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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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上班族,说是开自己的车去拜访客户。他也受了伤,但意识很清楚,在医院里坚称是车子的引擎突然加速,后来才查出来的。”
这段经过,七尾也从小坂给的资料上得知。
望月喝了一口茶,叹了一口气。“我在赔偿协商时第一次见到那个人,虽然跟他打过招呼,心情还是很复杂。本来应该是加害人和被害人,结果变成双方都是被害人。他跟我说什么一起抗争的时候,我实在有点生气,我也知道对方的话合情合理,但毕竟……。我是很同情买到问题车的人,可是那是他们自己要买的,有些地方也不能怪别人。我们可不一样,我们根本是无辜的,跟有马一点关系都没有。可是,我女儿却白白赔上一条命。一句运气不好,怎么交代得过去?”
七尾点点头。光看资料会认为事情并不复杂,但牵连其中的人,内心却百感交集,这不是责怪卖问题车的公司就能解决的。
“和有马的协商已经结束了吧?”七尾确认。
“在金钱方面是的,我们又不是想要钱才怪有马的,可是被问到还要怎么样,也只能说以后不要再让这种事发生……”
“所以目前算是勉强接受吗?”
“接受啊?”望月笑了,脸上是种自虐的表情。“我看,到死都没办法接受吧,无奈啊!”
“对社长有什么看法?”
“社长?”
“岛原社长。您对于他没有下台有什么想法?”
“下台啊,他下了台,我女儿也回不来了,下不下台都一样。”
在七尾看来,望月不像在演戏。
“令千金当时是二十五岁吧,有男友吗?”
“不知道呢,我没听说。”
“您和其他受害人仍保持联络吗?”
“以前偶尔会联络,不过,也不是我主动跟他们联络,是律师要我们联络才聚在一起的。”
“就您的感觉,是不是每个人都对交涉结果还能接受?”
“我也不晓得。赔偿金额每个人都不一样,而且情况也不同。”
“有没有人表示无法接受,特别痛恨有马汽车或岛原社长?”
“恨……,这个嘛,说到恨,我也恨啊。”
“我的意思是,有没有人会采取偏激行动。”
“偏激?”望月皱起眉头,盯着七尾看。“怎么说?听你的问题,好像受害者之中有些人在打什么不好的主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以透露一下吗?”
七尾很犹豫,当然,他不能说真话。“其实,”他舔舔嘴唇,“有马汽车的员工经常接到骚扰电话,目前并没有明显受害,但还是决定调查一下。”
这不是假话。小坂给他的资料里的确有这一段。只不过,现在似乎不再发生了。
“这我也听说了,不过,我认为和我们受害者团体无关。有时候我们不免有些冲动,担不是要报仇,我们要求的无非就是有诚意的回应。打那种电话的人,一定跟我们无关,只是想出风头而已。”
“也许是的。”
“不过,也真稀奇啊,倒是很少听说这样就会出动警察。果然一扯上大企业,警察也得唯命是从啊!”
望月的语气带着几分挪揄,显然是得知自己遭到怀疑而感到不快。
“不好意思,百忙中还前来打扰。”七尾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站起来。
31
“检查结果显示目前情况良好,所以我们想依照预定进行手术。这样可以吗?”
西园的声音响彻了宽敞的VIP病房。岛原总一郎一如往常盘坐在病床上,他的妻子加容子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虽然头发花白,但肌肤的弹性丝毫不像年过五十。夕纪可以想象她一定在外貌上花了不少钱,那身香奈儿的套装也很合身,膝上放着一只铂金包。
“医生,千万拜托了。一想到总算可以摆脱这个麻烦,就觉得好痛快。”岛原刻意显示自己坦然无惧,然而夕纪发现他其实非常害怕手术。这几天进行了各种检查,她几乎都在场,看得出岛原一天比一天紧张。刚才帮他量脉搏时,只不过说西园教授会来为手术做相关说明,他的手心就冒汗了。
“当天早上八点左右,会先准备麻醉,是肌肉注射。然后,要请您移动到手术室,当然,是以推床运送。”
“那时候已经睡着了吗?”岛原问道。
“有些人是的。”
“这么说,也有可能没睡着?”
