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颗人头五百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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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间十点半。
    辉煌百乐门六楼东侧的伟哥办公室内,陆言和陈良伟在会客区的沙发上对坐。在陆言对面不远的红檀木办公桌前,一个高大的黑西装男子蜷缩在地,晕迷不醒。
    陈良伟双腿紧夹,将刚刚捡起来的眼镜戴好。他刚刚被陆言连踹了几脚,唇角都有着血迹流出,但是休息了一会儿,此刻的脸色也从刚才的煞白回暖了些,有了血色。
    他打开不锈钢玻璃茶几上的黄梨色的桃花心木保湿盒,抽出一根大卫杜夫雪茄,征询陆言意见:“来一支?”
    “好。”
    陆言看着这又大又粗的深褐色烟卷,点点头。他其实并不抽烟,更加没抽过雪茄。但想到以前读书,看到关于雪茄中文名字由来的典故中,徐志摩这个大湿人的那句话“Cigar之燃灰白如雪,Cigar之烟草卷如茄”,便想着尝尝味道。
    他坐着,眼神微眯,不悲也不喜。只是胸腔中心脏跳动,连带着白色短袖衬衫也微微随着一段频率在起伏。刚才突然的变向加速,使得陆言浑身的肌肉里产生了大量的乳酸,在打倒眼镜男后,他坐在高背皮靠椅里,差点都有些瘫软。
    这时倘若陈良伟胆子但凡大一点,直接跑了出去,脚软的陆言不一定能干追上。
    不过他外表却淡定非常,没有把虚弱外露出来。当陈良伟试探地接触时,还装作不耐烦的样子,让这个久经风雨的老大忐忑了好一会儿。
    到底是觉醒不久,难以控制啊,陆言暗叹道。好在休息了一会,他又有了足够力量。
    陈良伟拿起一把汽车方向盘样式的雪茄剪,娴熟地剪掉雪茄头,剪一个雪茄杆直径的3/4的圆孔,抽出一只特制的长支木制火柴划燃后点上,将雪茄放在火柴的上方,轻轻地转动加热,三圈过后,将雪茄烟从边缘至中央均匀地点燃。
    甩灭火柴后双手把雪茄递给陆言。
    然后他再如法炮制给自己点上一支,轻轻反吹两口,驱除雪茄在点烟时吸入的杂气,在抽第一口后,让雪茄的香气在口中盘旋之后,将这淡蓝色的烟雾慢慢吐出,这时他的神情完全放松下来,眯着眼头往后仰,全身仿佛显陷入柔软的真皮沙发里面一般。
    陆言也有样学样地深吸一口,结果猛然咳嗽起来。
    “好苦……”他在嘴边挥手说。
    陈良伟睁开眼睛,说:“味道不苦不是雪茄,先苦后甜,方是恰到好处;像喝咖啡一样,你要从它的苦中享受到醇厚丰满的香气、香甜可口的味道,还要感受无穷的余味……”
    待看到陆言准备再吸一口时,他连忙阻止道:
    “不要急着吸第二口,雪茄的魅力就在于它的从容不迫。能够这样细细地一口一口品味一支雪茄实在是一种难得的体验,沉醉在淡淡的烟云中放松才是惬意;还有,不要频频弹烟灰,因为留有一寸长的烟灰可以保持雪茄的温度以获得理想的味道。”
    陈良伟的话语里有种催人沉睡的魔力,当然不是说他能催眠,只是当他缓缓讲述雪茄的享受时,把自己的情绪和人生感悟都融入进去,让听者的心都随之而动起来。
    他的心情开始回复,而脑子却飞速转动起来。
    这个刚刚还狼狈不堪的男人,在一支雪茄的烟云入口后,就变得从容不迫起来。
    陆言咂了咂嘴,感觉确实有股醇厚芬芳的烟叶、咖啡的混合香味,他转了转手中的这只雪茄,问:“这一支多少钱?”
    “这种二号的啊?一千多一只吧?”
    陆言手一抖,雪茄差点掉在地上去。他知道这玩意很贵,但是却没想到和自己半个月工资差不多。这哪里是烧烟草,简直是在烧人民币。
    盯着看了一下,陆言拿起来有狠狠抽了一口,不知道把烟雾往肺中吸去,只是在口腔里慢慢含着,憋不住吐出后,他翘着二郎腿问道:“说吧,关于你的交易?”
