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 论词资料杂录(未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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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论云间人词与云间人论词

1 论云间人词

(1)论云间诗派 侯方域

诗坏于钟、谭,今十人之中,亦有四五粗知之者,不必更论。救钟、谭之失者,云间也。云间有病处,则深中今日之膏肓,即一时才调绝出之士,亦尚未免。盖钟、谭所为诗,虫鸟之吟;云间所为诗,裘马之气。大段固自不同,要不能无过。后惟陈黄门、李舍人力自矫克,归于大雅,然而其流风终有存者;三吴祖而述之,辄爱不能割。故今日能知云间之失,则才调绝出之士,不患其不进矣。(《与陈定生论诗书》《尺牍新钞》)

(2)论云间词

吾吴诗馀,自云间发源,武塘分派,西湖溯其流,毗陵扬其波。(尤侗序《月湄词》语)

(3)与栎园书 堵廷棻芬木,无锡人

琴川说行逐云间者,亦皆却顾而为公安、山阴、竟陵者可知矣。以踵习之流极,议作者之滥觞。照眉之屟已粗,苎村之颦不绿,昔人所以恨于临摹者,谓其毒甚于诋诃也。(《尺牍新钞》)

(4)与孙豹人 邓汉仪孝威

竟陵诗派诚为乱雅,所不必言。然近日宗华亭者,流于肤壳,无一字真切,学娄上者,习为轻靡,无一语朴落。矫之者阳夺两家之帜,而阴坚竟陵之垒;其诗面目稍换,而胎气逼真,是仍钟、谭之嫡派真传也。先生主持风雅者,其将何以正之?(《藏弆集》)

(5)题路湘舞词 陈其年

玉河新月小于眉,正照文窗独坐时。那得蛮靴红鹊嘴,隔帘偷拍断肠词。

草桥杏叶著花红,客馆墙阴宿酒馀。正是一春愁病里,小诗凭寄路侨如。

(6)钱继章

沈雄曰:“魏里钱尔斐,五十三年填词手也。曾贻我《菊农长短句》,见其编以岁月,感慨系之,其词亦整而有法。” (《古今词话》)

(7)曹尔堪

邹程村曰:“南溪诸词,能取眼前景物,随手位置,所制自成胜寄。如晏小山善写杯酒间一时意中事,当使莲鸿、苹云别按红牙以歌之。” (《古今词话》)

王阮亭曰:“‘牛衣古柳卖黄瓜’,非坡仙无此胸次。近惟曹顾庵学士时复有之。绿杨杜宇,酒后偶然语,亦是大罗天上人。吾友蕲水杨菊庐比部,因此词于玉台山作春晓亭子,一时多为赋之,亦佳话也。” 又曰:“曹实庵不为闺襜靡曼之音,而气韵自胜,其淡处绝似宋人。” (《词苑萃编》)

尤侗曰:“近日词家爱写闺襜,易流狎昵;蹈扬湖海,易涉叫嚣,二者交病。顾庵工于寓意,发为雅音,品格当在周、秦、姜、史之间。” (《词苑萃编》)

吴梅村曰:“顾庵诸词,有渭南之萧散,无后村之粗豪,南宋当家之技。” (《古今词话》)

朱竹垞曰:“词至南宋始工。斯言出,未有不大怪者,惟实庵舍人意与余合。今就咏物诸词观之,心摹手追,乃在中仙、叔夏、公谨,兼出入天游、仁近之间。

北宋自方回、美成外,慢词有此幽细绵丽否?” (《词苑萃编》)

曹顾庵学士诗词,流播海内已三十年。辛亥复游京国,与同志唱酬,意气凌霄,精力扛鼎。新词一出,小胥竞写。余尝见其《京华词》“观女伶” 《高阳台》一阕云云,未知女伶何人,知学士犹有白傅情怀也。(《词苑丛谈》)

(8)孙松坪

楼敬思曰:“孙松坪先生《别花馀事》,绝似东山、东堂、小山、淮海;《梅沜词》则旁及于青兕,而变化于乐笑。其清空骚雅,骎骎乎入宋人之室矣。” (《词苑萃编》)

(9)姚进道

姚进道,号何山道人,有《水调歌头》一韵二十首。吕圣求和之,前后凡九首。吕谓道人之语如谢康乐诗“出水芙蓉,自然可爱” 。吕和作有一首题作“哭进道” ,则已在姚逝世之后。进道有弟说道,亦见《吕圣求词序》。

按:赵师会《吕圣求词序》称:“宣和末,有吕圣求者,以诗名。” 又圣求《谒金门》词题曰“甲子年同寅伯题于壁” ,词有“白发满头愁已到” 之句。此甲子当为绍兴十四年(1144),其时吕当已五六十岁矣。然姚进道以绍兴二十四年第进士,行辈后于吕,乃吕称同周元发谒姚氏昆季何耶?又吕和《水调歌头》有“壬寅十月二十四日饮酒” 一阕,壬寅为宣和四年(1122),则谒姚进道当在此年以前。时姚尚未第也,必不可能,恐赵序中“宣和末” 一语有误,吕必亦绍兴朝人。壬寅为淳熙九年(1182),甲子为嘉泰四年(1204),则谒姚时,姚已归隐云间矣。(此事尚待考,恐所谓进道、说道非姚氏,或是晁氏。)

(10)徐 媛

董斯张曰:“徐小淑《络纬吟》,其为绝句也,盖贤乎其为近体也;其为乐府也,盖贤乎其为近体绝句也;乃其为长短句也,盖贤乎其为开元诸家也。如中调《霜天晓角》,为归舟之作,有云:‘露浥芙蓉茜。翠涩枯棠瓣。傍疏柳、西风几点。行行尚缓。家在碧云天半。念归舟游子,一片乡心撩乱。对旅雁沙汀,盼杀白苹秋苑。’小淑善绘事,此为画中词,词中画,吾不能辨。” (《词苑萃编》)

徐媛小淑,适范副使允临,卜筑天平山,享园亭诗酒之乐。尝赋《渔家傲》云:“板扉小隐清溪曲。夜月罗浮花覆屋。木笼戛戛摇生谷。庄田熟。桔槔悬向茅檐宿。青山一片芙蓉簇。林皋逸韵飘横竹。远浦轻帆低几幅。浓睡足。笑看小妇双鬟绿。” 妆点农家,饶有林下风致。又有词云:“露浥芙蓉茜。翠涩枯棠瓣。傍疏柳、西风几点。” 又云:“曲曲湖梁,一片秋光织。” 句尽佳。(《词苑萃编》)

