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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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逮捕他到底为了什么?他不过是只身一人,而他们还有很多人,如果把他放掉,他就会给我们带出别的人——或许是一大帮人。而你不听命令贸然行事,差点儿毁了这个好机会。算你走运,我救了你,否则就会铸成大错。”
韦伯一脸狡诈。“你如此热心放掉一个盟军特工,相当值得上面的某些权威人物怀疑。”
迪特尔叹了口气说:“别再犯傻了。我可不是什么可怜的犹太店主,不会让这种恶意的流言吓倒,你说我是叛徒也没人会相信。告诉我,我要的人在哪儿?”
“间谍必须立即逮捕。”
“不,不能逮捕他,如果你要试试,我就开枪打死你。我的人在哪儿?”
“我拒绝把紧缺的人手派给这种不负责任的任务。”
“你真要拒绝?”
“对。”
迪特尔盯着他,他原以为韦伯既没胆量,也没这么愚蠢。“你想过没有,如果陆军元帅知道这事儿,会怎么处理你?”
韦伯面带惧色,但仍满不在乎地回答了。“我不在军队,”他说,“这里是盖世太保。”
不幸的是,他说对了,迪特尔沮丧地想。沃尔特?莫德尔安排得倒好,责令迪特尔用盖世太保的人,不从战员紧缺的沿海作战部队给他调人,但盖世太保没有义务听命于迪特尔。
隆美尔的名字能让韦伯感到惧怕,但这种威力过一会儿就消失了。
现在,迪特尔除了黑塞中尉,就再没有其他帮手了。可他和汉斯不靠援助能应付跟踪“直升机”的任务吗?很难,但他没有别的办法。
他想再要挟一下。“你真的愿意承担这种拒绝的后果吗,威利?你可要惹下最可怕的麻烦了。”
“相反,我觉得你才有麻烦呢。”
迪特尔失望地摇摇头,他再无话可说。他跟这个白痴争来争去,已经花了太多时间。他走了出去。
他在大厅里见到了汉斯,把情况跟他解释了一下。他们来到城堡的后部,这里原来是仆人住宿的地方,现在是工程设备区。昨晚汉斯已经安排好,他们要借一辆邮电局用的货车和一辆脚踏摩托车,这种摩托车的小发动机只能用脚踏板打火。
迪特尔不知韦伯是否知道车辆的事,下令工程师不要借给他们。但愿他不会。半小时后天就亮了,他已经没时间再跟他争吵了。不过一切很顺利,迪特尔和汉斯穿上工作服,把脚踏车放在货车后面,开起车就走了。
他们开进兰斯城,沿杜波依斯大街行驶,然后把车停在拐角处,汉斯下车往回走,就着黎明的熹微光线把装着弗立克照片的信封投进信筒。“直升机”的卧室在屋子后面,所以不用太担心他看到汉斯,会再认出他来。
他们到达米歇尔?克拉莱特在市中心的房子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汉斯把车停在一百米以外,然后打开一个邮电局的检修井,装作在工作的样子,一边看着房子那边的动静。这是一条繁忙的街道,街上停着不少车,因此这辆货车并不显眼。
迪特尔留在车上,不让外面看到自己,心里回想着跟韦伯的一番争吵。这家伙很愚蠢,但他指出了致命的一点。迪特尔这样做是在冒险。“直升机”也许会从他手里溜走,消失掉。这样,迪特尔就失去了线索。既安全又方便的做法是拷问“直升机”。但是,尽管让他溜走很危险,却能带来丰厚回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直升机”就成了一块金子。迪特尔一想到胜利就在咫尺之间,唾手可得,心中就涌出一股强烈的冲动,连脉搏都快了起来。
另一方面,如果出了问题,韦伯就会加以利用,大做文章,他会跟所有人炫耀自己如何反对迪特尔的冒险计划。但迪特尔不允许自己被这种官僚的是非评断吓倒,像韦伯这样爱玩弄这类游戏的,都是世界上最卑鄙最下贱的人。
城市渐渐活跃起来。最先出现的是女人,她们一路走着,来到米歇尔房子对面的面包店。商店关着门,但她们耐心地站在外面,一边等一边聊着天。面包是配给的,但迪特尔猜就算这样也会供应不足,所以尽责的家庭主妇早早赶到,确保她们得到自己的那一份。当店门终于打开时,她们都争先恐后地挤进去,不像德国的家庭主妇,会整齐地排成一队,迪特尔想到这儿,觉得很有一种优越感。他看见那些女人拿着面包出来,想到自己要是吃上一点儿早餐就好了。
随后,上班的男人们穿着靴子,戴着贝雷帽出现了,人人都带着便宜布料做的背包,里面装着他们的午餐。孩子们刚开始离家去上学时,“直升机”出现了,他蹬着曾属于玛丽的自行车。迪特尔坐直了身子。自行车的篮子里放着一个长方形的东西,用一块抹布盖着,迪特尔猜测,那一定是手提电台了。
