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扰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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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直接喝了一口不加水的威士忌,只觉得喉咙深处火辣辣的。
他已经好久没有喝酒了,而这瓶威士忌是由真的朋友不知什么时候送给她的。
“说是打工的那家酒吧倒闭了,所以大家就把剩下的酒全部分了。虽然我也不怎么喜欢威士忌,不过偶尔来上一点倒也不错。”
“如果是红酒的话就好了。”她笑着说。
这瓶威士忌和杯面之类的一道被放进了柜子里。因为冰箱里没有冰块,无奈之下,只得这么干喝了。
看起来是瓶高级酒,入喉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美味。何况他并非为了品酒而喝,而且他本来就不懂酒的好坏。他喝酒,只不过是为了换来一醉。
他坐在餐椅上,手上拿着一只装满了琥珀色液体的酒杯,将目光投向了相邻的日式房间。
由真躺着,身上穿着一件黄色的长袖毛衣。那是一件自打两人开始同居起她便常穿的衣服,虽然看上去已经相当旧了,可她似乎还挺喜欢的。
由真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纹丝不动。原本健康的粉色朱唇,已经近乎灰色,而她白皙纤瘦的手也永远不会再轻抚他的胸膛,曾经接受过他那份炽热感情的腰也不会再扭动了。
他心想:我失去了一切。在此之前他也曾经失去过许许多多各种各样的东西,之所以还能够撑到今天,是因为他坚信自己最宝贵的宝贝依然在手中。这件宝贝自然就是由真。只要有她在身边,他就不会对自己的人生感到太过绝望。
然而他终究连这个她也失去了。一想到今后的自己,他就感到眼前发黑。不,今后的事他根本想都不敢想。
威士忌流过喉咙的那一瞬间,他打了个嗝儿。含在嘴里的威士忌喷了出来,弄湿了他的膝盖。
他心想,自己怎么会沦落到这步田地的?他原本不该走上这样一条人生道路。他曾经深信自己能够过上更为美好、充满希望的生活。他从来认为自己是在为了这一目标而不懈地努力着。
人生的齿轮不知哪个齿没咬上。是哪个齿呢?——又一个嗝儿涌了上来。
他放下酒杯,站起来迈着摇摇晃晃的步伐走到了桌旁。
他心想,我很清楚。他很清楚自己是在何时何地走上这条岔路的。
正面的墙上,用图钉钉着一张周刊内容的复印件,标题写着《奇案侦破背后有一位天才科学家存在》,其内容描述的是警视厅搜查一科为侦破只能认为是超常现象的案件,向某大学的物理学家求助,最终大获成功的报道。有关这位学者,尽管报道上只写着“T大学Y副教授”,但他却很清楚此人究竟是谁。
他拿起桌上的美工刀,推出几厘米长的刀刃来斜着划破了那张周刊的复印件。
2.
写信地时候,薰感觉有人走到了自己面前。抬起头,发现草薙在低头看着她。
“给谁写情书呢?”
“单纯的感谢信而已。之前我们不是请地质学的老师协助过搜查工作吗?”
“哦,那事啊。记得是请人家帮忙分析了附着在尸体上的泥吧。嗯,原来你每次都给人写感谢信啊。”
“也不是每次都写,不过通常是坚持写的。而且保不定下次还得麻烦人家的。”
“我——”草薙用指尖摸了摸鼻翼,“你也会给汤川写吗?”
“什么?”
“他不是曾经协助过我们好几回吗?”
薰把背一挺,眨了眨眼,说:“是啊。看来还真得写上一封才行啊。”
草薙一下子笑了起来:“你还是算了吧。我听说那家伙动不动就挑学生写的论文的刺儿,不光是内容,甚至连遣词造句都不放过。如果你给他写感谢信的话,他只会给你修修改改一番再寄回来。而且那家伙原本就不稀罕那种东西。”
“这样啊。但我觉得还是得做点什么向他表示一下谢意……”
“不必担心,我经常请他喝酒的。”
“不会是有漂亮女生的店吧?”
“那是当然。所谓应酬,不就是这样子的吗?”
草薙正得意呢,间宫从他身后走过来了:“你们两个跟我来一下。”
薰立刻站了起来:“有案件?”
“还说不清,事情有点棘手。”间宫的脸色不好看。
间宫带着薰和草薙走进了小会议室,管理官多多良真在屋里等着。多多良就是从搜查一科慢慢做上去的,曾经制造过好几个辣手警探的传说。尽管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脸上戴着眼镜,给人一种沉稳的感觉,但其实极其性急,有一个人称“瞬间热水器”的诨名。关于他,还有一段轶事:他因无法抑制心中的怒火而一拳砸在墙上,打得墙破洞,手骨折。
薰和间宫、草薙并排在椅子上坐下来。光是面对多多良,她就已经感觉出了一身冷汗了。
多多良的目光在一张文件上扫过后,落到了间宫身上。
“你和他们俩说过了没有?”
“还没有。我是怕被别人听到的话就麻烦了。”
“嗯,说得也是。”多多良把文件放到桌上,“有人给科长送来这样一封信。这是份复印件,原件已经送到鉴证科去鉴别了。”
“让我看看。”说着,草薙伸手拿起文件,薰跟着凑过去看。
文件上排列着看似用打印机打出来的文字。看过之后,薰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内容如下:
致亲爱的警视厅诸君:
我是拥有恶魔之手的人。我只要利用这只手,就可以随心所欲地葬送任何人的性命。你们这些警察是绝对无法阻止我的,因为人类的眼睛是无法看到恶魔之手的,而你们这些警察也只能将被害人的死断定为意外。
愚蠢的你们或许会把我的这张警告当成是场恶作剧。因此,我数日之后便会向你们示威,由此你们便可知我的实力。我和你们的真正的决斗要到那以后才开始。
如果你们觉得无力应对的话,那就照例去找那个T大学的Y副教授来助阵好了。和他一决雌雄,看看究竟谁是真正的天才,倒也不失为一种余兴。有劳代为向副教授问好。
草薙将文件放到了桌上。
“这是什么?”
“都说是寄给科长的信了。今天早上寄到的。邮戳是东京中央局,估计是昨天白天寄出,信封上的地址也是用打印机打印的。现在已经委托鉴证科鉴别打印机和电脑软件的类型了。”多多良盯着草薙说过之后,把目光转移到了薰身上,“说说你们的看法吧。你们是怎么看待这封信?”
薰和草薙对视了一眼。看到草薙的脸上浮现出了困惑的神色,薰猜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也和他一样。
“装腔作势。”草薙说道,“以为自己是怪人二十面相①啊?”
(注①:怪人二十面相是日本推理小说作家江户川乱步为其一系列少年推理读物所创造的反派角色。小说中的怪人二十面相是个化妆高手,可以随心所欲地易容变装。)
“你说这不过是场单纯的恶作剧?”
“不。”草薙摇了摇头。
“虽然信写得装腔作势的,但只要看过之后,就不会以为是单纯的恶作剧。”
“根据呢?”
“一般来说,对警方搞恶作剧的人,是会以观察警方的反应为乐的。比方说,对方会具体地预先告知警方,自己要炸毁某座设施之类的,然后瞧着相关人员的惊慌失措乐不可支。然而这封信上却并没有写明细节,此外,对方也没有明确提出要求。光凭这封信,警方是无法对此作出任何反应的。我觉得写这封信的人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假如警方毫无反应,那么恶作剧也就没有意义了。”
多多良点了点头,再次把目光转到了薰的脸上:“来问问新人的看法吧。你怎么看?也认为这并非是场单纯的恶作剧吗?”
“老实说,我不太清楚。但我注意到了一点,”薰略显紧张地回答道,“那就是对方一直在强调帝都大学的汤川老师,信里两次出现了‘副教授’这个词。”
“这一点我也注意到了。”多多良说道。
“几个月前,几家媒体曾经提到过汤川老师,契机是有记者注意到汤川老师为警视厅所作的贡献,因而写了一篇报道。尽管并没有出现真名,但如果是认识汤川老师的人,应该能立即明白指的是谁。”
“也就是说,是否恶作剧姑且不论,但对方的目标却恐怕是汤川副教授——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当然,我不敢肯定自己的观点一定正确……”
“有关这一点,你是怎么看的?”多多良问草薙。
“我觉得有点道理。与其说这是一通犯罪声明,倒不如说更像是给汤川下的挑战书。”
听了草薙的回答,多多良沉吟着叹了口气:“挑战书啊。这世上还真是不乏没事找事的人啊。但正如草薙所说,就算我们收到了这样一封信,我们也是无法作出任何回应的。虽然信上写着要向我们示威,但却并没有写具体想要干什么。他说是要把杀人伪装成意外,但我们连是怎样的意外都不清楚的话,就没法采取任何对策了。”
“那就先找汤川商量一下吧。”草薙说道,“如果对方的目的真是挑战汤川的话,没准他会有些什么头绪的吧。”
“你是说汤川副教授可能认识对方?真是这样的话,事情就好办了……”
就在多多良撇嘴的时候,草薙的手机响了起来。
草薙说声“抱歉”,掏出了电话。他一看来电显示,就马上抬起头来看着管理官。
“怎么了?”多多良问道。
“说曹操,曹操到。”草薙把液晶屏朝多多良眼前一亮书,“是汤川打来的。”
在递给他装着速溶咖啡的马克杯之后,汤川接着递过来的是一张文件。看了文件,薰心想:果然如此!文件上印着和那张送到搜查一科的文件一样的内容,唯一的不同,就是开头多了这样一段话:
致帝都大学汤川副教授:
我给警视厅搜查一科送去了一封信,内容如下。想必那些无能之辈必定会跑来向你哭诉,你就等待着搜查员的到来吧。
汤川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拿起马克杯,目光在薰和草薙的脸上来回移动。
“我这个人最怕等人了,心想反正都会有搜查员来,那还不如尽快把事情搞定,所以就给草薙打了个电话。”
“我们那边也正好在商量要不要和你谈谈呢。”
听了草薙的话,汤川一脸诧异地皱起了眉头:“和我谈有什么用?我没什么好说的。”
“您也是一头雾水吗?”薰问道。
“一头雾水。看了信之后,我的第一印象就是:搞什么名堂嘛。虽然之前我确实曾经出于国民的义务和身为科学家的使命感协助过几次搜查工作,但我也是反复多次叮嘱过你们,让你们千万不要把我的个人信息给泄露出去。就因为你们不守信用,事情才会变成这样。恐怕这个自称‘恶魔之手’的寄件人,正是因为看到了那篇夸大宣传T大学Y副教授成绩的报道而感到不快的。只要有媒体创造出英雄人物来的话,世上就必定会有人跳出来作对。也就是说,所有看过报道的人全都是嫌疑人。而对方是否当真有什么‘恶魔之手’,就无从知晓了。”
“您误会了,我们从未向媒体透露过任何有关老师您的信息。是那些报社记者察觉到多起案件的物证均与帝都大学物理专业有关,通过他们特有的调查方式,追查到了老师的个人信息。”
“这我知道。当时那个跑到我这里来采访我的人也是和我这么说的。我的意思是说,你们是不是该提前想到这一点,事先拉好警戒线呢?如果协助搜查之人的身份会轻易被泄露出去的话,今后还有谁愿意协助你们警方?”
“你说得没错。”草薙说道,“关于你说的这一点,我们也在反省。今后我们将会小心应对,避免再次发生类似事件。”
“虽说就我个人而言,难免觉得为时已晚,但我也只能说‘那就麻烦你们了’。”
“在坦诚地承认了自己的失误之后,我们还想再次向你核实一下,或许你会觉得我们有些纠缠不休:你就当真一点头绪都没有吗?从字里行间来看,感觉是对你抱有敌意。”
“就算对方对我抱有敌对意识,我也未必就一定认识啊?”
“对方光凭‘T大学的Y副教授’这一关键词就明白是你了,我估计此人和你之间也并非扯不上半点关系,总而言之,就麻烦你好好想想吧。想想你之前见过的那些科学家中,有没有人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我没办法想。”
听汤川拒绝得如此斩钉截铁,薰不由得盯住他那张端正清秀的脸庞直瞧,草薙也哑口无言。
“我确实认识不少的科学家,但我对他们的生性脾气却是一无所知。我所了解的,就只是他们的成果而已。因此,我是无法判断他们当中有谁有可能会写这种信的。”
草薙望着薰,之间她的脸上也是一副彻底没辙的表情。
“我知道了,那这件事就由我们来办吧。你这封信可以交给我们暂为保管吗?”
“请吧,不必还了。”汤川脸同一旁的信封一道递给他说,“对了,听说你被任命为主任了?恭喜啊。”
草薙露出一副扫兴的样子,回应他说:“到头来还是啥都没变,还是做一样的事。”
“内海君隶属草薙小队啊?那就让人放心了。”汤川看了薰一样,微微一笑。
“你说谁让谁放心?”草薙问道。
“你们彼此彼此。”
草薙“哼”了一声,站起来说道:“走吧。”
薰跟在草薙身后走出房间,在门前转过头来问道:“您认为那‘恶魔之手’指的是什么?”
汤川耸耸肩:“我怎么可能知道?应该是一种肉眼看不到的力量,但这世界上存在着许多这样的力量,单从那些文字中是难以看出任何端倪来。而且就像我刚才所说,我们也不知道对方是否当真拥有这种力量。”
“说得也是……打搅您了。”
“只不过,”汤川说道,“这封信似乎也不像是单纯的虚声恫吓。”
“何以见得?”