(11)张渊懿 雒鹃草

周冰持曰:“《月听词》镵去尖刻,以温润为体,深得乐府之遗。” (《词苑萃编》)

《倚声集》曰:“其词不过数阕,而筋节成就处,入北宋堂奥,非时流凑泊所及。” (《古今词话》)

《柳塘词话》曰:“张砚铭《雒鹃草》独能删削靡曼之词,咸归雅洁,而出以工致。徐臞庵向曾为余言之,此真选声第一功臣也。” (《古今词话》)

(12)缪雪庄

赵鹤野曰:“予读缪雪庄、陆西霞二子词,情真语挚,寓端庄于流丽,逞绮靡于缠绵,可与大木先生《幻花庵词》鼎峙于骚坛。” (《词苑萃编》)

(13)张 梁

柯南陔曰:“幻花老人诗,旨趣在王、孟间,而暇为长短句,又能宗尚石帚、玉田,刊落凡艳。宋之色香味之外,而独领其妙。平生专修净土,去来如意,凡有所作,皆从静境流出,故不假思惟,自然各臻其妙。” (《词苑萃编》)

《琴画楼词抄》有仿张幻花先生旧居诸胜一词(《曲游春》),序言甚工感慨。

(14)徐允哲

周鹰垂曰:“上海徐西崖允哲为春藻赤帜响泉词,尤极温藻芊绵之致。” (《词苑萃编》)

(15)张锡怿

孙恺似曰:“啸谷词,其源出于东坡,而温雅绵丽,含蓄不露,则斟酌于小山、淮海之间。” (《词苑萃编》)

(16)蒋剑人论云间词、许穆堂词

国初盛称云间陈李三宋词,一以《花间》为宗,至王述庵司寇续辑《词综》,瓣香竹垞,沿于浙派矣。许穆堂侍御著《自怡轩词》五卷,独能得小山父子风格,则其宗尚,雅在北宋。《临江仙》云云、《菩萨蛮》云云,前首宋初,后首唐末,蕴藉风流,典型犹在。有《和珠玉、六一词》一卷,数十首,与司寇同时,而不染时贤习气,所以可传。(《芬陀利室词话》)

穆堂词微嫌面目太似古人,亦是一病。(《芬陀利室词话》)

(17)朱 灏

吴衡照曰:“朱灏,字宗远,华亭人。按灏在明词中另出面目,词手之郊、岛也。《卖花声》云:‘雾递烟邮,初放青螺当户。小池中、鸣蛙两部。花巢风扫,有松涛堪晤。伴伊尼、夕阳闲步。嫩凉羁叶,柳馆黄鹂常寓。款光阴、全凭酒瓠。一眉新月,在峰尖偷露。恨痴云、又如虫蠹。’” (《莲子居词话》)

丁绍仪云:“松江朱灏,字宗远,《清平乐》云:‘虹收雨霁。鹳负斜阳逝。杂树攒林纷若荠。蜂蝶同徵花税。柴门过尽归樵。溪声半入诗瓢。淡霭空描戏墨,狂禽能发新谣。’” (《听秋声馆词话》)

(18)陈继儒《晚香堂词》

《柳塘词话》曰:“眉公早岁,隐于九峰,工书画,与董宗伯其昌善,为延誉公卿间。每得眉公片楮,辄作天际真人想,但传其居佘山,只吟咏过日,不知弘景当年,松风庭院中作何生活。其小词潇洒,不作艳语,见《晚香堂集》。” (《古今词话》)

(19)宋徵舆《幽兰草》

《倚声集》曰:“《幽兰》诸词,不及《湘真》,于新警中,仍留蕴藉。以才情论,则辕文居胜。”

彭羡门曰:“调(蛰存按:“调” 疑“词” 字之误)于云间称盛,然能作景语,不能作情语。常从素箑见宋宗丞《长相思》十六阕,力仿沈休文六忆诸体。言情之作,刻划无馀,斯为美矣。” (《古今词话》)

(20)陈 治

陈治,字山农,娄县人。诸生,工诗,喜丹青,有《贞白堂稿》。

按:朱彝尊有《百字令·元夕和陈山农韵》,当亦云间清初词人,又见《湘瑟词》中。另《秋锦山房词》有《八归·送山农归云间》。

(21)单恂《竹香庵词》

沈雄曰:“曾见莼僧与同学论词,所尚当行者,选旨遥深,含情丽楚,纵复弦中防露,衿里回文,要不失三百篇与骚赋、古乐府之遗意。故其《竹香庵词》工于言情,而藻思丽句,复不犹人也。” (《古今词话》)

(22)夏完淳

《柳塘词话》曰:“夏存古《玉樊堂词》,向得之曹顾庵五集中。见其词致,慷慨淋漓,不须易水悲歌,一时凄感,闻者不能为怀。留此数阕,以当《东京梦华录》也。” (《古今词话》)

(23)许林风女士词

郭麐曰:“许林风女士庭珠,姚君春木之配也。《生香馆》附载其寄怀之词,调《采桑子》云:‘红樱斗帐愁难寝,明日花朝。准备无憀。春过江南第几桥。碧天如水横珠斗,豆蔻香烧。韵字纱挑。月写花枝上绮寮。’婉约之情,一往而深。” (《灵芬馆词话》)

(24)陈子龙

江顺诒曰:“文有因人而存者,人有因文而存者。《湘真》一集,固因其词而重其人,又实因其人而益重其词也。” (《词学集成》)

《兰皋集》曰:“有赞大樽,文高两汉,诗轶三唐,苍劲之色,与节义相符者。乃《湘真》一集,风流婉丽如此。传称河南亮节,作字不胜绮罗,广平铁心,梅赋偏工清艳,吾于大樽益信。” (《古今词话》)

(25)张鸿卓

张筱峰广文鸿卓,江苏华亭人。弱岁工词,初效姜、张,后乃扩充于南北宋名家。有所仿拟,必神似,而尤严于声律。寝馈于此,几四十年。吴门戈顺卿精于倚声,引为同调。同治戊辰,余倡修华亭海塘,倚为董率。每赴工即相见,赏其风雅,初不知其深于词也。越十年,始见《绿雪馆词钞》。(张文虎序中语)

