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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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期点缀太平
圣主当阳,力崇文教。庙堂既陈诗赋,草野合奏风谣,所谓上行而下效也。武士之戈矛,文人之笔墨,乃治乱均需之物:乱则以之削平反侧,治则以之点缀太平。方今海甸澄清,太平有象,正文人点缀之秋也,故于暇日抽毫,以代康衢鼓腹[1]。所言八事,无一事不新;所著万言,无一言稍故者,以鼎新之盛世,应有一二未睹之事、未闻之言以扩耳目,犹之美厦告成,非残朱剩碧所能涂饰榱楹者也。草莽微臣,敢辞粉藻之力!
一期崇尚俭朴
创立新制,最忌导人以奢。奢则贫者难行,而使富贵之家日流于侈,是败坏风俗之书,非扶持名教之书也。是集惟《演习》《声容》二种为显者陶情之事,欲俭不能,然亦节去靡费之半;其余如《居室》《器玩》《饮馔》《种植》《颐养》诸部,皆寓节俭于制度之中,黜奢靡于绳墨之外。富有天下者可行,贫无卓锥者亦可行。盖缘身处极贫之地,知物力之最艰,谬谓天下之贫皆同于我,我所不欲,勿施于人,故不觉其言之似吝也。然靡荡世风,或反因之有裨。
一期规正风俗
风俗之靡,日甚一日。究其日甚之故,则以喜新而尚异也。新异不诡于法,但须新之有道,异之有方。有道有方,总期不失情理之正。以索隐行怪之俗,而责其全返中庸,必不得之数也。不若以有道之新,易无道之新,以有方之异,变无方之异,庶彼乐于从事,而吾点缀太平之念为不虚矣。是集所载,皆极新极异之谈,然无一不轨于正道;其可告无罪于世者此耳。
一期警惕人心
风俗之靡,犹于人心之坏,正俗必先正心。然近日人情喜读闲书,畏听庄论。有心劝世者,正告则不足,旁引曲譬则有余。是集也,纯以劝惩为心,而又不标劝惩之目。名曰《闲情偶寄》者,虑人目为庄论而避之也。劝惩之语,下半居多,前数帙俱谈风雅。正论不载于始而丽于终者,冀人由雅及庄,渐入渐深,而不觉其可畏也。劝惩之意,绝不明言,或假草木昆虫之微,或借活命养生之大以寓之者,即所谓正告不足、旁引曲譬则有余也。实具婆心,非同客语,正人奇士,当共谅之。
一戒剽窃陈言
不佞半世操觚[2],不攘他人一字。空疏自愧者有之,诞妄贻讥者有之,至于剿窠袭臼,嚼前人唾余,而谬谓舌花新发者,则不特自信其无,而海内名贤亦尽知其不屑有也。然从前杂刻,新则新矣,犹是一岁一生之草,非百年一伐之木。草之青也可爱,枯则可焚;木即不堪为栋为梁,然欲刈而薪之,则人有不忍于心者矣。故知是集也者,其初出则为乍生之草,即其既陈既腐,犹可比于不忍为薪之木,以其可斫可雕而适于用也。以较邺架[3]名编则不足,以角奚囊[4]旧著则有余。阅是编者,请由始迄终验其是新是旧。如觅得一语为他书所现载,人口所既言者,则作者非他,即武库之穿窬[5]、词场之大盗也。
一戒网罗旧集
数十年来,述作名家皆有著书捷径,以只字片言之少,可酿为连篇累牍之繁;如有连篇累牍之繁,即可变为汗牛充栋之富。何也?以其制作新言缀于简首,随集古今名论附而益之。如说天文,即纂天文所有诸往事及前人所作诸词赋以实之;地理亦然,人物、鸟兽、草木诸类尽然。作而兼之以述,有事半工倍之能,真良法也。鄙见则谓著则成著,述则成述,不应首鼠二端。宁捉襟肘以露贫,不借裘马以彰富。有则还吾故有,无则安其本无。不载旧本之一言,以补新书之偶缺;不借前人之只字,以证后事之不经。观者于诸项之中,幸勿事事求全,言言责备。此新耳目之书,非备考核之书也。
一戒支离补凑
有怪此书立法未备者,谓既有心作古,当使物物尽有成规,胡一类之中止言数事?予应之曰:医贵专门,忌其杂也,杂则有验有不验矣。史贵能缺,“夏五”“郭公”之不增一字、不正其讹者,以示能缺;缺斯可信,备则开天下后世之疑矣。使如子言而求诸事皆备,一物不遗,则支离补凑之病见,人将疑其可疑,而并疑其可信。是故良法不行于世,皆求全一念误之也。予以一人而僭陈八事,由词曲、演习以及种植、颐养,虽曰多能鄙事,贱者之常,然犹自病其太杂,终不得比于专门之医,奈何欲举星相、医卜、堪舆、日者之事,而并责之一人乎?其人否否而退。八事之中,事事立法者止有六种,至《饮馔》《种植》二部之所言者,不尽是法,多以评论间之,宁以支离二字立论,不敢以之立法者,恐误天下之人也。然自谓立论之长,犹胜于立法。请质之海内名公,果能免于支离之诮否?
湖上笠翁李渔识
[1]康衢鼓腹:歌颂德政。
[2]操觚(gū):原指执简写字,后指写文章。觚,古代用来书写的木简。
[3]邺架:私人藏书。
[4]奚囊:此指李渔往日诗稿。奚,书童。
[5]穿窬(yú):盗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