“因为信里出现了‘科学家’这个词。会这样写的人,至少是自诩为科学家。最好是认为对方这么说是有一定的根据的。”薰点头道:“我们会参考一下。”
汤川皱起眉头,摆了摆手:“不过是些外行的意见罢了,你们完全可以无视。”
3.
他在超市的屋顶停车场停下了车。是一辆白色的单厢商务车。他从驾驶室移到车子的后部。为了在滑动车门旁安装设备,车后的座位已被他拆除。
在确定周围没有人之后,他打开了滑动车门。
装置有一种特别的视镜面向滑动车门,用来察看车外的情形。对上透镜的焦距之后,粗大的钢筋组成的楼房便映进了他的视野。他看见一个身穿作业服的男子站在最高处,此人所处的高度距离地面看来至少将近二十米,在车上的他看来,却只需稍稍仰头即可。
他再次把视镜的焦点对准了施工人员。施工人员蹲着身子,似乎正在进行某种作业。和以前一样,身上并没有系保险索,或许是因为早已习惯了高空作业,对自己的经验和平衡感信心十足。
施工人员看起来已经五十出头,但视野还不至于清晰到能够辨认安全帽下露出的头发中是否混有白发。
既然都活了这么久了,也差不多了吧——男子喃喃念道,按下了装置的开关。
草薙在显示器前一个劲地乱挠头发。画面上显示的是近几天里,在东京都内发生的有关交通事故的数据。
交通事故总共发生了大约八百起左右,其中导致人员死亡的有三起,共有四人因而丧生。
第一起是因为超速驾驶而无法在弯道灵巧地打弯,导致车子撞上电线杆,驾车的大学生和他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朋友死亡。两人体内都摄取了大量的酒精。按交通科的分析,因为路面上并未留下踩刹车的痕迹,所以驾车者当时很有可能是处于睡眠状态。此外,还有数人曾经目击到两人曾在居酒屋出现过。
这不得不说是一场咎由自取的事故。不管是喝酒还是酒后驾车,全都是由肇事者自身的意志而起的,并无“恶魔之手”介入的余地。
但是,草薙却为是否该断定此事故与“恶魔之手”无关而苦恼。令他产生疑惑的,是驾车的大学生父母所说的“那孩子是不会酒后驾车的”这一点。当然,如果换作是平日的草薙,他一早认定那是对“袒护孩子的蠢父母”了,但如今那封奇怪的信却不断地在他脑海中闪现。
莫非是有人教唆那名大学生酒后驾驶?比方说,给他施点催眠术之类的——
草薙叹了口气。要是这样设想的话,那么无论什么样的事故都变得可疑起来了。比方说,第二起死亡事故。这是一个闯红灯的老人被轻型卡车给撞了。这里头也完全可以认为是老人被某人施了催眠术的结果。
草薙并不清楚催眠术这种东西是否能够控制人类的行动到这种程度。他也很想去找汤川问问,但又怕被他给奚落,所以迟迟下不了决心。
感觉到身后有人,转头一看,见是间宫。
“查到些什么没有?”
草薙直摇头:“老实说,我实在是没辙了。虽然这些事故看起来全都纯属事故,但真要牵强附会的话,却又全都有可能。”
“说得也是。”间宫点头道。
“如果那封奇怪的信只不过是恶作剧的话,那只能说这家伙品性也太恶劣了。因为就算对方实际上并没有制造任何事故,我们也只会被迫作出种种猜测。”
“的确,恐怕对方正打算进一步利用我们此刻的这种心理呢。”
“这话什么意思?”
“我也不想让你更加苦恼,”间宫扬了扬手中的纸说,“但是又来了这么个东西。原件已经交鉴证科了。”
草薙接过那张纸,只见上面用和上次的怪信一样的字体印着如下一段文字——
致亲爱的警视厅诸君:
我已如之前所预告的,展示了恶魔之手的威力,本月二十日令在墨田区两国的建筑工地上施工的人员上天重之坠楼身亡,你们不妨前去确认。Y副教授大概也会告诉你们,我这可不是在胡吹瞎掰。
看完之后,草薙抬起头来问道:“建筑工地的坠落事故?”
间宫翻出下唇,连连点头:“我已经找辖区警署确认过了。二十日确实曾经发生过这样一起事故,而死者也确实是一名叫上田重之的施工人员。”
“媒体有没有报道过这起事故?”
“一部分早报好像刊过,所以对方也有可能是在看到那些报道之后,才编造了这样一份犯罪声明送来。”
“也就是说,对方是要把这起偶然发生的事故说成是自己刻意造成的吗?”
“有这种可能,但最后一句有些耐人寻味。”
草薙再次看了看最后一句,说:“为什么要让汤川告诉我们他不是在吹牛呢?”
“不清楚。”间宫又是耸肩又是摇头。
草薙站起来拿过外套说:“我去找汤川一趟。”
刚走出警视厅,内海薰的电话便打到了他的手机上。
“你打来的正是时候,我现在准备去找一下汤川,你也一起过去吧。”
“我已经在路上了。为了告诉您一声,才打电话来的。”
“发生什么事了吗?”
“汤川老师打电话给我,说是又有一封奇怪的信寄到他那里了。”
信和上次的一样,也是用A4纸打印出来的。
祝好。警视厅的搜查员可曾来过?即便尚未来过,近日也必定到访。原因无他,你将主动叫他们过去。
其实,我是想麻烦你帮个忙,事情简单至极,你只需打开互联网的某个网页,并将内容展示给搜查员们看即可。
网址如下。不必担心,纯粹是一部电影的官方网站,也不需要你对这部电影抱有任何的兴趣。
打开以后,会看到一个供人发表对电影的感想的地方,你到那里去看一看,有一条是本月十九日一个名叫“施工人员”的人的留言。在你看来也许是一段平淡无奇的文字,但在搜查员眼中,却足以令他们震惊。而你们也会因此相信恶魔之手的确存在。
恶魔之手
薰从信上抬起头来,和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的汤川四目相撞。
“这封信听说是今天早上投进物理专业的信箱里的。”他说道,“到底怎么回事?我觉得这事没必要把我给卷进来啊?”
“不是我们要把你给卷进来,是对方自说自话要把你卷进来的。”草薙解释道,“话说回来,那主页你看过了没?”
汤川听了,脚一蹬地,滑动了椅子。移到电脑桌前,他便飞速地敲打起了键盘来,很快,显示器上显示出一幅华丽的画面,还附带播放背景音乐。
他动了动鼠标,切换了画面,转到了可以留下对电影的感想的界面。当然,在这一界面也可以浏览他人的感想。
“对方想让你们看的留言应该就是这条。的确是一段平淡无奇的文字。”
薰和草薙凑到电脑面前细看,之间方框中留有一段文字,其标题名为《满怀爱意》,内容如下——
看了各位的感想,我也想去看一看了。20日去看,从此刻开始期待。请各位多保重。我会心怀对两国正在建造的大楼更深的爱意去看的。感动之余,我得当心不要坠楼才行。
40岁男子施工人员
200805/1922:43
薰和草薙面面相觑。有关对方送来的第二封信的内容,他们在来这里之前就已经听说了。
“看样子,怪信的寄件人似乎也并不完全是在胡吹一气啊。”汤川说道,“这段文字的什么地方会让你们惊慌失措?”
草薙用严肃的目光望着汤川:“是预告信。汤川,这是一封犯罪预告啊。”
“预告?”
草薙将事情的始末告诉了汤川,汤川的表情也眨眼间由晴转阴:“原来发生了这样一起事故啊。两国正在建造的大楼上的施工人员坠楼身亡了啊。如果说是偶然的话,也太巧了点。而且日期也一致……”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性,就是对方在得知事故发生之后,从网上找到了一篇与事故内容差不多一致的留言?”薰说道。
“可能性也并非为零,但我认为相当之低。”汤川说道,“留言的日期还是事故发生前一天,这的确是一篇犯罪预告。”
“可通常情况下,预告应该是在行凶作案之前。像这样等到事情发生之后,才说其实事先已经预告过的案例几乎是前所未闻的。”草薙说道。
“那是因为此次的肇事者写预告信的理由有些特殊。对方是不希望我们认为他不过是搭了趟偶然发生事故的顺风车,才故意作出预告的。但如果对方事先便告知预告信的存在,那么行凶的难度自然就会陡然增大,所以对方才选择了事后通知的方式。”
草薙沉吟起来:“去调查一下那起两国的死亡事故吧。要真是杀人案的话,可就大事不妙了。”
“可是,这种事真有可能做到吗?从高楼上把人推下去还能伪装成事故?辖区警署既然判定为事故,想必是因为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薰对汤川说道。
物理学家弯弯嘴角,摇头道:“这可未必。手边的材料太少了点,无法作假设。而且我也一直说,在犯罪研究方面我完全是个外行。”
“可老师您之前不是说过,这世上存在着要多少有多少的肉眼看不到的力量吗?”薰问道。
“确实存在。比方说磁力,更进一步还有万有引力。像这样谈话的你和我之间也存在着一种引力。但目前我也没有搞清楚这次的肇事者使用的到底是什么。毫无头绪。总而言之当务之急是搜集信息。只要肇事者用的不是魔法,就必定会留下些蛛丝马迹,而人世间根本就不存在魔法这种东西。”汤川的语调渐渐变得激动起来。
“我们应该去搜集些什么样的信息呢?请您说一说必须的吧。”
“首先需要与事故相关的资料,然后是察看现场。当天的天气,现场周围曾经发生过些什么,只要是能够查明的就全都需要。”
“我知道了。我会让内海去把材料全都收集来。”草薙说着站起身来。
“但有一点我想不通。”
听到汤川的话,草薙转过头来:“什么事?”
“肇事者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呢?在主页上留那些言的话,警方可是很快就能锁定是哪台电脑。”
“估计是在网吧之类的地方留的言吧。”
“估计是的,但即便如此,这也是一种极为危险的做法。因为也有可能被网吧的防犯摄像头拍到。换了我,是不会采用这种做法的。虽说互联网的匿名性看似要高一些,但从隐瞒真实身份这一层面来讲,还是邮寄要来得安全很多。事实上,肇事者也的确通过邮寄方式寄那些怪信过来的。尽管这么做会有着让警方查明打印机和文字处理软件类型的负面因素,但是这两样东西在世上都已经泛滥成灾了,所以从这上面被追查到的风险等于零。我说得对不对?”
听到汤川的发问,草薙摆出了一副苦涩的表情。事实上,就鉴证科对肇事者寄来信的分析结果来看,的确很难缩小肇事者的追查范围。
“您是说,对方应该用邮寄的方式寄出犯罪预告的?”薰问道。
“没错,在行凶当天邮寄给警方。因为预告信要到第二天才会送达,所以不必担心警方会干预行凶。此外,因为邮件上的邮戳记录着投递时刻,所以能够证明肇事者在行凶前就将预告信寄出。对方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薰看了草薙一眼:“说得确实没错啊。”
草薙皱起了眉头:“也许是因为肇事者自身有些什么特殊状况吧?”
“我也这么认为。”汤川说道,“说不定只要弄清这一点,‘恶魔之手’的真面目也会跟着浮出水面。”
“的确如此,我们会留心的。”
走出研究室,草薙望着薰意味深长地笑了:“虽说肇事者的做法让人恼火,但此行毕竟还是有所收获,就是把汤川的胃口给吊起来了。”
“深有同感,但这一点同时也是肇事者的目的所在。大概对方也是深信自己的把戏就连汤川老师都无法看穿吧。”
“也许是这样,可汤川他是不会输的。当然,我们也是不会输的。”说罢,一种刑警特有的犀利目光回到了草薙双眸之中。
4.
