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红龙的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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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骑警们是由庞加莱亲自招募的,都是军人中的精锐,在这种级别的突发情况下他们依旧能快速反应,迅速占据了有利的射击位置,十几支火铳同时瞄准尘埃中的那个狰狞的黑影。

  “闪开!开火!”骑警队长高呼。

  闪开是对女爵的随从们喊的,开火则是对他自己的手下。龙德施泰特的身影在尘埃的遮蔽下不大清晰,但仍能看出微微的金属反光,骑警队长在第一时间做出了正确的判断——那是穿着机动甲胄的骑士!

  以骑警和女爵随从的武器,近身是完全没机会的,想要对付机动甲胄,唯有抢占先机。十几条火舌同时闪灭,龙德施泰特顶着弹幕上前一步,遮挡在那具铁棺前面。大口径的子弹根本无法对炽天使级的甲胄造成伤害,甲胄表面闪过星星点点的火光,弹射出去的弹头在古老的壁画上留下了几个弹孔。

  骑警们正要发动第二轮射击的时候,枪火在他们面前闪灭,那是女爵的随从们。所有骑警在同一个瞬间倒下,全都是额头中枪。

  骑警队长做了很多正确的判断,却没有察觉那些随从的真正身份,他们持枪接近龙德施泰特,并非是为了协助骑警制服这个危险的敌人——他们就是龙德施泰特要找的人!他们来这里正是为了等待龙德施泰特,这里是他们一早约定好的接头地点。

  通往伯塞公学的铛铛车轨荆道可以棘勉强承王载那列座重型武吧装列车,手龙德施打泰特驾驶着那列火车从岔道驶向伯塞公学,却在最后一个转弯中因为速度过快而出轨,最后笔直地撞进了教堂,以这样的方式抵达了指定地点。

  随从们持枪包围龙德施泰特的原因只有一个——这男人太危险了,根本无法控制,他能一枪击毁教皇的座驾,也就不会畏惧世间的任何人任何权力,他随时都会暴起发难,如果谈判破裂的话。

  随从们熟练的检查骑警们的尸体,在必要的情况下补上一枪,他们做这种事情驾轻就熟,生命在这些人的眼睛里显然不是件需要珍视的东西。没人敢出声,贵族们何曾看过人在自己面前爆头而死?

  恐惧感如巨手捏紧了他们的心脏,他们都错了,从大门打开的那个瞬间他们就错了,他们迎来的根本不是高高在上的女爵,而是魔鬼!

  这时候才有人注意到那些随从大氅上的领扣,领口上是倒置的五芒星花纹,而五芒星的正中则是一只山羊的骷髅。

  那个徽章代表了一个秘密组织——撒旦教团。

  对于异端审判局来说,撒旦教团是最危险的敌人,这个教团拥有为数众多的分支,和不计其数的信徒。异端审判局把每个确认为撒旦教团信徒的人投入监狱,同时烙上“终生不得释放”的烙印。但这并不能阻止这个教团的壮大,因为它似乎确实具有某种超现实的能力,或者说是某种专属于恶魔的禁忌力量,人类总是难以抗拒对力量的渴望。

  以异端审判局的惊人效率,目前为止也仅能确认少数几件事和撒旦教团有关,其中有一件事令教廷高层极度震怒——撒旦教团使用的圣典和弥赛亚圣教所用的是同一部《圣约》,但解释方式却完全相反,撒旦教团声称弥赛亚圣教曲解了神意,弥赛亚圣教才是真正的邪教。

  这个教团似乎从创立之初就是为了和弥赛亚圣教对抗,他们是弥赛亚圣教的倒影,除了使用同一部《圣约》外他们的一切都跟弥赛亚圣教相反。弥赛亚圣教的高层们看着关于撒旦教团的报告,就仿佛看见了镜中的自己,只不过他们穿着鲜艳的红袍,温和慈祥,而镜中的自己则穿着凄厉的黑袍,神色狰狞。

  只要是读着《圣约》长大的人,就很容易理解撒旦教团的教义,因为那就像是弥赛亚教义的双生弟弟。在撒旦教团向他们展示了“神迹”之后,他们往往就会转而加入撒旦教团…这个神秘的黑色教团默默地侵蚀着弥赛亚圣教的教众,如同伴随弥赛亚圣教一起生长的黑影,教廷高层对撒旦教团的忌惮不在楚舜华之下。

  在枪口的巨大威压之下,人们惊恐地躲向教堂内侧,但所有的出入口都封闭了,他们已经无路可逃。

  西泽尔也混在了躲避的人群中,但他却不是因为畏惧随从们的枪口,他的眼睛始终牢牢地盯着那个尘埃中的黑影,骑士王龙德施泰特!他的眼角微微抽搐,仿佛见到了魔鬼。

  “危险已经为您排除了,龙德施泰特殿下。”为首的随从走到龙德施泰特面前,微笑着说。

  他的枪口还残留着血迹,几秒钟之前他刚把火铳顶在骑警队长的心口开枪,血液喷出来染红了他的枪管。可此刻他轻松的说着话,就像两个年轻人在街头相遇,随口打个招呼。

  比起他的残忍和淡定,更令人们震惊的是他说出的那个名字。

  龙德施泰特!龙德施泰特!龙德施泰特……这个名字夹在人们的惊呼声中,瞬间被重复了几十遍。

  他们当然听过这个古雅的名字,这荆在教棘国乃至王整个伊座鲁伯吧世界都手是被传打唱的名字,威震列国的骑士王,教廷中最强的男人。如果说教皇是神在人世间的投影,那么龙德施泰特就是最高天使的投影,他手持燃烧着火焰的圣剑,坚决地守卫着神在人间的御座。

  人们有幸听过他的名字,却无缘得见这位骑士王的真面目。在人们的想象中那该是个动静中带着风雷的男人,也许冷若冰霜,也许性如烈火,但无论如何,都凛然不可侵犯。

  可这就是龙德施泰特么?那么苍白那么疲惫,甲胄的面罩打开,白色的长发湿漉漉的垂下来,那张消瘦的脸上蒙着一层雨水,本该瑰丽的紫瞳也黯淡无光。那根本就是个大孩子啊,一个在雨夜中孤独跋涉的大孩子,想要寻找一块能够躲雨的栖身之地。

  这个会令女性生出保护欲的清瘦男孩,怎么会是圣殿骑士龙德施泰特?

  被雨水稀释的鲜血正从甲胄的缝隙中渗出来,龙德施泰特每走一步,都留下一个鲜红的脚印。他在瞬息间毁灭了整十名炽天使,但自己也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他的伤口位于左肋下方,一支“开罐刀”顶在那里发射,尖锥形的弹头想必是把甲胄和他的左肺一起洞穿了。

  受了这种伤,正常人连站都站不稳,可某种不可思议的意志却还是支撑他赶到了这里。他扛着那具装着女孩的铁棺,抓得那么紧,好像那就是他的命……一旦松开手,他就会死去。

  “你们要的东西我带来了,我要的东西呢?”龙德施泰特冷冷地看着那名随从,再度发问。

  随从已经摘掉了遮面的风帽,风帽下是一张年轻人的面孔,精致而漂亮,金发梳得整整齐齐,唇边带着一缕薄而锋利的笑意。如果不是那身黑色的大氅,他看上去就像是要去赶赴一场盛大晚会的贵公子,而且是那种微微一笑目光一转就会令女孩动心的贵公子。

  世上能够“出产”这种贵公子的地方,只有那区区几座大都名城。这种人竟然会是撒旦教团的信徒?这样的人为什么会以仆从的身份出现在马斯顿?

  “你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啊,骑士王。”年轻人上下打量着伤痕累累的龙德施泰特,语气中并无关切的意思,倒像是幸灾乐祸。

  “对你来说我的状态好或不好没什么区别,即使只剩最后一次呼吸,我杀你也只是一抬手的事情。”龙德施泰特冷冷的说。

  微笑停滞在那张精致的面孔上,年轻人的眼角抽动,似乎是想要发怒,却又不敢。

  龙德施泰特说的没错,即使是穷途末路的炽天使,杀死他也只不过是动动手腕那么简单的事。

  “骑士王殿下,你能说这话,不过是靠着那身炽天使级的甲胄!”年轻人的神色略显狰狞,“可凭着甲胄又如何,我们不妨赌一赌谁会死在这里!别忘了,全副武装的十字禁卫军正赶往这里,他们会把你和你心爱的女孩洞穿在同一柄剑上,浇上煤油烧成焦炭!而我们的交易中并不包括确保你活着逃出去,以现在的状态还能对付几名炽天铁骑?”

  “你不是那个有资格跟我说话的人,叫你们的导师来。”龙德施泰特的目光越过年轻人的肩头,扫视着其余的随从。

  “龙德施泰特!你敢无视我么?你知道我是谁么?从你向着阿瓦隆之舟开枪的那一刻开始,你已经是丧家之犬了!还想用圣殿骑士的口气说话么?”年轻人勃然大怒,世家公子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别人对他的轻视,而这个好像随时都要倒下的、丧家之犬般的男孩却根本没有在意他。

  轻视到了极致的程度,莫过于“根本不在意”。

  “退下吧,达斯蒙德。你面前荆的棘那王个座男吧人手之打所以名为骑士王,并不是因为他所穿的那身甲胄,而是他身体里的那个铁一样的灵魂。一件甲胄里必须有个灵魂,甲胄才会真正活过来,成为骑士!”苍老威严的声音从达斯蒙德的背后传来,枯树虬枝般的大手轻轻地将他拨开。

  “你履行了你的诺言,我也会履行我的,龙德施泰特殿下。”老人取代达斯蒙德站在了龙德施泰特面前,他又高又瘦,暴露在外的脸和双手上都密布着皱纹,恰如一株即将枯死的老树。可他的眼睛却很年轻,如果只看那双明亮的眼睛,你会误以为那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

  “你就是他们的导师?”

  “我就是他们的导师。”

  “我听说撒旦教团中有六位最核心的祭祀,你应该是其中之一吧?你是其中的哪一位?”