筱峰先生曾任元和司训,与余为忘年交,嗣后来苏,必枉过。乱定,重来郡中,故友凋零殆尽,益密于余,意兴不衰。别则书札月必再至。诗词稿先曾付刊,乱后重刻者,仅词一卷而已。卷中皆佳构,迨晚年,未免老笔颓唐矣。(潘钟瑞)(俱见《憩园词话》)

(26)王 沄

王沄,原名溥,号僧士,明华亭贡生。在幾社为卧子高弟,卧子授命,义士收葬之。有《辋川诗钞》六卷。其中孤忠高义,逸老遗民,低昂纸上,诚良史之作也。(《赌棋山庄词话》)

(27)董俞《玉凫词》

彭羡门曰:“董苍水情词兼胜,小令尤工。” (《词苑萃编》)

张砚铭曰:“宋尚木为词家老手,推重董樗亭,津津不置。近复见潮阳所寄赫蹄云,每日荒陬无事,辄焚香咏《玉凫乐府》,其虚怀折服如此。” (《古今词话》)

汪晋贤曰:“樗亭婉丽之什,源于清商诸曲,遂与《子夜》、《欢闻》竞爽。若矫健疏宕处,则又歌行佳境,非学步辛、陆者也。” (《古今词话》)

(28)周稚廉

云间周冰持稚廉,吾友鹰垂之子也。喜为词曲,尝有咏门神《春风袅娜》词云:“羡耻图鳷鹊,懒绘麒麟。随北富,任南贫。总相亲。解惜香封粉裹,窥园忘禁,窃药随人。月黑齐眉,日高对面,赏遍檐花不欠伸。衫薄怕沾梅后雨,命轻难看隔年春。颇怪天公蒙憧,雌雄未配,两相看、俱是孤身。支薄俸,有椒尊。犬同值夜,鸡伴司晨。尽一样身材,难兄难弟,两般性格,宜喜宜嗔。借问题门旧字,至今可剩馀痕。” 长老见之,无不称绝。(《续轩渠录》)

钱葆馚曰:“冰持词,艳而不纤,利而不滑,刻入而无雕琢之痕,奇警而无突兀之病。可与仿佛者,溧阳彭爰琴、秀水朱竹垞耳。” (《古今词话》)

(29)李 雯《幽兰草》

曹顾庵曰:“云间诸子填词,必不肯入姜之琢语,亦不屑为柳七俳调。舒章舍人,是欧秦入手处。”

邹程村曰:“舒章作《小重山·除夕》,全不学村夫子面目。” (俱见《古今词话》)

(30)邵亨贞

沈雄曰:“邵亨贞字清溪,曾有《沁园春》二首。一赋美人眉,一赋美人目,新艳入情,世所传诵。其单调《凭阑人》云:‘谁写江南一段秋。妆点钱塘苏小楼。楼中多少愁。楚山无限愁。’仅此四句,为创调,气竭于直,而情亦不赡。” (《古今词话》)

(31)吴骐《芝田集》

沈去矜曰:“日千词专工小令,读之不纤不诡,不浅不深,生色真香,在离即之间。” (《古今词话》)

(32)李景元

沈雄曰:“华亭李甲字景元,宋之词人也。《帝台春》一词,旧刻李景为唐元宗所制久矣,近代朱彝尊辈始出而正之。余暇日曾读《帝台春》数过,今偶得《望云涯引》而并归之。” (《古今词话》)

2 云间人论词

(1)宋辕文论词

填词一道,弟尤梦梦,大约长调为难。

弟向曾仿钟氏作《词品》,尚未问世。(《与张薇葊书》《尺牍新钞》)

(2)宋徵璧

华亭宋尚木徵璧曰:“吾于宋词得七人焉,曰永叔秀逸,子瞻放诞,少游清华,子野娟洁,方回鲜清,小山聪俊,易安妍婉。若鲁直之苍老,而或伤于颓;介甫之劖削,而或伤于拗;无咎之规检,而或伤于朴;稼轩之豪爽,而或伤于霸;务观之萧散,而或伤于疏;此皆所谓我辈之词也。苟举当家之词,如柳屯田之哀感顽艳,而少寄托;周清真蜿蜒流美,而乏陡健;康伯可排叙整齐,而乏深邃。其外则谢无逸之能写景,僧仲殊之能言情,程正伯之能壮采,张安国之能用意,万俟雅言之能协律,刘改之之能使气,曾纯甫之能书怀,吴梦窗之能叠字,姜白石之能琢句,蒋竹山之能作态,史邦卿之能刷色,黄花庵之能选格,亦其选也。词至南宋而繁,亦至南宋而敝。作者纷如,难以概述。夫各因其资之所近,苟去前人之病,而务用其长,必赖后人之力也夫。” (《词学集成》)

(3)云间作者论词

近日云间作者论词有云:“五季犹有唐风,入宋便开元曲,故意小令,冀复古音,屏去宋调,庶防流失。” (蛰存按:此语出沈豳祈《支机集》凡例,蒋大鸿、周寿王之论调也。)仆谓此论虽高,殊属孟浪。废宋词而宗唐,废唐诗而宗汉、魏,废唐、宋大家之文而宗秦、汉,然则古今文章一画足矣,不必三坟、八索至六经三史,不几赘瘤乎(渔洋山人)《词苑萃编》)

(二)杨升庵所见《草堂诗馀》

欧阳修“草熏风暖摇征辔” ,“熏” 改作“芳” 。(以上卷一)

徐昌图冬景《木兰花》,入选。

今本韦庄《小重山》“罗衣湿” 下缺五字。

以张泌之《酒泉子》(紫陌青门)为牛峤所作,《词林万选》亦作牛峤。

牛峤词“日暮天空波浪急” ,“日暮” 乃“日蓦” 之误。

《草堂词》“花深深” 乃李婴之作,见《玉林词选》。

《草堂》“朦胧淡月云来去” ,齐人李冠之词,今传其词而隐其名矣。尾句“云山万重” ,今误刻作“云山万里” 。

《草堂词》《春霁》、《秋霁》二首相连,皆胡浩然词,不知何等妄人于《秋霁》下添入陈后主名。

《柳梢青》(岸草平沙)一首,僧仲殊作也,今刻本往往失其名,故特著之。

洪觉范梅词“流水泠泠” ,惜未入《草堂》之选。(以上卷二)

