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集锦村妇女遭害落花渡龙子宣淫

正心子自升仙观与三缄分手后，命覆紫霞。紫霞问（约）曰：“三缄之功，此时何若？”正心子曰：“功已得半，弟子弓！至升仙观，与彼分身。彼到飞凤阁中，遇曹真人赐以金丹，并及虚无圈，灵篆等宝，已在蔡郎侍处收伏狐疑、狐惑，为附身弟子，同游他方去矣。”紫霞曰：“而今铜头鬼王在集锦村为害，可命三缄收之。”正心子曰：“铜头鬼王非虚无圈所可伏也。师命三缄往收，必得云衣真人赐以电光珠而后可。”紫霞曰：“师自知之。”正心子闻言，退入宫内。

且说集锦居民好尚粉饰之华，妇女更甚，即家庭燕处，皆满头珠翠，锦绣缠身。夫冶容固所以诲淫，而艳服凝妆，又为诲淫之尤者，是村妇女（王）何其易之甚哉！不但此也，乡村朴质则祥瑞频生，一涉粉华则怪（性）异立至。集锦村头妇女俱如妖如鬼，焉有不以鬼道鬼，而女鬼受其殃乎？家之奢华，起自家长，有其淫盗入门，暗自含羞，胡弗先戒治以立家规之妖为愈乎？所以铜头鬼王自嵩山野谷逃出，窜入正气庄内，为正气所逐，邪不胜正。西奔东驰，遥见集锦村东，集春山前，露出红绿不正之色。鬼王常在山外逡巡不入，恐有恶妖霸占其中。俟查得内无妖踞，方敢入之。孰知是村俗尚，当夫春风和暖，男携酒榼，女抱茶铛，有踏青之游。所游虽不一处，惟集春山畔宽平广阔，花木蕃无，每到春三，花开如锦，踏青男女，咸聚于斯。第见众女云集之时，飞花缀柳，虽然各有队伍，总之团聚于一山，酒火茶烟，山岗遍布。凡市镇之无赖子弟酷好邪淫者，皆不辞道阻且长，来此偷觇娇女。风俗积久，游人如市，甚有所买苏杭珠翠以及果品之属，亦皆射利而来。官宰知难禁之，但遇游春，遣役于山后山前，稽查匪类。殊不知游人杂沓，多有闺女私约男子奔逃异地，父母不以为羞，久之夫妇归宁，尚且乐认为姻娅。故村人号私约曰山媒，谓其婿日游婿，真所谓寡廉鲜耻、败俗伤风之至极者。者宗不正之婿，安有面颜相认？无怪乎邪气聚而正气失，正气失而妖鬼觊觎焉。铜头鬼王窥伺已久，乘此游春之日，入山问视，美不胜收，心内欣然，思欲得合村妇女面概淫之。转思必获一所定之区，令彼村人轮流献媚，然后可如吾意。遂将妖风驾动，逐处窥觇。忽见一团女男，华丽为是山之冠。近前细视，下以绣花绿缎为左右栏村，上以紫呢作棚，遮却天日。茶铛酒榼，非金即玉。暴殄天物，必遭奇穷。使婢数十，尽皆秀丽可人。中坐一少年，楚楚衣冠，趋承甚众。鬼王不知为谁，但闻村人赞美者，群称为杜侍郎公子。鬼王思之，彼既为宦家子弟，大约合村敬仰，吾欲得所栖止，附彼之身，传说居民，于此立庙，其事不更易易乎。主意已定，遂近身旁，将公子魂逼出一穴，附体恕目，飞身上案，声如显应，吼称：“吾乃镇山之王，可将游山士女传齐，听吾吩咐（不） 。”当命一人传说：“社公子为山王附身，尔合山女男，速速近前听谕。”一时男女齐集，如山似海，拱立棚外，侧耳听之。顷刻，内面山王大声呼曰：“男女齐乎？”众人应之曰：“齐矣。”山王曰：“尔村士女，历年登山，游春遣兴，人人归去，无灾无害者，皆吾佑也。”男女闻此，大众下拜谢恩。中有多言者，向山王而请曰：“合村士民，还望山王赐以多福。”山王曰：“尔等冀吾赐福，须建一山王庙宇，装塑金像，每逢游春作会，以把吾躬。”众人答曰：“士民即于明日募化功果，建庙修龛。”山王曰：“如是准于今岁告竣，不可迟延。倘有诚吾为妖者，立彰巨雷。”言此，吼声大震曰：“吾回天宫去矣。建庙之事，即速鸠工。”众人唯唯，公子仰后一倒，片刻苏来。问及左右曰：“吾棚中人何以济济如是。”左右以山王附体所言之事，详细告之。