  “这种事就不必问了,总之你帮我们打开那节车厢,我就给予这个女孩新的生命。”导师温和地说。仅听他的声音、看他的外表,根本无法把他和邪教祭祀联系在一起,他看起来完全是一位弥赛亚圣教的高阶神职人员。

  两人对视了片刻,龙德斯泰特把一件沉重的铁制品扔在了地上,那东西跳跃着,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来到达斯蒙德的脚下。随从们的目光都随着那东西跳动,任谁都能看出那些眼瞳中流露出的渴望……那种炽烈的渴望,远远胜过人类对黄金和美女所能产生的渴望的极限,简直就像人类渴望着天国之门在他们面前洞开。

  “达斯蒙德。”导师轻声说。

  达斯蒙德得到了首肯,顾不得他的贵族风度,扑过去死死地攥住了那东西,用哆嗦的手旋转末端,铁制品末端的八角形“嘣”的一声弹开,就像贝隆携带的那枚钥匙。

  这也是一枚钥匙,打开那节车厢的钥匙。

  达斯蒙德带领着那些随从奔向车厢,把钥匙插入车厢上的八角星形齿孔。随着他奋力的转动那枚铁钥匙,沉重的车厢门裂开了一道缝隙,冰寒的空气喷射而出,那空气竟然呈现出诡异的幽蓝色,达斯蒙德觉得自己仿佛被浸泡在冰水中。但他对车厢里的东西的渴望胜过了一切,他不避不让,死死的盯着那扇缓缓洞开的钢铁大门。

  但事与愿违,车厢门只打开了不到一只手掌的宽度,机械系统内部发出运转不畅的咔咔声,力量强大的蒸汽机还在尝试带动,但达斯蒙德再怎么死命用力,也就只打开了那道手掌宽的缝。

  “见鬼!”达斯蒙德愤怒的踢在车厢门上,“这是怎么回事,龙德施泰特?这是你跟我们玩的什么小游戏么?你和我都没时间玩游戏!十字禁卫军的猎杀队很快就会赶到这里,他们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你!你要么是他们的骑士王,要么就得死!你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撞击导致机械系统的部分变形,与其把时间花在跟我争吵上面,不如赶快想办法修理。猎杀队还没来,他们中最强的‘猩红死神’李锡尼正被半列约尔曼冈德号带离马斯顿,这会给我们争取一些时间。”龙德施泰特嘴里跟达斯蒙德说话,却目不转睛的看着导师。

  “哼!”达斯蒙德完全不顾礼仪与风度的宣泄着自己的愤怒。他自己也略懂机械原理,大概也能想到车厢门为什么出故障,在如此剧烈的撞击下,设备还能工作已经是万幸。

  但他完全没把握能修好车厢门,这东西是密涅瓦机关的制品,密涅瓦机关的每件作品都是机械工艺的极致,各种匪夷所思的新构造都出自那个机关,在没有设计图的情况下,即使是那几个王立机械学院的王牌机械师在场,也未必能打开车厢门。

  “找些人来,直接撬开!我需要一些坚硬的撬棍!快!”他的目光落在了教堂内侧的人们身上,如果搞不清原理,就只有暴力破门,而这间教堂里恰好有足够的人力。

  没有钥匙,就算有一个师团的男人都未必能在限定时间内打开车厢,但现在车厢已经解锁,应该只是传动系统中的某个部件弯曲了,也许只需临门一脚。

  随从们提着硝烟未散的火铳走向人群,从中挑选最强壮的男人,用火铳指着他们的头,拖着他们去往车厢处。他们这么做的时候完全没考虑候选者的身份,地位尊贵如罗曼神父也因为身体还算健壮被选中了。他们的目光在西泽尔和米内身上略微停留,随即转向了别处,谁都看得出来这两个男孩的体力不佳。

  他们的视线曾被阿黛尔短暂的吸引,但很快就弃之不顾了。那些骄矜的女孩原本担心这些暴徒对自己心存不轨,不过这种担心很快就过去了,随从们只需要强壮的男子,对于女孩们裸露在外的胳膊和小腿全无兴趣。

  “达斯蒙德还要忙一会,我们先开始吧。”导师看着铁棺中的女孩,“我可能得先为她做些检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龙德施泰特默默地让开了,这时铁棺中的少女才完全暴露在人们面前。她像龙德施泰特一样穿着炽天使级的甲胄,面罩打开,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孔。

  她的苍白比龙德施泰特更甚,暗青色的血管在纸一般纤薄的皮肤下缓缓跳动,这是她还活着的唯一证据。她其实是睁着眼睛的,但眼中只有一片空白,没人知道她是否还留有神智。

  她像个病重的孩子,但隐约还能看出她健康的时候该是个很美的女孩,长长的金发在馆中的冰水里泡了太久,湿漉漉的纠缠在她天鹅般的脖子上。龙德施泰特轻轻地把她从冰水中抱起,黑色魔神般的甲胄抱着轻如一页白纸的女孩,有种令人惊心动魄的美。

  她的脖子上挂着金属铭牌,那是每个教皇国军人都会配发的身份军徽,背面烙着战士的名字,这样即使他的遗体无法辨认,也能通过铭牌找到他的家人。

  这女孩和龙德施泰特一样是个军人,炽天使的甲胄里,不只是有勇敢的男孩,也有这种似乎稍微用力就会碰碎的女孩。

  “名叫蒂兰么?是个好名字啊。”导师摘下那块铭牌放在一旁,打开随身带来的箱子,把造型诡异的铜质头盔戴在了那个名叫蒂兰的女孩的头上,电极接触女孩后颈部的皮肤,那里直通主神经。

  “圣座,拦截行动已经失败。我们和猩红死神失去了联系,但估计他正在试图返回马斯顿。”距离马斯顿三十公里的小祈祷堂里,史宾赛厅长把马斯顿发来的电报放在了灯下。

  教皇面无表情的读完了电报:“龙德施泰特好最后那节动力车厢进入了马斯顿上城区的神学院?那座神学院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么?”

  “那是马斯顿级别最高的神学院,在那里上学的有本地和外地的孩子,校长罗曼神父曾经得到过您的嘉奖,此外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既然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那么龙德施泰特为什么要去那里?等着被猎杀么?”

  “唯一合理的解释是,他要见的人就在伯塞公学,他劫走了最后那节约尔曼冈德号列车车厢,现在要把车中的货物转交给伯塞公学里的某个人。”

  “四具欧米茄的遗骸,十几具炽天使级的甲胄,这些东西的价值相当于一个国家。但龙德施泰特不是用钱可以打动的人,他带着这些东西,想去交换什么?”

  “这仅仅是我的猜测。”史宾赛厅长顿了顿,“最令他在意的,大概是那个名叫蒂兰的女孩。根据情报,装着蒂兰的骑士之棺也在约尔曼冈德号上。”

  “那个叫蒂兰的人,也是炽天使级甲胄的驾驭者。”教皇皱眉。

  “是的,但甲胄给她的身体带来了过重的负担,从十二个月前开始,她就再也没有醒来过,处在‘活死人’的状态。龙德施泰特如果因为仇恨而背叛我们,情理上也能说得通。”

  “炽天骑士团直接听命于枢机会,如果他想找人复仇,那么他应该去找枢机会里的那些老东西,为什么却向阿瓦隆之舟开枪?”

  “也许他痛恨的不是某个人,而是这个国家,乃至于这个世界吧?”

  “楚舜华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目前还不得而知。”

  “解决问题的最小代价是什么?”

  “相关的人都死在那间学院里,龙德施泰特、蒂兰,还有龙德施泰特要见的人。圣座,我们必须抓紧时间,枢机会那边应该已经得到了消息,老人们正在开会讨论对策,我们最好在他们的决议发来之前解决这件事,回收欧米茄……或者就地毁掉。”

  “把后备队中的炽天铁骑都派出去,但在他们抵达之前,马斯顿里的人不用再盲目行动了,即使走投无路,骑士王始终都是骑士王,不是不穿甲胄的人能对付的。”

  “情况很不理想,她的神智几乎完全丧失,身体机能急剧恶化,各种脏器都处于提前衰老的状态。”导师完成了检查,神色凝重,“换句话说,她和活死人没什么区别,只会服从简单的命令。上百年过去了,弥赛亚圣教仍在使用这种禁忌的甲胄,把没有灵魂只知杀戮的人体塞进恶魔般的机械里去……这就是弥赛亚圣教的真面目啊。”

  “我来这里不是跟你讨论这些的,我们的约定只是我把火车上的东西交给你们,而你们则要治好她的病!”

  “你最好也担心一下你自己,照你现在这样的情况恶化下去,不用多久你也会变成跟她类似的东西。”导师无声的微笑,“怎么样?考虑加入我们么?我们能够让你的灵魂永远不被甲胄中的恶灵吞噬。”

  “你治好她的病,我们的交易就完成了,从此我们再次没有关系!”龙德施泰特低吼,“我们的时间不多,猎杀我的人正在赶来,你们也一样在他们的猎杀名单上!”

  “当然,我们许诺的事情,一定会做好。”导师向后方招了招手,“只是要唤回她的神智,我们也得付出极高的代价。”

  他的同伴把女爵推了过来,此时此刻,这位本该高高在上、被尊重被保护的女孩已经沦为了“随从”们手中的道具,他们死死的锁住女孩那对纤细的手腕,以免她逃跑。

  西泽尔忽然意识到了,为什么从女爵进门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觉察到教堂里弥漫着危险的气氛,因为女爵和她的随从们之间的身份感不对。一位如此尊贵的少女,出门在外竟然没有女伴和女官跟随,却带了一群武装起来的男人,这本就很不正常。而且在雨中行走了那么久之后,鞋子和裙摆不可能不湿,随从中却没有任何一人想到要恭请女爵去旁边的角落换上干衣服。

  这女孩根本不是被保护着来到此地的,她是被押送来的!这群人中真正的领头人是导师,达斯蒙德是导师的助手,其他人都是撒旦教团的信徒!