他踩下了油门。确定后面并没有车靠近之后,他把车子驶入了右车道,再次稍稍提高了车速。不久,车子追上了行驶在左车道上的红色轿车。
他用余光瞟了一眼驾驶座,看到手握方向盘的是一个年轻女子。车子后座装着雾化玻璃,看不到里面,但因为副驾驶座空着,估计是独自驾驶。
车子在首都高速四号新宿线的上行车道飞驰着。看看速度计,时速足足超出八十公里。男子调节了一下油门,让车子和女子所开的车齐头并进。
很快就到代代木了。他右手握住方向盘,左手往座席旁摸索,手指摸到了装好的开关,便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定时器设为十二秒。时间一到,电子音便会响起。他一边等待着电子音响起,一边谨慎地调节者油门。他紧紧追在目标旁,和它齐头并进着。短短的十二秒时间令他感到很漫长。
前方延伸着一条直路,尽头有一处很急的右弯道,紧接着又是一处向左的急弯道。这里是有名的事故多发地。
电子音终于响了起来。男子一口气把油门踩到了底,车子急剧加速。那俩红色轿车映入了后视镜中,开始飘乎不定地蛇行起来。
但他所能看到的景象也就到此为止了,因为两个连续的弯道遮挡了他的视线。他放缓了车速,等待着后续车辆的出现。
不久之后,一辆白色的车子出现了,紧接是着一辆蓝色的车子,而之前的那辆红色轿车并没有出现。
看来进展顺利——他微微笑了笑。一起事故轻而易举地被引发了。
剩下的就是其受损程度的问题了。
他决定在下一个出口驶出高速公路。副驾驶座上放有无线电,东京消防厅的急救无线通知令他感到无比的期待。
上田凉子睁大了细长的眼睛,之前略显苍白的双颊也泛起了微微的红晕。
“您是说,家父是被人谋杀的?”她的声音是嘶哑的。
“不,目前还无法下定论。搜查工作依然还在进行。”草薙沉稳地说道。
“可辖区警署的刑警说这是一起事故……”
“当时的确如此。但后来因为我们又掌握了许多信息,认为将此事断定为事故的话有些操之过急。”
“什么信息?”上田凉子提出了理所当然的问题。
草薙决定用上自己早已准备好的一通谎言:“其实是因为我们发现了另外一件看似单纯的坠楼事故的案子实际上却是他杀。因为上田重之先生亡故的状况和那件案子相似,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就来向您了解情况。但就目前而言,完全可以把它看作是一起事故。我们所做的这一切,说到底全都是为了以防万一。”
草薙不断重复“以防万一”这几个字。间宫叮嘱过他,让他千万不要在死者家属面前提及怪信。
每次与被害人的家属见面,心情都很沉重。尤其令人感到心痛的,就是在被害人家属从未设想过死者其实是死于他杀的时候。如果只是单纯的事故,家属也就只好认命,而一旦得知死于他杀,他们心中就会产生不同的情感。心生怨恨自然是毫无疑问的,他们心底同时也会产生深刻的疑问:为什么?为什么肇事者非要把他们所深爱的人给杀掉不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加令人伤心的问题了。不管再如何解释,即便加害人自己出面说明,死者家属都不可能哪天就想通的。只要一回想起悲剧,他们就要继续苦苦追问为什么。
草薙和内海薰一道来到了上田重之家中。他家在一栋两层公寓的一楼,内部格局为两居室。一进玄关就是厨房兼饭厅,他们此刻正隔着饭桌与上田凉子相对而坐。凉子是上田重之的独生女儿,五年前还住在一起,但如今已经分开生活,而她的母亲则在两年前就因癌症而去世了。
“假设……我是说假设,上田重之先生去世的原因并非单纯的事故,您会不会想到些什么?无论怎样琐碎都没关系。”草薙试探着说道。
上田凉子一脸难以释然的表情,摇了摇头:“没有。家父生前性格懦弱,酒也不太会喝,几乎从未和人起争执,所以我想绝对不会有人对家父怀恨在心的。在昨天的葬礼上,大家也都是这么说。”
“请问您最后一次和重之先生交谈是在什么时候?”
“是上星期。当时是爸爸给我打电话,问我说妈妈的三年忌辰打算怎么办……虽说这事眼下还早得很。”上田凉子说着低下了头。草薙望了内海薰一眼,以目光问她是否有问题要提。
“我们听说上田重之先生生前是一位极为熟练的油漆工。”内海薰开口说道,“据说他早已习惯了高空作业,所以也不再系保险索了。之前您有没有和重之先生谈过这个问题呢?”
上田凉子微微抬起头,睫毛跟着煽动:“以前家父也曾和我说过,人上了年纪之后平衡感就会衰退,今后得多加留心了。但他又说如果系上安全带的话,就会影响到作业的速度,所以有时他也会懒得去系。我也和他说过好多次,叫他当心点……”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哽咽了。
怀着沉重的心情,草薙他们离开了上田家。
“估计肇事者其实并没有什么杀害上田先生的动机,”草薙边走边说道,“就是打算把伪装成事故,而上田先生碰巧进入了他的视线身上正好又没系安全带,所以就决定拿他开刀了。我觉得整个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我也有同感。问题就在于方法,对吧?”
“让相隔一定距离的人坠楼身亡的方法啊。这种事情就只能依靠汤川了,可现在我们手中根本就没有任何有价值的材料啊。”草薙皱起眉头直挠头。
如今他们已经从辖区警署的负责人手中拿到了有关这场发生于两国的坠楼事故的资料,同时也找工程监理和其他施工人员问过话了。其结果,发现事故发生时,上田重之身边并没有任何人,同时也没有出现过足以使建筑物产生摇撼的冲击和令人失去平衡的大风。也难怪辖区警署早早地断定为事故。
两人回到警视厅后,岸谷拿着文件走到了草薙身旁。
“情况如何?”草薙问道。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任何的死亡事故。交通事故一共一百三十二起,受伤一百一十八人,其中重伤有三十五人,但没有性命之忧。其他事故就目前传报来的,共有十三起。全都是些喝醉酒从楼梯上摔落,或者老人服药是卡住喉咙之类的事故,并没有高空坠落事故发生。”
“哎呀呀,东京的事故还是那么多啊。既然发生了如此之多的事故,就不得不让人怀疑其中一起有可能是肇事者酿成的。”
“我认为这正是肇事者的目的所在。”薰对草薙说道,“仅凭一次将行凶成功地伪装成事故,造成我们警方对其实力的过大估计。”
“我认为你说得没错。但问题在于,哪怕就只成功了一次,他却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不容忽视。”
“这个嘛……确实如此。”薰低下了头。
目前,有关这起“恶魔之手”事件,警方就只派了草薙的小队展开搜查。这是因为目前还无法断定是否该将其定性为案件。虽然上次那封互联网上的预告信理应已经通过间宫转告给了上头,但上头却并没有下达任何像样的指示。据草薙推测,上头大概也正在为此事犯愁。
就在这时,间宫过来了。他阴沉着脸,把手中的一张复印件递给草薙说:“又来了。这肇事者笔头还真是挺勤快呢。”
草薙接过复印件,薰和岸谷一起凑上去看。
致亲爱的警视厅诸君:
想来诸位也已明白那起发生于两国的坠楼事故是由我的力量所造成的了。想必你们目前正在拼命地调查我究竟是使用了怎样的方法,但我不得不说你们是在白费心机。你们是绝对无法看穿我这只恶魔之手的真面目。
好了,如今既然已经向你们证明了恶魔之手的存在,接下来我就要提出要求了。我的要求也并非什么难办之事,在你们看来,更是你们义不容辞的义务。
我要求你们将我的存在告知芸芸众生。希望由刑警部部长或者搜查一科科长出面召开一场记者招待会。届时,即便你们将之前的犯罪预告和犯罪声明公之于众也无防。
但我也有我的担忧,我怕届时会有冒充恶魔之手的人出现。
因此,我准备教给你们一种分辨真伪的方法。也就是那张随信一同寄来的随机数字表了。从今往后,凡是我寄出的信件,最后必定会附有根据这张表随机生成的数字,没有,就是伪造的。此外,使用过一次的数字绝不会再次使用,所以请你们妥善保管这张随机数字表,这也是为了你我双方着想。
恶魔之手あ行B列55
“这是什么?”草薙问道。
“就像信中所说的,肇事者这回提要求了。”
“将事情公之于众,就是所谓的要求事项吗?”
“是的。”
草薙缓缓地摇头道:“搞什么嘛。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呢?”
“科长和管理官认为,对方必定是个自我表现欲极强的人。”间宫说道。
“上头打算怎么办?要召开记者招待会吗?”
“怎么可能?如果我们这么做了的话,就等于是向肇事者的威胁屈服了。而且把事情公之于众不会有任何的好处。上头决定暂且无视对方的要求。”
“就看要求遭到忽视之后,肇事者会采取怎样的行动了,是吧?”草薙点头说道。
“这随机数字表是什么意思?”薰问道。
“是一张和这封信一起寄来的五行五列的两位数表。信的最后不是写着‘あ行B列55’的吗?意思是说,在该行该列的位置上写着‘55’这个数字。这是提醒我们,如果来信中的数字和表上相应位置的数字对不上的话,信就是伪造的了。”
“都担心会有人冒充了,看来肇事者认为他的要求肯定能实现啊。还真把我们给瞧扁了呢。”草薙恨恨地说。
“估计是因为首次行凶便顺利得手,所以就得意忘形了吧。哪怕为了杀杀这股气焰也好,我们得尽快查明肇事者究竟是用什么方法引发坠落事故。”
听到间宫的指示,草薙干劲十足地回答了一声“是”,但一阵不安却袭上了站在一旁薰的心头。要求遭到无视的肇事者极有可能会再次犯案。她总觉得己方的人是无法抢在再次案发之前揭露“恶魔之手”的真面目。
5.
“好像是的。听说他是在事故发生前三天,开始涂刷顶楼的油漆的。”
“也就是说,肇事者是可以提前查知这栋大楼上有不系安全带施工的人员。”汤川说着指了指上方。
“是这样的。”薰抬头望了望大楼的楼身,“不过我觉得从下面往上看,是很难注意到这一点。”
“的确如此。”汤川环视了一下周围,指着远处说道,“那栋建筑会不会有问题?好像可以上到屋顶。”
他所指的是一家超大型超市,屋顶建成了停车场。
“那我们就过去看看吧。”薰说着朝停在路旁的帕杰罗迈出了脚步。
来到屋顶的停车场,两人下了车。汤川面朝那栋施工中的大楼伸出了手臂,竖起了拇指。
“您在做什么?”
“在测量距离。”
“什么?”
“从我的眼睛到右手拇指的距离约为七十厘米,拇指则长约六厘米。从这里看来,拇指的长度正好与大楼一层楼的高度相当。”汤川闭上一只眼睛,使拇指和大楼的钢筋重合到了一起,“假定大楼每层高三米,那么从这里到大楼的距离就是大约三十五米。”
薰直勾勾地盯着物理学家的脸:“我还是头一次见人这样把数学运用到日常生活里呢。”
“这可不是数学,是算术。小学的教科书上应该写着有关比例的知识。”汤川若无其事地说过之后,抱起了双手,“估计从这里,是有可能看清施工人员的样貌。如果再用上望远镜的话,恐怕是可以弄清对方是否系着安全带。”
“但是从这里要怎么样才能使人坠楼身亡呢?”
汤川再次向着大楼伸出手臂,拿手指比了个手枪的形状。
“以前曾经发生过一桩有人用镭射光笔晃花棒球场上投手眼睛的案件。市场上出售的镭射光笔应该是足以射到三四十米开外的地方。”
薰倒吸了一口凉气:“您的意思是说,肇事者是用镭射光笔晃花了正在高空作业的被害人的眼睛吗?”
“有这种可能。”
“我也觉得有这种可能。因为如果眼前发晕的话,人是连站都站不稳。”薰的语速加快了,仿佛在漫长的隧道中发现了隐隐闪烁的光芒一般。
但汤川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愉悦的表情。
“您怎么了?我个人认为您的说法是很具有可行性的。”
“不对。”他摇了摇头,“我以前曾经听说过,说是那些经验老到的工匠,都具有一种独特的直觉。是他们花费了漫长的年月培养出来的感觉。死亡的漆工当时没有系安全带的原因,就在于他对自己的这种感觉极有自信。如此经验老到的人,是不会因为眼前发晕就从楼上跌落下来的。另外还有一点,”他竖起食指来接着说道,“我之前应当也说过,肇事者自诩为科学家。既然如此,那么其手法就应该存在一定的原创性,而不会使用市面上出售的镭射光笔。”
“那么您说肇事者用的会是什么呢?”
“从相隔一定距离的地方堆他人施加影响的方法……镭射的是光,不是光就是电磁波,再或者……”汤川闭上了嘴,他已经完全融入到想象的世界中去了。
物理学家的沉思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薰把他送回大学,把帕杰罗停到了自家的停车场之后,回到了警视厅。
“情况如何?”草薙抛来充满期待的声音。
薰一声不吭地摇了摇头。草薙闷闷不乐地搔了搔头。
“就连汤川都感到一筹莫展?”
“今天的死亡事故情况如何?”
“还是老样子,以交通事故居多,共有一百一十九起。目前尚未出现人员死亡。只有一件情况严重。堀切JCT处发生了一辆轻型车引发的事故,驾车男子身受重伤,神志不清。”
“事故的起因呢?”
“就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驾车时打瞌睡的可能性较高。事故发生前,有数人目击到了那辆轻型车蛇行的样子。”
“这样看来好像与‘恶魔之手’没什么关系啊。”薰说着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对了,那事你问过汤川了没有?”
“您说的‘那事’,是指催眠术吗?”
“嗯。”
“问过了。他说他对这方面所知不多,不好说,但就算真的有能够随意操控他人意识的催眠术存在,估计也与本案无关。”
“怎么说?“
“因为估计在事故发生时,肇事者甚至连被害人的姓名都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他应该会在预告信中提及。虽然犯罪声明中提到了被害人的名字,但却很有可能是他后来从新闻报道中得知的。如果当时肇事者已经接近到足以向对方施展催眠术的距离,那么他自然应该能够打听到其姓名的——以上就是汤川老师的推理。”
“的确如此,说得没错。”草薙撇了撇嘴道,“听我连什么催眠术都搬出来了,估计那家伙又把我奚落了一顿吧?”
“不,他说表示钦佩呢。”
“钦佩?为什么?”
“说是您的思维比以前开阔了,而且没准头脑也变灵活了。”
“唔,这个嘛。麻烦你转告他,就说承蒙夸奖,我感到无比荣幸。”草薙说完转过椅子,把背对着薰。
看到晨报社会版的相关报道,他有些喜不自胜,但在看完整篇内容后,他确实直咋舌。
二十六日下午五点左右,首都高速中央环线内圈的堀切与小营之间,发生了一起轻型车与卡车相撞,供给殃及四车的交通事故。轻型车受损严重,抢救出的一名男子伤势极重,神志不清,而卡车司机则受了些轻伤——以上即为报道的内容。
他将目光转移到了电脑的显示器上,上面显示着一篇已经打好的文档,接下来就只需打印出来即可。
但现在看来,打印这篇文档还有些为时过早。
也罢——他暗自窃笑道,不过是将好戏稍稍往后推迟一些时间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在心底里暗忖,真希望能够亲眼看看那个悲劣的物理学家在看到这封信时会摆出怎样的一副面孔。
6.
