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

时间。

时空。

关于它们，还有什么可以发现？还有什么你尚未见过？

粒子。作用力携带者。

场。

引力。

你难道没有把所有已知道的都体验完？

为什么你感到心烦意乱？

你睁开了眼睛。

你大吃一惊，自己并不在家里，而是奇怪地坐在一架熟悉的飞机里，窄小的座位上。

精确地说，是13排A座。

其他乘客们正站在走廊里排队，准备下飞机。

你望向小小的窗子外面，满心疑惑，但毫无疑问，你的确又回到了那架能够穿越时光的飞机里。它刚降落，在二四一五年。你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正常思考，你站了起来，跟随着其他乘客朝外走去，行走在一条长长的看似没有尽头的走廊里，走廊的墙壁是玻璃的，从这里可以俯视海洋。

你怎么又回到了这里？

就在刚才，你还在家中，你在完成了穿越已知宇宙之后刚给姨妈打了电话。

你还记得，以地球为中心，存在着一个半径为一百三十八亿光年的球体，包含着人类可能用光收集到的关于宇宙过去的全部信息。在它外面，还存在着另一层三十八万年的现实。再外面呢？没有人知道。

当你沿着还没走完的走廊前进时，明亮的二四一五年的太阳将它八分半钟前发出的光芒照在未来地球上，一种不可思议的深深的孤独感突然击中了你。

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我们的宇宙怎么可以这么大，而身处其中的我们又如此渺小？我们是不是永远注定会被迷失在空间与时间之中，并因为我们意识到这一事实而备受折磨？或者我们人类正处于一个伟大技术进步旅程的开端，终有一天能将遥远的世界带到我们面前？那就是我现在看到的一切吗？你马上要看到的就是我们星球或许能够到达的许多未来之一吗？在这样的未来里，遥远与接近没有差别，过去与未来只是我们后代可以随意选择的一个出行方向？

时间旅行是人类多年以来的幻想，但你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真正经历过这种旅行。

史蒂芬·霍金曾经在二〇〇九年六月二十八日办过一个关于时间旅行者的派对。为了确保只有时间旅行者才能出席，他在派对结束后才发出邀请。结果，没有人来。

那么这个新的旅程又想要告诉你——那个迷失在巨大的空间与时间里的无足轻重的生命的你——一些什么东西？

你行走其中的玻璃走廊最终拐进了一个巨大的机场大厅，或者我们应该叫它时间车站。几百名乘客正在看上去像某种海关性质的柜台前排队。大厅里很亮。阳光从巨大的窗户中照进来。窗外正对着矗立在海中的摩天大楼。你排在某一条队伍里，与其他乘客融在一起，突然之间，你害怕起来，觉得你所经历的不是梦，而是现实；你回到家里的那段才是梦境。这明显让你焦虑，我很理解。

如果这是现实，那么你的过去是怎么回事？

如果你真的在起飞后飞了四百年，那么你留在身后的那四百年是否依然保存在某个地方？如果你愿意的话，你是否能够回到过去，重新把失去的四百年再活一遍，还是它真的已经永远消失？那些送你回家的亲爱的朋友们，他们真的早就去世了吗？你终于明白事实一定如此，你已超越他们的时代来到了现在。

时间与空间的纠缠或许难以把握，你难以想象同一个人能够活在几个不同的人生当中，这个人竟然还能意识到这一切居然发生在同一个宇宙中，虽然量子场看上去完全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至少对于无人观察之下的粒子来说是这样的。

对于单个粒子来说有可能的事，对于由亿亿万万粒子的集合体——比如人类身体来说，就变成了不可能的事。当你意识到这个事实时，心中涌起明显的悲伤，你几乎全身心地感受到了现在横亘在你与你所有亲爱的人之间的那道无法跨越的巨大鸿沟，悲哀淹没了你的心。

但至今你所看到的一切依然给了你一丝慰藉，因为他们已经成为过去的生活还是留下了一系列图像在时间与空间中移动。从它们身上反射出来，或与他们发生了哪怕最微小作用的所有光及其他不带质量的粒子都形成了他们存在的记忆，这些影像成为一个圆壳以地球为中心以光速向远方的未知世界扩散，成为在那虽不可见但却无处不在的场里面的小小涟漪。他们生活的可见记忆现在正冲刷着位于离地球四百光年处的恒星与行星们。他们的影像还会继续前进，散布到更远，或许会被外星人们在这里或那里设立的光线捕捉器收集，永远伴随着我们的宇宙。