杜公子归，次日下柬，招饮村中豪华，募化锱重。一日之内，乐助者共计三千余金。鸠工庀村，未至十月，庙已建妥，内塑一山王金像，森严可畏。演剧数日，迎神入庙，一切祈祷，应验非常。凡得赐福之家，无不感激其灵。不知山王先以福饵之，后加以疾。染疾者每具牲醴（体），享祀山王。山王乘机示梦于其人曰：“尔家欲免疾苦，有闺女及养者，乘舆至庙，铺设床榻，独宿三宵，谓之伴神。无闺女，龛少妇亦可。如此自然求疾疾愈，诸福毕至矣（牲） 。”村人得此梦兆，暗以闺女入庙宿之，其应果然。鬼王自兹疾布沿村，是庙之中，妇女求宿者络绎不断。妇女宿后，父母不便问其情景如何，久则习以为常。集锦之女流，几为鬼淫殆尽。前以山媒得婿，而此又属何人作伐乎？请细思之。

村北赵存忠，正直人也，建庙塑像，以为祀神之举，无不信从，至使妇女伴神，心甚非之，且为村人正之。山王甚恶存忠，俾彼全家皆疾。其妻张氏暗谓之曰：“神灵能祸福于人，吾家大小俱疾者，皆不使妇女入庙歇宿之错也。尔其悔之，速命妞妞伴神三夜，老少之祸自消”存忠曰：“古往今来，只有牲醴把神，从无女子伴神之说。即将一家祸死，吾断不行此卑污。”正大语可以惊天。自是言后，老少之疾愈甚，存忠意欲诣庙，骂此淫神。刚出里门，恰遇黎老。黎老见得存忠（载）怒气勃勃，而询之曰：“赵爷何往？”存忠曰：“牲入山庙耳。”黎老曰：“者位山王，不知是时兴吗，还是老古套？”存忠（酒酬）曰：“山王一也，何分今古？”黎老曰：“自古山王，原在山中镇守豺狼虎豹、蛇蟒妖怪之类，居民沾恩戴德，或以牲酒酬之，或无牲酒酬之，断不见咎。吾家祖公祖母，皆如此说，岂不是老古套？而今集春山的山王，要年少妇女入庙伴宿，谓非时兴乎？”存忠曰：“以吾愚意，是庙山王必有所凭，不然那见正神而以妇女伴宿哉！”黎老曰：“赵爷之言甚是，尔看乡间一个正直客，约与人解纷排难，只要无事，谢与不谢，未尝追问。惟有滥约滥保，央彼辨别是非，不许点银钱，必断歪斜道理，不分曲直。世之此人，何地不有？山王即命奉上皇，镇守此山，为四邻香火，何以妇女伴宿者即赐以福，不以妇女伴宿者即降以灾，未必山王亦滥约滥保中之嫖奇所转耶？是者样邪神，可以火焚其庙，鞭毁其体，置诸妇人便器，方削伴宿之恨。”存忠曰：“公论乃正大之谈，即面斥山王，彼亦无词以对。”黎老曰：“若有同心，吾必入庙骂之。”存忠曰：“公有是意乎？吾兹之来，正为此也。”黎老曰：“如是，不患独木难支矣。”

