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电气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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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9年的最后一天,美国东北部大雪纷飞,第二天就是1880年的新年了,但是寒风与大雪都阻挡不住人们的热情,就在大约一个星期之前,纽约报纸大幅报道了一个神奇的实验室,在这个实验室里,有一个神奇的玩意将要大放异彩。报纸不惜笔墨,花费了整整一个版面,文章标题也很吸引眼球,但绝无“标题党”之嫌疑。报社记者把爱迪生的魔法讲得有声有色,扣人心弦:把电流通到“一口气就能吹得走的小纸条上”就产生了一种明亮的、美丽的光,像意大利秋天日落时分的太阳那样柔和……
连篇累牍的报道彻底激发了读者的兴趣,这个名叫爱迪生的三十二岁年轻人一时间成了大家关注的焦点。爱迪生还非常懂得在商业营销上趁热打铁,借舆论造势的手法,他宣布要在12月31日邀请大家来看看这种“未来之光”。就在12月31日的晚间,宾夕法尼亚铁路公司的火车陆续拉来了三千人到场参观,他们都是从人口众多的大城市纽约和费城赶来的。爱迪生把从车站到自己在门罗公园的实验室的道路沿途都安装了电灯,每当一班火车到站,爱迪生就扳动开关点亮电灯,下车的人群立刻就被这种神奇的光线震撼了。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在爱迪生的实验室里,大家更是兴奋,因为他们第一次看到扳动开关就能够随便控制亮灭的灯,要知道街边儿那昏黄的煤气灯,每天傍晚都是要工人爬上爬下逐个点燃的。实验室庭院里的数百盏电灯让人们神魂颠倒,到了午夜时分大家还都不肯离去,甚至还有人不断地高喊“爱迪生万岁!”此刻的爱迪生已经创造了历史。
爱迪生显得信心满满,将来要建立发电厂,城市里要架设电线,气灯煤油灯也将全部都被电灯所代替。未来恐怕还需要培养大批量的电气人才,电气工程师将是炙手可热的高科技职业。他分明感到一个电气时代已经扑面而来,就如同过去的蒸汽机代替风车时所发生的一切那样。
但是,一个对电气时代的到来做出重大贡献的巨人,却没能看到门罗公园这令人欣喜的一幕。就在一个多月前的1879年11月5日,麦克斯韦因胃癌去世,他的母亲也是在同样的岁数,因同样的疾病去世的,深究起来恐怕有家族遗传的因素。麦克斯韦去世的时候,仅仅四十八岁,他留下了尚未整理完的卡文迪许的文稿,留下了亲手创建的剑桥大学卡文迪许实验室,留下了揭示了电磁奥秘的方程。人们在他离去之后才发现,他是一位堪与牛顿比肩的科学巨人。
进入十九世纪,科学研究的重心也已经转移到了欧洲大陆,法国科学家开始独领风骚。现在的物理学标准计量体系都由法国人建立,从“米”到“千克”,到“行车靠右”等等一系列标准也都是法国人的贡献,英国的地位开始不可避免地下降。因为牛顿与莱布尼茨关于微积分发明权的争议,英国科学界与欧洲大陆的科学家们开始心存芥蒂,他们甚至不肯使用由莱布尼茨发明、经过无数数学家改进的微积分符号。长期与欧洲大陆隔离,长期使用陈旧的数学思想,英国的科学研究水平逐渐被法国超越。紧跟着,德国也逐渐显露出了后来居上的势头,但英国仍然是那个率先走进了工业时代的英国,几代科学宗师都诞生在这孤悬海外的英伦三岛。牛顿、麦克斯韦、达尔文都是英国人,《自然哲学之数学原理》《电磁通论》《物种起源》成为近代科学最重要的三大基石。在这其中,麦克斯韦就是那力挽狂澜的擎天巨柱。
