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死人脸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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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姨决定这次和我们一起走一次长征路,再过一次雪山草地,彻底了结过去那个心结,不然一辈子也不能安心。

    我虽然觉得宋姨突然作出这个决定有些冒失,但是想想,她已经被那件事情折磨了几十年,这次遇到故人的后人,一起重新回到过去的场景看看,想彻底从这件事情中解脱出来,也可以理解。

    我四处找灌木生火,宋姨却说木头有的是,让我扒开地下的一层土。我发现地底下埋了一层又一层,全是一根根粗大的木头。

    松木又粗又大,我和猴子合力扛出来一根短木头,发现这还是一根带着树皮的松木,差不多有大腿粗细,一米多长。松木埋在地下有些潮湿,但是外面裹着一层油脂,耐烧得很。火一生起来,松脂滴在火堆里,蹿起二尺长的火苗,烤得我们浑身暖烘烘的。

    猴子问宋姨,知不知道这地下为什么会埋那么多松木。

    宋姨也直摇头,说多吉放羊时说过这地下埋了不少木头,再往下还能挖到不少腐烂的木头,也是松木,还混合了其他什么东西,很古怪。多吉认为这是古代一种祭祀的东西,就没敢碰,她也从来没仔细看过。

    我顺口说:“这些松木要是祭祀用的东西,那成本可够高的。这附近又没松树,这些松木怕都是从外地运过来的。”

    猴子点点头,说:“要是祭祀的话,这祭祀活动怕是已经持续上千年了。你们看这些新埋的松木,看样子只有几十年。到底是什么祭祀,能够几千年不断,而且一直持续到现在呢?”

    宋姨说:“说到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以前寺院的僧人去我们那儿讲经时说过,当雨水淹没了山谷,草原上会飞起巨大的白鹰。白鹰会指引着远方来的客人,去一个神秘的地方。”

    猴子表情凝重了,问:“白鹰指引人去一个神秘的地方?”

    宋姨点点头,说:“是,是一个非常神秘的地方。”

    我也好奇了,说:“什么神秘的地方那么邪乎,还得白鹰指引道路?”

    宋姨摇摇头,说:“那我就不知道了。”

    三个人围着火堆讨论了半天,怎么也讨论不明白。后来我眼皮渐渐沉重起来,不知不觉地把头垂在膝盖上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我听见猴子和宋姨小声而激烈地讨论着什么,说雪山什么的。我努力想竖起耳朵听,却什么也听不见,后来就彻底睡了过去,什么也听不到了。

    第二天醒来,我们简单吃了点儿东西,就开始朝着皑皑的雪山前进。

    走了没多远,猴子突然停下脚步,说:“草地上还有一伙人。”

    “还有一伙人?”我搞不明白了。

    宋姨左右找了找,发现了一个烧尽的火堆。她用脚扒拉开那火堆,火堆里是烧得焦黑的大木头,还散落着一些骨头。她判断着,这伙人应该有十几个,看脚印也是去雪山的。

    我兴奋了,说:“那最好了,我们可以赶上他们结伴而行!”

    猴子不置可否地看着宋姨,问:“我们要多久才能到?”

    宋姨也担忧地看着远处苍茫的雪山,说:“时间还来得及吗?”

    “时间还来得及吗?”这句话像闪电一般在我脑海中一闪。我突然想起,当时在龟葬城中猴子也是这样的口气,说什么“时间不够了”。他娘的,看来他们两个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我越想越乱,这两个人明显在什么时候已经达成了共识,要一起去雪山。但是猴子这个王八蛋,怎么会不告诉我呢?

    我想去问他,又顾忌着身边的宋姨,在那儿急得要死,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好摔摔打打地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猴子却还在四周检查着,找了一会儿,他说:“有人受伤了!”

    他踢开一堆掩埋的土包,土包中有好多凝结着鲜血的土块滚了下来。猴子用棍子捅开土包,土包中滚出来一个死人。

    宋姨辨认了一下他的装束,冷静地说:“马帮的人,像是汉人。”

    我说:“马帮的人怎么也到这里了?”

    猴子在附近的草地里搜索着。我对他的做法不以为然,不断劝他:“既然这里有危险,咱们还不赶紧撤!我听说好多怪物咬死人后,怕吃不了,就埋在土里,到晚上继续来吃。咱们不快点儿走,说不定袭击人的怪物待会儿就过来了。”

    猴子理都不理我,径自用棍子在附近的草地中搜索着,不时挑开一处处草地,仔细查看着下面的沼泽。

    过了一会儿,他严肃地指着草地,说:“老白,你看!”

    草地的泥沼中,清晰地印着一排古怪的脚印。那行脚印七扭八歪,在那里绕了几个圈,然后摇摇晃晃通向了雪山的方向。

    我看着好奇,咂吧着嘴说:“没想到沼泽中还有这样奇怪的动物,看起来这家伙个头不小,估计能有头鹿那么大!”

    猴子却没有说话,冷冷地看着脚印,然后抬起头,担忧地看着远处的雪山。

    旁边的宋姨走过来,看了一眼脚印,倒吸了一口冷气,连退几步,惊恐地说道:“他来了,他又来了……”

    我扶住宋姨,发现她因为恐惧,肩膀都在发颤,忙问她:“宋姨,宋姨,你怎么了?他又是谁?”