薰和草薙一同走进研究室,只见汤川正一脸郁闷地在电脑桌前双手抱胸坐等着他们。
“信呢?”草薙问道。
“就是这封。”汤川说着拿起放在桌上的文件。信被折叠成了细长条。
草薙站着展开信纸,薰凑到他身旁去看。
祝好。此番又有事要劳烦你,故而提笔写下这封信。话虽如此,但亦如上回一样,算不得困难,只需点开某网站即可。
一看就明白,这是一支职业棒球队的官方主页留言板。麻烦你找出那条以“蛇行驾车者”之名于本月二十五日写下的留言。搜查员迟早会像上次一样来找你的,届时麻烦你点开给他们看。
还望多多关照。
恶魔之手
“蛇行驾车者啊……”草薙喃喃念道,“那你去看过那留言板了吗?”
“就是这里了。”汤川指了指电脑的显示屏。
上面显示的是某支职业棒球拥趸们写下的留言。二十五日晚确实曾有一名名为“蛇行驾车者”的人留过言,其标题是《诸位也请多加注意》。
诸位也请多加注意蛇行驾车者25日20时18分
昨天的那场球打得确实精彩,期待他们今后的表现。
在他们获胜的那一瞬间,我正驾车行驶在首都高速上,由堀切JCT到小营JCT的途中。由于太过激动,我当时差点儿就放开了方向盘。今后一边听广播一边开车的时候,还得多加注意啊。明天26日,我也要经过同一路段,必须得当心了。
草薙扭头看薰,四目相对,她点了点头。
“也是一封预告信吗?”汤川问道。
“错不了。股长刚才让我看了这东西,据说是今天早上送到科长手上的,所以我才要来看你。”草薙说着递过去一张文件。
信的内容薰之前和他一起看过,已经了解。信的内容如下:
致亲爱的警视厅诸君:
恶魔之手的威力,又一次展示过了。二十六日下午五时许,一个名叫石冢清司的人理应已经在首都高速上引发了一起交通事故,此事也是我的力量所致。和上次一样,我事先也作过预告,你们不妨去找Y副教授,他应该会告诉你们我的预告写在何处。
恶魔之手ぃ行C列78
汤川从纸上抬起头问道:“实际上也确定发生了这样一起事故?”
草薙点头道:“发生了。一辆轻型车撞到了堀切JCT到小营JCT之间的墙上,时间就在二十六日。尽管当时驾车的那名男子在神志不清的状况下被送进了医院,但最后还是死了。”
“那地方是一处事故多发路段吗?”
“确实是事故多发路段,但也并非每年都有。”
汤川跷起二郎腿,像罗丹的雕塑般支起了下巴:
“这样一来,也就不是巧合了。也许可以认为肇事者是通过某种方式参与了这起事故。”
“但是这起事故并没有任何疑点。距目击者说当时那辆轻型车是突然间开始蛇行,接着被后面的卡车弹起来撞到了墙上。也就是说,这是一起典型的疲劳驾驶所引发的事故。负责处理事故的警察怀疑是卡车司机行车时没有注意前方所致,所以事后展开了极为精密的调查,但仍旧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当时车上就只有该男子一人,未曾饮酒,而且车上也没有任何动过手脚的痕迹。再怎么看,这都是一起单纯的事故。”
“但是这样一来,就无法对预告信作出解释了。”汤川指着电脑画面说,“上次的那起坠楼事故,有没有查到些什么?”
“已经查明被害人以前从未从施工现场不慎坠落,甚至从未出现过险些跌落的情况。”草薙回答道。
“也就是说,肇事者不光导致了在高空独自作业的一名经验丰富的施工人员失足坠落,而且还让一名正在驾驶的司机未能及时修正其行驶方向。的确,难怪要高呼拥有‘恶魔之手’。”
“因为对方送来了第二次行凶的犯罪声明,上头也开始惊慌了。既然有预告信的存在,我们也就不能再坐视不管了。汤川,拜托了,想想办法把这个‘恶魔之手’的真面目给揭露出来吧,敌人明显是在向你挑战。”
汤川把双手摊开,说道:“向我挑战有什么意义?要想犯罪,挑战警方不就行了?就算战胜了我,也得不到任何奖品。”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肇事者却也确实对你充满了强烈的敌对意识。不然的话,是不会这样厌不其烦地把写有预告信的留言板的具体位置告诉你的,肇事者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要把你牵扯进来。”
“或许你说得没错,但对我而言只有麻烦……”汤川盯着电脑说:“没想到肇事者这回也利用了互联网。”
“我们已经查明,发布上次那封预告信的时候,肇事者是从池袋的一家网吧里登录的。”草薙说道,“但因为那家网吧不用出示身份证也能进去,所以很难锁定肇事者。我们分析过防犯摄像头,查不到任何线索。”
“肇事者还进同一家网吧的可能性极低。还不至于如此胆大包天吧。不过说来奇怪,肇事者为何会如此执着于互联网呢……”汤川陷入了沉思,之后他猛地把背一挺,说,“你说过事故是在二十六日发生的吧?今天几号?”
“三十日。”薰回答道。
“肇事者是在昨天,也就是二十九日寄出的犯罪声明。也就是说,距行凶当天已经过了三天。在此期间,肇事者究竟又做了些什么?为什么他不在行凶之后立刻寄出呢?”
“这么说来,倒也确实有些奇怪啊。上次行凶是在二十日,信实在二十二日寄到的。也就是说,罪肇事者是在行凶后的第二天寄出的信。”
“也许是因为自己出了什么事吧。”草薙说道,“这混蛋肇事者应该也有工作,估计是因为工作方面的问题,导致他没时间写信跟邮寄吧。”
“不,写信的时间他应该还是有的。事实上,肇事者罪犯不是也曾在二十五日晚上通过电脑在互联网的留言板写下了留言了吗?既然有时间写预告信,那么他就应该同样有时间写犯罪声明才对。邮寄也是一样,不管工作再怎么忙,把信封扔进邮筒的时间总还是有的。”
“说得也是。”草薙说着挠了挠头。
“究竟是怎么回事?肇事者为何会在整整三天时间里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呢?”汤川用手捂住了嘴,双眼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出神。
就在这时,草薙的手机响了。他从怀里掏出手机,对汤川说了句“失礼”,走开两步接起电话,捂住嘴讲了起来。
“什么?您说什么?”草薙突然抬高了嗓门,“科长他们打算怎么做?……是吗……是的,已经确认过了。果然还是写了预告信的,写在某支职业棒球队的主页上……是,明白了。”
讲完电话,草薙一脸严肃地走了回来。
“看来并非什么好消息啊。”汤川说道。
“事情麻烦了,内海,我们回总厅。”
“发生什么事了?”
“那混蛋肇事者给电视台写了封信。”
薰“哎”了一声,站了起来。
“叫电视台的人来找警视厅问问有关两国坠楼事故和堀切JCT的交通事故的情况,而且还自称‘恶魔之手’。”
“这可怎么办呢?”
“为了避免造成混乱,上头认为最好还是抢先召开记者招待会。不管怎么说,骚乱都会扩大的。搞什么嘛,整天给我们找麻烦——喂,汤川,”草薙手中紧紧攥着手机,俯视着他的老朋友说,“我们也不想给你找麻烦,但这回情况特殊,如果你能协助我们的话,到头来也是为了你自己好。你应该明白的吧?”
汤川一脸难以释然的表情,极不情愿似的点了点头:“看来的确如此。只要案子一天不破,你们就还会到我这里来骚扰我。”
“那就指望你了。你不是绝对无法饶恕那些把科学拿来当杀人工具使的人吗?”
听到草薙的话,汤川挑了挑眉毛,对薰说道:“麻烦你去收集一下那起发生在首都高速上的事故的相关资料。”
“好的。”薰回答道。
7.
“——就是这么回事。当时我们根本就无法对这个自称‘恶魔之手’的人所寄来的书信作出准确判断,不知是真实的预告还是恶作剧。两国的那起坠楼事故发生后,我们才感到此信极有可能并非恶作剧。而就在我们调查肇事者如何做到的时候,首都高速上的那起事紧接着便发生了。”
警视厅搜查一科的木村科长面无表情地说道。他长着一张国字脸,短发,肤色黝黑,额门宽阔。
电视上正在播放今天下午召开的记者招待会的录像。他翻看着新闻节目,反复看着类似的画面。
“那么,警方目前对‘恶魔之手’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这一点,还没有查到任何的线索吗?”记者提问道。
“目前我们正在向专业人士寻求意见,同时展开调查。”搜查一科科长企图跟记者打太极。
“您所说的专业人士,是否就是一度成为话题人物的那位物理学家呢?”
“我们在搜查时,会向各行各业的专业人士寻求协助,并不特指哪一位。”
“据说那封寄到电视台的信上说,这次就连之前协助侦探多起疑案的科学家也一筹莫展,请问警方对此有何想法?”
“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给木村的严肃面孔一个特写之后,画面便切换到了男播音员。见电视上已经开始播报下一条新闻,他就用遥控器关掉电视,在地上摊开手脚躺成了个大字。
他终于做到了,警方终于承认了“恶魔之手”的存在。不仅如此,还成功地让他们把“恶魔之手”的存在公诸于众了。换言之,“恶魔之手”的实力就等于被打上了官印。
他心想:终于走到这一步了。只要自己真正投入心力,警察之流根本就不足为惧。说到底,世人不愿承认自己的实力本身就是没道理的。
他爬起来,面对着电脑打开文字处理软件,把双手轻轻地放到了键盘上。他首先在画面上打出了“致亲爱的警视厅诸君“这句他惯用的台头,随后便开始思考起了接下来的文字。
问题在于接下来该怎么写。该用怎么的言辞才能更具效力?他该怎样宣称,才能让世人更加清醒地认识到“恶魔之手”的力量呢?
他循着脑中所想敲击键盘。望着出现在显示器上的文字,他的唇边露出了笑容。他感觉到自己的人生突然间变得充满了乐趣。
致亲爱的警视厅诸君:
前两天由搜查一科科长主持的记者会相当成功。多亏于此,“恶魔之手”的名号在一夜之间响彻了全日本。上互联网检索,已经可以检索到二十万条以上,看来也给博主们提供了一个好玩的素材,这令我感到非常满意。
事到如今,令人担忧的就是我在上一封信中也曾提及的冒牌货的出现问题了。诸位可知,在一些大型留言板上,已经出现了不少自称“恶魔之手”的人的留言。
你们警方应该也不希望看到冒牌货层出不穷的这种状况吧?
因此,我郑重告诫你们一句,千万要慎重保管好那张随机数字表,注意绝不能使其内容外泄。假如做不到这一点,你们今后恐将被迫面对棘手至极的事情,这层意思你们会明白的。
你们就等着看事态出现新的进展吧。
恶魔之手お行C列61
草薙叹了口气,把复印件放到了桌上。间宫和多多良坐在会议桌前。
“彻底得意忘形起来了啊。以为自己成为名人了呢。”多多良哼了一声,“听说电视里的综艺节目还拿这事搞了期节目呢。这倒也算了。我想知道的是,肇事者的目的究竟又是什么?”
草薙沉思了片刻,说道:“光看这封信,完全搞不清楚对方到底在想些什么。不过看样子肇事者确实是相当在意冒牌货的出现。而事实上,信里也提到了,互联网上已经零零星星地出现冒牌货了。我让岸谷上网去查了。”
“确认网上的那些都是冒牌货所为吗?”间宫问道。
“从留言的内容来看,估计应该是冒牌货所为。当然了,一口咬定这种行为也是大忌。”
多多良靠到椅背上,跷起了脚:
“那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呀?之前他已经成功行凶两次,我还以为他这次会来要钱呢。”
就在这时,响起敲门声,多多良回应了声“请进”。
门开了,岸谷探进来一个头。
“怎么了?”草薙问道。
“四叶房地产总务部的人来了。”
“四叶房地产?来干什么?”
“这个嘛,”岸谷舔了舔嘴唇说,“据说是‘恶魔之手’寄了封恐吓信到他们公司。”
“你说什么?多多良大声叫起来。
“他们有没有把那封恐吓信带来?”草薙问道。
“好像带了。现在他们呢在会客室里等候。”
草薙把脸转向间宫和多多良。
“好,你们去和他们谈谈吧。”多多良对间宫说道,“如果是真的,就立刻通知我。”
“明白。”草薙说着站了起来。
然而在会客室里看过对方递来的恐吓信之后,草薙一眼就分辨出这封是冒牌货了。信上的字体和文体,全都和之前寄来的那些信大相径庭,而且最为关键的是,信里并没有那张随机数字表的数字。
恐吓的内容是说如果不想在四叶不动产的施工现场发生死亡事故的话,就准备好三亿日元的现金;又补充说,接头方式另行通知。
草薙告诉四叶房地产的总务部长,说这封信九成九是有人冒名寄来的。
“是吗?不会有错吧?”总务部长依然放心不下。
“虽然目前还不能将详情告知于您,但可以告诉您的是真正出自‘恶魔之手’的信上有着可供辨别真伪的明显记号,这封恐吓信里没有那个记号。”
“原来是这样。有您这句话,我们也就放心了。”
“估计这封信是出恶作剧,但也不排除有人打算搭‘恶魔之手’案件的顺风车,图谋不轨的可能性。如果再有同样的恐吓信出现,还望您及时告知。”
“我知道了。十分感谢。唔,换作是平常的话,我们也不会因为这样一封恐吓信而搞得如此狼狈,但看到落款是‘恶魔之手’,所以就有些着慌了。”总务部长看来是放心了。
送走了总务部长之后,间宫唉声叹气地说道:“说来真气人,还多亏了那混蛋肇事者给我们寄了张随机数字表来。要是没有那个,估计我们又要被刚才那事给狠狠耍上一通。”
“说不定肇事者信里的那句随机数字表一旦外泄,我们今后将被迫去面对棘手至极的事情,指的就是这种事啊。”
“的确,假如冒牌货层出不穷的话,那我们可是会崩溃的。”间宫一脸沮丧地说道,“总而言之,当务之急就是揭穿‘恶魔之手’的真面目。你作了安排没有?”