麦克斯韦去世前大约半年,身体已经每况愈下,但是他还在关心着光速的测量问题。正在为大英百科全书整理撰写《以太》词条的他假设:如果能够从A点发射一束光到B点,测量一下光速。然后反过来,从B点发射一束光到A点,再次测量光速。假如两者是不一样的,那么我们的地球必定是在“以太”之中运动着。这也好理解,同样一条船顺流而下与逆流而上,速度自然不同。一正一反的速度不一致,那么就正好可以说明介质是相对于地球运动的。不过麦克斯韦也很悲观,光速太快了,一正一反,即便有差异,恐怕也在一亿分之一的水平上,现在没有办法测量到这么精密的程度。1879年3月19日,他写了一封信给美国航海历书局的托德,询问观察木星食测量光速是不是有足够的精度,这又回到了人类最初粗测光速的道路上来了。“以太”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还是没有定论。麦克斯韦最终也没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而此时就在美国航海历书局,一位有心人暗下决心要解决这个问题,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1879年是有意思的一年,陈独秀、斯大林都是在这一年出生,没人知道他们长大成人到二十世纪时,会掀起怎样的世纪波澜。历史总是把千般线索巧妙安排,让那么多人的命运有了交集。麦克斯韦一定不会想到,以太的“掘墓人”刚刚出生,二十世纪最伟大的物理学家,此时此刻正在婴儿的摇篮里甜甜地睡着。就在几天前的3月14日,这个婴儿刚刚降生,他出生在德国南部的小城乌尔姆。这里靠近奥地利和瑞士,南边就是白雪皑皑的阿尔卑斯山,翻过阿尔卑斯山,不远处就是意大利。
就在这座小城里面,这位年轻的母亲,刚刚产下了他的儿子。有了儿子,全家都高兴得不得了,第二天,父亲立刻跑到市政厅给孩子上户口,他给孩子起名叫阿尔伯特。这名字很有意义,来源就是他爷爷的名字亚伯拉罕,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他们家是犹太人。孩子的父亲也在填写表格时,郑重其事地填上了“犹太人”三个字。
孩子快一岁的时候,他们家搬到了慕尼黑。要知道,德裔犹太人是善于做生意的民族。他家显然是个小有积蓄的家庭,远房的叔叔伯伯掰着手指头也数不过来。孩子的亲叔叔是他们家唯一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大学深造以后就干上了电气工程师的工作,这也是那个时代的一个特征——电气时代到来了。电气工程师属于高科技行业,因此兄弟俩搬家来到慕尼黑,开办了一家电气公司,叫做“爱因斯坦电气公司”。
听出来了吧?孩子家姓“爱因斯坦”。这个姓氏,将因这个孩子在物理学方面的成就而名满天下。不过,当时大家可是发现,这孩子说话太慢。爹妈非常担心。这孩子怎么不说话呢?他们仔细一研究,发现他先要自己叨念两遍,有把握了才大声地说出来,因此显得说话慢。看来阿尔伯特小时候往好了讲是个完美主义者,往坏了讲就是“自闭症”。后来,孩子长大了,爹妈又发现一个毛病,这孩子脾气太暴躁了,碰上啥事儿不对胃口,立刻脸煞白,看着十分凄惨。有一次他把一个碗砸到了妹妹的头上,后来又变本加厉,扔了一把玩具镐过去,妹妹脑袋被打了个洞。把他父母给急坏了,这孩子太难伺候了!
孩子到了七岁,脾气不那么暴躁了,开始变得正常起来,不过仍然有些不合群,不太喜欢和别的孩子来往。孩子要上小学了,而他家是犹太人,本来应该上犹太学校,可是他们那儿的犹太学校早就关门了。不得已,只好就近入学,学校离他家二十分钟的路程,是个天主教小学,但爱因斯坦在这所小学过得一点也不快乐。
我们现在已经可以脑补出当时的画面:老师拿来一个长长的钉子。
“耶稣是怎么死的啊?”
“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
“回答正确!耶稣就是被这种钉子钉死的。”
“是谁干的呀?”