东坡《水龙吟》“楚山修竹如云” ,本事补述。

《草堂》所载《点绛唇》二首(高柳蝉嘶、新月娟娟)皆苏过之词,是时方禁东坡文,故隐其名相传之,久或以为汪彦章,非也。

《草堂》不选柳耆卿《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而选其如“愿奶奶兰心蕙性” 之鄙俗,及“以文会友” 、“寡信轻诺” 之酸文,不知何见也。

《草堂》亦有范元实词。

《草堂》有王雱《倦寻芳》(露晞向晓)。

韩驹《念奴娇》“海天向晚” ,《草堂》已选,另有雪词《昭君怨》(昨日樵村)。

张仲宗选《春水连天》及《卷珠帘》二首。(以上卷三)

陈克“愁脉脉” 一篇,今刻失其名。

《草堂词》陈去非惟载“忆昔午桥” 一首。

叶梦得《贺新郎》(睡起)、《虞美人》(落花已作),皆其词之入选者。

朱希真《西江月》二首入选。

明本《草堂诗馀》选高观国《玉蝴蝶》(唤起一襟幽思)一首,书坊翻刻,欲省费,潜去之。予家藏有旧本,今录于此,以补遗略。

吴亿“元夕” (楼雪初消)一首入选。

吴礼之有闰元宵《喜迁莺》一词入选。

《草堂词》《蓦山溪》“海棠枝上留取娇莺语” ,易祓彦祥作也。

李石词《草堂》选“烟柳疏疏人悄悄” 一首,夏夜词也。

冯伟寿选其“春风恶劣。把数枝香锦,和莺吹折” 一首。

马庄父选春游《归朝欢》一首。

万俟雅言选其《三台》及《梅花引》二首而已。

黄升选《绝妙词选》,今《草堂词》刻本多误字及失名氏者,赖此可证。

《草堂》选黄升词“南山未解松梢雪” 、“枕铁棱棱近五更” 二首,非其佳者。(以上卷四)

张宗瑞词入选《桂枝香》(疏帘淡月)一篇。

张震《蓦山溪》(青梅如豆)一首,《草堂》入选而失其名氏。

潘牥词只《南乡子》一首,《草堂》所选是也。首句“生怕倚阑干” ,今本“生” 误作“我” 。(以上卷五)

(三)朱彝尊论词语

(1)词以雅为尚,得是编,《草堂诗馀》可废矣。(跋《乐府雅词》)

(2)周公谨《绝妙好词》选本,虽未全醇,然中多俊语,方诸《草堂》所录,雅俗殊分。(跋《绝妙好词》)

(3)词虽小技,昔之通儒钜公,往往为之。盖有诗所难言者,委曲倚之于声。其辞愈微,而其旨益远,盖善言词者,假闺房儿女子之言,通之于《离骚》、变《雅》之义,此尤不得志于时者所宜寄情焉耳。(《陈纬云〈红盐词〉序》)

(4)词莫善于姜夔,宗之者张辑、卢祖皋、史达祖、吴文英、蒋捷、王沂孙、张炎、周密、陈允平、张翥、杨基,皆具夔之一体。基之后,得其门者寡矣,其惟吾友沈覃九乎!其《黑蝶斋词》一卷,可谓学姜氏而得其神明者矣。(《〈黑蝶斋诗馀〉序》)

(5)词者诗之馀,然其流既分,不可复合。自唐以后,工诗者每兼工于词。宋之元老若韩、范、司马,理学若朱仲晦、真希元,亦皆为之。由是乐章卷帙,几与诗争富。昌黎子曰:“欢愉之言难工,愁苦之言易好。” 斯亦善言诗矣。至于词,或不然。大都欢愉之辞工者十九,而言愁苦者十一焉耳。故诗际兵戈俶扰,流离琐尾,而作者愈工;词则宜于宴嬉逸乐以歌咏太平,此学士大夫并存焉而不废也。(《〈紫云词〉序》)

(6)词虽小道,为之亦有术矣。去《花庵》、《草堂》之陈言,不为所役,俾滓窳涤濯,以孤技自拔于流俗。绮靡矣而不戾乎情,镂琢矣而不伤夫气,夫然后足与古人方驾焉。(《孟彦林词序》)

(7)南风之诗,五子之歌,此长短句之所由昉也。汉《铙歌》、《郊祀》之章,其体尚质。殆晋、宋、齐、梁《江南》、《采菱》诸调,去填词一间耳。诗不即变为词,殆时未至焉。既而萌于唐,流演于十国,盛于宋。予尝持论谓小令当法汴京以前,慢词则取诸南渡。锡山顾典籍不以为然也,魏塘魏孝廉独信予说。(《〈水村琴趣〉序》)

(8)夫词自宋元以后,明三百年无擅场者。排之以硬语,每与调乖,窜之以新腔,难与谱和。至于崇祯之末,始具其体。今则家有其集,盖时至而风会使然。(《〈水村琴趣〉序》)

(9)昔贤论词,必出于雅正,是故曾慥录《雅词》,鲷阳居士辑《复雅》也。(《〈群雅集〉序》)

(10)用长短句制乐府歌辞,由汉迄南北朝皆然。唐初以诗被乐。填词入调,则自开元、天宝始。逮五代十国,作者渐多,遗有《花间》、《尊前》、《家宴》等集。宋之初,太宗洞晓音律,制大小曲及因旧曲造新声,施之教坊舞队。曲凡三百九十,又琵琶一器,有八十四调。仁宗于禁中度曲时,则有若柳永;徽宗以大晟名乐府,则有若周邦彦、曹组、辛次膺、万俟雅言,皆明于宫调,无相夺伦者也。洎乎南渡,家各有词,虽道学如朱仲晦、真希元亦能倚声中律吕,而姜夔审音尤精。终宋之世,乐章大备,四声二十八调多至千馀曲。有引、有序、有令、有慢、有近、有犯、有赚、有歌头、有促拍、有摊破、有摘遍、有大遍、有小遍、有转踏、有转调、有增减字、有偷声。惟因刘昺所编《宴乐新书》失传,而八十四调图谱不见于世,虽有歌师、板师,无从知当日之琴趣箫笛谱矣。(《〈群雅集〉序》)

(四)厉鹗论词语

(1)词源于乐府,乐府源于诗。四诗大小《雅》之材,合百有五。材之雅者,《风》之所由美,《颂》之所由成。由诗而乐府而词,必企夫雅之一言而可以卓然自命为作者。故曾端伯选词名《乐府雅词》,周公谨善为词,题其堂曰“志雅” 。词之为体,委曲啴缓,非纬之以雅,鲜有不与波俱靡,而失其正者矣。(《〈群雅词集〉序》)