    猴子也问道:“宋姨,难道说……”

    宋姨平息下来,脸色很难看地点点头,说:“当年我们也是这样,队伍中不断有人死去,后来就看到了那个……影子……”

    猴子问:“会不会是我们看到的僵尸?”

    宋姨摇摇头:“最开始袭击我们的,就是影子……僵尸是后来出现的……”

    我问:“僵尸和影子又有什么关系?”

    宋姨顿了顿,说:“被影子杀死的人,就会变成僵尸……”

    宋姨的话,简直让我无法接受。

    我不敢相信,在这片危机四伏的沼泽中,竟然还隐藏着这样一个鬼魅一般的“影子”,而且这个“影子”竟然是僵尸作祟的元凶。

    我再三和宋姨确认,这个“影子”和僵尸到底是不是一回事,或者说影子会不会是野猴子之类的动物?

    宋姨却很确定地告诉我,这个“影子”肯定是个有血有肉的东西,但不会是动物,因为她当年在行军时曾经几次在浓雾中见过他。他会发出人一样的冷笑,会思考,甚至会依照环境设计一些圈套害人。

    她甚至怀疑,当年和猴子母亲之间的矛盾,就是这个影子制造出来的。

    但是这个影子究竟是什么,她始终无法确认。

    猴子问:“会不会是当年国民党的残余势力?”

    宋姨说,当年也有队伍发现了影子,那时候食物极度匮乏,战士们把它当成了野兽,直接动用了冲锋枪扫射。结果最后清理时发现,子弹全部深深射在了泥土中,什么东西都没有打到。那个影子就像是突然消失在了空气中,一点儿痕迹也没有留下来。那支队伍大为惊骇,忙收拾好装备往前走。结果在行军路上,这个影子不断出现,有时候鬼鬼祟祟地跟在队伍后面,有时候潜伏在行军路过的水中,有时候甚至突然出现在军营里。不管他以什么方式出现,总之每次出现,队伍里都会有人莫名其妙地死去。他就像死神一般,怎么也赶不走。

    好多不信邪的战士自告奋勇去追击影子,结果都莫名其妙地死在了草地中,甚至尸体都变成了僵尸。渐渐地,大家都将这东西视为不祥之物,尽量离他远远的。他们也很避讳这个东西,私下里就叫他影子。

    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想着会不会是草地中湿气大,好多地方有瘴气,而瘴气容易迷惑人的心智。部队在连续缺衣少粮的行军过程中压力过大,所以才产生这样的幻觉。这样看来,昨晚遇到的僵尸,或许也是在水边瘴气中产生的幻觉,其实是不存在的。

    我刚想把这个想法告诉大家,猴子却在前面俯下身子,叫道:“这里有脚印!”

    我过去看,那片坑坑洼洼的土地上光秃秃的,并没有长草。一个个的小坑里存着积水,泥泞不堪。

    在这块泥泞的土地上,清晰地印着一排古怪的痕迹,弯弯曲曲地通向草原深处。

    我蹲下身子,问:“这会不会是蛇爬过的痕迹?”

    猴子淡淡地说:“这就是我们昨天见到的那些会走的东西。”

    猴子用了“东西”这个平淡的词,但是也阻挡不住我心中的惊讶。原来猴子说的这行脚印,竟然是昨天晚上那群活死人的!

    我惊讶道:“不可能,不可能,这脚印那么小,怎么可能是人的脚印?”

    猴子看着脚印,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缓慢地说道:“老白,一双脚要是腐烂得只剩下骨头,就差不多这么大了。”

    猴子的声音越平淡,就越让我觉得毛骨悚然,连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猴子的意思我当然明白,他是说昨天我们见到的活死人,身体已经腐烂了,恐怕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藏在一件破军服里,所以才会像喝醉酒一样,走起路来东倒西歪的。他们脚上的肉全部烂掉了,只剩下一副光秃秃的脚骨,当然会很小,差不多也就这么大。

    我又看了看那脚印,脚印上纵横的全是细小的痕迹,看起来真像是一副骷髅骨架在上面走了过去。

    我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要是猴子的猜想正确的话,恐怕我们面临的真是来自地狱的生物了——一副可以自由行走的人骨架,而且还能伤人。

    宋姨则看得很开,她说当年红军过草地爬雪山,什么艰难险阻没遇到过?战士们死了一堆又一堆,他们就踩在战士们的尸体上过去,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安慰我,影子从不袭击单个人或是几个人,他只向团队进攻。我们就这三个人,应该没问题的。

    虽然她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但是我见她的眼睛看着草地时,还是有着一丝担忧。在她看向远方的雪山时,那份浓浓的担忧就更明显了。

    猴子也是这样,他现在一天基本上说不了几句话,要么闷头走路,要么就直勾勾地看着远方的雪山,那眼神让我看了都有些害怕。

    他们像是在期待些什么,又像是在担心些什么。

    我是彻底搞不明白了,两个连影子和僵尸都不怕的人,又在担心雪山上的什么呢?