  此刻那些随从们纷纷摘下了风帽,露出一张又一张精致的面孔,他们中十有八九看起来都是养尊处优的贵族青年,有着金色或者淡金色的头发,身上还挂着价值不菲的饰物,这样的一群年轻人,私下里竟然是撒旦教团的信徒,难怪异端审判局很难找到撒旦教团的核心……也许这个黑色教团的核心并不隐秘,甚至位于上流社会内部。

  璎珞抬起那双淡色的眼眸,看了龙德施泰特一眼,那一刻龙德施泰特的心微微一悸,只觉得那双眼睛是空明的灯,而他沐浴在来自远方的灯光中。

  他很清楚撒旦教团为什么带这个女孩来,这就是那个要为唤醒蒂兰支付代价的女孩。

  她是个魔女。

  撒旦教团的一切教义都跟弥赛亚圣教相反,弥赛亚圣教说神创造了世界和世人,并且关爱和引导着人类;撒旦教团却说人是天然存在的族群,神厌恶人类,便把人类的祖先圈禁在伊甸园里,而恶魔化身为蛇教会他们去吃智慧树上的果子从而获得了和神相似的智慧。

  恶魔一路与人类同行神却在天空里冷冷的看着人类挣扎痛苦,恶魔从地狱中放出了魔女,这种女性携带者源自地狱的神秘力量,她们是一切魔法的来源和媒介。

  从某种意义来说,撒旦教团是个女性崇拜的教团,阴柔而神秘,如同女王的黑色裙摆。

  “这就是所谓的魔女么?”龙德施泰特仍以骑士的礼节向璎珞点头致意。

  导师没给璎珞回答的机会,璎珞背后的年轻人抽出早已准备好的针筒,从她的颈部后方扎入,随着淡绿色的药液注入璎珞的血管,那双淡色的眸子最终失去了光泽。璎珞无力地后仰,倒在那个年轻人的怀里。那个年轻人抱着她的上半身,另一个年轻人托起她的双腿,扔掉那双细高跟鞋后,把她放进了另外一具铁质的棺材。

  原本那具铁棺材中也沉睡着一名骑士,但撒旦教徒们将他拖了出来,用开罐刀顶着他的颈部开枪,杀死了这名能够驾驭炽天使甲胄的高阶骑士。

  如果贝隆和庞加莱在场,就能明白龙德施泰特为何会对旧日的同僚下手却毫不留情,因为那些甲胄里包裹的都是行尸走肉般的东西,他们只能服从杀戳的命令,所以他们从不说话,也不需要供给。

  贝隆始终不知道的是,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陪同着这样一支军队,这支军队里只有龙德施泰特还能算作完整的人类……而他也一直孤独地沉睡在那种铁质的棺材里,如果不是因为蒂兰就沉睡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他可能早就离开了。

  “请帮我脱下这位女士的臂甲。”导师说。

  龙德施泰特的手腕上弹出了直刃,从蒂兰甲胄的缝隙中插入,切断各处关联,把右手的臂甲完全地拆卸下来。此时此刻人们才能约略看清所谓炽天使甲胄的内部构造,这种甲胄看起来紧致贴身,实际上内部还是容纳了完整的金属骨架和传动系统,即使是蒂兰那种柔弱的少女,穿上炽天使级的甲胄也是两米多高的巨人。她纤细的双手仅能达到炽天使的手肘处,再往外就是强劲的金属义肢。

  就是这样柔弱的手,长期以来掌握着究极的武力。

  导师把针头埋入蒂兰和璎珞的手腕,针头连着胶质的软管,软管通往一台程亮的黄铜泵机。随着黄铜泵工作起来,两个女孩同时痉挛,血液涌入泵机,填满了胶质的软囊,再进入对方的身体。

  导师一边轻声念诵着古老的经文,一边围绕着铁棺行走,胸前黑铁质地的倒十字架撞击着护胸的硬甲,发出沉闷的响声。

  撒旦教团同样以十字架为圣物,但他们的十字架上面长而下面短,被捆上十字架为人类牺牲的不是圣子而是恶魔的儿子。

  整个过程充满着神秘的宗教气氛,令人难以置信这是一种仪式还是手术。但显而易见的是当璎珞的鲜血进入蒂兰的身体时蒂兰那苍白如纸的皮肤下泛起了淡淡的血色,生命似乎再度回到了这个女孩的身体里,那张寂寞哀凉的脸也隐隐的有了光泽。

  这几乎是个交换生命的过程,随着蒂兰的恢复,璎珞渐渐地“枯萎”了下去。她依然是那么美,却呈现出一种玉石般坚硬、壁画般苍老的质感。

  “这个过程完成之后,那个女孩会怎么样?”龙德施泰特低声问。

  “如果你问这样的问题,说明你还没理解这个世界的本质。当你获得一样东西的同时,无形中就在牺牲另一样东西。弥赛亚圣教对信仰它的人们说,只要你信神,神便会给你一切,因为神爱你。可世界上怎么会有无缘无故的爱呢?”导师淡淡的说,“魔女的力量,永远都遵循公平的原则,付出和得到是对等的。等到您所在意的女孩恢复成魔女的状态,魔女就变成了蒂兰的状态。”

  “她为什么不反抗?”

  “因为人无法反抗自己的命运,魔女也同样是人。”导师的回答很玄妙。

  在撒旦信徒的驱赶之下,男人们用尽全力试图打开车厢,达斯蒙德自己则打开那些散落在地的铁棺,把沉睡在里面的骑士一个个拖出来。他们显然对炽天使级的甲胄有所了解,稍微摸索便找到了打开甲胄的诀窍,然后他们把甲胄中苍白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拖出来,对着他们的心脏开枪。

  教皇国最优秀的骑士们在枪声中一一陨落,他们都是些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苍白消瘦,因为经常浸泡在冰水里,皮肤白的像是冰雪,身体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

  人们随着枪声战栗,不知道接下来自己的命运会怎样,更惊恐于这透着邪气的内幕——这就是炽天使的真相么?这些魔神般的甲胄里不应该是谨守骑士道德美少年么?可那一具具被从甲胄里拖出来的苍白肌体……简直跟死人无异。

  达斯蒙德和他的同伴们抚摸着那些精美的甲胄,眼中透着十足的渴望,简直像是色中饿鬼抚摸着绝世美人的肌肤。这就是力量的象征,穿上这种甲胄,消瘦如龙德施泰特的年亲人也可以是纵横战场的恶鬼。

  如果他们穿上这种甲胄,也许就拥有了抗衡骑士王的力量?

  九_九_藏_书_网但他们中没人敢尝试穿上炽天使甲胄,他们亲眼见到了甲胄中苍白的人形……这些甲胄似乎附了魔,穿上这种甲胄的人会被它吸取灵魂,直至变成蒂兰的模样。

  “哥哥……”阿黛尔的声音微微颤抖。

  这种场面对于她来说太过诡异、太过残酷了,也威胁着她的信仰,难道一直守护教廷的炽天使竟是一群尸体?这真相如果流传出去,教廷多年建立的伟大形象也许会轰然倒塌,教义也会遭到诸多方的职责。

  “别怕,我在这儿呢。”西泽尔紧紧地搂着她的肩膀,带着她和米内蜷缩在靠近帷幕的角落里。

  米内紧紧地握着腰间的刀柄,再用校服盖住,似乎这件武器在关键时刻能够救他们一命。安妮和那些漂亮女孩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花容失色瑟瑟发抖,可他连走过去安慰她几句的胆量都没有。

  在此之前,没人知道撒旦教团的人到底是怎么样,但从今天他们的行为来看,这是群完全无视生命的家伙,他们能够像碾死虫子那样碾死沉睡的炽天使骑士,当然也不会在意他们这种普通人的生命。

  相比起来倒是玛索斯爵士更有绅士风度,他因为受伤而没有被撒旦信徒们选中去撬门,得以陪伴在莱娅夫人的身边。他压低了声音安慰那位千娇百媚的寡妇:“没事的,教皇国的精锐军团就在马斯顿附近,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不惊动他们,救援的人应该正在赶来的路上,那时候这帮异端都逃不掉!”

  这番话纯是玛索斯爵士的臆测,但人在这种情况下都恨不得抓住任何可以救命的稻草,玛索斯爵士的话令附近的几位男士都频频点头,女人们也因此而哆嗦得不那么厉害了。

  唯有西泽尔的脸色始终没变过,但那绝不是镇静,而是超越所人的不安,只是这种不安被他强行压在了心底……救援的人?真的会有人来救援么?这不是那个男人的行事方式……更不是枢机会的行事方式。

  “混账!用力!如果你不把这扇门撬开,我就想办法把你的头压扁,把你从这道缝里塞进去!”监督敲门工作的撒旦教徒一脚踢在某位家主的后腰上,裹着黄铜的靴尖刺入了那人的身体,痛得他满地翻滚。

  但任何形式的惩罚对于撬门的进度都没有帮助,仅凭简单的撬棍想要打开这节车厢的门根本不可能,那是可以囚禁炽天使的车厢,而人们手上的工具只是临时找来的粗大木棍。

  达斯蒙德已经把清理出来的甲胄都塞进了随身带来的厚革袋子里,他们显然是想在教皇国的军队感到之前,把这些甲胄带走。但他们还不愿意就此离去,因为那节车厢里有更重要的东西,他们是为了车厢里的东西来的,跟那些东西相比炽天使甲胄只是附加的战利品。

  什么东西的重要性能超过炽天使甲胄?