那么那些构成他们的物质呢？那些在变成你的朋友和那些挚爱的人的身体之前，几十亿年前就已诞生于早已死亡的恒星内核中的那些原子呢？他们亿亿万万的粒子，现在已撒遍整个世界……或许你现在就在其中一粒的边上。所有的粒子其实都是同一个。

或许我们在物体尺度上还不是那么小。你陷入自我反思之中。这儿有着我们的影像，而且将一直存在。知道自己的人生记忆会永远留在那里，穿行在恒星之间，我们备感欣慰。

时间、空间和场，让我们成为一个巨大现实的一部分。

张开你的手臂去感觉那构成了你的场，将它们高扬起来去看它们攀爬地球在围绕自己的时空里形成的不可见斜坡，你开始意识到所有过去、现在和未来实际上是如何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

“先生，有问题吗？”一位穿着制服的女性突然问道。

你从冥想中惊醒，为自己没有意识到她走近而尴尬万分，你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嘟囔着告诉她一切都好——但是生活中有些事情永远不会改变。即使到了二四一五年，面对训练有素的海关官员的盘问，每个人都会立刻觉得自己举止可疑。

“先生，你从什么时候过来的？”这位女士问道。

“二十一世纪初。”你回答道，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已经熟悉了这种旅行。

“请跟我来，先生。”她又说道，语气明显地表示出这是一个命令，而不是请求。

你身边几乎所有的乘客都对你投来责备的一瞥，看得出来你陷入麻烦了，你走出队伍跟着那位官员穿过大厅。

“有什么不对吗？”当一扇门在海关官员身前滑开时，你问道。

“请进来，先生。”这是你得到的唯一回答。

房间里，一个看起来很凶的官员坐在一张大桌子后面。在他身后，头顶上方挂着一个大大的指示牌，写着“时间旅行者压力症心理病房——任何针对我们职员的冒犯将会被立刻起诉”。

这位官员不耐烦地挥手让你坐下，因为不得不又处理一个病人，他流露出明显的不快。

你绝望地环顾四周，身上冷汗直冒。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桌子、一位毫不友善的官员、一个指示牌和……那个熟悉的黄色管子从桌子的一边伸出。你的一切担忧顷刻间消失无踪，因为你认出了你那位投掷粒子的朋友。

这是另一场模拟吗？你迷惑不解。如果是的话，它显然让刚才还在反思自己在宇宙中的地位以及生死本质的你，感觉好了一点。

希望理解现实是一种个人的追求，说了这么多，无论是超级计算机还是我，都不应该将自己的观念强加于你。你有权形成自己的观点。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至今为止，你只是浅尝了科学家们用来描述我们宇宙的两种理论：量子场理论与爱因斯坦的引力理论。它们显然看起来都很自洽和优美，但你应该知道它们所涉及的概念中都有缺陷。

事实上，完全坦白地对你说，现在还没有人真正了解宇宙。

甚至就是现在，围绕着你的这部分宇宙，甚至你的沙发，或者那个热带海滩，都笼罩着层层迷雾。但有一件事是确定无疑的，所有这些秘密，不管是你身边的还是你体内的，或是遥远的大爆炸之前的，最后都归结到量子场与量子引力论的统一。

虽然这种解释一切的理论尚未出现，但至少量子引力的一个性质已经被发现。或者可以说是一条线索，一条给出了普朗克墙后面是什么的线索。

这是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我们只知道一扇窗户通向这条线索，暗示着或许有一天我们的意识可能通过它实现的旅行穿越时空的起源。这就是为什么超级计算机到时间车站接你。你所在的房间又一次消失不见，展现出宇宙深处黑暗的景象，你正想要询问自己的目的地，才说了半句，就被无情打断。

“我要带你去黑洞。”计算机宣布道。

虽然在你刚开始宇宙探险时就已去过那里，但或许你正想弄清楚第一次访问时自己遗漏了什么。

答案很简单。

你靠得不够近。

1. 这两个理论均涵盖了爱因斯坦有关快速运动物体的狭义相对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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