    有了宋姨的加入,前方的道路明显好走起来。

    用她的话说,长征时死在这里的战士有上万人,就算是不知道路,顺着战士们留下的尸骨走,也能走出去。

    晚上宿营时,我们几次遇到那些古怪的僵尸,就按照宋姨的建议,在营地四周都点起大火。僵尸怕火,而且不管他们晚上闹得多凶,一到天亮就消失了,不知道他们白天藏在了哪里。

    我一路上还在担心那些古怪的白雾,不过还好,就像宋姨所说的,白雾只在月圆的时候出现,平时并不会出来,所以并不需要担心。

    就这样,我们三人又在草地泥沼中跋涉了几天。宋姨不断催促着我们快走,说现在已经到了若尔盖草原的雨季,随时可能下雨。草原上一旦下起雨来,甚至会连续下上几个星期。到时候草原变成湖泊,我们恐怕要划着小船去雪山了。

    虽然我们没有遇到那样恐怖的大雨,但是一路上也零零星星下了几场雨,差点儿把我们折腾死。

    草原上的天气非常古怪,一天能变化好几次。早上太阳出得很晚,一旦出来却又把人晒得要死。在这样炽热的天气下,往往几分钟就会黑云密布,雷电交加,劈头盖脸地下一场冰雹加雨。在这空荡荡的草原上,往往连个遮雨的地方都找不到。三个人只好蹲下身子,用两只手捂着头,防止被冰雹砸伤。好在这些冰雹大雨下不长,最多十几分钟就结束了,不然我们恐怕会被砸死在这里。

    草原上到处都是水泡子,看似厚厚的一堆草甸子,一脚踏下去,直冒黑水,甚至会一下子陷到腰那么深。两只脚成天泡在烂泥水里,几乎泡烂了。

    宋姨让我们千万注意腿脚,有任何伤口都要赶紧包扎好。这些草地腐烂的黑水都有毒,当年长征时,好多战士腿脚上的伤口碰到这些黑水就溃烂了,整个人从脚往上烂,走也走不动,就在草地上烂成了一堆白骨。宋姨说,这是因为草原上死的人太多,尸体腐烂在水泡子里,水都有毒了。

    宋姨说的话我相信。我在一条溪边取水时,就看见溪水下沉着一块锈死的脚马子,还有散落的不知道是野兽还是人的骨头,恶心了半天,到底也没敢喝那水。

    好在宋姨提前考虑到了这些,带了许多烧酒、辣椒。天冷的时候,我们每人喝口烧酒,嘴里嚼一段干辣椒,好歹也能撑过去。

    这段草原之行简直成为了一个梦魇,我每天早晨一睁眼,就在想着这恐怖的草原之路什么时候才能走完,也怀疑自己究竟还能不能撑下去。

    我和猴子还好,毕竟是年轻人,火力大。宋姨明显有些精力不济,在雨水中冷得直哆嗦,让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真不明白,她那么大年纪的人,为何要九死一生去雪山中受罪。

    猴子和宋姨去雪山,明显有其他重要的事情,绝对不会仅仅是纪念那么简单。他们之间应该达成了什么协议,但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并不知道。还有,草原中另外一伙人又是什么来头,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这些事情,猴子和宋姨没有说,我也没有问。

    事情越来越复杂,我却成为了一个局外人,甚至不知道自己这样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个想法让我很害怕。

    我之所以害怕,也是因为猴子的变化。

    越往草原深处行走,猴子越冷漠,简直与我以前认识的那个猴子一点儿都不一样了。这个猴子不像以前那样爱开玩笑,有点儿胆小,有点儿贪财,成天嘻嘻哈哈的,却像是一个冷酷又淡漠的人。他开始有点儿像死人脸,但是又不像。

    死人脸虽然也是冷冰冰的,一副死人相,却让人感觉放心。因为不管遇到什么危险,他都不会放弃你,都会救你出来。

    但是猴子这样却让我感觉害怕,他冰冷的话语也让我觉得寒冷。这个人就像一块冰、一个机器,思维敏捷,做事果敢迅速,却也让人联想到遇到危险后,他会随时为自己考虑从而丢掉你。

    这也让我想起在三门峡大山中的经历。当时遇到的危险要远远超过这里,但是因为有死人脸在,我并不担心。

    死人脸确实很冷,说话也很欠揍,但是你跟他在一起会很放心,因为他一定不会丢弃你。

    这种感觉让我很失落,一路上闷头走着,没有说话。

    猴子查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天,说:“我们最好连夜赶路,晚上恐怕会有大雨。”

    宋姨没有任何疑问,吆喝着马,立刻开始了行动。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呆呆地站在那里。猴子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一句话也没说,径自往前走去。

    他们的背影越来越远,丝毫没有停下来等我的意思。我考虑再三,还是拖着疲倦的身体追了上去。不管怎么样,我要活下去。活下去,这已经是唯一一个支撑着我走下去的目标。

    我用棍子拄着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没腰的草地中,心里一片黑暗。我现在就是一脚踏空,掉到了沼泽中,猴子恐怕连头也不会回,更不要说回来救我!

    我一脚响亮地踏进泥水中,泥水飞溅,吃了我一嘴。我狠狠骂了句“他娘的”,眼睛一时间有些发热。我使劲儿揉了揉,硬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那个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嘻嘻哈哈的猴子,到底去了哪里?

