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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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别的选择。
她又朝少校那边开了几枪。但这一次还是打偏了,她一次次扣动扳机,这持续的火力迫使那家伙沿着墙壁后退,不断地寻找掩护。
她冲出酒吧,跑上广场。她从眼角瞥见了那辆跑车的主人,他仍然趴在他情妇的身上,在弹雨中保护着她。弗立克刚才已经把他忘了,这才一下子害怕起来。他有枪吗?要是有,他很容易就能击中她。但他没有开枪。
她靠近了仰卧在那儿的米歇尔,跪起一条腿。她转身朝镇公所胡乱开了两枪,不给少校任何喘息的机会,然后立刻去看她的丈夫。
她松了一口气,因为他还睁着眼睛,还有呼吸。血似乎是从他的左臀部流出来的。她的担忧减轻了一些。“你的屁股中弹了。”她用英语说。
他回答的是法语:“简直疼得要死。”
她转身朝向镇公所。少校退后了二十米,穿过一条狭窄的街道,停在一家商店门口。这一次弗立克花了几秒钟仔细瞄准,连发四枪。商店的橱窗玻璃炸开了花,少校踉跄后退了几步,倒在了地上。
弗立克用法语对米歇尔说:“使劲爬起来。”他翻了一下身子,痛苦地呻吟着,用一个膝盖吃住劲,但他受伤的腿动弹不得。“快点儿,”她严厉地命令道,“留在这儿你会死的。”她抓住他的衬衫前襟,使出一股出奇的力量抬着他站直了身子。他用那条好腿站着,但无法承受自己的分量,重重地靠在她身上。她意识到他已经无法行走,绝望地叹了一口气。
她朝镇公所那边瞥了一眼。少校已经站了起来,尽管他的脸上带着血迹,但他似乎没受什么伤。她估计他大概是被炸飞的玻璃刮伤了皮肤,应该还能开枪射击。
现在要做的事只有一件:她要把米歇尔抬起来,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
她朝他弯下腰来,双手抱住他的大腿,用典型的消防员的动作将他扛上自己的肩膀。他个子虽高但人很瘦,那些年月,法国人都瘦。不过,她还是觉得自己快被他的重量压垮了。她蹒跚着,刹那间头晕目眩,但她稳稳地站住了。
片刻过后,她向前迈了一步。
她在鹅卵石路上艰难挪动着。她觉得少校会朝她开枪,但现在到处枪声大作,有的来自城堡的方向,有的是从吉娜维芙和停车场上顽强抵抗的战士那里传来的,所以她无法确定。她随时都可能被一发子弹击中,这恐惧反倒给了她力量。她歪歪斜斜地跑了起来,跑上一条通向广场南面的路,那是最近的一个出口。她经过那个趴在红头发女人身上的德国人,在她跟他的目光相对的惊人瞬间,她注意到他脸上惊讶而近乎钦佩的表情。接着,她撞到了一张咖啡桌,桌子一下子翻倒了,她自己也差点摔倒,但还是竭力保持平衡,继续跑着。一颗子弹打中了酒吧窗户,窗玻璃在她眼前像蛛网一样爆裂开来。片刻之后,她跑到了街角附近,跑出了少校的视线之外。这下能活下来了,她感激地想:我们俩都还活着——至少还能再活几分钟。
到现在她依然还没有想过逃离战场以后要去什么地方。几条街以外停着两辆送他们逃走的汽车,但她无法带着米歇尔走那么远。不过,安托瓦内特?杜珀就住在这条街上,仅几步之遥。安托瓦内特不是抵抗组织成员,但她是同情者,为米歇尔提供了城堡内部示意图。而米歇尔是她的外甥,她自然不会拒绝接受他。
再说,弗立克也没有别的选择。
安托瓦内特住在一幢带院子的大楼的底层。弗立克从广场出来,沿街走了几码就到了这里。通道是敞开的,她踉跄穿过拱门,推开一扇门,把米歇尔放在砖地上。
她一边捶着安托瓦内特的门,一边大口喘着气。门里传出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什么事啊?”安托瓦内特让枪声吓坏了,她不敢随便开门。
弗立克上气不接下气地催促着:“快点儿,快点儿!”她尽量压低声音。也许某个邻居就是纳粹同情者。
门没开,但安托瓦内特的声音更近了。“是谁啊?”
弗立克出于本能避免说出人名,只回答说:“你外甥受伤了。”
门终于开了。安托瓦内特年纪五十岁左右,身板很直,穿着一件曾经风行一时的棉布裙子,但裙子已经褪色,变得皱巴巴的。她吓得脸色苍白。“米歇尔!”她边说边跪在他身边,“这到底是怎么啦?”