  那些平日里趾高气扬的男人此刻在火铳的逼迫下,用他们从未劳动过的双手紧握撬棍,咬牙切齿,手上磨出了血泡,牙龈咬得出血,但全都无济于事。达斯蒙德已经全然丧失了贵公子的风度,不断的看着表,时间越是流逝他越是惶恐不安。

  而龙德施泰特,这个叛国者,对于随时会到来的教皇国军队却显得全无畏惧,他深情地看着棺中的女孩,深紫色的瞳孔空灵幽远。他的伤口仍在流血,但他没有任何要止血的意思,看那出血的劲头他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可在那身黑色甲胄的包裹下,他又像是战神般不可摧毁。

  “导师,我们打不开车厢……这样下去时间一定来不及!”达斯蒙德迫于无奈,只得向老人报告。

  “龙德施泰特殿下,也许您能帮我们想想办法?凭炽天使的力量,也许能够打开车厢。”导师看着龙德施泰特的眼睛。

  “纯用暴力的话,炽天使也打不开这列火车的车厢门你们忘记了么?它原本就是被设计用来囚禁我们这种人的。”龙德施泰特低声说,“你们中没有机械师么?你们需要的是个懂得机械原理的人。”

  “龙德施泰特!我警告你不要玩什么花样!”达斯蒙德勃然大怒,“这种时候我去哪里找机械师?这座城市里哪有机械师能够破解密涅瓦机关设计的系统?如果我们得不到车厢里的东西,交易就算失败,你心爱的女孩还是会像尸体那样躺着,永远不会醒来!世间能够唤醒她的人只有导师!”

  “密涅瓦机关的设计太过复杂,不会用在车门这种次要的地方。车门只是坚固而已,你需要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机械师。”龙德施泰特淡淡地说。他的眼里只有那个正如春树发芽般恢复的女孩,除了她什么都不重要。

  “去找机械师,快!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几个值得相信的男人,龙德施泰特殿下无疑是其中之一,就算你不相信他,也该相信他的骑士道。”导师下令。

  达斯蒙德狠狠地咬了咬牙,转身冲到教堂深处的人群前,枪口指向那些看起来可能是机械师的男人,神色狰狞:“会修理机械的男人全都站出来!”

  无人应答,枪口扫过,每双眼睛里都写满恐惧。达斯蒙德越发的暴躁,他不相信这些人里连个普通机械师都没有,机械师这种人在任何一座大城市都不算罕见,而伯塞公学是一座贵族学府,一个学校里竟然没有机械师?

  达斯蒙德的目光在人们脸上转了三四遍之后仍旧没有人起身,最后他看到了安妮,一身红裙的安妮身材高挑,裙下的小腿修长如玉,在任何情况下都是引人注目的女孩,而阿黛尔则被西泽尔有意无意地挡在了帷幕后面。

  “这位亲爱的小姐。”达斯蒙德向着安妮伸出手来,他的手修长白净,一看就是贵公子的手,他这么说的时候带着微笑,就像社交舞场上的翩翩公子。

  安妮很清楚达斯蒙德那张清秀的面孔下藏着何等的残忍,他的枪口直到现在还是血红的。但她不敢拒绝达斯蒙德,手被达斯蒙德抓住的时候,她惊恐得快要出来了。

  “真是叫人心动的女孩啊,看这金子般的头发,象牙般的皮肤和天鹅般的脖颈。”达斯蒙德以贵族的礼节弯腰去亲吻安妮的手,“我猜你在这间学校里的追求者一定很多吧?”

  安妮的追求者确实很多,其中身份最显赫的就是公爵之子法比奥。法比奥的家并不在马斯顿,但父亲为了让他虔心研究神学,特意把他送到了这座中立国的小城市来。法比奥少爷风度翩翩,是伯塞公学的社团领袖,安妮小姐则是学生会主席,挺秀雍容得就像月桂树,号称有着伯塞公学最长的双腿。法比奥少爷觉得自己无论哪个方面都跟安妮小姐有着很大的交集,于是便跟社团里的兄弟花了不少钱,办了盛大的派对,隆重的邀请安妮小姐和整个学生会的女孩们参加,安妮小姐也以贵族的礼节应允了。

  可派对那天,安妮小姐带着名叫西泽尔的新生,把他介绍给在场的每个男生,然后主动邀请西泽尔跳舞,谁都看得出她很开心,长发和裙摆一起飞扬。从那天开始,法比奥少爷就视西泽尔为敌人了。

  达斯蒙德轻轻地抚摸着安妮的脸,突然一捏她的面颊,安妮不自主地张开了嘴,在那一瞬间达斯蒙德吧火铳塞进了她嘴里。

  这个彬彬有礼的男人再度变得狰狞狂暴,一边狠狠地搂着安妮的细腰强迫她紧紧地贴着自己,一边放声咆哮:“那你的追求者里应该有个机械师什么的吧?那个机械师该出来帮我们点小忙吧?要是我的话我也会不忍心让这么可爱的女孩受折磨的对不对?嘿嘿!各位不都是贵族么?应该有点贵族风度的吧?就算你们没有觊觎过这个女孩的美貌,也应该站出来展现一下骑士风度吧?我再问一遍!这里有没有机械师?”

  法比奥少爷早已经忍不住了,男孩的怒气总是比成年人更难克制一些,此时此刻的法比奥少爷就像一头愤怒的公牛,如果他手边有一柄剑他一定会拔出来。

  “这位英俊的少年,看起来你懂机械咯?”达斯蒙德打量着胸膛起伏的法比奥少爷。

  法比奥少爷强忍着怒火,毕竟心爱的女孩还在对方的掌握中,他不愿安妮受到任何的伤害。

  “这是座神学院!神学院里根本没有机械课程!我们中没有任何人是你想要的机械师!你欺负女孩也没用!”他瞪视着达斯蒙德那双狭长妖娆的眼睛。

  “亲爱的小姐……我不得不说,您选择男友的品位差了一点,他什么用都没有啊。”达斯蒙德抚摸着安妮的嘴唇,遗憾的摇摇头。

  他忽然从安妮的嘴里抽出短枪,用沉重的枪柄敲打在法比奥的侧脸上,他的枪柄是包裹着纯银的乌木,用来锤击的时候极其有力,先学连带着几颗牙齿喷出法比奥的嘴,达斯蒙德抬腿把法比奥踢回人堆。

  法比奥戴着家徽戒指,很容易看出他的身份非同一般,在贵族圈中人人都得尊重这位堂堂的公爵之子,可达斯蒙德竟然像踢开一名乞丐那样踢开法比奥……为了车厢里的东西他可以杀任何人,那东西能摧毁现存的贵族体制,摧毁国家,甚至逆转这个世界的格局!

  他用力按住安妮的肩膀,强迫她跪在满是碎石的地面上,尖锐的石渣刺入安妮的膝盖,瞬间就鲜血淋漓。枪管再次捅进了她嘴里,浓重的硝烟味冲进她的肺,她不敢反抗不敢挣扎,只有脸颊边的泪水无声地往下流。达斯蒙德拖着安妮在人们面前往返行走,把她娇嫩的膝盖磨得鲜血淋漓,安妮的呜咽声听得人心碎,可谁也不敢说话。他们中没人懂机械,而狂暴的达斯蒙德就要一名机械师,如果没有机械师站出来他就会继续折磨安妮,即使有人站出来也不过是跟法比奥一样的下场。

  那些曾经爱慕过安妮,对她表白、发誓会为了她对抗全世界的男孩都在安妮哀求的眼神下退缩了,他们当然不是不在意安妮,但世界上有几个女孩会让男人真的把命赌上呢?

  “我可以试试看。”西泽尔站起身来,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看着的那个人。

  “你懂机械么?”达斯蒙德从安妮嘴里拔出枪来指在西泽尔的额心,枪头还带着安妮嘴里的鲜血,“可别浪费我的时间。”

  西泽尔什么都没说,扭头走向了列车。他很清楚达斯蒙德不敢在他的背后开枪,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教皇国的军人们应该就快赶来了。

  他和龙德施泰特擦肩而过,龙德施泰特静静地看着棺中的女孩,西泽尔微微把头扭向另一边,两个人没有照面。

  动力系统仍在试图推动那扇沉重的钢铁阀门,撬了那么久之后,能够打开的缝隙任然只是一个巴掌宽。缝隙间塞着折断的撬棒,还有零星的血迹,那是从撬棒上滴下来的。

  这无疑是台怪物般的列车,车厢高度是一般火车的两倍,每节车厢的长度同样是正常车厢的两倍,普通列车是金属框架外面蒙着铁皮,这节车厢却像是整个用黑铁铸造,造型流畅而狰狞。

  车灯仍旧亮着,照亮了因为断电而漆黑一片的教堂,如巨人睁大了独眼。浓密的蒸汽四散,细微的电火花在跳闪。

  任何亲眼见到这列火车的人都会怀疑它是否来自现实,人类的技术真的达到了这种程度么?真正能投入使用的蒸汽机,百年前才被执照出来啊。

  “我需要一台矿石灯。”西泽尔低声说。

  矿石灯是一种手持式的照明工具,为了探索红水银矿井,人类发明了这种东西。它用蒸汽电池供电,重量勉强控制在能够手提的程度,在幽深的矿井里,矿工们就靠那东西寻找红水银的矿脉。

  达斯蒙德吃了一惊,他们确实带了几台矿石灯,但直到现在还没拿出来,矿石灯的照明时间是有限的,趁着列车本身的头灯还能照明,加上几盏烛台,他们还不想动用矿石灯这种消耗品,他们还指望着借助矿石灯在黑暗中撤离。但这个男孩似乎非常确定他们带了矿石灯,他是怎么知道的?

  西泽尔并没意识到自己让达斯蒙德吃惊了,在他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这些撒旦教信徒携带了很多称重的箱子,箱子里当然不会是女爵的衣物,只可能是工具。他们既然在黑夜里行动,那么除了武器,最重要的就是光源,唯有矿石灯能在断电的情况下照明,在这种暴风雨的天气里,蜡烛和火把都不好用。

  达斯蒙德从同伴手里接过一个沉重的箱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台黄铜质地的矿石灯。灯亮起来的时候,照亮了车身侧面的徽记,那是一只长了六只羽翼的黑色猫头鹰。

  西泽尔的手轻轻地掠过那只狰狞的猫头鹰。

  多么熟悉的触感啊,他学习机械的相关的知识,就是在这只猫头鹰的巢穴里。

  “别浪费时间!”达斯蒙德嘶吼,“也别耍花样!”

  “能修好。”西泽尔淡淡地说。

  达斯蒙德愣住了。他对这个男孩还是抱有一定的希望的,因为西泽尔足够镇定,在枪口下足够镇静的人总该是有些底气的,可西泽尔甚至没有做任何检修就断定能修好,达斯蒙德自己也略懂机械,以他的经验来看这根本不可能。一个马斯顿的男孩,怎么能对米涅瓦机关的设备有那么大的把握?

