古人辟举征聘之意甚相背戾。如此,欲其返淳朴之风,崇廉让之道,何可得也!请如汉魏以来举孝廉之法,令天下县令各察境内孝友廉洁之人,取其德行著于乡里,而学又能通知经术者,即荐之于本州。本州刺史就所习之经再加考试,升之于尚书省。任其精通一经,不必多占,朝廷选择儒学之士,使为主司,亦不必帖经及试杂文,只问本经大义二十条,对时务策三道。经义及策全通者,为上第,即便铨注官职;经义十条中通得七条,策通得二道者,为中第,即与出身候选;其不中此格者,为下第,罢归原籍。只用一科取士,其现行明经、进士皆当停革。又开元年间,曾设道举一科,乃异端之教,亦非治国所资,望与明经、进士并停,庶不失古人乡举里选之遗意也。”此疏既上,下廷臣会议,或以明经、进士行之已久,若一旦遽革,恐士失所习,多有不便,其议遂寝。然有识之士,皆以绾言为是,惜其不行也。按杨绾之言,诚得古人兴贤举能之意,但人心不古,浇伪多端,文艺虽是虚名,犹有凭据。至于荐举行义,反开奔兢之门,其得失盖相当矣。若能于文艺之中而存尚实之意,亦未必不可以观人也。
原文 自丧乱以来,汴水湮废,漕运者自江、汉抵梁、洋,迂险劳费。三月,以太子宾客刘晏为河南、江淮以东转运使。时兵火之后,中外艰食,关中米斗千钱。百姓援穗以给禁军,官厨无兼时之积。晏乃疏浚汴水,遗元载书,具陈漕运利病,中外相应。自是每岁运米数十万石以给关中。唐世称漕运之能者,惟晏为首,后来者皆遵其法度云。
直解 汴水,在今河南地方。江水、汉水,在今湖广地方。梁、洋,二州名,即今陕西汉中府及洋县地方。太子宾客,是东宫官名。唐时都关中,每岁漕运东南之粟,繇淮入汴,繇汴入河,繇河入渭,以达京师。自天宝以来,经安禄山、史思明之乱,中原扰攘,汴水湮塞废绝,漕运粮米,都繇江、汉二水绕从湖广地,以至梁州、洋州,迂远险阻,劳费数倍。代宗广德二年三月,以太子宾客刘晏素有心计,着他做河南、江淮以东转运使,兼领三道漕运。那时兵火之后田地荒废,年岁不登,京师内外米价腾贵,米一斗值钱千文。朝廷催科又急,百姓每耕种不及其熟,将那才结实的禾穗,拔取将来用手搓挪取米,以供给禁卫之军。就是宫中庖厨御膳,及六宫支用的,也只够得目前取用,更无多余蓄积,其匮乏如此。刘晏思量今日匮乏,实繇汴水湮塞,漕运艰阻之故,于是将汴河故道疏通挑浚,依旧接淮达河,以便转输省劳费。又念此时元载为相,居中用事,若不关白,恐有牵制,乃投书政府,备细陈说漕运的利病,使其事理晓然明白,庶不惑于浮言,中外同心,彼此相应,然后疏浚之功可成。自是汴渠复通,每岁运东南之米数十万石以给关中,上下赖之。盖唐世称漕运之能者,推刘晏为第一,后来为转运使的都遵守他的法度而行,无所改变焉。
原文 时成德节度使李宝臣,魏博节度使田承嗣,相卫节度使薛嵩,卢龙节度使李怀仙,收安、史余党,各拥劲卒数万,治兵完城,自署文武将吏,不供贡赋。朝廷专事姑息,不能复制。虽名藩臣,羁縻而已。
直解 成德,即今真定府。魏博,即今大名府。相卫,即今彰德、卫辉两府。卢龙,即今永平府。这都是唐时藩镇之名。姑息,是苟安的意思。羁,是马络,縻,是牛缰,总是牵制的意思。这一段是史臣叙唐家藩镇跋扈事迹,见天子威命所以不行于河北的根繇,以为后戒也。代宗时,成德节度使李宝臣,魏博节度使田承嗣,相卫节度使薛嵩,卢龙节度使李怀仙,这几人都是安禄山、史思明的将,后来安史败灭,归顺了朝廷。代宗无有远略,苟倖无事,就把他每分授为河北诸镇节度使。这几人原是背叛朝廷,曾经做贼的人,见天子柔弱,都强梁放肆,不守法度,收拾旧日禄山、思明余党,号召团结。每人拥健卒数万,整治甲兵,缮完城郭。凡文武将吏都自家私授,不请命天子;地方贡赋都自家私享,不供奉公家。朝廷既惮于振作,又畏其强悍,只是听其所为,专事姑息,不复能以法度制之。这几人虽叫做唐家藩臣,实不用其命令,不过寄一名分以羁縻之而已。按代宗即位之初,河北诸州皆已降服,若乘战胜之威,图经远之略,处置得宜,谁敢不兢兢奉命。况薛嵩辈残贼遗孽,方喙息虑死之不暇,而敢有他念乎!乃怵于仆固怀恩之邪说,分建贼帅,俾相党援,遂成藩镇之祸。河北之土地人民,迄于唐亡不复为国家所有。失在苟一时之安,而不知流患若是之深远也。然则审庙谟,揽威柄,固明主所当时时加意者哉!