汉斯从检修井里探出头来观望。
“直升机”走到米歇尔的门前敲门,当然,里面没人应门。他在台阶上站了一会儿,趴着窗户往里面看了看,然后又在街上转来转去,想找到房子的后门。迪特尔知道,那房子没有后门。
迪特尔曾建议过“直升机”下一步做什么,“沿这条街去一个叫里吉斯之家的酒吧,点咖啡和面包卷,然后坐着等。”迪特尔希望的是,抵抗组织可能在监视米歇尔的房子,等待伦敦派来的使者。他并没有指望有人整天守在这里,但或许有位同情的邻居同意盯着这个地方。“直升机”明显单纯的样子就能打消旁观者的顾虑,只凭他走路的样子,任何人都能看出他既不是盖世太保,也不是法国秘密警察。迪特尔很有把握,抵抗组织肯定会以某种方式注意到他,不久就会露头,跟“直升机”说话,这个人很可能会引导迪特尔找到抵抗组织的心脏。
一分钟后,“直升机”按照迪特尔的建议行动了。他骑上自行车沿街来到酒吧,坐在人行道上的桌子旁边,看上去在享受着阳光。他要了一杯咖啡,这咖啡是代用品,用谷物烤制而成,但他看上去喝得津津有味。
过了二十分钟左右,他又去里面要了一杯咖啡和一份报纸。他开始认真读起报纸来。看那样子他十分有耐心,好像要等上一整天。这很好。
早晨慢慢过去,迪特尔开始怀疑这么等下去是否有用。波林格尔组织或许在圣-塞西勒的大屠杀中已被消灭干净,不能再活动了,没剩下任何人来完成哪怕最最重要的任务。要是“直升机”无法让他找到任何其他恐怖分子,那就太让人失望了。韦伯会高兴死的。
到了“直升机”必须点份午餐才能继续占着这张桌子的时候了。一个侍者走过来跟他说话,然后端来一杯茴香酒。这也是仿制品,用人工合成的东西替代八角,但还是让迪特尔舔了舔嘴唇,他真想喝上一杯酒。
另一位顾客在“直升机”的餐桌旁坐下。这里一共有五张桌子,按说这位顾客应该选离得较远的一张才更自然,迪特尔觉得有希望了。新来者是个胳膊腿都挺长的男子,三十多岁,穿着一件蓝色的钱布雷绸衬衫和海军帆布长裤,但迪特尔直觉认为,他身上并没有劳动者的气质。他是别的什么人,也许是一个艺术家,装成无产阶级的样子。他靠着椅背坐着,交叉起两腿,把右脚踝放在左膝上,这姿势突然让迪特尔觉得似曾相识。难道他以前见过这个人吗?
侍者走过来,这个顾客要了点儿什么。一分钟之内什么都没有发生。这个男人是否在偷偷观察“直升机”,或许只不过在等他的饮品?侍者用托盘端过来一杯淡淡的啤酒。这人痛痛快快喝下一大口,满意地擦了擦嘴。迪特尔有些灰心,这人不过是口渴而已。但同时,他又觉得自己以前见过这擦嘴的动作。
这时候,这个新来的人开始跟“直升机”说话。
迪特尔紧张起来,难道他一直在等待的事情发生了?
他们随便交谈了几句,尽管离得很远,迪特尔仍能感到新来者有种迷人的个性。“直升机”笑着,很起劲地说着。几分钟后,“直升机”指着米歇尔的房子,迪特尔猜测他在询问在哪儿能找到房子的主人。对方像典型的法国人那样一耸肩膀,迪特尔想象他在说“我可不知道”,但“直升机”好像还要刨根问底。
新来者喝干了他的啤酒,迪特尔快速回想着,他一下子明白这个男人是谁了,这个发现实在吓了他一跳,让他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他在圣-塞西勒广场见过这个男人,在另一张咖啡桌前,跟弗立克?克拉莱特坐在一起,就在战斗开始之前——这人就是她的丈夫,是米歇尔本人。
“没错!”迪特尔用拳头砸了一下仪表盘,得意地说道。他的策略看来是正确的——“直升机”把他带到了当地抵抗组织的心脏。
但他却没有料到有如此程度的收获,他只是希望出现一个信使,这个信使会带着“直升机”——还有他——找到米歇尔。现在,迪特尔为难了。米歇尔是个难得的战利品,迪特尔应该马上逮捕他吗?还是跟上他,以便逮到更大的鱼呢?
汉斯关上检修井盖,上了货车,说:“接上头了,先生?”
“对。”
“然后呢?”
迪特尔不知道然后该怎么办——逮捕米歇尔,还是跟踪他?
米歇尔站了起来,“直升机”也跟着站起来。
迪特尔决定跟着他们。
“我们该怎么办?”汉斯焦急地说。
“把脚踏车拿下来,快!”
汉斯打开后车门,把机动脚踏车抬了出来。
两个男人把钱放在咖啡桌上走开。迪特尔看出米歇尔走路有点儿瘸,想起交火时他挨过一颗子弹。
他对汉斯说:“你跟上他们,我在后面跟着你。”然后他发动了货车的引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