“都是犹太人干的。”
“你们玩吧,我走了。”
“爱因斯坦同学,你别走啊……”
爱因斯坦身为犹太人,他心里能好受吗?他们家这支犹太人,并非与当地社会格格不入,而是比较积极地跟周边和睦相处。爱因斯坦家族并没有突出的宗教情结,家里的生活习惯与左邻右舍并无不同。家族起名字也尽量不用犹太名而是用德国名,他们认为自己是犹太人,但是并不虔诚地信仰犹太教,清规戒律方面也都不大在乎,犹太法典、希伯来文也并不热衷,倒是特别喜欢席勒和海涅的作品。遥想当年,孩子的父母也都是文艺青年。海涅本就是犹太人,后来为了获得公民权而不得不皈依了基督教,反倒疏远了犹太同胞,后来还因为革命思想而不得不远走他乡,恐怕爱因斯坦家的两口子也颇有些感同身受的意思。席勒更是大大地有名,他的名作《欢乐颂》就是由乐圣贝多芬谱曲写进了《第九交响曲》的。孩子妈妈音乐功底很深,耳濡目染之下,爱因斯坦同学小提琴拉得非常不错。
爱因斯坦同学在学校过得并不开心,尽管那时候的学校已经在提倡兼容并包,讲究平等博爱。可是欧洲几千年的传统就是不待见犹太人,一时半会儿也拗不过来,爱因斯坦显得有些孤僻。不过爱因斯坦可是个有名的好好先生,能与大家处好关系,谁都不得罪,毕竟犹太人身份特殊。他对周围环境也保持了一份敏感,学习成绩方面,爱因斯坦绝对没得说,是个典型的好学生,经常拿高分。现代东亚的教育模式普遍都借鉴了早年的普鲁士模式,我们对爱因斯坦当时的学校经历很容易感同身受。1868年8月1日,小学二年级期末,他母亲在一封信中写道:“阿尔伯特昨天拿回了成绩单,又是全班第一。”犹太人都很重视教育,可想而知他母亲多开心。很多人都传说爱因斯坦小时候笨,其实他一点也不笨,是个相当聪明的孩子。
爱因斯坦不太喜欢运动,可是看起书来就拿着不撒手。看叔叔摆弄电器,他也有很大的兴趣。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当兵,连玩具兵他都不喜欢。那个年月,德国刚统一没几年,在此之前,德国不过是一个地理名词,1871年,德意志各邦的领袖齐聚法国的凡尔赛宫大镜厅,见证了德皇威廉一世的登基大典,德意志诸邦才统一成了一个完整的德国。
大家肯定奇怪,德国皇帝登基大典怎么跑到法国凡尔赛宫去举行?这是因为普法战争中,普鲁士打败了法国,拿破仑三世兵败如山倒,自己带领十万陆军在色当投降。巴黎随后爆发了革命,建立了第三共和国,拿破仑三世这个皇帝已经不算数了。德国人不管那一套,大军打进法国国境,继而围攻巴黎。没几天,巴黎被攻陷,新成立的德意志帝国初露锋芒,因此在凡尔赛宫举行了登基大典,在全世界面前扬眉吐气。德国陆军总参谋长毛奇元帅的声望如日中天。普鲁士本就是条顿骑士的后裔,德国人把自己的成就都归功于军国主义,全国上下都对军国主义大加推崇:你看我们德国人多牛啊。年轻人都以当军官,为皇帝陛下服务为荣!学校也积极进行军训,操场上踢正步,大太阳底下站军姿。有人问爱因斯坦:“你不想穿军装吗?那多神气啊。”但爱因斯坦觉得,他们太可怜了,每个人都像上足了发条的机器,脑后拖了根电线,他对此完全无感,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可到处都盛行军国主义,他想躲也躲不开。在爱因斯坦看起来,中学的教师就像是陆军中尉。
小学毕业,爱因斯坦便就近上了中学。他的脾气秉性跟中学的气氛不太相容,也非常不喜欢这所中学,觉得这样的生活没有意义。他是犹太人,于是他就尝试从宗教中看看能不能获得点慰藉。他首先戒了猪肉,以显示他是个虔诚的教徒,又开始热心于宗教的礼仪,自己还给上帝写了几首歌,放学路上也时常哼唱,这年他还不满十三岁。不过没多久,他又把上帝扔到了九霄云外,这是怎么回事儿呢?这还要从犹太人的传统讲起。
犹太人有很多文化传统和民族习惯,作为一个故土消失了的流浪民族,要保持自己独特的民族习惯,保持犹太人的身份认同,其实并不是太容易的事情,毕竟犹太人被赶出家园已经上千年了。所以犹太人就特别注重保持自己的民族文化传统,比如正宗犹太人婚礼仪式的末尾,婚庆活动结束前,新郎要将一只玻璃杯一脚踩碎。这是犹太人结婚的规矩,以此提醒人们在喜庆的时候不能忘记当年犹太圣殿被毁坏以及犹太人被迫三次大流散的苦难历史,同时也以此表示人际关系的脆弱,希望人们摈弃偏见和无知,开始新的生活。
爱因斯坦家族并不是虔诚的犹太教徒,他们几百年来就主张不要那么显眼,尽量跟其他民族保持一致的生活习惯,低调一点。欧洲有排斥犹太人的传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他们家有一个犹太传统还是保留了下来,那就是接济贫穷的同胞。大家既然是一个民族的,在欧洲又不招人待见,那么就要互相帮助互相提携。在犹太教的安息日,他家总会邀请一个贫穷的犹太同胞来家里吃午饭,被邀请的那个定点帮扶对象,是一个从俄国来的年轻学生,叫塔尔梅。他是个学医学的学生,比爱因斯坦大十一岁。塔尔梅对于爱因斯坦来说,差不多就是个神奇的叔叔。他带来不少当代科学的书籍给爱因斯坦看,爱因斯坦喜欢看书,这些书一上手,就拿着放不下了。
那么,这个塔尔梅都给爱因斯坦带来了哪些书呢?有贝恩斯坦的二十卷《自然科学通俗读本》,贝恩斯坦是启蒙教育著作的作家,在思想解放的犹太人中很受重视。有亚历山大·文·洪保德的经典——《宇宙——尝试解释物质世界》,还有查尔斯·达尔文的著作,以及康德的哲学著作。
那时候,很多德国家庭都不建议孩子过早接触自然科学类和哲学类的书籍,大部分人都信仰上帝,觉得必须按照圣经的描述来理解这个自然界,理解这个宇宙,这样才能培养出富有爱心富有教养的人格。读读气象啊,地理啊,这也就差不多了,你怎么能让孩子去读“毁三观”的达尔文学说呢?