“正式的麻醉要等到了手术室以后再进行,那时候就是全身麻醉。”
“然后就会失去意识吧?”
“是的,到时候就会完全进入睡眠状态。”
岛原神色不安地点点头。夕纪可以了解他的心情。他正想象自己因麻醉而进入睡眠,害怕自己从此不再醒来。
西园似乎没注意到岛原的心情,以平淡的语气继续交代手术当天的程序,接着还这么说:“我们会竭尽全力,把事情做到最好,但手术毕竟有风险。接下来,我想针对这方面作个详细的说明。”
“风险?”岛原的脸颊看起来好像抽筋了。
原本一直低着头的加容子也抬起头。
“没有人知道手术中会发生什么事。届时要与患者的家属商量,您的情况,是与夫人商量,所以我们希望事先取得您的理解。”
“等……等一下。”岛原惊慌失措。“医生不是说没问题吗?你说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岛原先生,”西园平静地说,“天底下没有绝对没问题的手术。”
“怎么现在才……”
“我会为您说明手术内容。首先,请您听我说。”西园拿出一张简图,上面画的是大动脉瘤。岛原的状况是,在心脏上方一个弓状的弧形部位有个巨大的鼓起物。
“我们要将这部分替换成人造血管。但是,我想之前也向您说明过了,这个主动脉弓有一个重要的血管分支,用来提供头部及上肢的养分,其中也包括脑部。这次的手术,是连这部分的血管也要换成人造血管,所以风险比其他情况更高。”
和爸爸的情况一模一样……。在一旁聆听的夕纪心想。
“具体而言,会有什么风险?”岛原的声音有点沙哑。
“在出血方面,存在各种风险。首先,从主动脉弓分支的血管发生动脉硬化的可能性很高,更换人造血管时,有时候会从缝合的针孔出血,进而发生止血困难的状况。因为动脉硬化的血管已失去弹性,非常脆弱。”
“如果那样,要怎么办?”
“当然会再度进行手术。出血程度严重时,也有丧命的可能。”
岛原倒抽了一口气,加容子的身体颤了一下。
“其他还有什么危险……”岛原喃喃地问道。
“发生动脉硬化的血管,绝大多数内壁都有沉淀物。当这些沉淀物顺着血流流至脑部,便可能引起脑栓塞。严重程度不一,最不理想的情况是造成脑部损伤,我们会慎重行事,尽可能避免这种情形发生。但动脉硬化的情况若严重,在处理时要避免沉淀物完全不掉落是极为困难的。”
西园继续说明。手术时会让心脏停止运作,若停止时间过长,将造成心脏负担,导致心脏衰竭,而这又可能会引发其他器官或呼吸衰竭等。术后若复原情况不佳,亦有可能因抵抗力不足引起感染、并发症……
所有可能的危险性,西园均一一仔细说明。听着这些说明,岛原再次体认到自己正要面临的是一场什么样的手术。他的脸色转为苍白,神情越来越空洞。
“大致上,会有这些可能。”西园最后解释完神经麻痹,做了结论。“关于这些,还有什么问题吗?”
岛原呼地叹了一口气。好像很伤脑筋似的,伸手扶头。“状况好多啊。”
“抱歉,也许我一次说太多了。需要再重新说明一遍吗?”
“哦,不用了。我明白了,原来真的没有绝对没问题的手术啊。”
“恕我直言,这次属于极危险的手术。”
“显然是。那,会怎么样呢?虽然有这么多风险,把这些全部加起来,得救的机率有多少?”
“机率……吗?”