(2)《绝妙好词》七卷,南宋弁阳老人周密公谨所辑。宋人选本朝词,如曾端伯《乐府雅词》、黄叔旸《花庵词选》,皆让其精粹,盖词家之准的也。(《〈绝妙好词笺〉序》)

(3)两宋词派,推吾乡周清真,婉约隐秀,律品谐协,为倚声家所宗。自是里中之贤,若俞青松、翁五峰、张寄闲、胡苇航、范药庄、曹梅南、张玉田、仇山村诸人,皆分镳竞爽,为时所称。元时嗣响,则张贞居、凌柘轩。明瞿存斋稍为近雅,马鹤窗阑入俗调,一如市伶语,而清真之派微矣。(《吴尺凫〈玲珑帘词〉序》)

(五)《自怡轩词选》、《词洁》评白石词

(1)许宝善《自怡轩词选》评姜白石词十四则

《淡黄柳》(空城晓角)

音节凄婉,词旨峻洁。白石老仙固若不食烟火人。

《惜红衣》(簟枕邀凉)

观后梦窗词,则后段“维舟” 句,应在“故国” 断句,且是韵,至梦窗词伤伴句,句法与此词不同,长短伸缩,古人或可不拘耳。

《凄凉犯》(绿杨巷陌)

此石帚自度曲也,只宜照腔填谱,乃必欲强为别解,何能起石帚而问之耶?

《满江红》(仙姥来时)

此调白石制,为平韵而音转谐,乃知声音之道,词家不可不知也。

《长亭怨慢》(渐吹尽枝头香絮)

曲折尽致,最是白石翁得意之笔。

《玲珑四犯》(叠鼓夜寒)

此词句法与周(按:指周邦彦)词异,殆所犯之调各自不同,周作岂白石所云,世别有大石调者耶?

《琵琶仙》(双桨来时)

清挺拔俗,后人难于学步。

《湘月》(五湖旧约)

鬲指声其音节今已失传,不过徒存其名耳。孔子云:“不知为不知。” 纵有聪明,不必强为之说也。

《水龙吟》(夜深客子移舟处)

结处五字一句,四字两句,此作一七、一六两句,可知宋人于此等处,自有通融之法也。

《庆春宫》(双桨莼波)

此阕又为仄韵,今之好为立解者,又将何说?盖歌谱久已失传,惟取词之高妙照格填之可耳,若必云如何可歌,如何不可歌,强作解事,真叩盘扪烛之见也。实声可作平声,亦不可不知也。

《齐天乐》(庾郎先自吟愁赋)

细腻熨贴,声调更极娴雅,真为绝调。换头正玉田所谓词断意不断,扼要争奇也。

《江梅引》(人间离别易多时)

此调最易近俗,而白石作雅令乃尔,可知雅俗在词不在调也。

《永遇乐》(云隔迷楼)

过腔第二句平仄与前首互异,想可通融。

《解连环》(玉鞭重倚)

前段“小乔” 下九字断句,与周作(按:指《片玉词》)不同,想可不拘。

2. 《词洁》评姜白石词(见《自怡轩词选》)

《扬州慢》(淮左名都)

“波心荡” ,“荡” 字得力,便通首光彩。

《解连环》(玉鞭重倚)

意转而句自转,虚字皆揉入实字内,一词之中,如具问答。玉轸渐调,朱弦应指,不能形容其妙。

又周邦彦《应天长慢》(条风布暖)

空淡深远,较石帚作无异,石帚专得此种笔意,遂于词家另开宗派。

(六)词人小传

(1)江立

江圣言名立,先世歙人,圣言随其父侨居扬州。扬州习尚侈靡佚乐,而圣言好读书,从厉太鸿徵君游,学为诗词;中岁游杭州,爱西湖山水,偕一妾居水磨头地,将家焉。水磨头盖白石道人故址,而马塍者,白石所葬。圣言时时携酒往酌其下。居数年,有挽之归者,遂归扬州以卒,年四十九。所著有《夜船吹笛词》二卷,馀皆佚。(《初月楼续闻见录》)

(2)过春山

过湘云名春山,吴县诸生,家居近市,性爱邱樊,与沙斗初、张崑南诸人为友。博通经史,尤精于《新》、《旧唐书》,尝为补遗纠误,未及成而卒。惠徵君定宇极称之。卒时年甫二十有九,诗宗刘慎虚、王昌龄,自出清襟,不由袭取,著有《湘云遗藁》。(《初月楼续闻见录》)

(3)潘阆遗事(冯先生)

冯德之,字幾道,河南人。少习儒业,书无不读,京师号万卷冯。不慕声利,弃家入道,被旨住杭州洞霄宫,时公卿皆以诗饯行。宋真宗锐意元教,尽以秘阁道书,出降馀杭郡,俾知郡戚纶、漕使陈尧佐,选先生及冲素大师朱益谦等脩校成藏以进,号《云笈七签》。初诗人潘阆与先生为道义交,任泗州参军卒,先生囊其骨归葬天柱山,钱易铭潘墓,具载其事。(《云笈七签》、钱易《潘阆墓志》)

(4)张

张文成以词学知名,应“下笔成章” 、“才高位下” 、“词标文苑” 等科,俱登上第,转洛阳尉,故有《咏燕诗》,其末章云:“变石身犹重,衔泥力尚微。从来赴甲第,两起一双飞。” 时人无不讽咏。累迁司门员外郎。文成凡七应举,四参选,其判策皆登甲第科。员半千谓人曰:“张子之文,如青铜钱,万拣万中,未闻退时。故人号青铜学士。” 久视中,太官令与仙童陷默啜,问张文成何在?仙童曰:“自御史贬官。” 默啜曰:“此人何不见用也?” 后暹罗、日本使入朝,咸使人就写文章而去,其才远播如此。(《大唐新语》)