“内海正在带他勘查现场。”
“带他勘查现场?谁啊?”话音未落,间宫便恍然大悟般地夸张地点了点头,“好啊,我们就拭目以待吧。”
“坐在车里感觉确实能让人松一口气啊。近来研究室里的电话总是响个不停,让人心烦意乱的。”汤川坐在副驾驶座上说道。
“电话为什么响个不停?”
“麻烦你别明知故问好不好?还不是因为那个叫做‘恶魔之手’的肇事者给电视台寄了那封多余的信闹的?他要自诩自己为伟大的犯罪是他的自由,可他偏要写什么‘就连之前侦破过不少疑案的那位科学家也一筹莫展’这种话,搞得采访请求蜂拥而来,烦人。看来在媒体圈里‘T大的Y副教授’指的是谁,早已是尽人皆知啊。”
“嗯,因为这个世界很小啊。”
“我这种水平的物理学家满世界都是,我不过是碰巧有个朋友是刑警,受他之托协助过几次搜查工作罢了。如果被人当成一个外行侦探看待的话,那我是极其不情愿的,又烦心。”
“如果他们下次再来找您的话,就请您告诉我,我会出面让他们别来妨碍您做研究。老师您完全可以不接受他们的采访。”
“就算你不说,我也不会接受采访。”汤川不冷不热地说道。
薰驾的帕杰罗在首都高速中央环线内圈飞驰,此刻车子已经驶过了与向岛线的交汇点,正在朝小菅JCT开去。
“话说回来,这附近确实具备了容易引发事故的所有条件啊。车流量大,在很短的一段路程里又是分流又是汇合的,而且弯道也多。”汤川说着巡视了一下周围。
“您说得没错,事故就是在前边不远处发生。地点就在通向东北道的中央环线和通向常磬道的六号三乡线的分道口前面。”
汤川的目光不停地朝前后左右张望,半晌,他叹道:
“不可能啊。”
“什么不可能?”
“就是上次跟你说的那种用镭射光笔晃花对方眼睛的方法。果然不现实。因为司机得保持双眼正视前方,想要把镭射光打到司机眼睛上去,肇事者就必须让车子保持在正前方的不远处。即便肇事者不止一个,负责镭射光的人就坐在后排座位上,可想要在这种车位关系瞬息万变的情况下持续用镭射光照射司机的眼睛,也是不可能办得到。虽说要在短短一瞬间命中倒也不难,但光是这样,引发事故的几率却是微乎其微。更何况对方一旦起了疑心,搞不好是会报警。镭射光笔一说就此放弃吧。”
“那么,肇事者又是怎样引发事故的呢?”
“我不正是因为搞不明白,才跑来勘查现场的吗?——话说回来,车子可真是够多的啊。如此之多的车辆以这么快的车速行驶着,却还能互不擦碰地来回快速改换车道,这一点本身就令人感觉像奇迹啊。”
“以前我就想问您了,汤川老师您自己不是也持有驾照吗?”
“我是有驾照,因为可以拿来当身份证用。”
“不过您自己不开车,是吗?”
“感觉没这必要。”
看来是个纸上司机。但薰还是没敢把这话给说出来。
很快就到千住新桥出口,薰打起转向灯,改变了车道。
“你说过堀切JCT是事故多发地,是吧?”
“是的,首都高速的主页上也有介绍。”
“这样的地点,估计另外还有几处吧?”
“有。记得光是首都高速上就有十几处。”
“十几处啊?真不知都内每天都要发生多少起交通事故呢。”
“虽然每天的具体数目都会不同,但大体上都有一百到两百起吧。”
“光是首都高速呢?”
“具体数字我也记不清了,去年一年里总共应该是发生过一万两千起左右的事故吧。折算下来,每天也有三十多起吧。”
“原来如此。你知道得还挺详细的嘛。”
“我是想着或许这些情报也会派上用场,所以临出门的时候就调查了一下。”
“不错不错,难怪草薙对你依赖有加。”
“草薙前辈?依赖我?”
“因为你身上有许多他所不具备的特性。”
“咦,是吗?”薰不禁想笑,“比方说有哪些?”
“比方说女性特有的直觉、女性特有的观察力、女性特有的顽固、女性特有的执着,女性特有的冷淡……还要我再继续说下去吗?”
“不必了。言归正传,首都高速的事故数量有什么问题吗?”
“刚才你说过,首都高速上有十多处事故多发地,对吧?那么肇事者是否有可能接连在互联网的多个留言板里,散布影射在这些地点将会发生事故的留言呢?既然每天要发生三十起以上的事故,那么肇事者在留言写过的地方碰巧发生事故的可能性也不低。也碰巧,二十六日在堀切JCT发生了一起事故,于是肇事者为了诈称事故是自己所引发的,就向警方寄出了犯罪声明,又将留有疑似预告信的留言的网址告诉了我——这番推理你觉得如何?”
“确实有这种可能……那么老师您的意思是说,其实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恶魔之手‘,而肇事者也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我的意思是说,有关发生在首都高速上的这起事故,或许可以套用这样的假设。当然,至于发生在两国的那起坠楼事故,是无法套用上述的推理。”
“刚才我的确说过首都高速每天要发生三十起以上的事故,但并非全都属于重大事故,其中的绝大部分属于损害甚微的小事故而已。事实上,因交通事故丧生的人,整个东京每天也就是平均每天一人左右。这次在堀切JCT发生的事故,也并非每年都会发生多起的那种规模。我个人很难认同这样的事故是碰巧如肇事者所愿发生的。”
汤川坐在副驾驶座上双手抱胸的身影进入了薰的视野。
“交通事故的死亡率就只到这种程度吗?这倒真让我有些意外啊。还以为会更多一些呢。”
“这数据毕竟是来自警视厅的,要比实际数字稍微少一些。比方说这次在堀切发生的事故死亡,就没有被收到警视厅的记录中。”
“怎么回事?”
“是警察厅的定义的问题。只有在事故发生后二十四小时之内死亡的人,才能定性为死于交通事故。而这一次的事故里,因为死者是在昏迷状态持续了近两天后才死亡的,所以就被排除在外了。”
汤川从坐椅上直起了身子来问道:“昏迷了两天?是真的吗?”
“确切地说,是一天零二十个小时。有什么问题吗?”
但是汤川并不作答。薰用余光瞟了一眼,只见他把手指头伸进眼镜片下面,按住了两边的眼角。
“莫非……是这么回事?”
“您想到些什么了吗?”
“我要整理一下思绪,找个可以喝咖啡的地方吧。”
“好的。”说话间,帕杰罗已经开下了高速公路,从车载导航仪上看,附近有家家庭餐馆。
“……是。是吗?那么那篇报道是在二十九日发布的?我知道了,谢谢您。”
挂断电话,薰回到家庭餐馆的桌旁。汤川坐在椅子上,一脸的沉思状。他面前的那杯咖啡感觉比她出门打电话之前多了些,看来已经续过杯了。
“我确认过了,石冢清司先生确切的死讯是在二十九日的晨报上才报道出来的。二十七日的晨报上虽然一度报道过有关这起事故的消息,但据说当时说的只是身受重伤、神志不清。因为最后成了一起导致人员死亡的大事故,所以报社到了二十九日才又刊登了后续报道。”
“有关两国坠楼事故的报道……?”
“是在二十一日的晨报上登的。”
汤川颇为满意地点头道:“这样一来,疑问就迎刃而解了。肇事者是通过报纸上的报道确认事故发生后,才寄出犯罪声明的,而这也正是他为何会在第二次事故发生后整整三天时间没有任何动静的原因。问题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大概是因为他想知道被害人的姓名吧。肇事者在犯罪声明中写了被害人的姓名,而二十七日的初次报道应该是没有具体到被害人的姓名。”
“那他为什么非得这么做不可呢?就算不写被害人姓名,把自己引发的具体事故写清楚也足够了呀。”
“大概他觉得写上名字才更具震撼效果吧。”
“是吗?但我想不出这一点具有值得让他拖延三天时间才寄出犯罪声明的价值。我认为肇事者在乎的是被害人的死亡与否。”
“您的意思是?”
“你还记得的第一封信的内容吗?我记得上面有这么一句,说自己是恶魔之手的拥有者。只要伸出这只手,他就能够随心所欲地葬送他人性命,而警方却只能将死因断定为意外事故——还记得吧?”
“没错,我记得大致内容就是这样。”
“也就是说,宣称只要伸出恶魔之手就能杀人,而且还能将杀人案伪装成事故。也许他给自己指定的规矩就是首先确认被害人已死,然后再寄出犯罪声明。”
“那就是说,如果被害人没死,他就不会寄出犯罪声明?我倒是觉得就算被害人死不了,可只要他能随心所欲地引发事故,那也够厉害的。”
“不,这肯定是不行的。”
“为什么?”
汤川微微一笑,说道:“有意思,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之前我还对肇事者为何如此执着于互联网而感到纳闷呢,但现在,这个谜可能已经解开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请您解释一下吧。”
“在此之前,有件事要交待你去办。我想让你先去查一查这十天时间里都内所发生的交通事故的相关资料,尤其重要的是事故发生的地点和当时的状况。”
“十天时间里……是要调查所有的交通事故吗?而不仅仅是死亡事故?”
“死亡事故不需要。除此之外的事故请你列张清单给我。”
“汤川老师,我刚才就和您说过,东京每天要发生一百到两百起交通事故,十天的话,数量就是它的十倍。”
“是吗?这有什么问题吗?”
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薰最终还是把这句话咽回了肚子里,因为自己毕竟是有求于人,希望对方能够协助调查。
“没什么。调查完事故发生的地点之后,接下去我们该怎么做?”
“还用说吗,当然是搜索网络了。”
“网络?”
就在这时,薰的手机响了,是草薙打来的,他劈头就问:“查到些什么没有?”
“汤川老师似乎已经理出了一条头绪来了。”
“那就好。你跟他说,麻烦他尽快揭穿‘恶魔之手’的真面目,大事不妙了!”
“怎么了?”
“‘恶魔之手’给某企业寄去了一封恐吓信。糟糕的是这次这封信是真的,信上附了那张随机数字表上的数字。”
“是家什么企业?”
“一家游乐园。”
8.
致东京LaughterPark的诸君:
我是“恶魔之手”。假如你们怀疑我是冒牌货,只需把这封信拿去警视厅核实,搜查一科的那帮家伙肯定会告诉你们这封信是真的。
好了,我此番提笔给诸位写信,为的是提一个要求。
但我并非旨在索要金钱。
我要求你们从下周一开始歇业一周,禁止任何游客进入LaughterPark。当然,灯光和音乐也要全部禁止开启。
假如你们不愿听从我的要求,我将向进入东京LaughterPark的游客伸出“恶魔之手”。想必你们也很清楚,警方没有可能阻止得了我。你们尚且不知“恶魔之手”究竟为何物。
你们最好乖乖听令,这是为了你们自己好。
恶魔之手え行B列13
薰从恐吓信抬起头,就听坐在会议桌对面的草薙叹气道:
“据说是今天早上送到他们事务所。信封和信纸都与之前送到警视厅来的完全一样,打印的文字的打印机也是同一台。不用说,信上的数字也和那张随机数字表上的一致。也就是说,这封信是不折不扣的真信。”
“您有没有把这些信息告诉LaughterPark那边的人呢?”
“当然告诉了,把那负责人给吓得够呛。媒体连日一直在对‘恶魔之手’的事展开报导,而且冒名恐吓的事情也是层出不穷。没想到他们却收到了由本人寄出的恐吓信,也难怪他会被吓得面无血色了。”
薰点了点头。事实确实是,近期各期冒牌“恶魔之手”狂以网络为中心的各种平台上猖獗跋扈。前几天还出现了一宗以“恶魔之手”为名,在网上凡留言板上留预告信,扬言说要炸毁某所初中。最后查明肇事者其实就是读于该校的一名学生,他是通过自家的计算机上网留言。是因为想到只要自称“恶魔之手”就能令所有人惧怕。
为了让这场冒名骚动沉寂下来,前几天搜查一课课长木村便再次召开了记者招待会。主要是公开发表声明,说警视厅手掌握分辨真假“恶魔之手”的辨法,那些冒牌货的这种恶作剧行为是毫无意义的。但就目前来看,似乎收效甚微。
“那他们准备怎么办呢?”
“目前LaughterPark的董事们还在商议讨论。不过看情形,他们多半会打算乖乖听命。”草薙懊丧地咬着嘴唇道,“万一游客有个甚么三长玖短,他们肯定吃不了兜着走啊。”
“难道肇事者对LaughterPark怀恨在心?”
“我也认为有这种可能,所以就派了弓削他们到对方的总公司去了。”间宫说道。弓削也是间宫的部下,如今和草薙同为主任。
“我倒觉得未必。歇业一周对游乐园来说固然是个沉重的打击,但从报仇雪恨的角度来说,感受还不够狠。”草薙侧着头说道。
“那么肇事者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他为什么要让游乐园歇业呢?”