二者谈谈论论，已入庙中，瞥见肩舆驻于阶下，询之仆属，乃言接史翁之妞妞伴神而归也。二公坐上片刻，一及笄女子自西廊出，垢面蓬头带着泪痕，上舆竟去。此舆始去，后舆又临。或父母同至，榻设东隅；或兄弟偕来，宿于厢外。是日酒肴香炬之费，皆自送女者出之。二老见此，心甚不平，逞步上前，诣定山王而骂之曰：“聪明正直为神，牲酒有无，尚且不计，何得要人妇女入庙伴宿乎？吾不看为众人香火，必将焚尔庙而碎尔身焉。”骂得痛快。骂毕，突起一设阴风，当将黎老吹倒在地。耳闻空中有人言曰。“赵存忠生平端正，吾不见咎。为人端正，鬼神亦皆钦仰。至于黎某奸猾已极。村人甚恶，号尔为黎冤。不过近年血气衰迈，假以君子自命，正人自居。此即今之所谓假善人也。尔来骂吾，何异以盗楠盗也。”可见骂人要先骂。存忠闻说，翘首问曰：“尔乃是庙之山王乎？”哑然无声。存忠于是狂呼黎老，但见双眸紧闭，气息如丝。存忠骇，忙忙归家，寄仪黎宅雇舆来庙，异之而回。黎老子孙聘巫驱遣，毫无灵应，不得已而书于红笺，粘于市镇曰：“凡有高人异士，能驱鬼魅，将父救愈，谢银五十两”云云。此笺出时，无人不知，巫师去来虽多，卒未有能驱之者。

历村十数里，住（捉）一乌姓，素善骗人，村中常以乌背时呼之。闻得黎家驱鬼一事，背时口粮已缺，难活妻儿，兼之饿火焚心，甚属无奈，因假驱鬼之术，竟向黎宅而来。黎之子孙迎入，询曰：“前聘几多巫师，尚皆束手，尔有何术能伏此鬼乎？”背时曰：“吾之法力不惟能驱妖鬼，并且可以捉（提）神。”黎子惊曰：“尔能捕神，正合吾父之遇。”背时曰：“吾早知尔父所遇者神，非妖鬼也。是捉神一则，吾家祖传，时下巫师无有此术。”黎子闻而喜甚，遂款以酒食。饮酒之际，黎子入丁咛曰：“捉神不易，尔果能否？”背时曰：“尔何轻视吾乎？神若凶恶，吾乃捉之，若属慈悲，吾还慵捉耳。”黎子曰：“尔所捉者那些恶神耶？”背时曰：“黑神我就捉得多，不但捉得多，而且褙得广。”黎子曰：“吾闻惯骗人者，多有咬腔咒祖，强褙黑神。尔言如斯，毋乃类是？”背时曰：“不赌咒骗人，无故又褙黑神乎？”亦有受永难伸，不得已而有此举焉。至于褙神而为骗人之具，独不畏神谴乎？其在背时意中，不过徒诳酒食。孰知酒食甫毕，黎老子孙促之曰：“可捉神矣。”背时曰：“神在何处，尔确指其所在，吾去捉之。”黎老子孙曰：“尔来时，夸能捉恶神，为何得吾酒食，反生异议，推却不前？”背时曰：“吾之所提，是雷打庙的黑神，褙去痞吴某者。今而无影无形，如何捉法？”黎子曰：“此系集春山山王作怪，害吾父亲，现有金身坐在庙中，何得谓无形影？趁今尚早，吾遂尔去焉。”背时脱身无策，转思吾且人庙，暂宿一晚，明晨说已捕着，复被逃去，不凡又得二日酒食乎。今之徒诳酒食者，多矣，甚殆乌背时之遗孽软？计定，遂偕黎子入庙。刚入庙内，嘱咐黎子曰：“尔归多办酒肴，送至于斯，吾自有捉之之法。”黎子如命。背时吃得酩酊大醉，酒性发时，捶门拍窗，大声吼曰：“黑神最恶，都被我息滥几尊。你者山王，独不怕背时乎？”言三语四，一晚不停。山王无奈伊何，乃与小鬼言曰：“黎老之魂，速速还之，不然恐者不醉鬼把我乌背时矣。”一言背时，鬼都骇怕，何况乎人。小鬼领命，即将黎老魂还之本体。天晓，黎子来庙，报与背时曰：“吾父疾愈矣。”背时曰：“不是昨夜将神捉住，尔父何以即安。可速导吾归尔家内，谢银五十两，称足现交。”黎子曰：“让吾些须可乎？”背时曰：“尔如此说，怕我又要去提黑神。”黎子畏父疾复作，忙迎背时回宅，治席酬谢，如数予之。背时得银归来，妻儿欣喜。自此常夸捉神之语，直传至落花渡前焉。