(5)先著

先著,江宁人,先世居蜀之泸州,迁江宁者十世矣。受诗法于同郡严克宏,克宏深许之,其自序以为幼而羸弱,饮酒不知节。四十以外,为病所苦,因自废焉。性卞急,耻随人,寡所谐合,又务分黑白,不能讳人之失,以是人多嫉而毁之。字曰蠲斋,欲自洁也。又字染庵,欲其能容垢自广也。晚更号盍旦子,又称之溪老生,其诗曰《严许集》者二卷,曰《药裹集》者二卷,曰《药裹后集》者二卷,曰《药裹续集》者二卷。复喜填词,有《劝影堂词》三卷,合之为《之溪老生集》。(《初月楼续闻见录》)

(6)沈用济

沈用济,字方舟,汉嘉之子。少学于母柴季娴静仪,以能诗名,后至广南,与屈翁山、梁药亭交,诗益进。游边塞,留右北平,久之,诗皆燕赵声。见重于红兰主人,名大著,其妻朱柔则道珠画故乡山水图寄之,红兰主人为作诗以讽,方舟旋归,当时传为佳话。(《初月楼续闻见录》)按:沈有《汉诗说》十卷。

(7)陆海

陆馀庆孙海,长于五言诗,甚为诗人所重,性峻不附权要。出牧潮州,但以诗酒自适,不以远谪介意。《题奉国寺诗》曰:“新秋夜何爽,露下风转凄。一声竹林里,千灯花塔西。” 《题龙门寺诗》曰:“窗灯林霭里,闻磬水声中。更筹半有会,炉烟满夕风。” 人推其警策。(《大唐新语》八)

(8)郑属宾

长寿中,有荥阳郑属宾,颇善五言,竟不闻达,年老方授江左一尉。亲朋饯别于上东门,属宾赋诗留别曰:“畏途方万里,生涯近百年。不知将白首,何处是黄泉。” 酒酣自咏,声调哀感,满座为之流涕。竟卒于官。(《大唐新语》八)

(七)词序词跋 论词绝句

(1)朱彝尊序《乐府补题》

《乐府补题》一卷,常熟吴氏抄白本,休宁汪氏购之长兴藏书家。予爱而亟录之,携至京师。宜兴蒋京少好倚声,为长短句,读之赏激不已,遂镂版以传。按:集中作者唐玉潜氏,以攒宫改殡,义声著闻。周公谨氏寓居西吴,自称弁阳老人,而《武林遗事》题曰“泗水潜夫” 者,《研北杂志》谓即公谨,仇仁近氏诗载月泉吟社中,张叔夏氏词序谓郑所南氏作。王圣与氏先叔夏卒,叔夏为题集,绎其词,殆尝仕宋,为翰林。其馀虽无行事可考,大率皆宋末隐君子也,诵其词可以观志意所存。虽有山林友朋之娱,而身世之感,别有凄然言外者,其骚人《橘颂》之遗音乎?度诸君子在当日唱和之篇,必不止此,亦必有序以志岁月,惜今皆逸矣。幸而是编仅存,不为蟫蚀鼠啮,经四百年,藉二子之功,复流播于世,词章之传(不传),盖亦有数焉。

(2)周茂源序宋楚鸿词

宋秋士先生暨仲季尚木刺史、直方中丞,海内所称三宋,诗古文足敝天壤,即填词一通,芗泽被艺林,功亦不细。予与三君子交三十馀年,今皆悲悼宿草,耆旧云亡,典型凋谢,岂区区柳七黄九之泣翠钿、折歌板已也。乃秋士哲胤楚鸿,幼号圣童,渐成尊宿,于赐书靡不究览。张士简限日谋篇,勤敏欲空俦辈。年来奔走燕粤,得江山之助,停骖扣舷之暇,妍辞凡若干首。予朴遫无文,鲜效宫体,矧于乐府新声,舌本都强。顾犹记曩岁荔裳先生游吾郡,馆楚鸿家,距蓬门不数武,晨夕过从,每酒半分题,间及长短句,缪以词客见许。楚鸿今就予问其词之离合,予于此仅探一脔,奚敢便哆口而谈,为他人辨隽永之旨乎?楚鸿行复振策入都,荔裳先生方待诏金马,熊轼未驾,盍亦从韦祠海棠、丰台芍药间,手一编质之宋衮可也。

《鹤静堂集》

(3)天籁集

朱彝尊《〈白兰谷天籁集〉序》:“明宁献王权谱元人曲,作者凡一百八十有七人,白仁甫居第三,虽次东篱、小山之下,而喻之‘雕抟九霄’,其矜许也至矣。予小时避兵练浦,村舍无书,览金元院本,心赏仁甫《秋夜梧桐雨》剧,以为出关、郑之上。及纂唐宋元乐章为《词综》一编,憾未得仁甫之作,意世间无复有储藏者。康熙庚辰八月之望,六安杨秀才希洛千里造余,袖中出《兰谷天籁集》,则仁甫之词也。前有王尚书子勉序,述仁甫家世本末颇详,始知仁甫名朴,又字太素,为枢判寓斋之子。后有洪武中助教江阴孙大雅序及安丘教谕松江曹安赞。……白氏于明初,由姑孰徙六安,希洛得之于其裔孙某,将锓木以行,属予正其误,乃析为二卷,序其端。”