“不就是因为不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是束手无策吗?”草薙开始揪头发,“汤川能解开谜团吗?”
“现在还不好说,不过他让我去调查些东西。”
“调查什么?”
“说是让我把近十天里东京都内发生的交通事故的地名和关键词在网上搜索一下。虽然肇事者之前已经在留言板写好犯罪预告,但结果却因被害人并未死亡而没有寄出犯罪声明——汤川老师说,这说明网上一定存在有这样的事例。”
一觉醒来,他先首看了看枕边的闹钟:上午十点稍过。感觉脑袋有些发沉,是因为昨夜喝酒喝到很晚的缘故。从一年前起,他不喝到醉就整夜无法入眠。
爬出被窝,他拿起一直放在桌上的望远镜,走到窗边。深呼吸了一口之后,他拉开了窗帘。
还处看得到游乐园的摩天轮,他把望远镜贴到眼睛上,调准焦距凝视着摩天轮的一节车厢,那是位于最顶端的一节蓝色车厢。
他盯着看了大约二十秒,然而车厢的位置却没有变动:那节蓝色的车厢一直停在转盘的最顶端。
他扔开望远镜,启动桌上的计算机,接着上网登录到了某个主页上。
屏幕上显示出了他刚才所看的那架摩天轮,在以这张照片为背景的页面上出现了这样的一段文字——
致歉信
本游乐园因设备整修,自今日起暂停营业。
由此对各位游客造成的不便,还请谅解。
有关重新开始营业的日期,我们将会在本官网上另行告知。
东京LaughterPark
看着这段文字,他脸上难以抑制地浮现出笑容。他摊开手脚,在榻榻米上躺成一个大字,无声地笑了。
做到了,我终于做到了。如今无论什么人都对我心存畏惧,都没有任何人胆敢再反抗我了……
9.
歌声融融22日20点13分
我也收看了昨晚的节目,那歌声果然美妙,令人感动不已。
开车的时候,我也会放她的CD。
明天,23日,我将会行驶于首都高速四号新宿线的上行车道,在接近代代木的地方,我要把音量开到最大,播放她的曲子。碰巧驶过我身边路过的朋友可要注意,千万别因为陶醉于歌声之中而引发事故哦。
间宫从打印纸上抬起头来,草薙问道:“怎么样?”
“感觉的确和之前的那些留言很相似。”间宫说道.“你们是从那儿发现的?”
“说是从一个年轻女歌星的声援主页里发现的。”
“你们还真能找,都找到那些地方去了。”
“听内海说找这东西整整花了她两天的时间。”草薙苦笑道。但在内心,他对她的干劲和执着还是佩服的。
据说当初指示她在互联网上搜索交通事故发生的地点和关键词的人正是汤川,其目的则是为了查出肇事者的失败案例。
草薙回想起内海那里听来的解释:“肇事者首先在网络留言板上写下犯罪预告,第二天再接所写的实施其计划。但却并非每次都能顺利得手。估计在未能成功之时,他是既不会向警方发出犯罪声明,也不会告知汤川老师犯罪预告所留的网址的。问题就在于,究竟怎样的情况才算是未能顺利得手的。假定是未能引发事故,可其实这对肇事者而言是当然的失败。但从他寄来犯罪声明的时机来看,即使引发了事故,但被害人却并未死亡的情况对他而言也算是计划失败。很明显,对方每次都是在报上注销死亡报道之后才寄出的声明。这就说明,因为被害人未死而导致最终没有寄出犯罪声明的事故存在的可能性理应极高。当然,在这种情况下,肇事者应该也是在某个留言板上写下过犯罪预告。”
据说基于这样的假设,内海薰在互联网对最迎十天里发生的交通事故的相开词汇进行了彻底的搜查。她从一开始就把范围限定在了首都高速四号新宿线的上行车道发生的事故上,结果正中红心。二十三日下午,在首都高速四号新宿线的上行车道,发生了一起一辆由一名年轻女子驾驶的轿车与公路侧壁相擦碰的事故。内海薰于是以“首都高速四号”、“新宿线”、“驾驶”、“代代木”、“23日”等作为关键词在网上展开了搜索,而最后发现的,就是间宫刚才看到的那段留言。
“事故的规模很小,而且听说驾车的那名女子也没有受太重的伤。”草薙说道。
“肇事者为何如此在乎被害人是否死亡这一点呢?”间宫对此感到不解。
“问题就在这里。汤川似乎认为‘恶魔之手’的软肋就在这里。如果没死的话,被害人就有可能察知‘恶魔之手’的某些情况了。”
听了间宫的话,草薙微笑着点头道:“内海此时应该正在打听。”
天边恭子的工作单位在日本桥,是一家经营家具和室内装潢的公司,而她有着室内装潢设计师的头衔。
坐着平日用来接待顾客的大厅里,天边恭子显得有几分紧张。这也难怪,突然到工作单位来找她的人毕竟是警视厅,而且她似乎误把薰身旁的男子也当成刑警了。在听到介绍他是一位物理学家之后,她睁大了眼睛,随后又眨了好几下眼。
“天边女士,您曾经在二十三号出了交通事故,对吗?我们希望能够向您了解一些有关情况。”
薰刚说完,天边恭子马上就显露出不安的神情,目光也跟着闪烁起来。
“我之前已经全都照实说过了……”
“这我知道,我们来是想找您进一步了解情况。我们是不会再对天边女士您追加甚么新的处罚的,您只管放松就好。”薰刻意笑着说道。
“嗯。”天边恭子态度暧昧地点了点头。
薰对汤川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说,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他了。
“从警视厅的记录上来看,您当时是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能请您再稍微具体地描述一下吗,”汤川开口说道,“究竟怎样的眩晕感?”
“您问我是怎样的眩晕感……”天边恭子愁眉苦脸地说道,“就是感觉眼前天旋地转,站都站不稳了,所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打方向盘了,可我又不能一脚踩下紧急刹车。就在我心里发慌,想着必须得想点什么办法的时候,车子就撞到墙上去了。”
“您之前可曾遇到过这种情况?”
天边恭子亳不迟疑地摇了摇头:“以前从没发生过这种事。事故发生后,我就去检查了身体,医生却说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异常。我完全可以给两位看诊断书。”
汤川苦笑道:“我们并不是在怀疑您隐瞒病情违章驾车。这么说,当时您是首次出现那样的症状,是吧?”
“是的。”
“在出现这种症状之前,您是否吃过或者喝过些什么呢?”
“不,我当时什么都没吃过,也没喝过酒。”
“当时的症状就只是感到头晕目眩吗?除此之外,您还有没有感觉到其他的异常反应?”
“眼前发晕,还有耳鸣。”
“耳鸣?”
“在眼前发晕之前就感觉到耳鸣了。感觉就像耳朵塞住了,里面‘嗡嗡’直响。”或许是因为当时的那种感觉复苏了,她一脸不快地皱起了眉头。
“听起来像是美尼尔氏综合症的症候啊。”汤川说道。
天边恭子猛地挺直了背,点头道:“一开始的时候,医院里的医师也是这样说。”
“但检查的结果却说明不是的,对吧?”
“是的。当时检查得很细腻,最后医生跟我说,估计是因为精神压力导致暂时性地出现了这种症状。”
“在那之后,同样的症状有没布再次出现呢?”
“没有。不过我因为心有余悸,很少开车了。”
“这样最好。”汤川冲着薰轻轻地点了点头:他的问题似乎已经问完了。
向天边恭子表达过谢意之后,两人离开了那家公司。
“您问出些什么来了吗?”走到大路上之后,薰问。
“抓住了类似提示的东西。问题就在于该怎样去求证它——”
“那就请您告诉我是那个怎样的提示吧。”
“不,现在提出假设的条件还不够。再给我一点时间。”
薰起急了,摇头道:“老师,您知不知道.‘恶魔之手’本周已经寄出三封恐吓信了。就因为这三封恐吓信,音乐会和庆典被迫中止,马拉松大赛被迫延期。肇事者已经猖狂到了极点,以为只要抬出‘恶魔之手’的名义来,就谁都不敢违逆了。我们是不能永远这么姑息下去。”
“音乐会、庆典和马拉松。记得再前面的游乐园吧?看来肇事者是见不得别人开心。想来此人的性格是阴暗。”
“现在已经没时间再说这些废话了。肇事者的要求今后肯定还会升级,最后发展到勒索金钱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了。老师,这可不是单纯的研究,请您务必——”
“谁说这是单纯的研究了?”汤川的眼睛在镜片后闪射出光芒,“我打心底里鄙视本案的肇事者。我不清楚他为什么要对我心怀敌意,但他接连杀害了两个无辜的人,而且还以玩游戏的心态期待着的恐吓效果,这种人我是绝对饶不了他。无论如何我都会亲手把他给揪出来,要他赎罪。所以呢,”他说着朝薰柔和地微微一笑,“你就再给我点时间吧。别担心,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薰回望着他的眼睛,默默地点了点头。
10.
他坐在电脑前,连上互联网,准备浏览各方面的信息。
他在网上徘徊的目的就只有一个:寻找下一个目标。
他相信“恶魔之手”的神通如今已无人能敌,只要利用这一名头来恐吓,任何企业都无法违逆,人人惟命是从。
在某个关于股票交易留言板上,人们都在揣测“恶魔之手”的目的是为了靠股票来大捞一笔。比方说,在把某家企业的股票卖空之后,“恶魔之手”就大肆散布已经瞄上该企业的消息。届时,股价势必暴跌,“恶魔之手”于是趁机吸纳,由此获得巨额利润。
“恶魔之手”原来还有这样的用法啊,他顿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他此前还从未有过利用“恶魔之手”来捞取金钱的想法。
而他今后也不会有。
他所追求的仅仅是名誉,这是他本来早该获得的东西。如今他最大凡期望,就是让世人见识自己真正的能力。
从目前的相关报道来看,不光警方,甚至就连政府首脑都对“恶魔之手”感到头痛不已。真是愚蠢至极!那些整天就只知道在文科学问上动脑筋的家伙,又岂是我“恶魔之手”的对手?
不如干脆来威胁国家——他的脑中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把那些政治家和官员的薪水减半,解雇六十岁以上的议员,假如敢不遵从指示,那就每天用“恶魔之手”葬送一个国民。就这样来威胁他们如何?
他的脸上浮现出苦笑。那根本就是妄想,那些家伙是不可能服从的。那些政治家和官员根本就从来没把国民的性命当回事。
要恐吓的话,还是选企业好了。一旦出现因为无视恐吓信而导致有人死亡的话,他们的企业形象就会无可挽回地下降,而如果死的人正是该企业的消费者或客户的话,那就更是雪上加霜。
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电脑屏幕,一面操作鼠标。有没有哪家企业适合恐吓?越是现今风头正劲的企业就越有威胁的价值。
他在网上查找热门话题,屏幕上显示出各大新闻标题。
他的眼睛捕捉到了一篇文章,因为文中出现了“恶魔之手”的字样。文章标题是《物理学家声称“恶魔之手”不足为惧》。他立刻点击打开这篇文章。
目前,由一自称“恶魔之手”的不明身份之人引发的恐吓事件持续不断。音乐会、演出等文娱活动被迫中止,前几天的一场马拉松大赛也因此突然取消。现已查明,东京LaughterPark之所以歇业,也是因遭到了“恶魔之手”的恐吓。警方似乎至今束手无策。这位能够随意引发死亡事故的“恶魔之手”,正因为身份不明,才越发令人感到恐惧。而我们今后是否也只能听任其恐吓呢?记者就此事采访了此前曾在多起疑案中协助过警视厅的T大学物理专业Y副教授,结果却听到了令人大感意外的回答。
“屈从于恐吓是荒谬的。因为通过此前的调查已经获悉,“恶魔之手”尽管能够在特定的地点引发事故,但却并不能保证让特定的人物死于事故。虽然凶手确实会在犯罪声明中明确写出被害人的姓名,但显然是事后通过新闻报道查知。也就是说,凶手其实是在根本不知道对方是谁的情况下杀的人,而并非是在展开一场有意图的无差别杀人。他也只能够无差别地杀人。从这一层意义上来说,所谓“恶魔之手”,与爆破狂、纵火狂其实并无区别。此前也出现过爆破狂和纵火狂对企业进行恐吓的案例。对这些案例的处理辨法就是加强警备。我说屈从于“恶魔之手”的恐吓是荒谬的,正是基于上述理由。”
“恶魔之手”竟然并不具备向特定的个人下手的力量!如此说来,此前发表的犯罪预告中,确实从未提及被害人的真实姓名,仅只提及地点和日期。的确,我们只需将“恶魔之手”当成寻常的爆破狂或纵火狂来对待即可。
最后,记者请Y准教授推断了一下所谓“恶魔之手”究竟是什么。
“我认为是一种单纯的老技术。我认为与防范爆破狂和纵火狂时一样,最重要的就是对身边的可疑事物和可疑人物多加留心。”
原来如此,看来“恶魔之手”确实不足为惧。
他握紧了拳头,一拳砸到桌面上,震得桌上的电脑弹了一下。
“单纯的老技术”这句话令他感到自尊受到了伤害,无异于在他的熊熊怒火之上浇油。
既然如此,我也要给你点颜色瞧瞧。岂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对“恶魔之手”一无所知的大胆狂徒说出如此具有污辱性的话来?何况就是那个男人,那就更得让他尝尝厉害了。
他站起身来,抱着双手在屋里来回踱步。没过多久,他停止踱步,走到书架前,从架上抽出了一本论文。
论文的标题是《有关在超高密度磁记录中控制磁场扭曲的研究》。
在讲坛上发表这篇论文时的情景,有如昨日之事一般地在他脑海中复苏。夹杂着期待与怀疑的目光不断投射到这位年轻的研究者身上,而大屏幕上则接连不断地显示着令那些思路僵硬的家伙感到震惊不已的研究成果。他满怀自信地遂一对这些成果加以说明,声音气势十足。
研究成果的发表平安无事地结束了。他确信自己能够胜利,相信通向美好未来的道路已在这一瞬间敞开。
提问时间到。预料之中的问题、常规问题、莫名其妙的问题对他轮番轰炸。他亳不畏惧和动摇,而是准确、浅显易懂,有时甚至带着藐视的感觉一一作答。
主持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在座各位还有甚么问题吗?