“不如说,失败的机率有多少?请别客气,明白告诉我,这样也比较痛快。”
西园表情不变地点点头。“我不知道机率这个说法正不正确,不过这类病例的死亡率约百分之五或六左右,您可以做个参考。”
岛原沉吟了数声,与妻子互看一眼。
“我想这件事,已经在岛原先生住院时说明过了。假如没有动手术会是什么样的状况,当时应该也一并说明了。”
“会破裂是吧,”岛原说,“而且,随时都有可能破裂。”
“依目前的状况,什么时候破裂都不足为奇。一旦破裂了,即使紧急动手术,获救的希望也极为渺茫。”
岛原再度发出沉吟,然后笑了笑。“全靠医生,就任凭宰割啦!我相信医生的医术,也只能这么办了。”
“夫人认为呢?”西园也征求加容子的同意。
她直接坐着低头行礼。“我明白了,麻烦医生了。”
“那么,我们待会儿再送同意书过来,麻烦两位签名。”
“医生,那个……”岛原吞吞吐吐地开口。
“什么事?”
“没,呃,今天没有检查了吗?”
“这个……”西园转头看夕纪。
“今天没有,明天要做动脉抽血,然后再做一次心脏超音波。”夕纪回答。
“是吗?那就麻烦了。”岛原向夕纪行了一礼。
离开病房,稍微走远之后,西园停下脚步。“同意书由你拿过去,请他们签名。”
“我去吗?教授呢?”
“我不在场比较方便吧。之后你再把岛原先生的情况告诉我就行了。”
夕纪不明白西园有何用意,但还是应了一声。
她依照吩咐,带着同意书再度来到岛原的病房。岛原坐在床上,加容子正在流理台切水果。
她在两人面前朗读同意书,并请他们签名。岛原先签,接着加容子也签了。确认没有遗漏之后,夕纪将文件收进档案夹。
“打扰了。”她朝两人点点头,准备离开时,岛原出声叫她:“啊,住院医师。”
“什么事?”
岛原搔搔头,朝加容子瞄了一眼之后,面向夕纪。“这样就算决定了吗?”
“决定?”
“就是,该怎么说?不能改了吗?”
哦,夕纪点点头,总算明白他想说什么。“如果您改变心意,随时都可以告诉我们。只是,往后要怎么做,必须请您再和西园教授讨论了。”
“呃,这样的话,要在什么时候之前说啊?”
“随时都可以。”夕纪说。“只要在手术开始之前都可以。说得精确一点,在麻醉生效之前。”
“啊,这样啊。”
“您还在犹豫吗?”
夕纪的问题似乎太直接了。岛原以一副你怎么这么说的神情皱眉,嘴角向下撇。
“我不是犹豫,只是以防万一,想问问看,我还得考虑到公司啊!不知道公司什么时候会需要我出面。身为领导人,直到最后一刻都不能大意。”
“我明白了。这件事,我也会转告西园教授。”
“不用了,不必告诉西园医生。”岛原举起右手。“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不必看得那么严重。”
“是吗?那么,不打扰了。”
“嗯,谢了。”
离开病房,夕纪在走廊上边走边想西园要她送同意书过来的原因。他一定是看穿了岛原的心情,知道岛原无法当他的面将内心的犹豫说出口吧。
夕纪的思绪又飞到十几年前。健介和百合惠也曾经像岛原夫妻一样,听西园说明手术的内容和风险吗?当时手术不顺利致死的机率,应该远高于现在。
健介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夕纪最后一次去探望的那天,他还笑着说,要活就要活得很酷。
健介一定也很不安吧!但他的确会把不安暗藏于心。然而,夕纪猜想,他对手术的信心甚过一切。一定是深信可以将一切托付给医生,才会有那样的笑容。
手术前只有一件事能让患者安心,那就是医师的话。
天底下没有绝对没问题的手术——西园刚才向岛原说的话再度在耳边响起。那句话不是让患者安心,而是要让患者下定决心。岛原听了那句话之后,犹疑了。
究竟,西园是否对健介说过同样的话?他真的将所有风险都毫不保留地公开?真的没说“绝对没问题”这句禁语吗?
对西园而言,健介是夺走儿子性命的凶手。当他能够左右这男人的生死时,心里是怎么想的?