(4)姚雏《论词绝句十二首了公》

荼蘼微放快晴时,金线初抛垂柳丝。谁似城南杨夫子,隐囊乌几坐填词。

玉田微削梦窗腴,柳七风神故不虚。若舍浮华论骨概,龙川一集有谁知。

楼台侧畔杨花过,帘幕中间燕子飞。别有冰心歌水调,新腔一阕惜红衣。

飞行绝迹定谁俱,七宝楼台密不疏。区别梦窗和白石,一饶秾致一清虚。

谁将影事谱鬟天,似语金铃颗颗圆。想见岳阳楼上客,玉箫吹彻洞龙眠。

修门词客今谁在,只有云门与复堂。语秀真能夺山绿,律严差可比军行。

半塘已化纯常死,海内知音渐寂寥。祗有苏州沤尹老,解拈新唱付琼箫。

病起新腔付小红,萧疏老子复谁同。会稽三绝流传遍,第一词名满雒中。

竹垞情眇自难同,笔重其年亦易工。燕子不来连月雨,鲥鱼如雪一江风。

湖海流传饮水词,情深笔眇自多奇。千年骨髓秦淮海,除却诗人那得知。

细秀枯清厉太鸿,行吟侧帽自从容。浙中独服摩奢馆,天马飞行明月中。

自将情思证无邪,老树无妨试著花。更叹虞山庞处士,细斟小句按胡琶。

(八)附:诗话

(1)当

王元美《艺苑卮言》曰:“古乐府‘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二语妙绝。老杜‘玉佩仍当歌’,当字出此,然不甚合作,可与知者道也。用修引孟德‘对酒当歌’云,子美一阐明之,不然读者以为该当之当矣,大喷喷可笑。孟德正谓遇酒即当歌也,下云‘人生几何’可见矣。若以‘对酒当歌’为去声,有何趣味?” 按:元美此则,意甚不明。“悲歌当泣,远望当归” 即“安步当车,晚食当肉” 之“当” ,读去声。至孟德诗“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此当字似应作该当之当字解,升庵不免误会。乐府《善哉行》:“来日大难,口燥唇干。今日相乐,皆当喜欢。” 又《西门行》曰:“今日不作乐,当待何时。” 又古诗“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皆孟德所本也。然即从升庵解此当字,亦读平声。元美误升庵之意为“悲歌当泣” 之当矣。至杜诗“玉佩仍当歌” 又是一解,盖“皎皎当窗牖” 之“当” 字也。元美以为出于“悲歌当泣” ,其实大异。

(2)逐

杜诗“大家东征逐子回” ,刘须溪云:“逐字不佳。” 升庵云:“杜诗无一字无来处,所以佳,此逐字无来处,所以不佳也。今称人之母随子就养曰逐子可乎?近有人语予以将字易之。古乐府有‘一母将九雏’之句,则将字甚惬,当试与知音订之。” 余按:蔡文姬未尝携胡子归汉,逐子者,犹“逐臣” 之“逐” 也。杜诗谓大家东征而逐子西回耳,非谓随子就养也,读本传自明。

(3)瑟瑟

杨升庵惊才绝艳,解诗颇得新解,然亦多已甚者。其论白乐天《琵琶行》“枫叶荻花秋瑟瑟” ,谓瑟瑟当作“瑟瑟大秦珠” 解,盖喻其碧也,复引乐天《暮江曲》“一道残阳照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为证,谓此正言残阳照江,半红半碧耳。此说最妙,几欲无以折之,然亦仅足解人颐耳。自来诗人未有以瑟瑟喻碧义者,白傅作诗,欲令老妪都解,乃为此雕虫伎俩耶?

(4)诗亦可曰文

白乐天云:“近世韦苏州歌行才丽之外,颇近兴讽,其五言诗文又高雅闲淡,自成一家之体。” 皮日休《伤进士严子重》诗序云:“观其所为文,工于七字” ,则唐人称诗亦曰文也。

(5)集古今人句

《观林诗话》云:“予家有听雨轩,尝集古今人句。杜牧之云:‘可惜和风夜来雨,醉中虚度打雨声。’贾岛云:‘宿客不来过半夜,独闻山雨到来时。’欧阳文忠公:‘芳丛绿叶聊须种,犹得萧萧听雨声。’王荆公云:‘深炷炉香闭斋阁,卧闻檐雨泻高秋。’东坡云:‘一听南堂新瓦响,似闻东坞少荷香。’陈无己云:‘一枕南窗深闭阁,卧听丛竹雨来时。’赵德麟云:‘卧听檐雨作宫商。’尤为工也。” 予读此不觉莞尔,何以各如其人也。杜诗的是醉汉语,贾诗的是和尚语,文公诗的是堂上簸钱语,荆公诗的是拗相公语,东坡诗的是迁客语,陈诗的是觅句人语,至赵诗,则更是鼓子词家行话也。闲与琬君说此,亦为冁然。

(6)景色动静

退之云:“海气昏昏水拍天。” 山谷云:“江北江南水拍天。” 此言水与天接也。六一翁词云:“拍堤春水四垂天。” 此反其辞谓天与水接,景色动静迥殊矣。

(7)秋夕典故

《艇斋诗话》:“小杜秋夜宫词‘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含蓄有思致。星象甚多,而独写牛女,此其所以见其为宫词也。” 此论甚可笑,牛女自是秋夕典故,岂必作宫词始用。

(8)对句

《对床夜语》言张茂先“穆如洒清风,涣若春华敷” 、“属耳听莺鸣,流目观鲦鱼” ,以对言之,当曰“清风洒” 、“听鸣莺” 也,古对所当如此,亦楚词“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 。余按:“蕙蒸兰藉,桂酒椒浆” ,自是当句对,非其比也。

(9)唐诗在情致

江湖诸人欲一反江西之弊,力追唐风,然其所揣摩乃贾岛、孟郊、许浑、姚合之流,斤斤于一联之奇、一字之安。诚如升庵所云,仅得颈联十字稍可观耳;以此言诗,亦入魔道。夫唐诗之所以为唐诗,在情致不在辞华。情致系于世风,宋人已不复能反之于唐世,则唐人情致必不可复得。若论辞华则唐人诸大家,无不从汉魏而来。虽以子美之才,亦有“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之论,盖不作此无根脚语,非性灵事也。昔有人日吟兰亭一本,东坡曰:“此终不高,从门入者非室也,矧贾、孟、许、姚犹非唐诗门户耶!”

(10)陶写哀乐

谢安谓王羲之曰:“中年以来,伤于哀乐。” 羲之曰:“年在桑榆,自然至此,顷正赖丝竹陶写,恒恐儿辈觉,减其欢乐之趣。” 盖谓欲藉丝竹陶写哀乐之感,又恐儿辈觉,遂乃损其少年之欢乐也。自来诗中用此事者皆误。虽东坡犹云:“正赖丝与竹,陶写有馀欢。” 亦未得明解。《滹南诗话》既言:“陶写余欢、旧欢若为陶写” 之外,乃释者云“有余欢者,非陶写其欢,因陶写而欢耳” ,可谓收之东隅,失之桑榆。

(11)即物起兴

咏物诗起于晚唐,前乎此者,虽有以物为题,要皆即物起兴,其志初不在物;后乎此,则有故意拈物为题,游技于刻画形容,虽仿佛有作意,而其体实卑。宋壶山咏萍诗云:“苦无根蒂逐波流,风约才稀雨复稠。旧说杨花能变此,是他种子已经浮。” 又咏蚊诗曰:“朋比趋炎态度轻,御人口给屡憎人。虽然暗里能钻刺,贪不知几竟杀身。” 《梅礀诗话》盛称赏之,以为不专咏物者,实则其浅陋与小学生作文何异!

