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我者生,似我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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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起,我就特别喜欢看电视上的各种模仿秀节目,深深觉得会模仿的人实在是聪明的高人。洞察他人说话、唱歌等行为的特征并重新演绎出来,实在是一件有爱又有趣的事。模仿体现了人类互相注视、互相琢磨,也互相理解的爱意,特征被抓取、放大了呈现出来,也是一种人类对时空之困、无法分身之困的突破、分割和有趣的消解。
如果一个屌丝模仿明星、大人物,学得越像,我们就觉得越好玩好笑。这种挪用了他人言行并加上特征的夸张、变形产生的效果,让观众获得了对权威再造和曲解的有趣体验。是大人物原先的言行好笑还是它们作为特征被揪出来好笑呢?我想,主要是因为后者。原先的那些言行,被概括出特征,本身是件令人惊奇的事,再加以放大、变形,或者用这些特征说一些新话、干一些新事,像一场公开表演的栽赃陷害,令观众爆笑。
但是,在摄影创作上,模仿、追随是没有意义的。
主动模仿或不由自主地模仿,是摄影的一个很大很大的坑。可能有人说,我们都或多或少地从模仿开始学艺。确实,比如我们看到模仿明星唱歌,非常接近的模仿也体现了非常接近的技巧、水平。但是,痴心于此之外,如何摆脱做影子,走出一个自己,让观众再度认同你的自身艺术能力,简直是件双倍麻烦的事。之前做得越好,将来就越有一个坚壳需要剥除。最终的路要自己走,不能永远寄居在别人的生命里。
摄影要求我们在精神上是自主的。一个人的言谈举止,是受个人的大脑支配的,是光线下的精神投射在地面上的影子,是独立的精神态度和理念的产物。作品风格就像一个人的谈吐趣味,它是有识别度的,你一开口,别人便知道是你来了。
一抬手,脑中会有很多你看过的图像在快速“闪回”,特别是某一张你印象极深的图片,它们都在诱导你,把眼前的影像制作成脑中类似的影像。这都是我们在拍照时经常遇到的事。完成之后,你可能还比较踏实,觉得我这张照片非常类似某某大师的一张,总不会是错的。我认为摄影作品的生成,应是自己的思想直指外部景象的纵向关系,不应该是身边有模板和参考图而进行匆忙地比对和选取后完成的一次模拟。模拟的照片,似乎总是一种“影子照片”,不是自我的精神指挥下的攫取,不是自我的风格气质,自己内心里也是觉得虚弱的。说到底,是把摄影时大脑的运动方向搞错了。学过的东西,没有被真正消化吸收,成为自己的风格和语言。就像我们发现一些人,家里书架上摆了很多书,但却一直没有觉得他很懂道理或能言善辩。这个例子同样适合于收藏了很多大师画册的人。
我们看别人的照片,不是拿着放大镜观看画面的银盐颗粒密度、看他去了哪些地方、干了哪些样式的事,而应多体会他见识之外的见地,情调之外的情怀。他人的思想,跟其生活有关,别人的作品,是他的思想和手段培育出来的花朵。学习之外,我们还要自己看世界、想问题,找语言、作表达。自己的人生,还是要亲自去参透的。
佛教里说的人生三重境界:从“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再到“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到最后,“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我看就像极了我们学摄影的过程。第一阶段的“看山是山”,就像初入摄影的世界,花花草草,见啥拍啥。后来,涉猎渐广、涉世渐深,世界常被我们用来寄托怀疑与批判、迷茫和叹息。最后,经过了提炼、抛弃,会抓住真相和本质,得到了走出经验之后的深刻。终于开悟,参透人生,胸中自有山水。
当代的艺术风格是自由的、不定式的、充满启发性和想象力的,甚至是颠覆性的。瞬息万变的现实社会中充满了可以启发艺术思维的材料,不是没有机会找到自己的语言和风格,只要我们真心愿意,只要我们取之有道。
摄影圈里的模仿现象不少,内容题材和风格的模仿都有。喜欢他人的作品没有问题,但如果是自己真正做作品,建立自己的态度和独特语言,让自己拔地而起才是真正要紧的事。愿意做某大师的隔世铁粉,“宣誓效忠”,安于做别人的精神陪衬物、殉葬品,只会让自己“失魂落魄”。比如就有喜欢黛安·阿勃丝(Diane Arbus)的,自己却长年累月倚傍在主流的香肩,过着与阿勃丝相反的生活,那么就算你去拍尽天下马戏团、双胞胎和小侏儒,也只能是个“山寨”货。无力也不敢去尝试解开自身与时代之间的谜题,这本身就是一种惰性和畸形。大家都知道你在模仿,因为你在为之付出不懈的努力。堕落之路没有尽头,拖着脐带出来走路的样子实在难看且令人难过。
这确实很不幸,你分明能看到他们的挣扎。如果以惊人的不思进取,得意于山寨版、落地版、汉化版的欢乐,那么最终也进不了真正艺术的门,这是多么让人不快的事!没有能力做自己的人,无疑会被艺术残酷地淘汰。
他们不明白,摄影,最终在拍自己。没有了自己,那最终就是拍了一场空。“学我者生,似我者死”,这是齐白石给学生提出的警告。
艺术创作不能像制造业一样靠“拿来”和“山寨”取得成功,重复不是摄影创造的生产模式。摄影的路上布满了各种前人的脚印,很可能你不自觉地就踩在前人的脚印上,但不能瞄着别人的脚印去走,否则你踩得再深再用力,你的力量和价值也是无法体现的。必须要踏出自己在新鲜泥土中的那步脚印,也许很浅很轻,可是那却宣告一个新方向的诞生,那才是你自己真正迈出的第一步。
齐白石的弟子许麟庐最终悟出了解决之道——“寻门而入,破门而出”。
艺术上的模仿秀不同于电视节目上的搞笑模仿,因为它本无恶搞的故意,只是在娱己的过程中不小心娱了人。毕竟,杀马特成了洗剪吹,还是会让人看了就发笑。这笑里,也定会有一点关于终结的悲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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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出网络神曲《杀马特遇见洗剪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