长久以来,夕纪一直怀疑是百合惠与西园的男女关系将健介推上死路。她之所以成为医师,可以说是为了找出答案。
然而,如果西园还有另一个动机——为儿子报仇——那又如何?
也许这个动机更早形成。一看到上门求诊的健介,西园应该立刻察觉他就是当时的警察。相对的,健介却没发现,只是担心自己的病情。
西园是否在检查健介的大动脉时触机?这是一场高难度的手术,成功率不高,即使失败也不会有人起疑,更不会被追究责任……
与百合惠建立深厚的关系,则是之后的事。在这方面,他是否另有图谋不得而知,但夕纪猜想应该是巧合。要靠心机算计来赢得女人芳心,一般男人是办不到的,更何况百合惠身为人妻。只不过,她可以想象,西园对于与百合惠发生外遇,并没有太多踌躇,甚至非常积极主动,因为这也可能是复仇的一部分。这么一来,他便得到一个最佳共犯,得以使最后的计画顺利完成。即使健介死于手术,只要百合惠不说话,就不必担心有人投诉。
手术前想必照例进行过会谈,但会谈中,西园是否正确告知手术的风险则相当可疑。因为如果太过于强调危险性,健介可能会选择不动手术。
没有经过充分说明,一味地让患者安心,并签下同意书。这虽然有违知情同意(informedconsent),却不会有人发现,因为签名的家属是百合惠。
墨黑的想象无止境地扩展,夕纪甚至怀疑自己在这样的状态下,是否能够参与岛原的手术。
回到办公室,元宫正在与别人交谈,那个人一回头,原来是七尾。
夕纪向他点点头,然后看着元宫。“怎么了?”
“你认得这位吧?警视厅的刑警。”
认得,她说着并点点头。
“他来问一些有关岛原先生的事。问到除了西园教授以外,还有没有其他负责的医师,我说你也是。”
“对不起,打扰你好几次。”七尾朝着她笑道。
“没关系,不过为什么要问岛原先生的事?”
“有很多原因。”
“我要去加护病房了。”元宫站起来,离开房间。
夕纪在元宫刚才的座位上坐下。
“对不起,百忙中还来打扰。”七尾行了一礼。“不过,幸好负责的医师是你。如果是不认识的人,恐怕多少都会有戒心。”
“是关于恐吓的事吧。”
“是的。”
“岛原先生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不不不,”七尾摇摇手,“现在还不知道,说不定完全无关。只是,所有可能的线索我们都要调查。”
“患者的事情我们原则上……”
“这我知道,我不会问他的病情。只是想请你回想一下,岛原先生住院之后,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特别的事情?”
“例如有没有人来问一些关于岛原先生的事,或者有没有在病房附近看到可疑人物。”
“这个呀,”夕纪沉思,“我倒想不出来。”
“是吗?”
看着七尾郁闷的表情,夕纪突然想到一件全然无关的事——这个人,会不会知道西园和健介的关系?
32
七尾得知冰室夕纪是岛原总一郎的负责医师之一时,心里很犹豫。他不打算在这里透露恐吓犯的目标可能是岛原的推理,因为若是泄漏出去,他怕这个假设会成为一则失控的谣言。
然而,或许可以将自己的想法告诉这位女医生。在见过几次面之后,他有理由相信她是个极为理性且责任感强的女子。关于这次事件,她从最初便参与其中,比其他人更了解整件事的脉络。更重要的是,她是冰室健介的女儿。
“其实,这是我个人的想法……”
七尾豁了出去,决定把自己的推理说出来。恐吓犯的目标可能是岛原总一郎,而犯人也可能是有马企业的瑕疵车受害者。
冰室夕纪显得有点惊讶,但表情几乎没什么变化,长睫毛底下的眼睛只是稍微睁大而已。
“如果我的推理正确,那么犯人应该会以某种方式接近岛原先生,因为他一定会收集病情、手术预定时间等等资料。”
夕纪边听边点头,但听完之后,微偏着头寻思。“您说的我明白了。可是,如果这样,为什么要恐吓医院呢?犯人坚持要医院承认医疗疏失,这两件事完全无关呀?”