    我甚至开始怀疑,在我前面站着的人,到底是不是真的猴子……

    就这样,我们终于来到了雪山脚下,一抬头就能看到原本模糊的影子矗立在前方。有道是“望山跑死马”,那雄浑的雪山看着就在眼前了,但是等我们真走到雪山脚下,还是用了大半天的时间。

    当天晚上,我们到了一个半山坡的山洞里,准备好好休息一夜,第二天进山。

    我和猴子都有些兴奋,不管怎么样,终于可以不用再陷入那恶心的沼泽地里,两只脚终于可以踩在坚实的土地上了——虽然可能是踩在结实的冰块上。

    宋姨却提醒我们,雪山不比草地,这里其实比草地更危险。雪山主峰海拔五千多米,积雪终年不化;而且气候变化无常,随时会刮起七八级的大风;甚至会突然下起一场暴雨,将人冲下山崖,连骨头渣子都找不到。当地藏民中流传着一句话:“爬上大雪山,如进鬼门关。若无大圣胆,难以再生还。”

    这里还是外围的雪山,真要是到了中心最高的大雪山顶峰,别说是我们,就算是当地藏民都上不去,也不敢攀。在藏民眼里,这些大雪山都是神圣的,是神居住的地方。他们不允许任何人去攀登,去亵渎神山。

    在藏地,好多雪山都被神话成了神山,不对外开放,甚至不允许外界宣传。据说在那些连绵不断的雪山深处,一个个隐秘的山洞中,隐居着一些得道僧侣,在那儿秘密进修。那茫茫雪山背后藏着什么秘密,外人都不知道。

    在这些孤独的高耸的雪山上,你会发现好多僧人和藏民都转着经筒,顽强地沿着转经道走着。

    有时候,他们太累了,就蜷缩起身子,在哪个背风的山坡倒下,再也起不来了。许多年以后,那里只剩下一堆枯骨,依旧顽强地指引着雪山的方向。

    有人说,这就是信仰。

    总之,在雪山上有着许多古里古怪的风俗和传统,让人想不到、看不懂,当然也弄不清。我这一生去过西藏好多次,也爬过许多雪山,见过许多难以置信的事情,甚至亲历过许多古怪到难以想象的事情,但是我始终不能说自己喜欢这里。

    最近流行西藏热,好多年轻人喜欢去西藏旅游、探险,去一些偏远的地方,甚至是一些被封闭的雪山、石窟、古庙、溶洞,这不是一件好事情。大家最好别去,很危险。

    这些危险,并不仅仅指自然环境的危险。

    那个晚上,我们夜宿在半山坡的一个山洞中,点燃了篝火,吃了点儿东西,早早就休息了。我躺在干草上,枕着胳膊。篝火噼里啪啦响着,没有人说话,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木材烧焦的味道。

    我久久地看着天上的一轮明月,不想说话,也不想立刻睡觉。

    月亮缓缓升到半空中,像母亲一样温柔地注视着我。我心中突然有一阵感动,不知道此行是否平安,以后是否还能看到这样宁静的夜晚。

    睁开眼,天已经大亮。我左右看看,周围空荡荡的,只剩下一堆冒着白烟的燃尽的篝火。我懒懒地站起来,左右一看,不对,猴子和宋姨怎么不见了?

    我猛然跳起来,转身就往外跑,却一下子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那个人一把拉住了我。我抬起头,眼前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一下子激动了,结结巴巴地叫着:“死……死人脸!”

    死人脸没有说话,只是蹲在地上,看着一张纸条。

    眼前的死人脸还是那样孤傲,板着一张扑克脸,的的确确是我认识的死人脸。我看着他,突然有些激动,有一肚子的话要问他,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怎么说,难道质问他到底是人还是鬼,到底是不是像孙猴子一样,是从深渊大鼎里蹦出来的?

    后来,我还是忍不住问他,这他娘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我明明去过上河村,却查不出任何记录?

    为什么他会送我去医院,猴子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死人脸看起来心情不错,难得回复了一句。他淡淡地说:“这些事情说来话长,所以,我就不说了。”

    他递给我一个杯子,杯子里是滚热的酥油茶。我冷得直打哆嗦,赶紧抱起缸子喝了口酥油茶。听他这么一说,我差点儿就把一口茶水给喷出来。这小子果然天赋异禀,不开口则已,只要开口,一句话就能把人憋出内伤!不过不管怎样,看到死人脸后,我还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心里想着有他在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我忽然想起来,忙问他:“猴子,他们……去哪儿了?”

    死人脸又恢复了冷漠的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他递给我一张纸条,说:“你那个朋友已经走了。”

    我疑惑地接了过来。纸条是猴子留给我的,上面写着:老白,我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独自解决这件事情。不管怎么样,你都要明白,我从来没想过要害你。其实,我也一直将你当作兄弟的。

    在下面,还有一行小字:还记得我写给你的临别赠言吗?

    临别赠言?

    我一下子愣住了。从龟葬城回来后,我万般无聊,随意翻看着父亲留下的一些旧书、一些工作笔记——一是为了打发时间,二是想看看能否再找到一些相关线索。翻看这些资料时,我也仔细看了猴子留给我的那个笔记本,和他那首破诗。

    那首诗写得实在是烂,已经不算是诗了,最多算是个不怎么通顺的顺口溜。也因为那首诗写得实在太像顺口溜,我看了几遍,甚至都能背出来了。我当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按说猴子读书破万卷,也算得上半个才子,怎么能写这样不伦不类,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的顺口溜当成临别赠言?这次猴子专门提到这首诗,让我一下子警惕起来。

    我顾不得多想,将乱糟糟的思绪强压下去,使劲儿回想把这首诗重新读了一遍,竟发现它原来是首藏头诗。

    小小竹排江中游,

    心中永存毛主席,

    他就像是红太阳,

    恨天恨地我当家,

    黄山泰山都难挡,

    河水东流浪淘尽。

    这首诗藏头的几个字是:小心他恨黄河。

    我一下子懵住了,这他娘的是什么意思?