  “并不是出了故障,而是这列火车具备自锁的功能,在剧烈撞击的情况下,自锁功能开启,你们自然就打不开门了。”西泽尔说着已经开始动手了,工具箱就放在旁边,他随手拿起那些造型诡异的工具,拆下车厢侧面的护板。

  “既然设计了自锁功能,也就是理所当然地设计了开锁功能,开锁用的隐藏锁孔应该就在这个护板后面。你们有钥匙,那柄钥匙应该有不同的机械加密方式,更换加密方式,使用隐藏锁孔就能开启。”西泽尔一边跟达斯蒙德解释一边拔下那柄来自龙德施泰特的黑铁钥匙。

  表面上看这柄钥匙像是一件古物,但西泽尔揣摩了片刻之后就发现了它的秘密,钥匙的底部有可以旋转的齿轮,拨动那些齿轮盘之后,钥匙的齿也随之变化。这就是所谓的机械加密,这柄沉重的钥匙本身就是一件完整的机械,持有这柄钥匙的人还得知道它的机械密码才能令它起作用。荆棘王座吧手打组。

  达斯蒙德疑惑地跟同伴对了对眼神,机械加密他们都懂,但是在有限的时间内理解这柄钥匙,解开齿轮盘的密码就很难了,那是机械学中最精深的课程之一。

  西泽尔正在快递地调试那些齿轮盘,这个男孩对机械的理解远在达斯蒙德的期望之上。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达斯蒙德警觉地盯着西泽尔的背影。

  “这列火车的设计师是留了线索的。”西泽尔指向被矿石灯照亮的那块车身,达斯蒙德凑上去看了一眼,这才注意到看似黑铁铸造的车身上竟然有蚀刻的纹路,隐约是机械设计的图纸被翻刻在车身上了,但以达斯蒙德的知识却完全无法理解。

  “机械师的习惯,越是复杂的机械越是要在机械上留下便于随时参考的图录,这样出现故障的时候就不必再去翻查资料。把简化的设计图复制在车身上这样只要机械本身还存在,设计图也就不会丢失,这台机械的开启方法也会被后人知道。没有机械师希望自己的作品在百年后无人可以修理。”西泽尔淡淡地说。

  这个解释最终说服了达斯蒙德,对货物的渴望也压过了心中的不安,达斯蒙德依旧神色狰狞,看向同伴的眼神中却流露出庆幸的神色。多亏这间学院里还有个痴迷机械的男孩,如果不是他,这个筹划已久的行动就会血本无归。

  他开始考虑要在交易完成的时候留下西泽尔,这个男孩对撒旦教应该有用……至于教堂里的其他人,从一开始达斯蒙德就没有想过要留活口,最好连龙德施泰特也死在这里,这样车厢里的货物落入谁的手中将永远是个不解之谜!

  西泽尔把钥匙贴近耳边,看起来是在聆听其中的齿轮旋转声,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都是伪装,其实他只需要很短的时间就能打开车厢门,但那样就会激起达斯蒙德的警惕心。那个机械密码原本就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脑海里,他闭着眼随手调试都没问题,那些蚀刻的图纹也不是简化的机械设计图,那是某种文字,顶尖的机械师才会使用的文字,没有进入那个圈子,没有人教会你使用那种秘密文字,你就一辈子都看不懂。顶尖的机械师当然会希望自己的作品在百年之后仍旧有人可以修理甚至被人膜拜,但他们只希望自己的作品落入另一个顶尖机械师手里,而不是落到街头巷尾的庸人手上。

  所以他们设计了专属顶尖机械师的语言。

  整个教堂里只有一个人能够看出西泽尔只是在故意拖延时间,那就是龙德施泰特。但他的注意力完全在那个棺中少女的身上,根本没有理会这边的动静。

  为什么要救安妮呢?西泽尔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并不喜欢安妮,也并不觉得安妮喜欢自己。安妮和法比奥是一个世界的人,她的父亲是马斯顿的财务总长,母亲是某位王后的表妹,某种程度上安妮是拥有皇室血统的。

  安妮从小到大都过着慵懒惬意的生活,她想要的东西就会有人买给她,她喜欢的人也都喜欢着她……直到她在马斯顿火车站看见了西泽尔。她被这个男孩身上那种与世界疏离的气质吸引,她尝试着喜欢一个来自不同世界的人。法比奥当然也很好,但安妮见过其他类似法比奥的男孩,却只见过一个西泽尔。

  西泽尔很清楚他对于安妮的意义便如一种口味别致的硬糖,那只是好奇心和这个年纪女孩子“不认输”的倔强。他大可不必过于在意这个女孩子的倔强,他本来就是那么自私的人。

  可他很难忘记那个令法比奥恨上他的舞会,自始自终安妮都有意无意地拉住他的手,令他很难甩开。那是除了仲夏夜庆典之外西泽尔在马斯顿参加过的唯一一场舞会,他本想通过那个机会认识一些对他有用的人,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安妮的邀请。可安妮令他得罪了法比奥,他也就无从在伯塞公学立足了。

  从某种程度上说安妮令他在伯塞公学成了孤家寡人,但他始终记得安妮留在他手上的温度……那些愿意拉他手的人都死了,除了阿黛尔。荆棘王座吧手打组。

  他把调试完毕的钥匙插入解锁齿孔,随着他旋转钥匙,这节动力车厢的内部传来绵密的机械运行声,原本机械卡住的噪音骤然消失,车厢门紧紧地合拢,连一道缝隙都不留下。

  “你怎么把门有锁上了?”达斯蒙德大惊,火铳立刻就指在西泽尔的脑后。

  西泽尔慢慢地抬起手,他的手抓着那柄钥匙:“我做的只是把车厢的自锁功能解除,现在你可以按照正常的程序开门,应该没有问题了。”

  达斯蒙德先是一愣,接着忽然流露出喜色。他听见了车厢内部传来稳定的机械运转声,这节车厢神奇地恢复到了正常的状态,蒸汽动力充足,似乎随时都能再度开上铁轨。原来撞毁一座教堂都无法损坏的东西,能阻止它的只能是它自己的自锁功能。

  他抓过钥匙奔向车门,他的同伴们也都紧随在后。

  突然就没有人管西泽尔了,西泽尔默默地后退,想要回到人群中去。他不知道车厢里藏着什么东西,他也不想知道,知道得越多往往意味着死得越快,他对密涅瓦机关出品的一切东西都敬而远之。

  他再度从龙德施泰特背后走过,龙德施泰特的目光依旧落在女孩身上,西泽尔低着头,脚步悄无声息。

  可就在这一刻,他听见了龙德施泰特那仿佛梦呓的声音:“这种重逢,算是命运么?”

  两架斯泰因重机沿着铁轨旁的泥泞地而来,吼叫着跃上月台。

  庞加莱和贝隆跳下斯泰因重机,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谁都没有想到教皇国最精锐的军事组织之一——异端审判局会被一列火车击溃到这种程度,数以百计的执行官加上炽天铁骑负责拦截,结果却是伤亡过半,淋漓的鲜血被雨水冲刷着,沿着月台边缘往下流。

  约尔曼冈德号上的装备不是普通的火铳,它们的弹头威力之大,只要命中人体,基本没有救治的机会。一名甲胄骑士在闪避的时候被弹幕波及,双膝关节中弹折断,全身上下都是裂纹,也是不必考虑救治了。

  “神啊!密涅瓦机关造出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既然有这种级别的武器,还有必要给战士们配发火铳让他们冒着雨一样密集的弩箭冲锋么?”尽管目睹过炽天使的威力,庞加莱还是被约尔曼冈德号的暴力震惊了。

  “密涅瓦机关代表的不是现在,而是未来。他们制造的绝大多数东西都无法量产,我猜那列火车里也有某种不可量产的东西,所以圣座特意询问我们龙德施泰特带走的是哪几节车厢。”贝隆压低了声音,“待定的某几节车厢里有龙德施泰特或龙德施泰特背后的人想要的东西!”

  “最新型的机动甲胄?”

  “鬼知道,但那种东西如果流传出去,尤其是万一流进东方人的手里,我们俩都会上军事法庭,教皇也会被枢机会罢免,这个世界的格局都要重新改写!”贝隆的额头青筋暴跳。

  “谁是这里能负责的人?我带来了圣座的命令!”他高举自己的军徽,放声大吼。

  事发突然,十字禁卫军的绝大部分精锐都位于战场,教皇身边就只有史宾赛厅长和武装修士,于是贝隆和庞加莱被临时任命为追击龙德施泰特的特使。他们离开那间小祈祷堂的时候,得到的消息是异端审判局副局长李锡尼镇守马斯顿,他们和李锡尼见面后会将指挥权完全交给李锡尼。

  猩红死神李锡尼,炽天使团前任副团长,异端审判局现任副局长,教皇国的年轻军人中唯有他可以和龙德施泰特相提并论,他的甲胄也位于马斯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方圆几十里范围内,李锡尼是唯一一个能够单独抗衡龙德施泰特的人。

  但现在李锡尼是否还或者都不能确定,看月台上的情形,负责马斯顿的异端审判局执行官组被约尔曼冈德号血洗了。

  “贝隆骑士,此地目前由我负责。”一名浑身湿透的执行官来到贝隆面前。

  “李锡尼呢?”贝隆开门见山。

  “副局长亲自迎击约尔曼冈德号,但对方猜到他会在这里,所以把列车拆解成了两截,其中一节动力车厢拖挂大部分车厢强行通过马斯顿站,副局长登上了那列火车,被带离了马斯顿,返回的话需要不少时间。而另一节车厢在之前的岔道上换线,进入了城内的铛铛车运行轨道,大约十五分钟前,它脱轨撞进了伯塞公学的教堂。”

  “伯塞公学的情况如何?”