“没错,所以我也不敢向上司报告。”其实是其他原因,但七尾在这时却做了这种解释。“只不过,我认为有这样的可能性。犯人一连串的要求是一种障眼法。”
“您的意思是?”
“他的目的可能要误导警方。事实上,警方目前正针对医院内部和相关人士进行彻底调查。没有人把焦点放在犯人与岛原先生或有马汽车之间的关联,当然,我是例外。”
夕纪的视线从七尾身上移开,凝视斜下方。她的表情显然在思考他的话中含意。看来,她的个性大概不是听听就算了,一定要咀嚼消化过才肯罢休。
“如果是这样,犯人对自己的行动一定很有把握了。”
“怎么说?”
“因为,就算为了扰乱调查方向,发出恐吓信的风险毕竟很高吧!最好的证明就是,现在医院里除了七尾先生,还有很多警察出入。对犯人来说,要在这样的情况下犯案是很困难的。可是,他却选择发送恐吓信,这就表示他对自己的行动极有把握。”
七尾点点头。“你说的一点也没错。不愧是冰室警部补的千金,一般人不会想到这一点。”
“不好意思,我太自以为是了。”她难为情地低下头。
“哪里,这是非常值得参考的意见。”
“犯人想做什么呢?当然和岛原先生的手术有关吧?”
“如果犯人的目标真的是岛原先生,当然有关。依我的看法,恐怕他想要岛原先生的命。”
可能是用词太激烈,夕纪楞了一下。
“我想再请教一次,以刚才说过的假设为前提,你有没有想到什么呢?无论多微不足道都没关系。犯人一定是透过某种手段来收集情报,只凭岛原住进帝都大学医院这种程度的新闻报导,犯人应该无法采取任何行动。”
夕纪交抱着双臂,咬着嘴唇。表情认真的脸庞没有丝毫妆彩,五官轮廓很美。她没有仰慕者吗?七尾不禁想起无关紧要的事情。
“医院虽然看似封闭,其实也算是一个很开放的地方。即使有陌生人在走廊上走动,也不会引起任何人在意,不如说,医院里到处都有这些人。所以您问有没有可疑人物,如果不是做了什么特别奇怪的事,一般人是不会记得的。不过,听了七尾先生的这番话,我以后会多多留意。”
她的话很有道理。像他们这些医生大概只在意患者,不太留意患者以外的访客吧。
夕纪愿意帮忙,对七尾是一大助力。万一犯人靠近,她应该会注意吧。七尾没来由地怀有这样的预感。
“麻烦你了。说了这么多,只不过是我的推测而已,说不定完全猜错。那几封恐吓信和发烟筒,仍然有可能是恶作剧。”
夕纪的表情并不开朗,或许她也觉得恶作剧的可能性很低。
“麻烦你一件事,不要把我刚才说的告诉任何人。其实,我连西园教授都没说。等到有必要,我会告诉他。”
夕纪苦笑,并点点头。“好的,这一点我知道,请相信我。”
“对不起,在你这么忙的时候占用你的时间。那么我告辞了。”七尾从沙发上起身。
夕纪也跟着站起来。“七尾先生……”
“是!”
她一瞬间露出举棋不定的神色,然后以下定决心的表情看着七尾。“我想向七尾先生请教一些与事件无关的事。”
“什么事?”
“家父的事。”
“警部补?”
七尾这么问的时候,走廊上传来说话声,夕纪的表情显得很尴尬。看来是这个房间的使用者回来了。
“可以到外面谈吗?”她问道。
“好。”
七尾猛一开门,两名年轻医生似乎吃了一惊,停下脚步。他们本来正准备走进这个房间。七尾向他们点头示意,走出房门,夕纪也跟在他身后。
搭电梯来到一楼,走出医院。夕纪在设置烟灰缸的地点停步,看来是体贴七尾。
“前几天,您告诉我家父辞掉警职的理由。”
是啊,七尾点头答应,叼起一根烟,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家父追捕可疑人物,结果有一名中学生车祸身亡的那件事……”
“那件事怎么了?”七尾点烟,皱起眉头,假装烟熏了眼。
“您还记得那个中学生的名字吗?”