    陆言知道陈良伟提起雪茄这个话题的含义,但是他完全没有在意陈良伟去掌握谈话的节奏、削弱自己的气势。在此时此刻,道上所谓大名鼎鼎地伟哥,小命正掌握在他的手上。
    抓住这个重点,那么无论怎么样,方向也定然掌控在他的手上。
    生死予夺,这便是身为超能者,手中的权柄。
    陈良伟在沙发上坐直起来,眼睛盯着陆言道:
    “你的身手,很好,非常好,在我认识的人中,没有人强过你。而且虽然不知道你怎么进来的,但是可以肯定,如果你想,防范更严格的地方你也可以进去。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来的,听到多少情况,我想强调和说明的事情是,其实并不是我想找你麻烦。”
    他想了一想,俯身上前说道:“共同的敌人,这个便是我们的合作前提!”
    陈良伟的脸上十分诚恳,这表情上溯一千八百年,便与那三顾茅庐的枭雄刘备的低姿态,有得一比。
    “哦,那是谁?徐春云徐公子,还是段天德段大叔?”
    陆言嫌自己的小米手机在屁股兜里咯得慌,也抽了出来,和之前的那个顺来的苹果一起放在茶几上,桃花心木保湿盒旁。他挠挠头,说:“是很麻烦啊,你又有什么好提议?”
    “两个手机啊?”陈良伟瞥了眼桌面,和雪茄保湿盒并放一起的两款时尚手机,有着与这高雅活动极不和谐的碍眼。
    “苹果是顺那个光头佬的,小米是我的,很难抢购的哦……”
    陆言老实回答,拿起自己的小米解锁,把墨迹天气上的时间给他看:“你看看,都快十一点了,我明天还要加班呢,不要装模作样了,大家都是忙碌的人。赶紧说,说完我要赶回去了,这么晚也没车。”
    “王兄弟在哪里高就?”
    陈良伟问,身为湾塘集团执行董事,江城新门区信义堂的扛把子,日理万机的他对陆言其实了解有限。之前只以为是个得罪权贵的普通人,然而打上门来的陆言,表现着实稍微惊艳了些,直到此刻流露出的这一副没见世面的土包子模样,让他不禁有些好奇。
    在陆言翻给他一对卫生眼后,陈良伟才不急不忙地说:
    “想必你也知道了,你得罪的是徐春云,他老爹是这个城市上层的大佬之一,搬倒很难;直接下令的不是我,而是我老大段叔,你既然知道他的名字,那么可能对他的一些情况也有些了解。
    这么跟你说,虽然你身手很好,但是我想你要跟这么庞大的一个利益集团发起挑战——必死无疑。”
    “哦,是么?”陆言眉毛一挑,质疑道:“你没必要去偷换概念。事实上,我有且只有得罪一个人,那个人便是徐春云,而已!徐春云他老爹、段叔这些人,只是这小子借的势而已。”
    “事实上,这没什么差别。你也是有一定社会经历的人,很多东西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陈良伟习惯地又整了整眼镜,眼睛却越发亮了:“我直接跟你讲最主要的部分,我可以用我的力量,来为你摆平这些烦恼。走出这里后,你不用担心有人找你麻烦,不用担心你平静的生活被人打扰——如果你能接受我的友谊的话!”
    陆言笑了笑,说:“很特别的说法,但是我知道世界上从来没有无缘故的好事。你直接说吧,为什么,或者你需要什么?”
    陈良伟眯着眼睛,吸了一口雪茄后,说:“因为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
    幽蓝的烟雾在说话间缓缓升起,如薄纱般把他的眼神遮拦。
    “段叔?”陆言想了想,意外地问。
    “嗯,段叔。”陈良伟点点头,一点也没有掩饰对这位故主的敌意。
    陆言倒有些好奇了,看陈良伟诚恳的样子,倒不像是临时敷衍自己,而是筹谋很久一样。来的路上,陆言从光头铁哥的口中,大概知道一点了陈良伟的情况。
    此人说来也传奇,生于江城往西200里的会山农村地区,是九十年代的大学生,在当时按理说应该是前途远大、衣食无忧。然而在老一辈江湖人口中相传,陈良伟九十年代中期来江城,却是十分穷困潦倒,生活窘困,曾经一度流落街头乞讨要饭为生。
    当然这些距离久远,已不可考据,他的真正发迹,却是源自于当时在江城唐家湾厮混的段叔的赏识。
    如今的段叔,已是江城地下世界的教父级人物,只手擎天。
    然而九十年代的段叔还只是和光头铁哥一般做做脏活的地头蛇人物,人称天德仔。当时的江城群雄并立,本地人、外来客甚至港澳社团、东南亚均各有势力,强手如云。段叔三十多岁方才出道,自出道起,便十分痛心江湖之混乱,立志一统黑道势力。
    段叔其人,礼贤下士、平易近人,平衡手段玩得是炉火纯青,在这一方天地端的是战略大家,磐虎豪杰。
    从揽水客、坐地虎、人蛇贩子,一步一步地前行起,后遇贵人,得其助力内整帮务,外抗强敌,打下这一片大大江山后,激流勇退,洗白上岸,隐于幕后掌控局势,纵是老邻居何先生也曾称赞:“真豪杰也!”