原文 四月,以杨绾为中书侍郎,常衮为门下侍郎,并同平章事。绾性清俭简素,制下之日,朝野相贺。郭子仪方宴客,闻之,减坐中声乐五分之四。京兆尹黎幹驺从甚盛,即日省之,止存十骑。中丞崔宽第舍宏侈,亟毁之。上方倚杨绾,使厘革弊政。会绾有疾,七月薨。上悼痛之甚,谓群臣曰:“天不欲朕致太平,何夺朕杨绾之速。”
直解 京兆尹,即今府尹。大历十二年四月,以太常卿杨绾为中书侍郎,礼部侍郎常衮为门下侍郎,并同平章事。史官因记说,杨绾为人清介简静,不嗜荣利,自奉俭素,能甘淡薄,以清德重望,为时所推仰。及拜相命下之日,在朝在野都互相庆贺,以为得人。勋臣郭子仪素颇奢侈,时方大宴宾客,盛张声乐,闻杨绾拜相,即将坐中音乐五分中减了四分。京兆尹黎幹,平日仪卫甚盛,每出入常用百余人随从,至是即日减除,止留十骑。又御史中丞崔宽,宅舍宏侈,有逾常制,至是亦即拆毁。盖因杨绾素有清俭之名,今居宰相之位,故一时大臣之奢侈者,皆惕然严惮,改其所为,而相率效法之恐后也,其为人所畏服如此。代宗乘多难之后,用杨绾为相,方倚赖他将各衙门弊政,一一厘革,以复旧制。会绾有疾,至七月中遂薨。代宗痛悼之甚,对群臣说:“想天不欲使朕致太平,若欲使朕致太平,何夺我杨绾之速耶!”夫以当时在朝之臣,多贪婪纵肆,各处藩镇因而效尤,借侈无度,一时风俗纪纲。败坏极矣.一闻相杨绾,人心回响,恪守礼法,不惟风俗移易,而纪纲亦且振兴。可见政本重地,所用得人,其效捷于影响如此。任人者可不慎哉!
原文 平卢节度使李正己,拥兵十万,雄据东方,邻藩皆畏之。是时,田承嗣、李宝臣、梁崇义相与根据蟠结,虽奉事朝廷而不用其法令,官爵、甲兵、租赋、刑杀皆自专之。上宽仁,一听其所为。虽在中国名藩臣,实如蛮貉异域焉。
直解 李正己原是平卢的偏将,旧名怀玉,因与军士逐了节度副使侯希逸,代宗就除他做节度使,赐名李正己。是时,各镇皆挟重兵,然惟李正己军力最盛,拥兵十万,雄据一方。那诸镇与他邻近的,恐被他侵害,无不畏惧。李正己又与魏博田承嗣、成德李宝臣、山南梁崇义结为婚姻,相与党助,就如大树的根,据地蟠结,彼此纠缠,牢不可破,声势日盛,越发纵肆了。虽说奉事朝廷,却不用其法令,凡官爵之叙迁,甲兵之攻战,租赋之出纳,刑杀之重轻,件件自专,都不请命朝廷。代宗是个宽仁之君,一听所为,不与计较。以是名虽为中国藩臣,其实如蛮夷外国一般,不复知有朝廷矣。这一段是记唐时藩镇之横如此。夫人君之所恃以制驭臣下,使不敢窥伺者,惟有纪纲而已。李正己以偏将逐主帅,乱法坏纪孰甚焉,代宗不能讨其专擅之罪,又授之兵柄,赐以美名,繇是各镇士卒逐主帅,主帅凌天子,纪纲堕夷,威福倒置,而唐室遂不竞焉,则肃、代之姑息为之耳。故帘远堂高之防,履霜坚冰之渐,不可不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