果然是这件事,七尾心想,那正是他不想碰的话题。
“你怎么现在才问这个?”
“那个少年,”她不理他的问题,“是不是姓西园?”
七尾默默吐烟,从夕纪的口气听得出她对此一无所知,七尾同时也为自己的多嘴感到后悔。
“我没说错吧?果然。是我们科的……西园教授的儿子吧?”
“如果是,又怎么样?”
“七尾先生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久前才想起来的。因为我满脑子都是办案的事,一时没有察觉,而且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您为什么没告诉我?”
“纯粹是因为上次见到你时,还没有想起来罢了。而且,我也觉得大概没有必要特地告诉你,说了,可能变成我多管闲事。”
夕纪眨眨眼,垂下眼睛。在七尾看来,像是受到了打击。
“原来,你不是在知道这件事以后,跟着那位教授学习的?”七尾问道。
夕纪摇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家父辞去警职的原因,也是您上次告诉我才知道的。”
“啊……,说的也是。”
“家母什么都没说,西园教授也是……”
“教授知道吗?”
“我想他知道。”夕纪以笃定的语气说,“我想,他一开始就知道了,打从见到家父那一刻起。”
“见到警部补?”
对于七尾这个问题,她露出犹豫的表情,然后深吸了一口气。“为家父动手术的,就是西园教授。”
“咦!”七尾的烟差点掉下来。这才发现,烟灰已经烧得很长了,他在烟灰缸里熄了烟,顺手丢掉。“真的吗?”
夕纪点点头。“七尾先生果然不知道这件事。”
“我第一次听说,因为完全没想到警部补的主治医生。”说着,七尾再次注视着她。“这么说,你是知道西园教授为令尊开刀,才决定在西园教授底下学习的?”
“是的。我选择就读帝都大学医学系,也是因为有他在。”
“原来如此。啊,不过……”脑海里骤然浮现的疑问正要说出口,七尾却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然而,夕纪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泛起微笑。“在救不了家父的医师底下学习,很奇怪吗?”
“哪里,你的想法,我们这种凡夫俗子不太了解。”
“我有我的想法,才会决定这么做。家父将性命托付给他也是事实。”
七尾深深地点头。“的确。既然是冰室警部补信任的人,那么可能也是你最值得师事的人选。”
然而,夕纪却蹙起眉头,七尾看到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错了。“七尾先生,无论基于什么理由,逼死儿子的人以患者身分出现时,您认为医师会怎么面对?”
夕纪的话令七尾无言以对。如果冰室健介的主治医生就是西园,那么情况的确像她说的那样复杂。
与此同时,他也发觉,她对西园医师的手术抱持着怀疑。
“我不是医生,所以不懂,但不管什么状况,应该都是以同样的态度来面对吧?这样才专业啊。”
夕纪却摇摇头。“我办不到。如果是我,心情一定很乱。”
七尾凝视着她。莫非,这位年轻的女医生,从父亲身亡那时候起,便怀疑执刀的医生?为了找到答案,才大胆选择在那位医生底下学习——这么一想,也就能解释她刚才为何会出现那种表情了。
“这件事,你对警部补夫人……,对令堂怎么说?”