就在他认定众人已被驳得再无还手之力时,后排举起一只手来。那是一条格外细长的手臂。
一名男子站起身来。在自报过姓名之后,对方提出了问题
听完对方提出问题之后,他感到有些狼狈。那个问题是他始料未及的。心中的惊慌表现在他的语调之中,而此前的应对如流也变成了结结巴巴。就连他自己都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回答并不能令听众感到满意。
提问的男子并没有再继续追问。而对方的这一举动进一步伤害了他。因为他感觉到对方是对自己施以武士的情面,暂且放过这名不成熟的年轻研究者。
走下讲坛,那种胜利在望的感觉荡然无存。仅仅就因为这一个问题,那扇已经华丽地开启了一半的大门便再次紧紧地关上了。
就是那个瞬间,他心想。
就是从那一刻起,所有的一切就开始脱离正轨了。当他察觉到自己正在一点点地偏离之前铺设好的轨道时,才发现自己正在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前进。而这条路,却是一条他自己从未期盼的道路。
即使如此,他依旧为了追求胜利而不懈努力。他坚强地活着,坚信自己终有一天将光茫四射。
然而这一天终究没有到来,他甚至失去了由真这最后的宝物。
此仇不报非君子——
他重新在电脑前坐好,输入“帝都大学”,开始搜索。马上查到帝都大学的主页。他点击进入网页进去。
大约二十分钟后,他掌握到一些情况。他一边单手做着笔记,一边无声无息地笑了。
敲过房门之后,不等对方应声,薰就推开了房门。她事先打电话确认过汤川在屋里。
汤川正坐在电脑前敲键盘。
“您这究竟是甚么意思?”薰冲着他的背影问道,语气有些强硬。
汤川转动椅子,面朝薰说道:“刚才在电话里我听你心情很不好啊。”
“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说什么事?”
“您就别再装蒜了。之前您不是说过您是不会接受采访的吗?既然如此,怎么会有那样一篇报道在网上流传呢?”
“你也看过了?”
他这种悠然自得的语调,触犯了薰全身上下的神经:“当然看过了。草薙前辈也很光火,让我来找您问问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我可不认为你们有资格来谴责我。说到底是因为你们的过失才让媒体知道我的存在的,那些采访请求也因此蜂拥而至。无奈之下,我接受了其中一家的采访。现在你们又凭什么非要指责我呢?”
“既然如此,那就请您在接受采访之前先和我们说一声。我曾经为老师您提供过许多案件相关资料,您如果擅自向外透露您依据这些资料推理出的结果的话,那可就违反了游戏规则了。”
汤川像是被薰的气势震慑住了,汤川轻皱眉头默不作声了。
薰叹了口气,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您怎么会突然答应接受采访呢?您不是还挺厌恶采访的吗?”
汤川像是被大人发现了恶作剧的小孩似的笑了,随后他回复严肃的神情,望着薰说道:“这个周末,我希望你能跟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我们学校的研究所在叶山,我准备到那里去做个再现“恶魔之手”的实验。”
薰睁大了眼睛:“您终于想到“恶魔之手”的真相了吗?”
“目前还无法断定,所以需要做个实验。”
“那我把鉴证科的人也叫上吧?还是说,最好把科研的人找来呢?”
但是汤川摇头道:
“还没到如此兴师动众的阶段。暂时就你一个人过来吧。草薙那边我会向他解释。”
汤川眼中散发出认真的光芒,看来他对这场基于假设的实验极有自信。
“好的。”薰回答道。
11.
周六上午十一点,薰刚到研究室,就见汤川已经穿着一身西装在等她了。她睁大了眼睛问他道:“您为什么穿成这样?”因为她认为他这身装束并不适合做实验。
“我总不能穿着白大褂上叶山吧?我从来不认为自己应该与社会脱节。”
“嗯,说得也是。”
汤川抱起了一只很大的运动包。
“实验器具就只有这些吗?”薰问道。
“这里面的只是极少的一部分,大多数都已经推倒车上去了。我们出发吧。”
汤川提起包快步走出了房间,薰慌忙追上去。
学校停车场上停着一辆商务车,副驾驶座上放着一只硬纸箱,而且好像还用安全带固定住。
“这是什么?”
“计量器。”汤川答应着打开后车门。将车钥匙递给薰之后,他坐进了车里。“因为这机器比较娇贵,所以就放那儿了。你有意见吗?”
“没有。那我就尽可能把车子开得稳一些。”
“没必要那么紧张,你就像往常那样开就行了。”
“好的。”
薰发动引擎,开动了车子。她事先就打听了前往叶山研究所的路线,似乎只需由湾岸线驶上横滨横须贺公路就行了。
“研究机构那边会有人当您的实验助手吗?还是说,老师您准备一个人动手?”
“基本上——”汤川故意卖关子似的顿了顿,接着说道,“实验由我一个人来做。别的让你来帮下忙就行了。”
“我?”薰差点儿没打错方向盘,“不行的。不是我吹牛我从念小学的时候起就最怕做理科实验了。记得当时全班就只有我的那张石蕊试纸没有变色。”
“石蕊试纸?你做的什么实验?”
“不记得了。反正我是肯定不行的。”
“没事的,你只用照我说的去做就没问题。”
“这个……”
薰紧握着方向盘的手心里开始冒汗,但却并非因为驾驶时过度紧张造成的。
高速公路上的往来车辆相对不多,天气不粗,视野也很好。
“老师,您认为本案凶手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对方至今就没有提出过任何金钱方面的要求。”
“不清楚。我不是总跟你们说吗,我对凶手的动机不感兴趣。”
车子驶过大井南,穿过京滨大桥。往前是机场北隧道,再往前就是机场中央的出口。
“不过,”他接着说道,“我认为确定无疑的是,凶手极度渴望向世人夸耀自己的能力。此前他让游乐园歇业,强令中止音乐会和庆典,想必是认为这些举动能够很好地向世人展示‘恶魔之手’的影响力吧。”
车子穿过了机场隧道。薰望着左侧的机场中央标牌,把车子开上了正中央车道。这条宽阔的道路上有三条车道,后视镜中出现了一辆从后方驶近的白色商务车。
“您的意思是说,其目的就是示威吗?”
“有这种可能性。可能凶手认为自己怀才不遇。”
“就因为这样就要制造如此之多的事端吗?真是这样的话,这个人也真是阴暗到了骨子里了。”
“这不是性格开朗或者阴暗的问题,是是否容易受伤的问题。而科学家这一类人,是经常要受打击的。”
车子驶入了多摩川隧道。周围的车辆全都开足了马力,有的车子还频繁地变更车道,使人感觉很威严。薰于是打开了头灯。
“老师您是不是也会受打击呢?”
“当然。”
“是吗,这种时候要怎么做……”
她接下去问的是“如何才能治愈心理创伤”,但她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只觉得鼓膜像是被塞住了一样。
等她回过神来时,那辆单厢商务车就贴着她这辆车并排。她听到从对方的车上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很低沉,同时,一股类似胸闷心悸烦躁的感觉袭向她的心口。
搞什么嘛——她明明开口喝斥了,可声音却小得连自己都听不到,而那种烦人的声音却依旧往她耳朵里钻。
很快,一种强烈的眩晕感向她袭来,霎时间天旋地转,就连坐都有些坐不稳,更别说怎么去操控方向盘了。她想伸脚去踩刹车但却想不起刹车在哪里。她伸脚去找,怎奈眼前发晕,怎么也找不到。
这样下去的话,非得酿成车祸不可——就在她脑子里闪念的时候,有人用力抓住了她的双臂,接着她感觉到头上放了什么东西上去。
“双臂放松。”有人在她耳边说道。
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是汤川从后座探出身来抓住她的双臂。车子平安无事地笔直前行,眩晕感也彻底消失。
“啊……我已经没事了。”
“找回平衡感了吗?”
“找回来了。”
“好。”汤川说着放开了她的双臂。那辆一度与他们齐头并进的商务车此时已经开到了前边,正在远去。
她感觉到汤川掏出了手机。
“估计你们也都看到了,就是刚才的那辆单厢商务车……嗯,我知道了。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
他挂断电话之后,马上就有一辆轿车从后方超过了薰他们的车,她看见草薙在副驾驶座上朝他们竖起了拇指。紧接着,三辆亮着红色回旋灯的警车从他们身边急速驶过。
“怎么回事?”薰大声问道。
“刚才不是和你说过吗,是请你来帮忙做了个实验。”汤川平静地回答道。
草薙等人在东扇岛出口处成功地拦截了那辆白色单厢商务车。在开着警车前来援助的另一批搜查员的协助配合之下,警方对其展开围追堵截,终于将其逼下高速公路。
由我们来做诱饵,希望你们一等凶手现身就逮捕他——前天,汤川把草薙叫到研究室跟他说了这样一句话,草薙当时自然是不明就里的。
“我接受采访的目的,就是想向凶手挑衅。”汤川解释道,“‘恶魔之手’是无法锁定特定个人为目标的——我的这句话必定会使凶手感到有伤自尊,从而决定冲着某个特定个人下手。但这样一来,凶手就必须首先并解决一个问题,那就是要对谁下手,还有怎样预告犯罪计划的问题。他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在某个网络留言板上写留言了,因为会有被对方本人或者与其关系亲密的人看到留言中的目标姓名的危险,这样的话,势必将会引起一场大骚动。而邮寄则更加困难,因为不清楚是否能在预告信送达之前遇上下手的机会。最后,对凶手来说,要预告自己究竟打算杀害谁,成了极其困难的一桩事情。无法预告,但是却又必须证明‘恶魔之手’拥有锁定特定人物下手的能力,究竟该怎么做呢?我认为凶手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也就是说,冲指出‘恶魔之手’的弱点的人下手?”
“因为凶手似乎一直就对我心怀怨恨,所以我认定他会冲着我来。而且我事先还给他下了饵。”
“下饵?”
“就是这东西。”汤川说着指了指电脑显示器上的画面。
画面上显示着帝都大学的主页,而在发布理工系物理专业的最新消息的板块里,上传有这样一条消息。
有关磁性物理与核磁共振发的研究会主持人:汤川学(第十三研究室副教授)
时间:6月7日下午一点
地点:帝都大学叶山校区2号馆第五会议室
“这是什么?”
“一个学习交流会的通知。只不过这个会议实际上并没有举行。”
“这就是你下的饵吗?”
“想必凶手一定也希望能够掌握我的一些相关信息,理所当然会上网查看帝都的大学主页。那么在他看到这条消息后又会作何感想呢?他恐怕会认为这是个绝好的机会。”
“这哪是什么机会啊?”
“因为叶山校区交通极为不便,从东京出发坐电车去的话,中间还要换乘公交车。一般都会选择开车去,所以凶手应该会认为我也是利用车辆移动。这对凶手而言其实是个绝好的机会。”
“凶手会趁你在车上的时候下手?”
“估计是的。所以我希望到时候能让内海君来开车,等凶手一现身,你们就立刻将他给抓住。”
“等等。你是个普通老百姓,怎能让你来冒这个险的。”
“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能够担负这项使命,因为凶手的目标就是我。”
“不是你自己把事情搞成这样的吗?你事先为什么不跟我们商量一下呢?”
“一找你们商量,你们势必要反对,不是吗?反对倒也无妨,要是能拿出个逮捕凶手的替代方案的话。”
草薙地声嚷道:“警队里也不全是无能之辈!”
“这我知道。正是因为信任你们,所以才主动请缨,要求充当诱饵。”
草薙摇了摇头,望着面前这个大学时代以来的挚友,他能够真切地感受到对方心中的那股无法饶恕滥用科学之人的强烈情感。他眼前的这个男人,虽然有着无比灵活的思维,但在身为科学家的生存方式中,却坚持贯彻他那近乎顽固的信念。
“内海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我认为最好还是别告诉她。凶手正躲在什么地方监视着我们,让她来演戏的话,很可能穿帮。”
“既然凶手锁定你,但内海岂不也要跟着涉险吗?”
“这我知道,我会保证她的安全。”汤川保证说。
汤川接着对草薙说明了有关“恶魔之手”的真面目以及对付它的办法。尽管草薙并不能完全理解,但事到如今,早已无法回头。眼下也只能豁出去相信汤川一回。
而现在,操纵着“恶魔之手”的人物就在眼前。
搜查员们从单厢商务车里拖出了一个脸色苍白的瘦削男子:额发剪得十分整齐,鼻梁上架着眼镜,面露畏惧之色。相隔一小段距离,也能看出他在发抖。
他不作任何反抗便被搜查员们推进了警车。实在是一出令人兴味索然的警匪戏。
打开单厢商务车的滑动车门,搜查员们不由得发出惊叹之声。草薙凑到他们身后朝车内张望,只见车内安装着一只直径约有五十厘米的中式铁锅似的东西,“锅口”朝向左侧车体,“锅”上接着电线和一台复杂的机器。
正如汤川所推测的一样啊,他心想。
12.
