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查子·薄命怜卿甘作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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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纳兰性德的人生中,从头到尾陪着他的人,不是青梅竹马的表妹,不是他深爱的卢氏,不是续弦的官氏,亦不是知音的沈宛,而是默默无闻的颜氏。
我之所以对她感兴趣,是因为现在流传的纳兰性德数段的爱情故事中并没有她,而她却始终陪伴在他的身边,以妾身之位为他生了一个又一个孩子。
按理说他们的感情应该不错,甚至胜过后来续娶的官氏。
然而自卢氏逝后,纳兰性德的词里词外满是孤独凄凉,颜氏却又毫无踪迹。他们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纳兰的诗词里是否有她的影子?
颜氏是纳兰长子的母亲,在卢氏进门之前就被纳为妾的。这颜氏到底何许人也?我们无法考证,只能从相关人的碑文中寻找蛛丝马迹。
叶舒崇的《卢氏墓志铭》和赵殿最的《富格神道碑文》中这样提及:“颜氏家世不详,其归成德或略早于卢氏”
颜氏儿子福格的神道碑文里,首先说福格的母亲是卢氏,其次才说生母是颜氏。对于他亲生母亲颜氏,仍然是放在次位进行描述。这就是嫡庶之别。这就是古时候的规矩,妾的地位十分低下。
我禁不住去猜测颜氏的出身,婢女?出身贫寒?
如果是婢女,也许像《红楼梦》中贾宝玉的贴身丫鬟袭人、晴雯之类,从小照顾侍奉他一起长大,然后又被收了房做妾的吧。
如果是出身贫寒的寻常家女子,那么是否是在辘轳金井旁一见钟情的呢?
如梦令
正是辘轳金井,满砌落花红冷。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谁省,谁省。从此簟纹灯影。
或许,这阕词里描述的不是纳兰性德的表妹,而是初见颜氏时的情景?
两人辘轳金井边初遇,一个乡野村姑,别有风华;一个富家贵公子倜傥多情,两人一见钟情,却无奈门第之差只有纳做妾室。
无论何种猜测,可以确定的是,颜氏的出身绝不会像卢氏或者后来的官氏那样显贵。所以才能屈身为妾,而且出身都不值一提。
千万种猜测都只是猜测,颜氏能陪纳兰那么久,送走了他,又送走了他们的儿子福格,在纳兰家从一而终。那么我想纳兰对她虽然不是热烈的爱,也应该有几分亲情在吧。
究其原因,大概是颜氏无论是婢女,还是乡野村姑都不曾读书认字,所以她也只能是从生活上照顾和服侍纳兰,却无法在精神上与纳兰交流共鸣,无法像卢氏那样“赌书消得泼茶香”,而让纳兰爱之深痛之切。
多情公子挚爱的还是能与他心灵相通的女人。颜氏只能眼看着、心忍着,用自己细水长流的爱情默默爱着、守着,却怎么也走不到他的内心深处去。
然而正是这种细水长流的爱情,让她始终陪在纳兰性德的身边。陪他迎来卢氏、送走卢氏,后来又迎来官氏,最后看着他爱上沈宛。
或许是爱情使然,甘心就这样陪在他身边,亦或许是只认命而已。过去有太多这样的女人了,视忍耐为美德。承受着一切,忍耐着一切,压抑着自己的情感屈服于男权社会,觉得一切的不公平都是理所当然。
她没有带给纳兰性德生离死别的痛,也不曾争抢正室之位、丈夫之宠。没有非分之想,白开水一般安分守己地过日子——这是她给我唯一的感觉。所以纳兰最爱的不是她,却一生都不曾离开她。
纳兰那样爱作诗词,哪一首又是为这位沉默的女人写的呢?
她爱纳兰性德吗?
看到纳兰爱卢氏,那么她的心里会不是滋味吗?
还有后面的官氏、沈宛,面对丈夫身边的络绎不绝的女人,她的内心真的无动于衷、毫不嫉妒吗?
她虽然身份是妾,但也是女人啊。在自己的丈夫陪在别的女人身边的日子里,难道就没有孤独寂寞的复杂情绪?
再怎么听天由命甘心为妾,内心也会有相思和忧愁在吧。孤独无眠的春夜里,她独自走在园中,夜深露重,月暗星稀,花前树影下,那复杂的愁绪也应是一涌而至——
生查子
东风不解愁,偷展湘裙衩。独夜背纱笼,影著纤腰画。
爇尽水沉烟,露滴鸳鸯瓦。花骨冷宜香,小立樱桃下。
这阕《生查子》是否就是纳兰偶然在夜间看到的颜氏?那伫立在樱桃树下纤细的身影分明写着孤独、忧愁,还有几分相思在里头。
是谁,吹起寂寞的纱裙,把无穷深埋的心事撩起?
恼人的东风把倩影描绘成幽怨的形状,描绘成孤灯下萧瑟的影子。
缥缈的香烟缭绕了纷乱的思绪。是谁用泪滴打在了鸳鸯瓦上?还是那对鸳鸯在默默流泪呢?
星光冷,寒露重,风中的花骨独自散发着香气。此刻,谁能解我独立樱桃树下的忧伤?谁知我心中柔情深种?
多情而敏感的纳兰性德不是不能体会她的心情。他虽为铮铮男儿,却是个心思细腻,善于捕捉与刻画女子心理愁情的词人。只不过一个身影素描而已,然而其笔触之细腻、传神,心理捕捉之准确,丝毫不逊于身为女人的“词宗”李清照。
我想即使是李清照也无法描述身为妾室的酸甜苦辣,更何况身在21世纪一夫一妻制中的我们,根本无从体会和理解颜氏真正的感受。
心中的疑问或许将永远无解,但是我亦不会简单地给她以同情和怜悯。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相比大痛大悲,她这样忍耐未必就不快乐。
“薄命怜卿甘作妾”,其实只要心“甘”就还不算薄命,真正薄命的是心有不甘。心有不甘的话就是做了正室、做了皇后也不会感到幸福。
一个女人愿意不计一切,甘愿这样天天守在丈夫的身边。在她眼里,或许这就是幸福吧。
当时的明月、当时的风景以及她所感受到的岁月流年,我们可能不会明白,但谁能说颜氏的一生不是一段传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