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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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脸皮说:“那是你小子太好色,女人头有什么好看,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土鳖,不过你还别说,我……”一想到那人头灯笼的样子,他也感觉像掉了魂儿似的,忍不住想出去看看。
我拽住厚脸皮,告诉他尽量想别的事,不能再想那女人的头了,否则管不住自己,走出殿门一步命就没了,可傩王殿中黑乎乎的,外边静得出奇,村子里不仅没有活人,秋虫悲鸣声也听不到,在这站着,脑子里一想便想到那个女人的脸。
厚脸皮挠头道:“想什么呢?如果不想那个人头,也想不了什么正事,一闭眼全是烤鸭子。”
我说:“没错,我也饿,但凡人饿急眼了,都想吃油腻大的东西,你就想你饿透了,正在吃烤鸭子,荷叶春饼卷上有肥有瘦有皮有油的烤鸭薄片,涂匀了甜面酱,放几根葱丝儿,一咬顺着嘴角往下流油,再来碗小米粥,解馋不解馋?”
厚脸皮一边闭眼想象,一边点头道:“你太懂我了,这么吃正称我的心思……”
我说:“烤鸭好吃首先鸭子要好,顶到头是南京小白眼鸭,这种鸭子是吃漕运的米长起来,其次是佐料和火候,涂上秘料上炉烤,烤时必须掌握好火候,火欠则生,过火则黑,鸭子烤出来应该呈现枣红色,鲜艳油亮,皮脆肉嫩,那样的才算上品,这是挂炉烤鸭,其实焖炉烤鸭才对我的心思,挂炉用明火,烧枣木一类的果木,焖炉用暗火,烧的是庶桔杆,焖烤出的鸭子有股特有的香气,京城便宜坊的焖炉烤鸭算得上头一份,可惜以前穷啊,总共没吃过两三次。”
厚脸皮说:“只要别死在这村子里,出去发了财吃什么不行,你数数,天山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草里蹦的……”
我们俩凭空想了一阵吃烤鸭的情形,虽然肚中饥饿更甚,连吞口水,脑子里却清醒了不少,可见食色性也,食在色前,保暖才思淫欲,饿得狠了只能想到食,色就在其次了。
殿中漆黑有雾,田慕青离得较远,没看清那女人的脸,但也知道情况凶险,见我和厚脸皮消停下来,她稍感放心,说道:“那个只有头的女人,为什么不进这座大殿?”
我说:“是有些蹊跷,傩王殿墙壁坚固,雕镂花纹的木质殿门却已残破,难道殿中有辟邪的东西?可也不对,那女人已经把脑袋伸进了殿内,却又要把咱们诱到外边去,按常识,头能进去的地方,身子定然也能进去,何况殿门恁般宽大,除非是头后的身子非常大,没办法进到殿中。”
田慕青说:“殿外这么久没响动,是不是已经走了?”
厚脸皮想起刚才的情形,兀自不寒而栗,说道:“先别出去,那小娘们儿的脸看不得,像我这么杵窝子的腼腆爷们儿,见了她也没魂儿了,没准是村头坟地中的狐狸精所变。”
我们三个人一时不敢到殿外去看,支起耳朵听外边的动静,殿门外静得声息皆无。
厚脸皮低声道:“好像真走了……”
话音未落,就听有个女子轻声抽泣,从殿门外一声声传进来,往人的耳朵里钻,哭声凄凉哀怨,我们听到耳中,胸口压了一块大石似的透不过气,忙把耳朵按住,听到的哭声变小了,却仍是让人难受,过了一会儿,那冤鬼般的哭声渐渐远去消失,殿外恢复了死寂。
我们又等了好一阵子,再没听到任何动静,揪着的心才放下,我对厚脸皮使个眼色,二人凑到殿门缝隙处,往外看了半天,见确实没有异状,就想把殿门打开,要趁这机会,尽快往祭祀坑去,困在这鬼气森森的村子里,终究不是了局。
刚把殿门拽到一道缝,我突然嗅到了外边的血腥气,心中一惊,意识到那个女人的头还在外边,忙把殿门合上,正要放下门栓,猛听碰地一声,殿门被从外向里撞开,耸人毛骨的笑声中,那女子的人头从雾中伸进了大殿,火光映照下,我们看到女子人头下的脖子是猪肝色,好像被剥掉了皮的肉。
3
我急忙挥动火把当头打去,厚脸皮趁那女人头往后躲闪,迅速将殿门关闭,同时方下栓门木,傩王殿从里到外寂然无声,我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
厚脸皮愕然道:“你瞧见没有,那女人的脖子?”