    “小心,他恨黄河”?

    我一下子蒙了,这个“他”到底是谁呢?

    且不管他到底是谁,这“恨黄河”又是什么意思?

    我苦苦思索着,难道说,猴子一开始就知道整件事情,有意在笔记本上暗示我,让我加以提防吗?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整件事情,最开始的时候,猴子建议我作为河工加入黄河考察队,但是领导不让。后来因为黄晓丽说情,我才得以加入。

    现在猴子和黄晓丽都失踪了,难道说猴子和黄晓丽之间有什么秘密吗?我越想越乱。在龟葬城中,猴子拉着我拼命往外游。我醒来后,按照护士的说法,并不是猴子将我送进医院的,而是死人脸。

    可是死人脸又怎么会突然出现,还将我送进医院呢?还有,在水下袭击我们的黑影又是谁?难道死人脸一直在后面偷偷跟踪我们吗?

    我看了看死人脸,他依然是那副超然的样子,仿佛世间一切都入不了他的法眼。我暗暗摇了摇头,不管怎么样,在水下袭击我们的人,绝对不可能是死人脸。原因很简单,他要是出手,我们绝不可能活着出来。

    但是那个小护士为何要说是死人脸送我去的医院呢?

    我考虑了再三,还是决定先不问死人脸这件事情。这个人实在太过神秘,而且说话总爱说一半留一半。与其听他说一些神神秘秘的话来,让我越听越糊涂,还不如留着以后问猴子。

    他娘的,我恨恨地发誓:以后我要是再相信他,我就是他孙子!

    这孙子,下次要是被我碰到,二话不说,先狠揍他一顿再说!

    死人脸在那儿抱着肩膀,无所谓地站着,对我的发问压根儿不予回答。他用脚踢开旁边一块大石头,露出了一截干粮袋,嘲弄地说:“你这个朋友对你还不错,把食物什么的都留给你了,看来他知道自己是凶多吉少了。”

    经他一提醒,我才发现石头底下压着干粮袋,一块很厚的羊毛毡子,甚至还有一张手绘的简单地图,应该是猴子留给我的。我着急起来,当时宋姨只带了两块羊毛毡子,一路走来都是我和猴子一起盖一件。现在他将它留给我了,还要继续往雪山上走,这还不是找死吗?

    我急忙奔出山洞,却不知道往哪里走。我向四周看看,山脚下,草原上浮动着一层雾气,露珠洒在草尖上,白茫茫的,远远看去像是蒙上了一层雪;往山上看去,原本灰蒙蒙的大山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倒真变成了一座大雪山。这草原上的气候果然变化多端,昨天下午还好好的,没想到昨晚山上竟下了场大雪,而山下竟然一片雪花都没有。现在这大山上到处是皑皑的大雪,又湿又滑,雪山顶上白雾缭绕,鬼才知道这死猴子到底去了哪里!

    死人脸也走了过来,和我并排站着,眯眼看着大雪山,说:“你不用担心他,你这个朋友的命可比你的硬多了。”

    我大怒,他娘的死人脸,就会在一旁说风凉话!我执意要去找猴子,死人脸却拉住我,告诉我即便赶着去送死,也不要拖累别人。他从猴子留下的包裹里掏出一瓶白酒、一些牛肉干,让我先喝了几口酒,又吃了点儿干粮。火辣辣的白酒下了肚,加上牛肉干,让我渐渐缓过劲儿来,身上出了一层汗,心里才舒服了一些。吃完东西,我还是忍不住把在太行山下发生的一切告诉了死人脸,最后问他:“为什么知青办说并没有派人去上河村?我在太行山的黄河古道中遇到的是不是你?为什么我父亲说,你是从深渊大鼎中出来的?”

    我本来以为死人脸还会装傻,或者继续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没想到他却看着我愉快地笑了。他那张扑克牌一样的脸还真很少笑,就算笑也是冷笑。此时看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想到他笑完后,竟然一本正经地给我分析了几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是,上次去上河村,其实都是他一手安排的。黄河鬼窟、深渊大鼎等,都是他安排的障眼法。不仅如此,我在太行山下的黄河古道中,以及龟葬城中见到的人也都是他。他了解我的一举一动,并且无处不在,一直紧紧跟在我的身边。

    第二种可能是,我并没去过上河村,也没去过太行山黄河古道。我出现了可怕的幻觉,那些经历都是我臆想出来的,包括猴子、黄晓丽,甚至他,其实都是不存在的。

    第三种可能是,因为真相非常可怕,我无法接受,所以所有人都在骗我,这是为了我好。

    他严肃地看着我:“你愿意选哪一种?”