    这近二十年的风雨历程,陈良伟也是一路成长,从一无名小卒跃升为人称湾塘段叔座下,四大金刚之首,代掌新门区。如此知遇之恩,很难想象是什么样的事情,才会让他断然反目,拔刀相向。
    陈良伟见陆言投来疑虑好奇的目光,冷哼道:
    “狡兔死,走狗烹。如今局势渐稳,几大集团公司也陆续走上正轨,段叔年纪已老,身体也弱,偌大的家业也需要考虑传承了。段叔有两子,都是志大才疏、年少轻狂之辈,不成气候,但是毕竟是亲生骨肉。
    两子无才,段叔却疑虑我们这些一起打天下的老兄弟起来,唯恐我们这些当叔叔的把侄子的蛋糕抢了,近年来总想打压。自大公子留美归来,一大片新人被陡然提起来,公司日益正规化,规模化,而当年的帮中勋老逐渐被边缘化。
    便是如我,身边也逐渐被安插人手,削弱影响。你说说,我能束手就擒么?”
    “不能够!”陆言适时捧哏,暗自在心中拿各朝开国的情势来对比,觉得尤其相似,千年的历史轮回,都逃不过人性的猜忌和无情。
    “哼,段叔真的是老了,脑子糊涂了。我们这些人是什么,是夜壶,他却偏要去做洗脸盆。他只以为把我们这些家伙弄下来,便能让帮中的兄弟们俯首。但他却忘了,混江湖的,人心才是最重要的。东有大澳博,南有江门虎,哼哼,他倒是悠闲地对自己开刀。”
    陈良伟狠狠地说着一些陆言听不懂的话。
    “不是说段叔在江城这地界,是一统天下的扛把子么?”陆言问。
    “哼哼,有人在的地方就有江湖,奥运会都有个第一第二,他若真的自宫,现在形势哪里会是这样安稳?你别看像西普光头佬那种人,平日对我们俯首帖耳,但若要有足够的利益,你看看他们会不会扑上来咬我们两口?唯有权势和金钱,才能凭恃。”
    陆言暗自点头,之前王德铁还破口大骂陈良伟狗日的。同样是趟江湖,利益相同时卑躬屈膝,但挡人财路、断人性命时,自然不乏热血冲动之人。
    陈良伟显然不愿多说,径直问:“这些不说了,我问你,如果摆平徐春云对你的麻烦,你能不能在适当的时候,帮我处理点事情?”
    陆言望着陈良伟热切的眼神,说:“处理点事情……比如说?”
    “比如请你出手,干掉大公子,干掉段叔……”
    陆言又吸了一口雪茄,闭眼半晌后,突然像发现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情般,笑得浑身发抖,连手中雪茄那一寸长的白色烟灰抖落在裤子上都没有发现。
    好久他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盯着陈良伟一字一句地讥讽道:
    “伟哥你真的打得一手好算盘。我得罪人,惹不起躲得起,大不了跑路就是,何必卷入你们的帮派斗争里面去?杀人,而且是去杀一个权势滔天、黑白通吃的帮会魁首,这种九死一生的事情,换来的仅仅是一个毫不可靠的承诺。这种蠢事,你觉得你会做么?”
    陈良伟考虑了一下,道:
    “你不需要担心帮派的反扑,事实上我已经获得了贵人的支持,只要做得漂亮,后续的事情根本不会牵涉到你。你唯一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在保卫森严的情况下让老家伙魂归天国。而且我也不会让你白做……
    一颗人头,五百万,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