只见夕纪缓缓摇头,嘴角泛笑,但那种笑容令人想以冷笑来形容。“我什么都没说,因为家母跟他是同伙。”
“同伙?你的意思是……”
夕纪的笑容消失了,她舔舔嘴唇,露出想要一吐内心积郁的表情。但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对不起,我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大堆,请忘了这些。”
“冰室小姐……”
“对不起,耽误您的工作,请您不要向西园教授提起这件事。”
“我当然不会说。”
“麻烦您了。那么,我该走了,谢谢您。”
“啊,哪里,我才该谢谢你。”
目送夕纪的背影,七尾再次拿出香烟,这时候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坂本,想必是对于搭档玩个人秀大为光火。七尾抽着烟,静待铃声停止。
33
星期四到了,夕纪带岛原总一郎参观加护病房,岛原踏进这个罗列着复杂机器的房间,环顾了一周后喃喃自语:“我会被带来这里啊。”
“就像西园教授昨天跟您说明的,手术结束以后,岛原先生因麻醉未退而处于睡眠状态。等您醒来时,应该会在这里。在手术前先请您实地了解一下,到时候才不会觉得莫名其妙。”
“嗯,也对。醒来后发现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的确会吓一跳,而且身边也没有人吧。”
“到时候,我或其他医师会在,还有护士。”
“哦,是吗?现在没有患者,所以医生也不在啊。”
“是的。”
“平常都是这样吗?”岛原望着一整排病床问道。现在病床上没有人。
“现在的状况反而少见,我也是第一次遇到,平常总有手术正在进行。”
“现在怎么变成这样?”岛原一脸不可思议。
“这是因为……”
看到夕纪难以启齿的模样,岛原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一脸理解的表情。“因为其他患者都跑了啊,害怕那起恐吓事件吧。”
“不光是这个原因,医院目前的作法,是在整件事水落石出之前,把所有能延期的手术尽量往后延。”
“还不是受到恐吓信的影响。”岛原嘴角上扬。“愚蠢透顶,肯定是恶作剧。”
“但愿如此。”
“我也是组织的领导人,所以我知道一个组织越成功,就越容易成为鼠辈的目标。话是这么说,那些人也干不出什么大事,顶多只是寄寄恐吓信来恶作剧而已,反正就是见不得别人好啦!自己无能,就嫉妒那些成功的人,想制造一些骚动,来自我满足一番。警察根本不必当真,不理他们就好了。”
夕纪察觉他的语气有些愤恨不平,便问:“岛原先生的公司也发生过类似事件?”
岛原缩了缩双下巴。“发生过啊,一天到晚都有。我想你也知道,不久前我们公司上市的产品出现过不良品,那时候什么都寄来了,恐吓信也有、毁谤信也有。要是什么都当真,生意就不必做了。”
“那些都是恶作剧吗?”
“是啊!的确,推出不良品是我们的疏忽,所以我们也对受害者负起相对的赔偿责任。简单来讲,就是和当事人之间已经达成和解了。可是那些来找麻烦的,根本不是受害人,全都是一些投机取巧的不良分子,想趁机捞一票。最好的证据就是,不管是恐吓信还是毁谤信,没人理就不再寄了,都是这样子。”
看着岛原倨傲的神情,夕纪想起七尾告诉她的话。“那些恐吓信都是以公司整体为目标吗?”
“嗯?什么意思?”
“比方说……,有没有威胁要攻击个人的?”
“当然有。尤其是那件事,责任归属很明确,像工厂厂长啊,制造部部长的。针对他们的个人攻击可多了。但是,他们也辞职以示负责了,还要他们这样那样,那就太过分了。”
“请问,社长您呢?”
“嗯?”板着一张脸的岛原,表情更加不悦。“我怎么样?”
“社长没有收到像恐吓信之类的东西?”
岛原哦了一声,显得不堪其扰。“有啊,说什么叫我替部下的过失负责。只有头脑简单的人才想得出这种事。想的是很简单,但是依照这种逻辑,公司根本就没办法运作。公司就像一部大机器,零件故障就得换掉,这是一定的,但如果连没故障的零件都得换掉,这下子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和工夫,机器才能再度正常运作。就算运作了,也不知道之前的功能还在不在。公司因为不良品的问题摇摇欲坠,要是连领导人都换掉,员工也会不安吧。的确,要我辞职很简单,我也乐得轻松,但是,我判断这样对公司没有好处,明知会挨骂,还是决定继续担任下去。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家伙,只会不负责任乱放话,我哪管得了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