  执行官指向那片地势略高的、完全黑暗的地方:“就是那片一点看不到光的地方,列车脱轨后撞毁了蒸汽站和电线,所以那里完全断电了。”

  贝隆抽出单筒望远镜快速地查看了一眼,借着别的街区的灯光,隐约可见黑色的身影围绕着那个区域架起了远程来复枪。尽管在约尔曼冈德号列车下遭遇了重创,但异端审判局的效率并未打折扣,在贝隆和庞加莱抵达之前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并非什么都没做,清理现场救治伤员的同时他们已经包围了伯塞公学。

  “试着冲进去过么?”贝隆问。

  “没有,里面有龙德施泰特。”执行官简略地说。

  意思很明显,以马斯顿城里现有的力量,仍旧无法与炽天使级的甲胄骑士抗衡,何况那个人还是炽天使中的“王座”。

  “城市构造图查过了么?那座教堂里有没有逃脱的路线?尤其是地下通道。”

  “没有,”庞加莱代替执行官回答了,“伯塞公学的整体建筑大概有200年的历史,200年里它都没有怎么翻修过。它建造在一整块山岩上根本不可能开凿地道,而且背靠着山崖,强行突破的话也没有几条路。从军事上说,那是个绝地。”

  “龙德施泰特绝不可能盲目地前往伯塞公学,如果他会做出这种没目的的事,那他也不是炽天骑士团的团长了。”贝隆皱眉。

  “唯一的解释是他要在那里和什么人碰面,为此他必须去伯塞公学。”庞加莱说。

  “见面之后呢?他还是得离开那个地方,我无法相信炽天骑士团的团长会做出这样不理智的判断,虽然年龄不大,可他曾是毁灭锡兰的人。他从小接受最严密的军事教育,应该是绝对冷静的战争机器。”

  “问题是他并不是真的机器,他是个人,机器出了故障只是停摆而已……但人是会发疯的!”庞加莱冷冷地说,“也许他根本没有想要活着从那地方离开。”

  “教堂里的情况现在如何?”贝隆转向那名执行官。

  “因为是宵禁时期,那所教堂被划为避难所,整个学院的学生、老师和部分学生家长都在那座教堂里。”

  “龙德施泰特这是要劫持人质?”贝隆皱眉,“不……这不可能!他自己就是阶级最高的军人,他很清楚军队的行为方式,必要的情况下我们不会优先确保人质的安全,我们又不是骑警。”

  “此外,教堂里可能混进去了一队陌生人,这里是刚刚得到的消息,”执行官把一叠资料递到贝隆手中,“今天下午,从外地来的一位女侯爵和她的随从们进入了马斯顿,他们使用的证件是教皇厅签发的。宵禁后有骑警看见那些人进入伯塞公学的教堂。女侯爵的名字是璎珞·EL,但似乎没有人听说过这位高阶贵族。”

  贝隆愣了一下,迅速地翻阅起那叠资料,女爵和她的随从们进入马斯顿的时候,市政厅按照惯例做了询问,并把证件拍照。贝隆详细地对比那些照片,最后神色凝重。

  “更糟糕,是真证件。作为情报官,伪造证件是我的必修课,但我从这些证件上看不出一丝造假的痕迹。但作为情报官,我也很清楚所有大贵族的谱系,我可以基本确定不存在璎珞·EL女侯爵这个人。”贝隆低声说,“也就是说,一个虚构出来的女侯爵和她的随从们拿着教皇厅颁发的真证件进入了那间教堂……他们就是龙德施泰特要见的人!”

  “你是说这群人可能是教皇厅的人?”

  “不,我的意思是这些人手眼通天。真不想卷入这件事,但似乎没办法了……”

  “我们很想知道那列火车里有多少具甲胄,这决定了他们的战斗力。”执行官说。

  “估计还有二十具骑士之棺留在列车里,”贝隆说,“但不用担心,那些都是炽天使级的甲胄,一般人是穿不上去的。如果他们觉得自己有了二十具机动甲胄就能组织一个骑士团,那么他们大概想错了,我们唯一要忌惮的只有龙德施泰特……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个骑士团,他也确实顶得上二十名甲胄骑士。”

  “炽天骑士团的后备队从前线抵达这里还得半个小时,等他们到位之后我们发动进攻。”庞加莱看了一眼表,“你准备自己穿着甲胄上么?应该还有备用的甲胄。”

  “不穿甲胄的话,我实在没有面对那个男人的勇气。”贝隆说,“微笑的庞加莱也会加入这次行动吧?”

  “会的,我大概有五年没穿甲胄了,希望不会太过生疏成为你们的累赘。”说到这里庞加莱顿了顿,看了贝隆一眼。

  贝隆会意地命令那名执行官退开。

  “圣座的命令是要龙德施泰特死?如果我们生擒他,会有问题么?”庞加莱把声音压得极低。

  “我建议你还是别考虑这件事了。庞加莱骑士,我想你还不太了解圣座,当他说要抹掉龙德施泰特,就是要他死的意思。即使我们把活的龙德施泰特送给圣座,他也会被立刻处死,不需要经过审判。”贝隆摇头,“对于圣座的命令,你得逐字理解。”

  “是这样么?”庞加莱轻声说。

  “你不希望他死?那可是杀人机器,面对他的时候,如果留有同情心,死的会是你。”

  “杀人对于他来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吧……本来它可以随手杀掉我们,这样消息传出去会更慢,他会更安全。”庞加莱轻声说,“他最后把那个酒壶递给我,意思倒像是说……因为喝了我的酒,所以就算朋友了。”

  贝隆默默地抽着烟,眉头紧锁。

  “这已经超出我们的职权范围了,朋友。”贝隆最后说,“听着,如果我是你,我就永远不碰炽天使的秘密……永远!”

  “您说什么,龙德施泰特殿下?”导师忽然抬眼,目光宛然如刀。

  “我说蒂兰就要醒了,我即将和她重逢,我终于从命运手里夺回了她。”龙德施泰特轻声说,仍旧看着棺中少女。

  这事西泽尔从他身后擦身而过,两人渐渐分离,背影相对。西泽尔回到了帷幕边坐下,阿黛尔赶紧握住哥哥的手,怕他受到了达斯蒙德的伤害。

  “我没事。”西泽尔低声说。达斯蒙德确实没碰他分毫,连用枪柄砸两下都没有,西泽尔只是比平常更为沉默了。

  “我说,莫非你认识那个大人物?”米内探头探脑地看向骑士之棺那边。

  “不,不认识。”西泽尔本能地说。

  他其实很少撒谎,撒谎是得不偿失的诡计,撒一个谎往往要用几倍的谎话来圆。这句话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在撒谎,完全是出于本能地撒谎……原来任何人在面对他畏惧的人和事的时候都会克制不住地撒谎,撒谎是一种逃避,一种自我保护,当你别无办法的时候你就会撒谎,即使事后要用更多的谎言来弥补。

  他绝对不能承认自己认识龙德施泰特,否则那些往事都将浮现,悲伤的、残暴的……连他自己都不愿回顾的往事。

  龙德施泰特的那句话其实是说给他听的,西泽尔非常清楚。

  但龙德施泰特说那句话的时候并未看着他的眼睛,想必他也知道这不是重逢的好地方吧?

  安妮在嘤嘤地哭泣,法比奥从某位男士那里借了一小壶烈酒,细心地摘除安妮膝盖里的碎石渣,再喷上烈酒消毒。西泽尔知道安妮在看自己,但他没有回应安妮的眼神,他把眼神藏在帷幕的阴影里,那是感受到威胁的、野兽的眼神。

  达斯蒙德第二次把钥匙插入齿孔,缓缓转动,机械带着柔和的声音运转起来,车厢门平缓地洞开。撒旦信徒们彼此对视,眼神兴奋到炽热的地步。

  车厢里的温度比其他车厢更低,氤氲的白气从车厢最深处漂浮出来。原本达斯蒙德已经点燃了一只火把用来照明,但随着他走进那白色的雾气,火把骤然熄灭。他警觉地退后,同时阻拦其他想要继续深入的同伴:“是碳酸气!拿矿石灯来!”

  氤氲的白气是低温的碳酸气,这种气体在蒸汽冷凝机的作用下会变成雪一样的白色晶体,上等贵族家里建有冷库,用低温晶体来储存海鲜和生肉。碳酸气本身并没有毒,但过久地待在碳酸气的环境中却会缺氧窒息,火把在这种环境里也无法燃烧。

  矿石灯亮了起来,白炽色的光柱穿透碳酸雾气。达斯蒙德这才感受到这节车厢的巨大,行走在里面由衷行走在宫殿中的错觉。车厢的侧壁和顶壁都是金属制造的,镌刻着古老的圣徽,说明这节车厢是被神圣之力守护的。

  碳酸雾气的深处隐隐显露出某种枝节横生的东西,便如一具巨型蜘蛛的骨骼趴伏在车厢最深处,随时准备发起进攻。

  达斯蒙德的一名同伴抬枪想要射击,却被达斯蒙德一把按下,紧接着是一拳狠狠地打在那名同伴的小腹上,还捂住了他的嘴不让他哀嚎出声。

  “混账,看不懂那些圣徽里的字么?”达斯蒙德冷冷地说。

  同伴茫然地摇摇头,喉咙里发出痛苦的低吟。圣徽中确实是有字的,但子很小,而且做了变形,类似东方人使用的符咒,谁会关心鬼画符里面写着什么?

  “沉睡吧,勿再醒来,你已被埋葬,你已得解救,你的亲人已为你哭泣,你在世间的绿城已经结束,与其眷恋,莫如忘却。”达斯蒙德低声说,“这原本是刻在古墓中的话,祈愿不甘的死人不要复苏。”

  “那些东西可不是死人……他们是……”同伴说到这里不敢说下去了。

  “跟死人有什么区别?”达斯蒙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总之都是不能惊醒的东西!”