我看是看见了,却不知是个什么鬼怪,那女人从雾中伸出头,根本看不到身子,这个村子已在唐代陷进鬼方,会不会是从洞里出来的怪物。
可看了石碑上的记载,“傩”是困住的意思,村下的大洞好像通往阴间,大罗金仙也别想从洞中出来,那个女子是村子里的人?
我望向田慕青,见她神色惊慌,显得并不知情,我唯恐殿门随时被撞开,也无暇多顾,原本以为殿门只是雕镂过的普通木板,我这时用有一摸,发觉木质坚厚紧密,当年的木材显然用油浸过,不惧水淹火烧,年久不朽。
殿外寂然无声,又怕有别的地方不稳固,我举着火把仔细看了看傩王殿的构造,见此殿阔约七间,进深两间,胶泥夯土的四壁更是结实,使用古老的斜撑、梁坊的建筑方式,六柱落地,檐下斗拱交错,凌花兽纹镂刻殿门,檩柱梁橼均用榫头衔接,相互咬合,稳如磐石,整座傩王殿布局适当,结构严谨,只是殿角檐脊有几处崩塌破损,别的地方虽然古旧,却还算稳固,多亏殿门够坚固,又有门拴顶着,殿外的东西一时半会儿进不来。
殿外仍没动静,我们也不敢再开殿门,有心从村下暗道原路退出,那条路能够通到石碑,然后又该如何?
此刻血腥气变得更重了,那股子血臭味,关着殿门也让人想吐,突然听到有两只手门板上又推又挠,殿门被推得咯吱咯吱作响,指甲挠木头的声音更是可怖。
我们三人相顾失色,先前只看到那女人的头从雾中出来,敢情也是有手的,是僵尸不成?
据说僵尸各有不同,关中水土深厚,死人埋在坟中,不仅尸身不朽,指甲头发还会持续生长,这是让地气养成,见之大旱,关中历来有此风俗,哪里出现旱情,哪里的人们便会请阴阳先生来指坟头,指到哪挖到哪,不管是谁家的坟,挖开坟用鞭子打棺材里的僵尸,然后放在火上焚烧;再有一种是怨气不灭,所谓的怨气就是人的魄,又在阴年阴月阴时而死,便会尸起扑人;有时死尸让坟地里的老魅所凭,比如狐狸黄鼠狼之类,它们附在死尸身上作祟吓人,逼迫被吓的人家拿出肥鸡美酒供奉,但是人死后脸部皮肉僵硬,即使是行尸走影,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口中发出的声响也夜猫子叫没两样,那倒不算什么,老年间的盗墓贼用黑驴蹄子烟火葫芦便能对付,可民间还有这么一说,如果死人是女子,生前受了冤屈报不了仇,吩咐家人在她死后,让她穿红衣,口中咬着黑色木梳,脸朝下趴在棺材里,如此埋到坟中,不仅是行尸走肉,还能把阴魂招回来,将仇人一个个掐死,只有这样的僵尸脸上才有笑容,但笑起来比哭还难听,谁撞上它也别想活命。这种事情,说有容易,说没有难,而且说法众多,我以前听瞎爷说过很多僵尸吃人的事,本来忘得差不多了,此刻不禁想了起来。
我正想着这些可怕的念头,耳听在外推挠殿门的手是渐渐增多,我们看不到殿外的情形,但听那声响至少有上百只手,也不知是从哪来的,又似有条百足攒动的大蜈蚣在木门上爬,亏得殿门木质坚固,镂刻部分嵌有铜饰,虽然指爪挠门之声不绝,却不能破门而入。
我心惊肉跳,寻思好汉不吃眼前亏,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正要叫上厚脸皮和田慕青,准备带着大烟碟儿退进傩王殿下的暗道。
谁知殿门虽然结实,我们却忽略了拴门的木杠,那条木棍粗也够粗,可就是普通的木头,放在当年或许没问题,但年头太多了,早已糟朽,只听砰地一声,门拴被撞成了两截,断掉的木棍落在地上,殿门应声而开,我只觉血腥气扑面,一片愁云惨雾之中,那女子的人头伸进了傩王殿,对着我手中的火把张口吹出一阵阴风。
4
殿门大开,血腥之气冲人欲呕,我怕让那阵阴风吹灭了火把,赶忙躲到旁边。
厚脸皮手忙脚乱地端起土枪,没等他把枪口对准眼前的人头,那个人头却已转到了一旁,快得出乎意料,再想关殿门已经来不及了。
田慕青之前还较为镇定,可在后面看到这个女人头的样子,她脸色如同死灰,惊得连退数步。
我也吓得手脚发软,这美女的头倒是长得诱人,眼神中有万种风情,两只眼简直能把人的魂儿勾去,可那脖子比猪肝还红,好像刚被剥掉皮似的,更奇怪的是脖子越往后边越粗,带有很重的血臭,却似一条鲜红的舌头,舌尖上长出个人头,我想这要真是一条舌头,殿门外这东西的嘴会有多大?