“很疼,可我还死不了。”米歇尔咬着牙说。
“你这可怜的东西。”她爱抚地轻轻掠去他额头上的一缕头发,额头都被汗水浸湿了。
弗立克焦急地说:“把他先弄进屋里再说吧。”
她抬起米歇尔的两条胳膊,安托瓦内特抬着他的膝部。他痛得哼了一声。两个人抬着他进了客厅,把他放在一个褪了色的丝绒沙发上。
“你照看着他,我去带车过来。”弗立克说着,转身往外面跑去。
枪声停息了。她的时间很紧。她沿街奔跑着,转过两个街角。
在一个关着门的面包店外面停着两辆汽车,引擎全都发动着,其中一辆是锈迹斑斑的雷诺,另一辆货车车身有一个褪了色的标志,看来像是“比塞特的洗衣店”。这车是从贝特朗的父亲那儿借来的,因为他为德国人占用的酒店洗床单,能搞到汽油。雷诺车是今天早上在夏隆偷的,米歇尔把它的车牌换了。弗立克决定开那辆雷诺,把货车留给从城堡院子的大屠杀中活下来的人。
她跟货车司机简单交代了几句:“在这里等上五分钟,然后你就离开这儿。”然后跑向雷诺车,她跳进乘客座位,说:“快走!”驾驶雷诺的是吉尔贝塔,这个女孩十九岁,长着长长的黑发,模样漂亮但脑瓜有些笨。弗立克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参加抵抗组织——她不是通常会加入组织的那种类型。吉尔贝塔没开车,只是问:“去哪儿?”
“我给你带路——看在上帝分上,快开呀!”
吉尔贝塔踩了油门,车开动了。
“先往左,然后向右。”弗立克说。
坐在车上的两分钟里,整个失败的过程清晰地呈现在她面前。波林格尔组织大部分被消灭;阿尔伯特等几个人也已经被打死;吉娜维芙、贝特朗,还有其他活下来的人也会受到折磨拷打。一切努力全都付之东流。电话交换站没有破坏掉,德国通信线路完好无损。弗立克觉得真不值得,她要竭力弄清自己错在哪里。难道对一座防守严密的军事设施实施正面攻击,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不一定。要不是军情六处提供了不准确的情报,这一计划本来有可能成功。不过,她现在想,使用一些秘密的手段进入楼内或许更加安全。那样的话,抵抗组织就更有机会接近那些关键设备。
吉尔贝塔在院子门口停下车。“把车掉个头。”弗立克说着跳下车。
米歇尔头朝下躺在安托瓦内特的沙发上,裤子脱了下来,看上去不太雅观。安托瓦内特跪在一边,手里拿着染着血的毛巾,她的鼻子上架着一副眼镜,正在他的后背上窥探着。“已经不怎么出血了,可子弹还在里面呢。”她说。
沙发旁的地板上放着安托瓦内特的手提包。她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在一张小桌子上,想必是急着找她的眼镜。弗立克的视线被一张纸片吸引住了,那上面是打印的字,有盖章,还贴着一张安托瓦内特的小照片,这块纸片夹在一个硬纸夹中。这是她进入城堡的通行证。这时,一个念头在弗立克脑子里一闪。
“我弄了辆车停在外面。”弗立克说。
安托瓦内特继续检查伤口,说:“他不能被挪来挪去。”
“如果他留在这儿,德国鬼子会杀了他的。”弗立克不经意地拿起安托瓦内特的通行证,同时转身问米歇尔,“你感觉怎么样?”
“我大概现在能走了,”他说,“已经没刚才那么疼了。”弗立克把通行证塞进她的肩袋。安托瓦内特没有注意。弗立克对她说:“咱俩一块帮他站起来。”
两个女人扶着米歇尔站好。安托瓦内特帮他穿上他那蓝色的帆布长裤,用他那条破旧的皮带系紧裤子。
“你别出来,”弗立克对安托瓦内特说,“我不想让别人看到你跟我们在一起。”她的计划还没有完全考虑好,但她知道如果安托瓦内特和她的清洁工们受到怀疑,这个计划就泡汤了。
米歇尔搂着弗立克的肩膀,重重地靠在她身上。她承担着他的体重,扶着他步履蹒跚地走出大楼。走到车边的时候他已经疼得脸色发白。吉尔贝塔透过车窗盯着他们,显然是吓坏了。弗立克对她嘘了一下:“出来把该死的门打开,笨蛋!”吉尔贝塔跳了车,拉开后门。她帮着弗立克把米歇尔塞进后座。
两个女人迅速坐到前座。“快点儿离开这儿。”弗立克说。
04
迪特尔的心里又是懊恼又是惊讶。枪声渐渐平息,他的心跳也恢复正常,开始回想他看到的一切。他根本没想到抵抗组织能发起计划如此周密的进攻行动。就最近几个月他所了解的情况看,他们的袭击一般是打了就跑一类的,但这一次让他亲眼见到了整个行动。他们装备了各类枪支,显然也不缺乏弹药——全然不像德国军队那样!最要命的是,他们个个勇敢好战。那个冲过广场的步枪手,还有那个用司登冲锋枪掩护他的姑娘,都让迪特尔十分震惊,最让他无法忘记的是那个金发姑娘,她扛起那个受伤的步枪手,背着这个比他高六英寸的男人跑到了广场外面安全的地方。正是这些人对占领部队构成了巨大的威胁。他们跟迪特尔战前在科隆当警察时处理过的那些犯人不同。罪犯总是些愚蠢、懒惰、怯懦、粗野的人,但这些法国抵抗者是真正的战士。
但他们的挫败给了他一次绝好的机会。
枪声完全停下来后,他从地上爬起来,也把斯蒂芬妮扶了起来。她的脸颊发红,呼吸急促,抓住他的手,两眼盯着他的脸。“你保护了我,”她说,泪水涌上了眼眶,“你用自己的身体掩护了我。”
他拂去了她屁股上的尘土。他为自己的勇敢吃惊,那动作其实是出于一种本能。要是仔细想想,他不敢保证自己真的愿意为保护斯蒂芬妮而付出性命。他决定不去小题大做,便轻描淡写地说:“谁能容忍如此完美的身体受伤呢。”
她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