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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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条交错的乌头铁链,把一个人牢牢缚在其中一具木架子上,正是张小敬。
  张小敬还是爬出水渠时的样子,发髻湿散,衣襟上犹带水痕和焦痕。看来右骁卫把他抓进来以后,还没顾上严刑拷打。他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发现来的人居然是檀棋和姚汝能,独眼精光一闪。
  “喏,就是这人。”赵参军说。
  檀棋道:“我要代主人问他几句话,不知方便否?”赵参军会意,立刻吩咐守卫都出去,本来自己也要离开,檀棋却说:“赵参军是自己人,不必避开。”这话听得他心中窃喜,把门从里面闩住。
  牢房大门一关,屋子里立刻变得更黑。这里本来是库房,只留有一个小小的透气窗,门上也没有观察孔,只要门一关,连外头的卫兵都没法看到里面的动静。
  赵参军嫌这里太黑,俯身去摸旁边的烛台。姚汝能凑过去说我来打火吧。赵参军没多想,把烛台递了过去。没想到姚汝能没摸出火镰,反而拔出一把铁尺,对着他后脑勺狠狠敲去。
  赵参军闷哼一声,仆倒在地。那烛台被姚汝能一手接住,没发出任何响动。
  姚汝能把赵参军嘴里塞了麻核,然后把耳朵贴在门上谨慎地听外头动静。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比了个手势,表示卫兵没被惊动。
  檀棋快走几步到张小敬面前,低声道:“公子让我来救你。”张小敬咧开嘴笑道:“我知道他一定会来救我的,还不到藏弓烹狗的时候嘛。”
  檀棋没理会他的讥讽,开始解胸前的袍扣。张小敬一呆:“这是什么意思?要给我留种?”檀棋面色涨红,恨恨地低声啐了他一口:“登徒子!狗嘴吐不出象牙!”一跺脚,转身去了角落。
  姚汝能赶紧走过来:“张都尉,你这太唐突了,檀棋姑娘也是冒了大风险才混进来的。”他一边埋怨,一边抽出汗巾裹在铁链衔接处,悄无声息地把张小敬从缚人架上解下来。
  张小敬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脖颈,内心颇为感慨。要知道,擅闯皇城内卫还劫走囚犯,这搁在平时可是惊天大案。
  李泌为了救他,居然会做到这地步?
  不过张小敬并没多少感激之情。那位年轻的司丞大人这么做,绝非出于道义,只怕是局势又发生变化,急需借重张小敬的帮助。
  不过当务之急,是如何出去。
  这两个雏儿显然是冒充了什么人的身份,混了进来,但关键在于,他们打算怎么把自己从右骁卫弄出去。
  张小敬转过头去,看到那边檀棋已经把锦袍脱下,搁在旁边的箱顶,正在把帷帽周围一圈的薄纱拆下来。那句轻佻的话真把她气着了,于是张小敬知趣地没有凑过去,耐心在原地等待。
  檀棋气鼓鼓地把帷帽处置完,然后和锦袍一起扔给张小敬,冷冷道:“穿上。”张小敬一摸帷帽,发现里面换了一圈厚纱。它和原来的薄纱颜色一样,可支数更加稠密。戴上这个,只要把面纱垂下来,外面的人根本看不清脸。
  张小敬立刻明白了他们的打算。
  自己和檀棋个头相差不多,披上锦袍和帷帽,大摇大摆离开,外人根本想不到袍子里的人已经调包了。
  张小敬手捏帽檐,眯眼看向檀棋:“好一个李代桃僵之计。可这样一来,岂不是要把你独自扔在这虎穴里?”这个计划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檀棋必须要代替张小敬留下来。因为离开牢房的人数必须对得上,守卫才不会起疑心。
  檀棋看也不看他:“这不需要你操心,公子自会来救我。”
  张小敬摇摇头,伸手把帷帽重新戴到檀棋头上。这个放肆动作让檀棋吓了一跳,差点喊出来。她下意识要躲,张小敬却抓住她的胳膊,咧嘴笑道:“不成,这个计划不合我的口味。”
  檀棋有点气恼,想甩开他的手,可那只手好似火钳一样,让她根本挣脱不开。她只能压低嗓子用气声吼道:“你想让公子的努力白费吗?”
