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质的文字,棉质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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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前,在成都女作家洁尘的散文里看到过一种说法,她将艺术引发的美感分为“丝绸质感的”与“棉质的”两种,前者举例如比亚兹莱所绘的《莎乐美》插图,后者则引用了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中渡边写给直子的一封信。信写得舒舒缓缓絮絮叨叨,没有一个华丽字眼,全是些日常生活中最平淡的琐事,也看不出什么铭心刻骨的思念,就好像他们从未分开。倘若轻声朗读,会觉得是某个晴朗的星期天下午,两人在一个房间里各忙各的事,男人随口对女人说着自己今天都做了些什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这样的平常。
渡边写给直子的信,必然算是情书了。虽然看上去和人们所习惯的“情书”全然不同。阅读《三行情书》之后,我立刻想起了这封信,想起“棉质的”比喻。
柔软的,旧旧的,朴素的,家常的。洗过很多次之后干干净净、略有些褪色的。贴身的。有一点点接近于无的清香。不必小心翼翼伺候,可以安心地穿着它行走坐卧、大力洗涤、在太阳底下猛晒的。这就是提到棉布的时候,我心里浮现的印象。这和《三行情书》给我的印象完全一致。
于是在深佩洁尘那个精准的比喻之余,我毫不犹豫地把这本书判定为“棉质的”一类。
这些情书全部出自日本读者之手,他们年龄上至八旬老人,下至幼儿园的孩子。从事的职业想必五花八门,但可以肯定都是些普普通通的人,并无专业的作家或艺术家之类。也许正因如此,比起村上春树代替渡边所写的情书,这些情书显得更加朴实,更加随意,更加棉质。
相当一部分几乎看不出来是情书,比如“很醇厚的味道⋯⋯嗯,我没办法像记者一样,为你描述它的美味。所以,也就是说,下次一起去品尝吧”这样的话,倘若单独去看,视为同事间关于工作餐外卖的讨论亦无不可。然而因为被收录在这本书里,我们知道这是某个女子对着心仪的男人所说,稍一想象,便会咀嚼出两人间“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那种微妙情趣,而不自禁地会心微笑了。
当然,因为每位作者只给出了简单的性别年龄资料,而并未指明其诉求对象,你也可以把这些话看作是女儿对爸爸、妈妈说的。那么其中的情境自是另外一种,唯一相同的是温暖。这是个有趣的角色扮演游戏,你会发现一些在生活中我们自己也会动不动念叨且说过就忘的话,如果换一个对象换一种心情,那些普通之极的日常对话中竟可以包含那么多的深意与温情。由此我想到,我们时常抱怨生活太平淡、感情太贫瘠、钢筋水泥的都市森林太冷漠⋯⋯是否只是因为,我们没有发现?
或许丰富到令人觉得奢侈的情感宝藏一直都在我们身边,只是我们看不到,或者忘记了。就像贴身的棉布衣裳,就像梅特林克笔下幸福的青鸟。而这本书给了我们一顶魔法帽子,转动帽上宝石,我们看到了无所不在的神奇与绚丽。
前面所举的例子是我随意翻到的一则,这本书中除了像这样较为含混、可以随意置换的情书之外,能够明确看出是写给父母的也有不少。这也是此书最令我意外和惊喜之处。说到情书总是直接想到男女之间,按照我们中国人几千年来习惯的礼教,把对父母的孺慕之思与感激之意称为“情书”似觉不妥,然而放开角度想想,对父母、对子女、对朋友,对师长⋯⋯天地之间,只要有人与人善意的互动的所在,何处无情?又何物不可称为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