汤川凝视着那份夹,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仅质疑地皱眉。
标题写着“超高密度磁氧记录之磁歪控制相关研究”,研究者姓名是高藤英治,同时也是“恶魔之手”一案的真凶。
“怎么样?”薰问道。
“隐约有点印象。”
“果然没错。”
“不过,”汤川合起资料夹。“我只是出席那场学会,和这个姓高藤的研究者素昧平生,根本不记得跟他结了什么梁子。”
“据高藤说,老师好像挑他的毛病。”
“挑毛病?”
“因为这样,才毁了他想成为科学家的研究之路。”
“等一下!”汤川举起手打断薰的话,紧闭双眼,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我确实在那场研究发表会上提问,但不是挑毛病呀。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很普通的问题。”
“是什么问题?”
这个嘛,汤川在解释之前先干咳了一声。
“专业知识就算讲了你也听不懂,容我简单说明一下。他的研究很有意思,只有一个缺点,就是得在非常有限的条件下才能发挥功能。关于这一点,他提出的见解是,就未来而言,条件管理应该没什么困难。于是,我针对这个部分提问。我说,若条件管理不难,磁界齿轮应该会比他提出的方式更有效率且价格又低廉。至于磁界齿轮,是我开发的一种高密度磁气记录方式。对此,他的回答大致指出经济性并非他唯一追求的目标。我对这个答案虽然不满意,当场也没提出反驳。问答的过程只是这样。如何?这样也算挑毛病吗?”
“我也不太懂。只是高藤本身似乎这样认为。”
汤川耸耸肩,嗤之以鼻。
“对了,听说您愿意协助鉴识科分析那套设备,负责的同事要我向您道谢。”
“这没什么啦,我个人也有点兴趣。”
“我不知道声音也可以达到那种效果。老师是听完天边小姐的叙述后就想到了吗?”
“我认为应该是用某种方式扰乱平衡感。堀切交流道那起事故的车辆也是一开始莫名其妙地蛇行。另外,这么一来也能解释两国的那起坠楼意外了。就算再怎么老经验,一旦失去平衡感,连站也站不稳。”
“竟然能扰乱人类的平衡感啊。”
“耳朵深处有个叫内耳的器官,专司平衡感。只要刺激这个部位,人就会失去平衡感,问题是施加什么样的刺激。最迅速的方法就是使用电流,不过,要从远处将电流传入人耳中非常困难,所以我才想到是不是利用声音。只要选择适合的频率,就能穿越外耳、中耳,直接刺激内耳。实际上,国外已有这一类会发射音频的音响武器。不过,这么一来又出现其他问题。若歹徒发出这类音频,应该会有很多人受到影响,事实上却没有人发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于是,我想到的就是超指向性扩音器。简单来说,是一种将音响以超音波传送到远方的设备,这么一来,声响似乎不会向外扩散,而能精准地传递到正确位置。”
“没错。我和鉴识科人员一起检查过,真是令人叹为观止。你在行驶中听到不舒服的声响,我坐在后座却丝毫没有感觉。还有,那套装置还设有十二秒会发出电子警示音的定时器。扰乱被害人的平衡感,想必至少需要持续这么久的时间,被害人听到以后才会产生不适吧。”
薰点点头。光听这段解说,大概不能了解实际的感觉。但她已经亲身经历过了,对于“只有自己听得到不舒服声响”的威力,比任何人都能深刻体会。
“休旅车的副驾驶座上不是放了纸箱吗?其实那是空箱。”汤川继续说明,“我只是找个理由坐在后座,因为我如果坐在副驾驶座,就会跟你一样受到‘恶魔之手’的攻击。”
“原来如此。对了,我记得当时正头晕眼花时,老师好像套了一个类似安全帽的东西在我头上,一瞬间让我觉得恢复正常。那是什么呀?”
“这个吗?”汤川从一旁的包包里掏出当时的那个安全帽。
“是啊!”
“口头说明不如亲身体验来得简单易懂。你戴戴看!”
薰接过安全帽戴在头上。
“这样就行了吗?”
“就这样戴着,按下左边的开关。”
薰依照指示动作,结果一瞬间身体大幅倾斜,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咦?这是什么?怎么搞的?”
汤川笑着走到她身边,关上开关。那种感觉也顿时消失了。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刺激内耳最快的方法就是使用电流。这顶安全帽释放微弱电流传至内耳,可以控制人类的平衡感。刚才设定的是扰乱,不过在你驾车当时,我已事先设定在即使有外界干扰,也能保持正常平衡感的功能。”
“所以才能马上恢复正常啊。”
“要是你方向盘打错,我也很危险啊。”汤川说完后,偏着头纳闷。“不过,这次该算什么罪呢?能以杀人罪起诉吗?歹徒只是扰乱被害人的平衡感,算是伤害致死吧。”
“不,会以杀人罪起诉。”薰说道。
“没问题吗?”
“是的。”她肯定地点点头。“对了,那个超指向性扩音器好像是高藤任职的公司研发出来的,高藤先前还在那家公司担任超音波技术的研发主任。”
“先前啊……,过去式吗?”
“由于公司内部大幅度人事改组,高藤被调离研究部门,他一气之下就辞职了。从时间来看,应该在那之后开始利用‘恶魔之手’作案。”
“辞掉工作以后自暴自弃啊,真窝囊。”
“不,自暴自弃是事实,但原因并不是离职。”
“那是为什么?”
薰轻轻叹息,接着才说:
“原因是他的女友被杀了。”
“咦?有这回事?”
“我们往高藤的住处搜索时,发现先前与他同居的女友下落不明。询问高藤之后,他才透露女友被杀了。”
“谁杀的?”
薰舔了舔唇。
“他说是……汤川老师。”
汤川一脸错愕,瞪大了眼。薰看着他继续说:“高藤是这么说的。”
13.
坐在对面这个叫草薙的刑警,一双骨碌碌的眼睛好像在观察我。这家伙想看穿我的想法,高藤英治心想。你懂个屁!你怎么可能会懂!他在心中暗暗咒骂。
“遗体的身份已经确认过,的确是河田由真小姐。”
高藤沉默不语。废话!他心想。因为是他亲手藏在奥秩父的深山里,警方只是根据他的供述才找到遗体。
“我们已经联络河田小姐的家人。你知道她的老家在山形吗?听说她三年前为了实现当演员的梦想来到东京,之后有一阵子好像打工糊口,入不敷出;至于近况,连她父母也不太清楚。你们俩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认识的?”
高藤开口:
“大约在半年前,我们在涉谷的剧场认识。当时,我们的座位刚好相邻,她也是一个人,所以就聊了起来……”内心打算侃侃而谈,但一出声气势就弱了,明知不需要使用敬语,却不习惯口出恶言……
“然后马上就同居了?”
“交往了将近一个月,她就住进我家。她说因为付不起房租,快被赶出来了,于是我问她要不要住我家,她很开心地搬进来。”
当时的由真好可爱,回想过去的那段日子,高藤不禁感觉一阵鼻酸。只要一想到由真在家里等着他,每天就开心德不得了。
岂料好景不常,梦一般的生活瞬间失去色彩,全都是因为公司强行推动不当的人事改组,高藤居然被调离研究部门。
“又不是只调走你一个人呀。因为研究部门缩编,技术人员的人数自然变多。社长未来采取的原则就是走少数精英的路线。根据我得知的消息,超指向性扩音器上好像没运用到你的构想,接下来你就换个环境,到制造部门发挥实力吧。”上司露出轻蔑的笑容说道。
我不是精英吗?“少数精英”这句话重重伤害了高藤。错愕在一瞬间化为怒火,一气之下便写了辞呈。
回家后,他向由真报告此事,也深信她一定会同意,因为她经常把“英治是天才!”这句话挂在嘴边。
谁知道由真一听到他辞掉工作,竟然不屑地说出了一句难以置信的话。
你是笨蛋吗?!
“工作还不是都一样?年过三十的老家伙还敢向公司递辞呈?我看你惨了,想当无业游民啊!”
“我只想在认同自己实力的地方工作。”
“好好好,知道啦。无所谓,随便你。”由真说完后,拿起一只旅行袋,开始把自己的衣物塞进去。
“你干什么?”
“看了耶知道吧!我要搬出去,没办法跟你混下去了。既然你赚不了钱,我待下去也没意思,其实我早就有这个打算,刚好趁这个时候。”
由真拿出手机开始输入简讯。高藤看着她的背影,一股怒气冲上脑门,心跳越来越快,意识却逐渐薄弱。
“那个,不好意思一再问同样的问题,”草薙的声音将高藤拉回现实。“为什么要杀她?”
高藤全身颤抖,猛摇着头。
“我没杀她……”
草薙一脸不耐烦地抿着嘴。
“骗不了人啦。遗体的颈部有抓痕,那是凶手勒毙被害人所留下的,我们从抓痕里发现残留的指甲污垢,经DNA对比后和你一致。这下子你还想装傻吗?”
高藤垂头丧气,无法再承受刑警严肃的目光。
他还记得由真输入简讯时的背景,等他回过神时,她已经一动也不动了。
为什么会这样?他一次又一次地自问自答。
如果公司没做出人事调动。如果自己没调离研究部门。不对,打从一开始进入那家公司就是错的!他原本还有其他更向往的公司,应该能被任用。有一家公司对自己在硕士时期的研究相当关注,如果在学会发表,受到高度评价,就能挟着优异的表现进入那家公司。不过,那家公司后来却反悔,对他的研究失去兴趣。
一切都是因为那场学会上发生的插曲。
有个姓汤川的家伙,不知道是哪所学校的副教授,居然当场挑我毛病。害我的工作泡汤,从那时起凡事都不顺利。
高藤前一阵子才听朋友提起,媒体争相讨论的T大学Y副教授的真实身份就是汤川。他那个友人也是帝都大学毕业,还洋洋得意地拿出周刊报导影本。高藤向他要了那份报导,用大头针钉在自家墙上,目的就是提醒自己别忘了总有一天要报仇。
当他看着由真的尸体,心里想着“时候到了”,该引发一些让那个人也无力解决的案子,向世人展现自己的优秀实力。
“我再问一次。”草薙说道。“是你杀的吧?”
高藤动了动嘴,上气不接下气。
“全是那家伙害的,一切都要怪汤川。所以……,所以……由真才会死。”
14.
看到草薙把一瓶一公升的“久保田万寿”放到桌上,汤川的右眉动了一动。相处多年的经验告诉草薙,这是对方情绪波动时的习惯性动作。
“迟早有一天我要正正式式向你表示感谢,这次就先给你带点礼物过来意思一下。”
“我可没有特别指望你道谢,不过这瓶酒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汤川拿起酒瓶,放到了自己的桌下。
“估计内海也已经跟你说过了,凶手杀害了和他同居的女子。说是说同居,但女方似乎原本就不打算和他长相厮守,不过是因为和他在一起就不愁钱花,而且他不在家的时候还能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干什么。听她的那些玩友说,她本来就打算近期搬出来。然而高藤却似乎投入了真感情。这种类型的人可是最不能招惹的啊。”草薙回想起高藤那张苍白的脸,“总之光凭这起杀人案我们也可以起诉他,更何况他还犯下了‘恶魔之手’的案子。检察官也许会来找你寻求意见,到时候可就拜托你了。”
汤川并不作答,而是背对着草薙冲泡起了速溶咖啡。
草薙挠了挠头,说:“我知道我对不起你,让你因而卷入到越来越多的离奇案件里去。今后我们会多加注意,尽量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求你别再板着张脸。”
汤川端着两只马克杯走回桌旁。把其中一只递给草薙。
“我可没板脸。我只是怕给卷入到案子离去,怪麻烦的。”
“不是说了吗,我们会尽量避免。不过通过这次的案子,不难看出如今的犯罪正在日趋复杂,用到高科技手段的案例恐怕也会不断增加。碰到这种情况,像你这样的人才还是不可或缺的。今后也希望你能不计前嫌,多多协助我们。”
汤川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咖啡,看似没有答话的意思。
“在此次调查过程中,也调查了不少有关你的情况。”
听到草薙的话,汤川皱起了眉头:“调查我什么?”
“一句话,就是人际关系方面的情况了。因为我们一度认为‘恶魔之手’是一位对你抱有敌意的科学家,所以我们就进行了一番查问,看看你身边是否存在疑似人物。这也是一名刑警份内的工作。”
“哦?那么结果如何呢?”
“从结论上讲,几乎不存在对你协助警方一事心怀不满的人。为人方面的评价姑且不论,人们对身为科学家的你倒是评价非常高,也显得很尊敬。也就是说,你协助警方办案,并非一点好处都没有——”
“等等。”汤川抬手打断了草薙的话,“‘为人方面的评价姑且不论’是什么意思?”
“啊……”草薙摸了摸下巴,“意思是说,先不管这方面的情况。”
“不必姑且不论。我问你,为人方面的评价到底如何?”
草薙叹了口气,回望着稍显气恼的老朋友的脸问:“你真的想知道吗?”
“那是当然——”说着,汤川干咳一声,摇了摇头,“算了,我还是不问了。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我都只会朝着自己所坚信的道路走下去的。”
“是吗?可我还是要告诉你一句话:大家都说你是一个了不起的科学家。”
“够了。”汤川说着把身子靠到椅背上,开始喝马克杯里的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