是渡村人一日约议，命仆夫舆马，来迎背时。背时询曰：“尔方之神如何，须对吾说明，好带法宝。”来人曰：“先生有何法宝耶？”背时曰：“如捉恶神，离不得割草褙兜耳。”来人曰：“先生去时，自令人编之。”背时复询曰：“尔方之神到底怎样？”来人曰：“是神号落花大王，酷爱美妇。如那家妇美，大王选上，轮流送去。极美者刚送入庙，倏忽渺然，久之又自庙出，回家必死。”言犹未已，背时（轮）曰：“彼既如此肆虐，胡不请巫治之？”来人曰：“因请巫师治彼未能，反惹彼作浪兴波，淹及居民（氏）数千余户，居民以此怨恨，四处寻访高人。不意前日市中，闻得乌先生能捉山王，村人以为山王能捉，水王谅亦可擒。故不辞百里之遥，来迎先生玉趾。倘将水王擒着，吾村愿谢白镪一千。”背时听谢一千之言，慨（概）然允之。临行时，泣谓妻儿曰：“此次前去，不知是神捉我，我捉神。尔等在家，须将五十两纹银俭费而用。”嘱毕，乘舆就道，望前进发。

及到落花渡，村人迎接，设筵三日以款之。款待后，同声问曰：“先生捉神，所用何物？”背时曰：“水里之神，恐不似山王易于捕捉，须要美酒一瓮，雄鸡二只，豚肉十觔。”村人一一办齐，送入镪王庙中，尽皆抽身而返。背时一人在庙，将鸡豚烹熟，暖酒一瓶，摆在案间，敬献水王曰：“下民乌背时，前由（游）山王慈悲发下，得银五十两。今来此地，村中父老许银一千，吾故请你老人饮杯素酒，操水恩施格外，大发慈仁，如得是银养活全家子女妻儿，叨沾不浅。”且言且酌，斟一大盏，双手呈献，曰：“水王请言。”刚住口，龛内疾声应曰：“水王来矣。”背时听得，魂不附体，忙忙钻入灶中。水王在外，询曰：“谁当东道请吾饮酒耶？”背时勉强答曰：“我、我、我请尔。”因其声在灶内，遥而听及，响若洪钟。水王骇曰：“此人必有法术也。”遂呼之曰：“尔速来同饮，凡事我让一筹。”背时听其言善，大着胆儿，钻出灶来。见一白面书生，温文尔雅。背时揖，书生亦揖。揖已，携手入席，畅饮壶临。饮至数巡，书生低声询曰：“尔在世上，所习何法？”背时乘势大夸海口曰：“逢鬼捉鬼，逢神捉神，遇虎亦须，遇龙去皮。生平所能，如是而已。”书生曰：“集春山王，尔若何擒之？”背时曰：“吾入庙去，布下天罗地网，念动真言。霎时之间，山王手足软弱，被我收入瓦缶焉。”书生闻说，默然良久，曰：“吾非山妖水怪，乃东海龙王季子，名曰龙宾，在此庙中，亦只享点祭祀。明日吾父寿诞，归住一月，不害居民。待尔银两得时，然后再为来此。其有恩于尔者不少也，尔其毋施法力，以擒吾身。”背时曰：“只要谢银入手，管尔如何。”龙宾喜，驾得彩舆，与背时拱手而别。背时曰：“莫忙莫忙，尔且下舆交点凭据，否则村人不信，银两如何得之。”龙宾下，以驾前龟孙交与背时，临行嘱以毋伤性命，得银后带归半路而释之语。

天光发晓，村人齐集入庙，见得背时系一大龟，向众村人言曰：“神已捉矣，可称银来。”村人曰：“先生在庙暂住，如过五日无事，方谢以银。”背时无可如何，忍耐住之。迨至五日已满，沿村安靖，谢银而归。背时终必得时，奈人不安分苦守耳。归至半途，将龟释放。龟孙曰：“因尔（幼）得银，累吾受苦。”背时曰：“尔姓乌，吾亦姓乌，自己一家，何妨凑趣乎。”龟孙笑了一声，乘风竟去。不识所笑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