果不其然,孩子读完这些书,立刻就“毁了三观”。爱因斯坦发现,《圣经》里面描述的不靠谱,甚至是欺骗。这种思想的转变,对爱因斯坦非常重要,要对很多东西保持一种怀疑的态度,是一个人独立思考的重要条件。如果没有这个品质,也就不会有他以后的巨大成就。
爱因斯坦后来又对数学着了迷,他还在上小学的时候,他叔叔就发现他特别喜欢数学。那时候的德国小学教育跟我国差不多,我国的这种课堂教育模式那就是当年从德国学来的。数学当然就是从四则运算开始的,小学数学少不了又是“一个大池子,上面水龙头开着放水,下边往外流水,看看多少时间能灌满”这类不接地气的题目。当时爱因斯坦的叔叔雅各布,就想在侄子面前露一手,他拿出了一本《代数》,在学校的老师们看来这是一种偷懒的办法。可是雅各布叔叔不管那一套,他教给爱因斯坦列方程式,爱因斯坦可乐坏了,这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解决很多难题。后来雅各布叔叔又开始教他勾股定理,于是爱因斯坦又对几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还自己动手证明了勾股定理。
塔尔梅还是常到他家来,他惊奇地发现,这孩子已经学完了斯匹克的《平面几何教科书》。若是在学校,再高两个年级也没学到这么难的课程,而爱因斯坦完全自学搞定了。这之后,他便把手伸向了高等数学。十三岁时,在塔尔梅的推荐和指导下,这个孩子学习了康德的《纯粹推理原理》,十三岁的孩子已经开始玩儿哲学了。
爱因斯坦的家境一直不错,爱因斯坦电气公司已经发展到有二百名员工的规模。1893年,慕尼黑也要搞城市亮化工程,电灯泡已经大规模应用,煤气灯要被更新换代掉了。爱因斯坦电气公司也参加了招标工作,同场参加招标的有西门子电气公司和AEG电气公司,这两家都是柏林的公司,还有一家纽伦堡的舒克特公司,这都是响当当的大公司。西门子后来收购了舒克特,现在仍然是世界级的大公司,AEG也同样享誉世界。当时招标慕尼黑市中心照明工程的时候,本地的“地头蛇”——爱因斯坦电气公司当然势在必得。可结局却出乎意料,舒克特公司拿下了这笔大单,爱因斯坦电气公司铩羽而归。没订单,厂子也就开不下去了,小批量订单又养不起那么多工人。他家怀疑,可能还是因为犹太人的身份招惹了麻烦。1894年,爱因斯坦电气公司因经营困难,只好到意大利去开展业务,看看能否绝境逢生,德国本地的公司就此关门歇业。
全家都搬去了意大利米兰,可是爱因斯坦不能去。他高中上到一半,转学到意大利多有不便。况且,他家当年买的是“学区房”,他入学的路易波尔德中学是个不错的学校,只有读完中学再作打算了。家里房子已经变卖,爱因斯坦不得不住到一个远亲老太太家里。
处理完房产和后续事宜,他父母和妹妹去了意大利。爱因斯坦在路易波尔德中学里面简直是备受煎熬,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填鸭、高度纪律化的教育模式。当然,假如他看见我国“考试工厂”的繁荣景象,恐怕会让他觉得路易波尔德中学像天堂一般美好。
就在爱因斯坦家族闹危机、折腾搬家的这些年里,物理学界也不太平,有两位科学家居然为了一个公式争吵不休。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科学家也不是生活在真空之中,他们是有七情六欲的活生生的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