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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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巢子打住话头,双眼微微闭合。
魏惠侯忽地站起,拂袖而去,走至屏风前面,转身对毗人厉声喝道:“送客!”又一转身,扬长而去。
毗人心情复杂地望着随巢子,深深一揖,小声说道:“巨子——”
随巢子睁开眼睛,轻叹一声,对毗人道:“随巢子还有一言,请内宰转奏君上!”
毗人迟疑一下:“巨子请讲!”
随巢子沉思片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魏国大祸,不日即至!”说完,站起身子,朝毗人深揖一礼,“随巢子告辞!”
“巨子慢走!”
随巢子沉重的脚步声渐去渐远。毗人目送随巢子,直到望不见他,方才喃喃自语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在后——黄雀?”正吟之中,陡然意识到什么,心头一颤,疾步走入屏风,从侧门里追赶惠侯。
魏惠侯怒气冲冲地大步走向后花园的凉亭,陈轸早迎上来,见惠侯面色难看,宛如一个紫茄子,已知是在生随巢子的气,跪下叩道:“陛下——”
魏惠侯气呼呼走上凉亭,直盯盯地望着面前的几案。望有一时,惠侯忽地抬脚踹去。几案嗵地倒地,黑白棋子哗啦一声四散开去,滚得满地皆是。
待毗人赶过来时,魏惠侯已是一屁股坐在席上,胸脯一鼓一鼓地大声喘气。毗人看一眼陈轸,小心翼翼地拿起扇子扇风。
魏惠侯终于发出火来:“这个老不死的夫子,真该千刀万剐!”
陈轸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陛下,老夫子他——”
魏惠侯脸色愠怒,恨恨地说:“哼,寡人敬他是墨家巨子,望能听到一言教诲,不想却是听来一堆腐辞!什么秦、齐、赵、韩?什么四君皆贤,四臣皆能?寡人观四国,泼猴耳,视小卫,瘟鸡耳,何由他在这里聒噪?”
毗人突然停住扇子,扑哧一笑。
陈轸大吃一惊,不无诧异地望向毗人。魏惠侯发火,在场诸人最好一声不吭。似毗人这样深知惠侯之人,此时竟然笑出声来,真是匪夷所思之事。
魏惠侯果然斜他一眼,不无恼怒地责斥道:“你——是在耻笑寡人吗?”
毗人叩拜于地:“老奴不敢!”
“既然不敢,为何发笑?”
毗人从容应道:“老奴想起一件趣事,一时忍俊不禁,方才笑出声来!”
陈轸一向捉摸不透惠侯身边的这个近臣,眼见这是巴结毗人的机会,赶忙圆场道:“内宰这件趣事,想必十分好笑了!”
魏惠侯的怒气渐也消退下来,但仍虎着脸道:“既是趣事,你就说来寡人听听!”
毗人起身,重又拿起扇子,一边扇风,一边侃侃说道:“是这样,前几日,老奴在后花园里遇到太后,向老人家问安,太后拉住老奴,大谈先君文侯礼贤下士之事,老奴争辩说,若论礼贤下士,陛下犹有过之,太后听了,大是不以为然。待会儿老奴若是得空,定将今日之事说予太后,看她有何话说。”
魏惠侯一怔,眼望毗人:“哦,今日何事?”
“礼贤呀!前番白相爷当廷顶撞陛下,陛下非但没有治罪,反而允准他告老还乡,颐养天年。方才随巢子为卫公说情,出言不逊,数落陛下,陛下非但未加责难,反而沐浴薰香,待以宗师之礼。老奴斗胆放言,即使先君在世,礼贤之心也不过如此!”
经毗人这么一说,魏惠侯心里倒也大为触动,不无感叹地说:“唉,你个狗奴才,话算叫你说绝了!其实寡人心里明白,老夫子此来,无非是替卫公那条老狗说几句软话,化解眼前危难,心中并无歹意。这样吧,你代寡人送送老夫子,赏他百金,嗯,还有,再赏他御鞋两双。寡人方才看到,老夫子脚上穿的竟是一双草鞋。已是耄耋之人了,仍穿一双破草鞋奔来走去,真也难为他了!”
毗人伏地再拜:“老奴代巨子叩谢陛下隆恩!只是巨子早已走远,老奴怕是追不及了!”
魏惠侯多少有点遗憾,轻声叹道:“哦——”
“陛下,”毗人趁机进言,“临别之时,老奴送巨子一程,巨子赠予老奴一句闲话,说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老奴愚笨,百思不得其解。陛下天文地理无所不晓,能否为老奴解说一下?”
魏惠侯微闭双目,口中吟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连吟几遍,失声叫道:“老夫子此话不是送予你的,他是在提醒寡人呢!”
毗人佯作惊讶:“哦,随巢子提醒陛下何事?”
魏惠侯不无得意:“老夫子将卫公比作蝉,将寡人比作螳螂,将齐、韩、赵三国比作黄雀。哈哈哈哈,老夫子自以为料事如神,但他料想不到的是,寡人意不在蝉,候的就是几只黄雀!”
眼见惠侯执迷不悟,毗人暗自着急,眼睛一眨,佯作叹服道:“经陛下这么一说,老奴有点明白了。不瞒陛下,老奴方才一直以为,巨子所说的那只黄雀是——秦人呢!”
魏惠侯呵呵一笑,抬头望着毗人:“哦,你怎么想到会是秦人呢?”
毗人拍拍脑袋,憨笑几声:“呵呵呵,老奴这个脑袋,就跟榆木疙瘩似的!老奴原本以为随巢子指的是另一层意思,就是秦人趁我在卫境大战诸侯之时,出兵攻取河西!”
魏惠侯手指毗人,哈哈大笑着对陈轸道:“陈爱卿,你看看,还甭说,他这颗脑袋,真就是个榆木疙瘩,要想开窍,得拿斧头劈!”
陈轸亦大笑着附和:“陛下说的是,秦、魏今已亲如一家,何来偷袭河西之说?随巢子若是此意,无非是在危言耸听!”
毗人心里暗骂陈轸,面上却是笑道:“老奴在想,不怕一万,只怕万一,陛下也该有个防备才是!”
魏惠侯又是一阵大笑,末了说道:“说你是个榆木疙瘩,你倒拧上劲儿了!好好好,寡人听你的,这就防备他个万一!”
毗人心中一喜,忙道:“陛下圣明!”
魏惠侯转向陈轸,敛神说道:“陈爱卿,经他这一搅和,寡人倒是想起一事!”
“微臣但听陛下吩咐!”
“这只小蝉眼看要被吃进螳螂腹中,那些黄雀也该出动了。若是不出寡人所料,齐、赵、韩三家兴许这阵儿已经出兵!”
“果真如此,我当早作准备才是!”
“不是果真如此,而是肯定如此!”魏惠侯转对毗人,把握十足地说,“密旨龙爱卿,令他三日之内亲率河西五万甲士移防大梁,无论哪只黄雀胆敢振翅,就让龙将军先把他的翅膀扭下来再说!”
毗人目瞪口呆,语不成声:“陛——陛下,您要调——调走河西甲——甲士?”
魏惠侯哈哈笑道:“是啊!你不是说防备万一吗?这就是万一!对付三个大国,若是没有龙将军的河西甲士,如何能行?拟旨去吧!”
毗人如同傻了一般,迟迟不肯动身。魏惠侯等得急了,眼睛一瞪:“还不快去?”
毗人打个愣怔:“老——老奴遵旨!”
毗人转身,刚要去书房里拟旨,在前殿守值的御史大夫领着公子卬的参军急走过来,在亭子台阶下叩道:“启奏陛下,上将军火急战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