  他们拨开碳酸气形成的雾,抵达了车厢最深处,这才看清那造型狰狞的东西其实是某种机械,他悬挂在车厢上方,有八只锋利的铁爪,可以想象这种粗壮的爪收紧时是何等的力量,大概连炽天使都无法逃脱它的控制。

  矿石灯照上去的时候,人们才注意到机械上有斑驳的金色花纹,感觉像是金色的漆溅了上去。地面上也都是这种金色的花纹,看起来并无什么章法,却形成了东方泼墨式的美感。而那金色花纹的中央,赫然摆放着四具形状如同骑士之棺的铁棺。

  唯一的区别是这些铁棺比骑士之棺整体大出一倍,棺盖和铁棺本体之间还用银色的金属钳加固。原本骑士之棺的体积已经可以容纳全身着甲胄的炽天使沉睡其中,那么体积比普通骑士之棺大一倍恶的超级骑士之棺……难道说还存在着高度超过三米的特殊甲胄?

  达斯蒙德的脸上此时已经看不到任何暴躁、狰狞和残酷了,他面无表情地检查那些铁棺,核实它们的编号。如果他只是个疯狂暴力的家伙,在撒旦教团中也不会有今日的地位。

  他打开随身携带的铁箱,从中取出玻璃小瓶,从中吸出淡黄色的酸液涂抹在一具铁棺的边缘处。酸液和金属接触,冒出了黑色的泡沫,这种酸竟然能腐蚀由密涅瓦机关制造的合金。原本严丝合缝的铁棺出现了缝隙,达斯蒙德凑到缝隙的边缘用力嗅着。

  其实他不需要那么用力,每个人都闻到了那难以名状的香气。他们中很多人都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熟悉龙涎香、麝香、檀香和各种昂贵的植物香料味,但都不能与这种香气匹敌,它温柔而从容,入鼻的瞬间就像温水那样漫过四肢百骸,让人不由自主地张大鼻翼。

  能够勉强和这种香味相比的唯有某些女孩身上天然的暖香,但一万个女孩中可能都没有一个自带香气。

  达斯蒙德强行克制了自己闻下去的冲动,用胶水把缝隙重新封好。过长时间让空气进入这些铁棺的内部是危险的,这是导师早就叮嘱过的事情。

  “全部抬出去!”他起身下令。

  刚才那些被选出来撬门的男士们又有了用处,每具铁棺的重量都超过一吨,但十几个人的话还是勉强可以挪动它们的。没人敢抱怨,枪口指着他们的背心,每个人都强忍着疼痛配合。

  与此同时,铁棺中的蒂兰已经恢复到了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应有的模样,紧致的皮肤,嫣红的面颊,长长的睫毛,莹润的嘴唇带着花瓣般的触感。龙德施泰特蹲下身轻轻握住她的手,很明显蒂兰就要醒来了,他希望蒂兰在醒来的第一时间看见他。

  而另一具铁棺中的女爵果真如导师说的,如同一株枝繁叶茂的月桂树在瞬息间枯萎,她变得枯槁憔悴,有着半透明的质感,长发漂浮在冰水中,谁也不知道她是活着还是死了。

  自始至终她完全没有反抗过,似乎就像导师说的那样,她认为这就是她的命运,毋庸反抗也无法反抗。她被送入这间教堂,就是要跟蒂兰交换血液,用她自己的生命给予骑士王钟爱的女孩第二次生命。所以她安安静静地看着壁炉中的火,白瓷般的脸上带着看过了前世今生心中空空如也的淡然。

  可这么一个准备赴死的人却在西泽尔身边停了下来,问押送她的人索取东西来救助这个男孩……是不是那一刻,她在这个男孩身上闻到了相似的气味?

  远远的,西泽尔觉得那个沉睡在铁棺中的影子真的很像苏伽罗,四年前,红裙的王女躺在下午的阳光中,渴望着自己的死亡……西泽尔悚然不安,从那一刻开始,好像他就被某种命运抓住了。当年他看着苏伽罗死在自己面前,今天他再度看见一个神似苏伽罗的女孩死在这间教堂里。

  祭品……每个人都是祭品……世界的祭品……某个可怕的声音充斥着他的脑海,令他的头如同裂开那样疼痛。

  这时,达斯蒙德正在指挥着手下的人在那些铁棺上捆好绳索和某种像是漂浮物的东西。

  西泽尔忽然明白了这群撒旦教信徒的用意,确实,伯塞公学的地势并不方便撤离,它位于上城区地势较高的地方,背靠坚硬的山岩,十字禁卫军只要封锁进出的几条道路,这些撒旦教信徒就很难撤离,更别说还携带着那四具重量超过一吨的铁棺。

  但是人撤离的道路和铁棺撤离的道路可以不同!距离教堂不远处就是马斯顿的温泉溪,冒着热气的泉水从山顶的泉眼涌出来,沿着山溪一直注入山下的湖泊。人要是跳进山溪的话,毫无疑问会在到达山脚下的时候摔得全身骨折颅骨开裂,即使到达湖泊也不过是一具浮尸而已,更别说温泉刚流出来的水温度接近沸水。

  但那些铁棺不必担心这些,它们将沿着山溪平安地抵达山脚,靠着漂浮物漂在那个湖泊里,十字禁卫军将被迫同时追踪铁棺和撒旦信徒这两个目标,这种情况下逃生的概率将大大地提升!

  所以达斯蒙德并不担心自己已经被异端审判局围困,这是脚后跟也能想明白的事,只要追击的炽天铁骑后备队根本不可能及时赶到。

  “导师,全部完成了。是时候撤离了,根据计算再有十五分钟炽天铁骑的后备队就能从前线赶来,楚舜华拖不了他们太久。”达斯蒙德从背后靠近老人,“那个东方人也不可信。”

  说完这句话他贪婪地看了一眼棺中的女孩们……真可惜,这么美的女孩却都不属于他,还有那个高挑漂亮的安妮,这间教堂注定是要化为灰烬的,灰烬会掩埋一切的证据,没有人会知道是他们得到了欧米伽……神圣的欧米伽!

  “我想我们的交易中包含了你们会带蒂兰安全地离开,给她新的身份,确保她平安地生活。”龙德施泰特低声说,“你手下那个肮脏的男人,别让他触碰蒂兰。我需要你的诺言,你们这群人中,只有你有资格对我起誓。”

  “我向你起誓,我将带着蒂兰小姐离开,她会是我队伍中最后一个死的人,换而言之,只要我还活着,蒂兰小姐就一定活着。如果达斯蒙德或者我的任何一个学生敢伤害或者玷污蒂兰小姐,甚至是他们的身体任何一处接触了蒂兰小姐,我都会把那一块砍下来。如果我违背我的誓言,地狱的火焰会灼烧我的骨头,我永世不死,火焰也永世不熄。”导师淡淡地说,发的却是撒旦教团中最严苛的毒誓,“那么你也会遵守诺言,留在这里挡住十字禁卫军的猎杀队,对么?”

  “是的。”龙德施泰特打开了脚下的铁箱,沉重的黑色巨剑躺在其中,人口流动着暗青色的冷光。

  很难说清那是剑,战斧还是矛枪,只能大概定义为巨型的切割武器。人类历史上从未见过如此的武器造型,它违背了一切武器应有的规则,无论是重量还是重心,但它即便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也足以震慑人心,如同沉睡的巨龙那样,随时会醒来吃人。

  “圣装剑具·Excalibur,有人说这是一柄能够摧毁整个炽天使骑士团的剑。”导师赞叹地说。

  炽天使骑士团团长专属武器,圣装剑具·Excalibur,从炽天使骑士团诞生那天就已经存在的古老武器,和圣装枪具·朗努基斯同源。即使龙德施泰特自己也未必总被授权持有这件武器,但这件武器就放置在列车内,得到了列车的龙德施泰特自然也就得到了这件武器。

  没人知道这柄剑的特殊之处,只听说斩切力极其惊人,是少数能够直接切开机动甲胄的近战兵器。Excalibur,这个古老的名字也说明了它非同一般,在神话中,这柄剑在神圣的阿瓦隆被铸造,由天使赐予第一位统一伊鲁伯世界的王。持此剑的人必获胜利——那是柄能改写命运的武器。

  密涅瓦机关以Excalibur命名这件武器,足见对它的看重。

  “有Excalibur助阵,龙德施泰特殿下您活着离开这间教堂的概率可是很高呢,这种情况下谁敢对你钟爱的女孩不利呢?那样的话,Excalibur接下来就会落到那人的头上吧?”达斯蒙德收敛了狂妄之气,彬彬有礼地向龙德施泰特鞠躬。

  可转过身来他的笑容中却流露出了豺狼般的残暴…他带来了许多箱子,而这些箱子中的一部分他不准备带走,而那些箱子里装满了红水银!高度的红水银爆炸起来,能够会掉整间教堂,炽天使一样也会葬身火海。

  导师的毒誓当然是不可违背的,但导师的毒誓中并不包括不杀龙德施泰特!

  “贝隆骑士!从教堂的窗户里看到他们从列车里拖出了铁质的棺材!”执行官赶到火车站报告。

  贝隆愣了一下:“什么样的棺材?”

  他当然知道约尔曼冈德号里藏有骑士之棺,但以龙德施泰特随手摧毁炽天使甲胄毫不吝惜的态度来看,炽天使甲胄应该并非他们的目标。炽天使甲胄当然是价值连城的东西,但以龙德施泰特的权限,想要获得炽天使甲胄大可不必费那么大周折。

  “六角形,长度大约四米,宽度大约是一米到一点五米!”执行官给出了比较精确的数据。

  “这跟骑士之棺的规格不符。”庞加莱说。

  “不…不是骑士之棺!”贝隆摇头。

  异端审判局的人在这种问题上绝对不会犯错误,贝隆很清楚,而骑士之棺的规格几乎是固定的,长度大约两米,宽度不到一米。贝隆从没听说过“超大号骑士之棺”这种东西,也从未见过身高特别离谱的骑士。事实上身材瘦削个子不太高的骑士反而会被看好,因为他们能穿上大多数甲胄。

  “应该是圣座下令必须回收的那种‘东西’。”贝隆低声说。

  “什么东西?”庞加莱问。

  “我也不知道,我说了我只是个跟班跑腿的。”贝隆摇摇头,接着转向执行官,“抬出那些铁质棺材后他们做了什么?”荆棘王座吧手打组。

  “他们用绳子在那些棺材上捆绑了什么东西。”

  “捆绑东西?”贝隆愣住了。

  他叼着烟,高速的思考,片刻之后,他手忽然一抖,长长的烟灰从末端掉了下来,“他们是想把那些棺材投入山溪!马斯顿是座山城,现在正在涨水!山溪会带着那些棺材直达山脚下的湖泊!他们往棺材上绑的是增加浮力的材料!”