  “不,只是不习惯让女人代我送死罢了。”张小敬一脸认真。
  檀棋放弃了挣扎,不甘心地瞪着张小敬:“好个君子,那你打算怎么离开?”张小敬竖起指头晃了晃,笑了:“正好我有一个让所有人都安全离开的办法。”
  牢房外头的卫兵们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天,他们很羡慕有机会参加首日灯会的同僚。不过上元灯会要足足持续三天,今天轮值完,明天就能出去乐和一下了。守卫们正聊到兴头上,忽然一个人耸了耸鼻子:“哪里在烧饭?烟都飘到这里来了。”
  很快周围一圈的人都闻到了,大家循味道低头一看,赫然发现浓烟是从牢房大门间的缝隙涌出来的。他们连忙咣咣咣敲门,想弄清楚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门是赵参军亲手从里面闩住的,除非有撞木,否则从外面没法开。眼看烟火越发浓厚,甚至隐隐还能看到火苗,卫兵们登时急了。右骁卫的屋殿坐落很密集,又都是木制建筑,只要有点明火,就可能蔓延一片。
  牢房前一片混乱,有人说赶紧去提水,有人说应该想办法打开门,还有的说最好先禀报上峰,然后被人吼说上峰不就在里头吗!每个人都不知所措。
  好在没过多久,大门从里面被猛然推开。先是一团浓烟扑出,随即赵参军和其他三个人灰头土脸地跑了出来,狼狈不堪……等等!三个?卫兵们再仔细一看,那个囚犯居然也在其中,身上锁链五花大绑,被赵参军牵在身后。只是黑烟弥漫,看不太清细节。
  赵参军一出来,就气急败坏地嚷道:“里头烛盏碰燃了稻草,快叫人来救火,不能让火势蔓延开来!”他是在场职衔最高者,他一发话,卫兵们立刻稳定了军心。赵参军一扯那囚犯,边往外走边喊:“这个重要人犯我先转移到安全地方,你们赶紧鸣锣示警!”
  话音刚落,牢房里的火光骤然一亮。那熊熊的火头,汹涌地扑向两侧厢房。卫兵们没料到这次火势如此凶猛,再顾不得其他,四处找扑火的器械。不少人心里都在称赞参军英明,及时把人犯弄出来,万一真烧死在里头,把门的人都要倒霉。
  很快走水锣响起,一拨拨的士兵往里面跑去,脚步纷乱。而那火势越发凶猛,灰烟四处弥散,所有人都捂住口鼻,咳嗽着低头前行。赵参军一行逆着人流朝外走去,烟气缭绕中,完全没人留意他们。
  赵参军走在前面,面色僵硬铁青。那囚犯虽然身上挂着锁链,右手却没受到束缚,紧握着什么东西,始终没离开赵参军的背心。檀棋和姚汝能在后面紧跟着,心中又惊又佩。
  他们万万没想到,张小敬居然一把火把整个牢房给点了。
  他们两个想的主意,都是如何遮掩身形低调行事;而张小敬却截然相反,身形藏不住,不要紧,闹出一个更大的事转移视线。
  这办法简单粗暴,可却偏偏以力破巧。别说檀棋和姚汝能,就是李泌也没这么狠辣的魄力,为了救一个人,居然烧了整个右骁卫。
  “只是这么一闹,公子接下来的麻烦,只怕会更多。”
  檀棋暗自叹息了一声,对前头那家伙却没多少怨愤。毕竟他是为了不让自己牺牲,才会选择这种方式。这登徒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檀棋抬眼看向张小敬,可他的背影却在黑烟遮掩下模糊不清。
  很快这一行人回到赵参军的房间。进了门,赵参军一屁股坐到茵毯上,脸色铁青。张小敬抖落掉身上的锁链,笑道:“阁下配合得不错。接下来,还得帮我找一身衣服。”赵参军知道多说无益,沉默着起身打开柜子,翻出一套备用的八品常服。
  张小敬也不避人,大剌剌地把衣服换好,正欲出门。赵参军忽然把他叫住:“你就这么走啦?”三人回头,不知他什么意思。赵参军一歪脑袋,指指自己脖颈:“行行好,往这儿来一下吧,我能少担点责任。”张小敬大笑:“诚如遵命。”然后立起手掌用力敲了一记,赵参军登时心满意足地晕厥过去。
  三人没敢多逗留,离开房间后直奔外面。此时火势越来越大,整个右骁卫的留守人员都被惊动,四处都能听见有人喊“走水!走水!”。在这混乱中,根本没人理会这几个人。他们大摇大摆沿着走廊前行,一路顺顺当当走到重门。
  只要过了重门,就算是逃出了生天。姚汝能和檀棋不由得长长舒了一口气,刚才那段时间不长,可实在太煎熬了,他们迫不及待要喘息一下。
  就在这时,一个披甲男子从走廊另外一端迎面跑过来,可能也是急着赶去救火。右骁卫的走廊很狭窄,只能容两人并肩而行。三人只好提前侧身避让。光线昏暗,看不清对方的脸庞,姚汝能在转身时无意瞥到那男子的肩甲旁有两条白绦,急忙想对其他两人示警,可已经晚了。
  那男子与张小敬身子交错时,恰好四目相对,顿时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是崔器。
  这事说来也巧。崔器把张小敬抓来右骁卫之后,一直没走。他知道自己在靖安司肯定待不下去了,急于跟右骁卫的长官谈谈安置和待遇。可几位长官都外出了,他只好忐忑不安地等在房间里。刚才走水的铜锣响起,他觉得不能干坐着,想出来表现一下,没想到一出门居然碰到熟人。
  崔器这个人虽然怯懦,反应却是一流,第一时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毫不犹豫地疾退三步,抽刀的同时,扯起喉咙大喊:“重犯逃脱!”
  张小敬的反应也不慢,他向前一跃,直接用手肘猛地去顶崔器的小腹。电光石火之间,两人过了数招。他们都是军中打法,刚猛直接,一时间打了个旗鼓相当。可惜张小敬能压制崔器的动作,却无暇去封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