    我不敢回答,恐怕任何一种可能我都很难接受,但是我又很难反驳死人脸说的这几种可能。

    死人脸按住我的肩膀,说:“不管是哪种原因,在你没有了解那个人的用意之前,最好先保持住这个局面,不要轻易入局,也不要轻易出局。”

    我看着他,他严肃地看着我。

    我沉重地点了点头。从现在来看,我并不知道这件事情背后的局有多大,又隐藏了什么惊天的阴谋。如果这一切真是一个局,那么这将会是历史上最大的一个局。它以黄河为线,在几百年前,甚至上千年前就已经开始布局,恐怕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我又想了一会儿,气氛更加沉重了。我打破僵局,装作无意地问他:“对了,你怎么也来这里了?”

    死人脸却反问我:“你为什么来这里?”

    我自嘲地摇了摇头,笑了笑。我为什么来这里,这谁又能说得清呢?

    死人脸往外走了几步,看着外面白茫茫的草原,淡淡地说:“有人做了那么大的局,当然要有人来破局才有意思。”

    我惊讶了:“不会吧?难道你是来破局的?”

    死人脸说:“你觉得呢?”

    我说:“我觉得是……不,不对,也不是……”唉,我的脑子里一团糟,自己也搞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死人脸笑了,笑得高深莫测,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开始慢慢往外走。

    看着他一脸古怪的笑容,我搞不懂这小子到底是开玩笑还是什么意思。他是一个非常奇怪的人,像是经历过许多事情,对什么事情都没有兴趣。无论多神秘的事情,在他眼里都像是小事,挥挥手就能解决了。但是他平时又非常冷酷,甚至可以说是冷漠,对于别人的困难基本上无视,而且总是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有时候,我甚至会有一种错觉,他就像是一个在台下看戏的人,悠然自得地欣赏着其他人的表演。他明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也知道他们会遇到什么危险,但是他就是不说,而是和局中人保持着距离,显得古怪又冷漠。

    好在他虽然性格古怪,说话藏头露尾,但是对我还不错,一路上救过我好多次。我实在没有对他发脾气的道理,不由得叹息着:“你们每个人来这里,都有各自的目的。只有我,像他娘的傻瓜一样,跟在你们屁股后面跑来跑去,都不知道在干什么!”

    死人脸却带着些嘲讽地说:“也许是他们一直跟在你屁股后面跑呢!”

    我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刚想问他,他却站起来往外走:“走吧,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命运吧。”

    我在他背后竖起中指,在心里恨恨骂道:“娘的,老子的命运就是遇到了你!去他娘的命运吧!”

    死人脸并不是自己来的,外面还有一个藏族人,牵着一匹骡子,在山上等着他。死人脸简单介绍了一下,说他是当地的藏族向导,叫拉巴。他这次是和拉巴来雪山上探路,没想到顺手捡到了我,看来这次真是不适合上山,运气太坏。拉巴不会说汉语,朝我使劲儿笑,“哦啊”“哦啊”地比画。好在死人脸天赋异禀,连藏语都会说。他和拉巴简单说了几句,让拉巴带我们上山,看能否找到去雪山的猴子。

    拉巴担忧地看了看天,又眯着眼看了看山顶萦绕的白雾,显得很担心。他和死人脸叽叽咕咕说了半天,估计是在说现在的天气不适合上山。可是死人脸根本不为所动,摆出那副死人面孔,径自往山上走。拉巴没办法,只好垂头丧气地牵着骡子,带着我们绕着雪山走了一圈,找到了一条地势平缓的地段,开始往山上走。

    山脚下的积雪大多化了,并不很难走。我们又往上爬了几百米,积雪越来越厚,岩石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脚踩上去,又湿又滑。我滑倒了好几次,还有一次差点儿从山上滚下去,还好有后面的拉巴把我拉住了。向上看看,虽然走了很远的路,但是离山顶还很远。山上白茫茫一片,已经分不清楚雪线在哪里。如果这次要爬过雪线,那实在太可怕了。雪线上存着厚厚的坚硬的积雪,有些甚至已经有上万年的历史,用冰镐使劲儿敲下去,可能只留下一个白点,冻得像铁一样硬。现在虽然没到雪线上,但是山腰上的气温也不高,黑压压的云压得很低,不知道山上还会不会下雪。风像刀子一样往脖子、脸上刺来,我的两只手被冻成了胡萝卜,几乎连登山杖都拿不住了。但是为了寻找猴子,我也不好说离开,一面诅咒着天杀的猴子,一面又怕他出事。

    到了雪线上,我们开始分头搜索。不一会儿,拉巴就手舞足蹈地嚷嚷起来,招呼我们过去。原来这里刚下过一场雪,厚厚的雪壳上还有一层积雪,很容易留下痕迹。

    在雪地上清晰地印着一排脚印,我比了比,脚印和我的差不多大,应该是猴子的。这行脚印很明显,深深浅浅地一直朝山上延伸,一直到视线尽头。

    我仔细找了找,始终没有找到宋姨的脚印。这让我很疑惑,猴子为什么会一个人跑到雪山上?宋姨为什么没跟他去?那她又去了哪里?我叫着死人脸,想和他商量了一下,要不要跟着脚印走,看看能否找到猴子。他却根本不理睬我,自顾自地往前走。我也赶紧跟上,趁着这个灾星在,赶紧找到猴子是正经。

    走了一段路后,前面的脚印开始变得凌乱,歪歪扭扭。这说明猴子已经体力不支,身体已经渐渐控制不住,随时可能跌倒。

    我很着急,在草原上奔波了这么多天,猴子的身体已经很差了。加上他把吃的都留给了我,还走了这么远的山路,身体坚持不了多久,可能随时都会倒下。

    又走了一会儿,我觉得有些不对,猴子的脚印又发生了变化。

    他的脚印本来是一直朝着山上走,虽然到了后面有点儿歪歪扭扭的,但是路线很明确,就是要上雪山。但是在这里,他的脚印突然变了个方向,开始朝着悬崖的方向走。脚印也越来越浅,有的只剩下前半个脚印,步距也开始变大,朝着悬崖走过去。

    我愣住了:“猴子是不是体力不支了?”