(12)长安柳

元微之《第三岁日咏春风凭杨员外寄长安柳》诗,长安柳,伎人名也。升庵云:“此诗题甚奇,可作诗家故事。” 盖未知此。

(13)香球

白乐天诗:“柘枝随画鼓,调笑纵香球。” 又云:“香球趁拍回环匼,花盏抛巡取次飞。” 皆纪管弦酒席中事,但不知香球何用。按:香球为用香料制成的圆球,与“抛球” 、“打球” 之球不同。陆游《老学庵笔记》:“京师承平日,宗室戚里岁时入禁中,妇女上犊车皆用小鬟持香球在旁,在袖中又自持两小香球。车驰过,香烟如云,数里不绝,尘土皆香。” 又按:元稹有《香球》诗曰:“顺俗唯圆转,居中莫动摇。爱君心不恻,犹讶火长烧。” 微之所咏之香球,为一种火炉,其形制外为金属镂空圆罩,内有半球状碗以爇火,可置于被中取暖,亦名“被中香炉” 。与乐天所咏,为两种不同之事物。

(14)流香涧寺壁诗

三十年五月游武夷,在流香涧一寺壁上见诗一首云:“建业城头杨柳低,越王台上鹧鸪啼。老僧颇忆仁王寺,欲望江南烟雨迷。” 赏其隽秀,故录存之。近阅《后村诗话》,始知仁王寺语,盖有所本。福州仁王寺有僧,喜唱《望江南》,一日忽题壁云:“不嫌夫婿丑,亦勿嫌渠村。但得一回嫁,全胜不出门。” 或曰:“此僧欲出世矣。” 言于当路,延主一刹。未久,若有不乐者,又题云:“当初只欲转头衔,转得头衔转不堪。何似仁王高阁上,倚栏闲唱《望江南》。” 不谓闽中犹有诗僧沿其衣钵。

(15)二狂生

《桯史》曰:“景祐末有二狂生曰张曰吴,皆华州人,薄游塞上,觇览山川风俗,慨然有志于经略。耻于自售,放意诗酒,语皆绝豪崄惊人,而边帅豢安,皆莫之知。怅无所适,闻夏酋有意窥中国,遂叛而往。二人自念不力出奇,无以动其听。乃自更其名,即其都内之酒家剧饮终日,引笔书壁曰:‘张元、吴昊来饮此楼。’逻者见之,知非其国人也,迹其所憩,执之。夏酋诘以‘入门问讳’之义。二人大言曰:‘姓尚不理会,乃理会名耶!’时曩霄未更名,且用中国赐姓也。于是竦然异之,日尊宠用事,宝元西事盖始此。其事国史不书,诗文杂见于《田承君集》、沈存中《笔谈》、洪文敏《容斋三笔》,其为人概可想见。”

(16)翔冬诗文

和州胡俊翔冬,与胡光炜小石并为清道人弟子,翔冬诗文尤怪,以其行三,人称胡三怪。掌教金陵大学,民国三十年殁于蜀中。顷金陵大学为刊其自怡斋诗百馀首,皆五言,不作七律,奇警独造,一空依傍,亦玉川子之流也。吾独爱其《七月晦日牛首山房坐雨戏成小诗寄仲英》云:“山顶松树风,扇雨起烟浪。寺楼如小舟,泛泛素江上。塔即是钓矶,岛变游鱼相。待公赤脚来,一和欸乃唱。” 又《玄武湖泛舟同胡小石、陈仲英作》云:“一瓢携二客,原水与轻桡。仰首木棉下,天分几十条。山藏未静,蛙坐芡盘骄。归路逢仓妪,于今颜已凋。” 又《初夏即事》云:“扶病写经完,小园履迹残。槐添新蚁穴,池卧老渔竿。龟蹶泥春气,猿羞我不冠。儿童指星出,衣褐直斋坛。” 此皆直逼郊、岛者。馀如《纪梦》、《埋狗》、《风筝》诸篇,则骎骎乎玉川子矣。胡翔冬“仰首木棉下,天分几十条” ,或以为戛戛独造,咏句大胆,然亦有所本。张祐诗云:“江连万里海,峡入一条天。”

(17)清辉

《春渚纪闻》云:“昭州山水佳绝,郡圃有亭,名曰‘天绘’。建炎中,吕丕为守,以‘天绘’近金国年号,思有以改易之。时徐师川避地于昭,吕乞名于徐,久而未获。复乞于范滋,乃以‘清辉’易之。一日,徐杖策过亭,仰视新榜,复得亭记于积壤中,亟使涤石视之,乃丘浚寺丞所作也。其略云:‘余择胜得此亭,名曰“天绘” ,取其景物自然也。后某年某日,当有俗子易名“清辉” ,可为一笑。’” 余旧读此文,颇以为“清辉” 名亭,亦未必甚俗,何至讥讪乃尔。近阅《老学庵笔记》有云:“国初尚《文选》,当时文人专意此书,故草必称王孙,梅必称驿使,月必称望舒,山水必称清辉。至庆历后,恶其陈腐,诸作者始一洗之。” 乃知此亦萧选流毒之一,当时已目为滥调。建炎去庆历已八九十年,文风早变,而范尚以此陈词题榜,故不免于见嗤。刻石预言,殆作者假托其辞耳。

(18)寇莱公绝句

寇莱公诗以《江南春》二咏为最著。倪云林有和作,亦堪匹敌。元明以降,和者甚多。尝有《江南春》一集,乱后失之。寇公二咏以外,七言绝句亦极有神韵。余喜其《秋怀》云:“轻云不动日微阴,高树无风秋色深。独听暮蝉临水坐,十年林壑阻归心。” 《暇日》云:“邮亭落日多飞絮,琵琶音重江春暮。坐久凝眸欲断肠,梅雨如烟暝村树。” 又《初夏雨中》云:“绿树新阴暗井桐,杂英当砌坠疏红。重门寂寂经初夏,尽日垂帘细雨中。” 又《书河上亭壁》云:“暮天寥落冻云垂,一望危亭欲下迟。临水数村谁画得,浅山寒雪未销时。” 又《春江送别》云:“孤舟东去水烟微,久客那堪更送归。三月江头春尽日,片帆轻絮共纷飞。” 皆不减唐人。《忆洛阳》一绝句注引古歌云:“金谷园,四柳春,四柳春来似舞腰。那堪风景好,独上洛阳桥。” 此歌不见他书,殆亦唐人词。金谷、四柳,未详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