我思之骇然,不由自主地往后退让,可说时迟,那时快,女子人头在半空落下来,一转眼就到了我们面前,我紧紧握住手中火把捅向那张脸,怎知那女子人头突然张口咬住火把,我被它往外一甩,火把拿捏不住,落在远处灭掉了,傩王殿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我让它那股怪力带动,脚底下立足不稳,仰面摔倒在地,不由得心慌意乱,想起刚才跟田慕青和厚脸皮说过人头灯笼之事,可这人头灯笼没有挑在长杆上,而是从殿外鬼怪的舌头上长出来。
四下里黑茫茫的,我睁眼瞎似的看不到东西,心中更加慌乱,倒地后急忙掏出手电筒推合开关,一道光束照过去,只见那条生出人脸的大舌头,正如影随形般的卷过来。
我就势翻身躲避,感觉肉乎乎冷冰冰的一团肉,生着倒刺,挨着我身子擦了过去,差点让那股血腥气呛得晕死过去,要不是肚子里没有什么东西,当时就得全呕出来。
此刻旁边的厚脸皮回过神来,他不及开枪,倒转了枪托狠狠砸下,殿门外伸进来的舌头正好往回一翻,将他重重地撞开了七八步,前额正碰在殿柱边角上,这一下子撞得着实不轻,登时血流满面,他抹也不抹,任凭鲜血流下,喝骂声中,跳起身来,可眼前黑咕隆咚,他的土枪不知掉在哪了,顺手拽出山镐,冲上前来乱挥,势如疯虎。
我见此情形,也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子力气,从地上蹿将起来,抡着铲子横削竖斩。
那长舌大半截在殿外,伸到傩王殿中间已至极限,挤得殿门“嘎吱嘎吱”作响,殿顶灰土不断落下,殿墙也快让它挤塌了,大烟碟儿一动不动地躺在殿门附近,我和厚脸皮如果趁机躲到里面,想要暂时自保不难,但总不能扔下大烟碟儿不管,二人心里虽然怕到了极点,却无法退后半步,只好硬着头皮死撑,挨得一时是一时,我想叫田慕青快把大烟碟儿往里面拖,可情势紧迫,喘气的余地都没有,哪还开得了口。
耳听舌尖那女子“咯咯咯”的怪笑声,在漆黑的殿堂中倏然往来,行踪如同鬼魅,上上下下前后前后飘忽不定,别说这时候没有枪支,即便有枪在手也打不中它。
厚脸皮满脸是血,一点一滴溅在地上,却也不顾,他浑身筋凸,拼命挥动山镐,使得发了性,呼呼生风,恨不得一镐下去将那条舌头钉在地上,可是傩王殿中黑灯瞎火,他空有两膀子蛮力,又哪里碰得到对方,好几次险些把我轮倒,结果他没看准,一镐凿在殿柱上,用力过猛,镐头插进去半尺多深,他一脚蹬着殿柱,咬牙切齿的往外边拔,可镐头陷在柱中太深了,凭他怎么用劲儿,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急切间竟然拔不出来。
我看那舌头卷向殿柱前的厚脸皮,急忙抡铲子去砍舌尖上的女人头,不料对方来势突变,我看都没看清楚,忽觉得身子一紧,已让那条舌头从身侧卷住,手足都不能动,那女子的人头绕到我面前,跟我脸对着脸,口中“咯咯咯咯”连声发笑,此刻看来面目可憎至极,腥臭之气更是令人欲呕。
我竭力躲避,奈何手脚都被缠住了,一动也不能动,那舌头越勒越紧,掉在地上的手电筒还开着,正照到那人头在我面前,脸都快帖上了,由于离得太近,怎么看那也不像一张活人的脸,我急得额上青筋跳动,整个身子只有头还能动,喝道:“吃我一嘴!”对准那女人的脸张口便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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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张口去咬那凑近的女人头,忽然一道青光闪过,长在舌尖上的人头,晃了两晃滚落在地,美貌的脸上五官扭曲,瞪着两眼,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瞬间面颊塌陷,现出腐坏之状。
那条舌头似乎痛得难忍,猛地往后缩去,我只觉身子一松,摔到地上,全身筋骨欲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