    死人脸眯起眼,看着远处的悬崖,淡淡地说:“他在逃命,吓得连方向都顾不上了。”

    我吓了一跳,回想猴子的脚印突然变浅,步距也越来越大,确实像是受到了惊吓,拼命往前跑,连方向都顾不上了。在这半山腰上,又会有什么危险呢?我向四下里看看,周围皆是厚厚的积雪,雪线下连个人影都看不到,整个雪山安静得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越是安静,才越显得这片雪山中危机四伏。这些厚厚的积雪中,还不知道隐藏着什么怪物。

    我的心里乱糟糟的,猴子到底遇到了什么,让他吓得连方向都顾不上了?

    我急忙朝着猴子的方向走,向导拉巴却拉住了我,面色恐惧地看着悬崖那边,哇哇叫着。

    死人脸说:“拉巴说那个悬崖是魔窟,住着吃人的妖怪,不能去。”

    我说:“不行,我要去找猴子!”

    拉巴继续哇哇叫着,手舞足蹈,作出了好多奇怪的姿势,好像是在描述那个魔鬼有多可怕。最后他俯身跪在地上,朝着悬崖方向虔诚叩拜着。

    死人脸看了看拉巴,跟他用藏语简单说了几句,对我说:“走。”

    我问:“拉巴不去吗?”

    死人脸说:“有我就够了。”

    我感激地看了看他,也没说什么,忙小心翼翼地跟他走了过去。

    猴子明显是在这里遇到了危险,不知道他遇到的是不是拉巴所说的雪山魔鬼。我有点儿紧张,不过死人脸好像丝毫不在意,依旧很快地向前走着。我也安了心,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又走了一会儿,我们发现前面有一处乱糟糟的雪坑,看来是猴子摔倒在了地上。但是接下来,猴子的脚印就让我看不懂了。

    不仅是我,连死人脸都一下子愣住了。

    因为,猴子的脚印就到这里,再也没有了。

    我左右找了找,周围的雪地平平整整,一点儿被破坏的痕迹都没有。

    确确实实,猴子凌乱的脚印在这里完完全全消失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猴子突然消失了?

    我焦急地到处找着,想看看能否发现猴子的踪迹。走着走着,脚下突然踏空了,身子一下子跌了下去,狠狠摔到了一个雪坑中,摔得我头昏脑涨。还好雪坑虽然挺深,但底下积了不少雪,人没被摔伤,只是上不去了。我喊了几声死人脸,仔细看看这个大雪坑。雪坑差不多有五六米深,下面估计能有一间房子那么大,不知道是怎么形成的。我也有些奇怪,雪山那么高,下面几乎全是坚硬的寒冰和岩石,怎么会突然冒出来这样一个雪坑?猴子的脚印突然间消失了,难道他也是落到这种雪洞里了吗?

    我还想四处看看,死人脸却抛下一圈牛毛绳,在上面瓮声瓮气地叫我,让我别乱动,抓住绳子,他拉我上去。我答应一声,把绳子在腰上缠了几圈,喊了一声,让死人脸拉我上去。绳子很快被拉了上去,我两手紧攥着绳子,同时两只脚使劲儿地蹬在雪坑壁上。在蹬掉了一块块积雪之后,雪坑壁终于露出了里面的坚冰。奇怪的是,那些坚冰中好似包裹着什么东西,黑糊糊的一块。由于雪坑里的光线太暗,一时之间我也看不清楚。

    我怕是猴子被裹进了寒冰里,忙大喊了一声,让死人脸先停下,用手使劲儿扒开身边的积雪。那黑糊糊的东西很大,显然不是猴子,模模糊糊,看起来倒像是艘破船什么的。

    我这才放了心,换了个角度,借着外面的光线仔细一看,却一下子愣住了,紧接着浑身一片冰冷,血液都仿佛在一瞬间凝固了。

    在那雪坑的岩壁上,是一块巨大的坚冰。坚冰不知道已经有多少年了,冻了一层又一层,布满了一道道饱经风霜的花纹。在这块巨大的厚厚的冰块中,包裹着一个巨大的黑色物体,那竟然是一个巨大的怪物!

    那怪物实在太大,在我这里只能看到一个部位,应该是它的爪子。它的爪子朝着外面伸出来,粗糙、锋利,看起来仿佛随时要破冰出来一样,却被永远凝固在那个瞬间了。

    这个发现让我大吃一惊,这冰壳中怎么会封有这样的怪物?这个怪物又是什么?我差点儿摔下去,使劲儿摇动着绳子喊着:“死人脸!死人脸!”

    死人脸冷哼一声:“什么?”

    我说:“冰下面……有东西!”

    死人脸问:“什么东西?”

    我说:“看不清楚,好像是个什么东西的爪子。”

    死人脸愣了一下,然后说:“你别管它了,快点儿上来!”

    我有些不甘心,想着反正它已经死了,索性看看它到底什么样吧。我快速扒开冰上的积雪,露出了那个怪物身体的其他部位,敷衍着死人脸说:“再等等,马上就能看到它完整的样子了。”

    一向冷静的死人脸却催我:“别动它,你快上来!”

    见他难得这样谨慎地说话,我只好答应着,手下却没停。我推开最后一块积雪,一截完整的怪物肢体终于暴露在了我的眼前。那是一截毛茸茸的手臂,大约有十几米长,两米多宽,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鳞甲,有着尖尖的爪子。古怪的是,在这只毛茸茸的手臂上,竟然还绑着一根手臂般粗的铁链。铁链不断往下延伸着,不知道一直通向哪里。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挖了那么久,原来这竟然只是一截断臂而已。那这具完整的古生物,到底有多大呢?

    死人脸听我说在下面发现了一截巨大的断臂,命令我马上上去,一点儿回旋余地都没有。

    他突然严肃起来,也让我觉得大事不妙,赶紧听他的意见,拽紧了绳子,开始往上爬。

    我蹬着雪坑壁,手脚并用,又往上爬了几步。雪块被我蹬掉,大块大块滚进雪坑里。我爬了一半,突然觉得周围有些不对劲儿。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周围有人死死盯住你,并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但是你就是看不到他。

    我叫了一声“停”,又在雪坑四周仔细看了看。那巨大的坚冰里,除了那截巨大的手臂外,并没有什么异常。但我还是觉得周围很压抑,仿佛时间都凝固了一样。

    我有些冲动,想下去看看。但是死人脸在上面催我,让我赶紧上去,不然就来不及了。

    死人脸很少用这样严肃的口气跟我说话,我不得不听,也不敢耽误,忙抓紧绳子,叫了一声:“走!”死人脸一截一截地将我提了上来。

    就在我被拉离雪坑的一瞬间,我突然觉得雪坑下有一个影子闪了一下。接着我就看见那截巨大的断臂旁突然出现了一副大得惊人的面孔,那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了我。

    我大惊失色,叫道:“脸!脸!”

    死人脸猛然一发力,将我从雪坑中拉了出来。

    我扑倒在雪中,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朝他比画着:“脸!脸!”

    死人脸却像早知道雪坑下有什么一样,什么都没问,拉着我就往外跑。我不知道那雪坑下面到底是什么,但肯定是一个非常邪门的东西,便也跟在他身后拼命跑。

    只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咔嚓咔嚓仿佛破冰的声音,好像下面有什么东西钻出来了。我头也不敢回,甩开两条腿一直跑到山坡处,看见拉巴在那儿紧张地守着牦牛。见我们跑回来,他哇哇喊了几声,也牵着牦牛跟着我们拼命跑。几个人跑到山下,累得心脏几乎要跳出来了。

    高原氧气不足,稍微急走几步,氧气就有些跟不上。这样跑了一会儿,别说是我,连藏民拉巴都累得蹲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差点儿把喉咙给咳破了。只有死人脸还像没事人一样,依然稳稳站在那里,朝山顶看着。

    在下山的路上,我一直想着冰下那张可怕的面孔。那张面孔虽然很大很恐怖,但是确确实实是一张人的面孔。

    只是,人又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面孔,又怎么会被封在坚冰之下呢?那个突然出现的“人”,他是否还活着?还有,失踪的猴子又去了哪里?

    我心里乱成一片,一路上不停催问着死人脸。他却看着皑皑的雪山,眼神有些古怪,过了好久才说,封在冰下的那个东西并不是人。

    我说:“不是人怎么还长着人脸?”

    死人脸冷笑着:“很多像人的东西,都不是人。”

    我说:“那你怎么能肯定它不是人?”

    死人脸淡淡地说:“我见过它。”

    我一愣,死人脸竟然见过冰下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难怪他当时那么着急。我又问他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他却又不肯开口了。

    最后,我问他猴子怎么办,是不是失踪了。

    死人脸说:“你不用担心他。”

    我听他还是满不在乎的口气,顿时气急了,转身就要上山。

    死人脸却在后面淡淡地说:“你那个朋友可比你精明多了,他不会有事的。如果猜得不错的话,他现在应该已经和他们会合了。”

    我有些不明白:“他们又是谁?”

    死人脸看着高远的雪山,淡淡地说:“在你们来之前,还有一支队伍已经进入了雪山,猴子应该和他们会合了。”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那太好了,咱们赶紧去找那队伍吧!”

    死人脸冷笑着:“这支队伍,你不用找,他们自然会来找我们。”

    我不明白了:“找我们?”

    死人脸点点头:“对,他们一定会来。”

    我问:“他们为什么一定会来?”

    死人脸古怪地微笑着,说:“因为有许多故人。”

    “许多故人?”我还想问什么,他却淡淡地说了句“回去吧”,转身走了。在回去的路上,死人脸又一次恢复了从前的石化状态。无论我怎么追问,他都再没有吐出来半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