  几乎在同一时刻,庞加莱也想到了这一点。他们的经历和战术视野本就差不多,反应速度也几乎一样快。

  “必须趁早发动进攻,即使会有人员伤亡!”庞加莱说,“我们无法一边拦截货物,一边阻击他们的突围。”

  “但想要进攻的话我们必须有支援,他们必然全副武装,只靠还能作战的执行官,我怕我们连冲到教堂的命都没有!”贝隆说,“何况对方还有龙德施泰特!”

  就在这时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那是贝隆熟悉的引擎声,他扭头看去,,冒着滚滚热气的天启战车冒雨停在了车站前,战车两侧坐着生铁般的人,他们中很多人的甲胄上还带着血迹,因为连续作战,甲胄呈现高热状态,雨水落上去立刻化为白烟。

  前线的炽天铁骑提前赶到了马斯顿,这意味着他们完全放弃了抗衡夏国大军,也足以看出列车里的东西对教廷多么重要。他们还带来了备用的甲胄,蒸汽填充已经完成,武器挂载恰好是贝隆熟悉的双手刀和挂在手臂下方的随身枪。

  “你们需要整备多久才能进入战斗状态?”贝隆惊喜。

  “现在。”炽天铁骑中为首的少校打开了面罩,冷冷地看着贝隆,“我们在战场上已经热身完毕。”

  “你们知道要面对的敌人是谁么?”

  上校沉默了片刻:“已经接到了圣座的命令,我们会完全服从贝隆骑士和庞加莱骑士的命令。无论对方是谁。炽天铁骑都是为了拱卫教皇国而存在的力量,炽天铁骑会把一切危害教皇国的阴谋者摧毁。”

  “很好。”贝隆脱下身上的大衣,跳上天启战车,随着他踩踏甲胄的金属义肢,整具打开的甲胄如同活人那样弯曲身体,从背后贴合贝隆,机械师们迅速为他上紧螺丝和调试蒸汽压。

  与此同时庞加莱也从备用甲胄中选择了近身战的版本,火器恐怕会伤到无辜的平民,近身战版本现在是最合适的。炽天铁骑们在进行最后一次调试,袅袅的白气中,魔神般的躯体在缓缓活动关节。

  下期预告:“西泽尔·博尔吉亚,你已经懦弱了,在你的内心深处。你曾是雄狮,曾经懂得这个世界的法则,也是我值得尊重的朋友和敌人,但此时此刻的你连被我嘲笑的价值都没有。你想要保护你的妹妹,你凭什么保护你的妹妹?你以为你拥有什么?你没有家世、没有背景、没有财富,在这个世界上你拥有的只是暴力的权柄,而你连暴力的权柄都放开了,你用什么来保护你的妹妹?”那悲伤的炽天使在烈火中说话,沉重的圣剑指在西泽尔的额心。

  在那焚城的烈火中,狮子苏醒,从涂满鲜血的墙壁上,拔了他的矛、他的剑,对着所谓的“究极”一跃而起,多年之后,屠杀普罗米修斯的剑在马斯顿重现!

  此时此刻,两台斯泰因重机正沿着泥泞的山路,飞驰着去往马斯特。贝隆和庞加莱努力控制着这两台机械,以免它们失控翻下山崖。

  辛运的是他们下车的时候把斯泰因重机从车顶上开了下来,而龙德施泰特也没有随手两刀把他们仅有的交通工具砍作两截,否则他们就只能在那片密林里,抽着湿透的烟卷等待救援了。

  贝隆的车后驮着能发送和接收摩斯密码的箱子,这种箱子也是密涅瓦机关特制的,数量有限,只配置给级别最高的情报军官,作为押车人,贝隆有幸带了一个在身边。借助那个箱子,他们联络上了教皇所在的秘密指挥部。

  在潜伏于马斯顿的情报军官中,庞加莱无疑是最了解那间学院的,于是受命和贝隆一起赶往学院,参加对撒旦教团的军事行动。但在这样的暴风雨之夜,斯泰因重机不断地打滑,他们赶上的希望看起来很渺茫。

  “你疯了么?以这样的速度我们还没赶到马斯顿就得摔下山崖了!”贝隆追上来咆哮道,试图压过风雨声。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那条变色龙!”庞加莱也咆哮着回答,“三年前在科隆大教堂,他关闭教堂大门,把三百个做新年弥撒的人烧死在里面,只为了逼骑警去救火,好让他从容逃走。就是那个案子让他一跃成为通缉榜上的前列人物。”

  “你的意思是他会杀了教堂里的所有人?”

  “不是,我的意思是那是个计划很严密的阴险小人。马斯顿周围都是我们的军队,他很清楚在马斯顿动手会很迅速被包围,但他还是进入了那个险地,这说明他有把握能从死地里逃生。如果他们贸然进攻教堂,很可能就踏进了达斯蒙德的陷阱!”

  贝隆一凛,用力把油门踩到底,两辆斯泰因重机吼叫着破开风雨,冲向极远处灯光朦胧的马斯顿。

  达斯蒙德站在那具两人高的重型机械前,龙德施泰特缓缓地在机械中间坐下,依次扳动黄铜按钮,列车自带的供电系统将电流注入了这台机械,多条机械臂从上方降下,抓住了龙德施泰特甲胄上的不同部位。

  “这就是海格力斯之架么?武装炽天使的机械?”达斯蒙德好奇地打量着那台机械,“可惜太大了没法带走。”

  “你确定你要看这个过程么?”龙德施泰特看了他一眼。

  “从今以后我也是拥有炽天使甲胄的人了,多了解一点自己的东西不是更好么?”达斯蒙德饶有兴趣的说。“看了你也许会后悔。”龙德施泰特淡淡地说。

  机械臂猛地一震,龙德施泰特被惊人的力量抓紧,电火花闪灭,轴承飞转,机械臂带着可拆卸的胸、腹和胯部逐一离开龙德施泰特的身体,各种精密至极的机械结构在达斯蒙德面前一闪即逝。

  龙德施泰特的身体巨震,显然是正在经历巨大的痛苦。他仰着头狂吼,脖子上青筋暴突,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这一幕无声却惨烈,连达斯蒙德这种对生命无所谓的暴徒也惊呆了。所谓机动甲胄,不就是套在身体上的机械武装么?所有人们都这么以为,达斯蒙德也只是认为炽天使的设计太过暴力,传导神经信号的电流太过强烈会刺激到大脑,从而让它成为只有少数人才能驾驭的超级武装。可看它的脱卸过程竟然是如此的痛苦,简直像是把骑士放在地狱中煎熬。

  什么机械师会设计这种变态的东西?是疯子……还是魔鬼?

  最后,炽天使甲胄的躯干部分离开龙德施泰特的背脊,金色的针状电极一根根地从后背中拔出,鲜血沿着后背流淌。

  龙德施泰特的眼瞳渐渐地泛白,最后瞳孔像是融化在了眼白中。这个精疲力尽的男孩坐在弥漫的蒸汽中,赤裸着上身,那么的苍白瘦弱,肋骨历历可数,隔着半透明的皮肤似乎能看见心脏在下面快速地跳动着。

  去除了甲胄之后他连成年人都算不上,根本就是个大男孩,在雨夜中孤独跋涉的孩子,想要寻找一个能够躲雨的栖身之地。很难相信就是这个男孩杀死了教皇,这具近乎骷髅的身体里,怎么能容纳那么隐忍却又狂暴的心?

  静坐了片刻之后,龙德施泰特从药箱中取出膏状的止血药涂抹在自己的创口,那种晶莹的膏体似乎同时兼具止血、止痛和消毒的功效,龙德施泰特的脸上略略有了些血色。他把全新的备用件挂在了机械臂上,用来替换甲胄受损的部位。

  “我说骑士王殿下……您看起来状态可不太好……”达斯蒙德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我所剩的时间不多了,我的天赋并不如很多人想的那么好。在和我同届的见习骑士中,本该成为骑士王的人也不是我。”龙德施泰特轻声说,“我曾经警告过你,炽天使甲胄是真的被诅咒的机械,‘被诅咒’不是个形容词。但凡穿上这种甲胄的人,能善终的屈指可数。”

  “但我不想死在这里,你有句话说得很好,我和蒂兰还要去湖边的小镇,我们将会平静地生活,弥补我们失去的时光……”他缓缓地靠在那张钢制的座椅上,像是死了,又像是睡着了。

  在圣战之路的末端,那片密林里,他曾对庞加莱说了相似的话,他说:“见到您未婚妻的时候,代我问她好,希望她青春常驻,弥补你们失去的时光。”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贝隆和庞加莱也不能活着离开那片密林,这样便能争取更多的时间,但他偶尔间听见庞加莱说起那位远在翡冷翠的未婚妻,庞加莱淡淡地说不知她如今是什么样子,大概已经老了。

  那一刻龙德施泰特仿佛听见了时间的风声,没来由的想起自己和蒂兰,某种程度上说他和庞加莱是类似的,他们都把生命献给了某个国家,错过了太多的时光,未能和真正重要的人在一起。庞加莱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逃过了那一劫是因为随口的一句叹息。

  “我答应你的东西,我会给你,这是我的骑士道。但我仍要警告你,任何人都不该拥有炽天使。”龙德施泰特缓缓地睁开眼睛,他的声音如此苍老。“当年人类挖掘了神的墓穴,翻过了神的尸骨,剥下了神的衣衫,借着神的陪葬品,建立了自己的文明。而审判之日终将来临,人类将被自己的贪欲之火毁灭。”

  达斯蒙德茫然地听着,像是在听天书。

  “百年来,教廷的密使在世界各地筛选有潜力的孩子,把他们带回翡冷翠,反复地试验,令我们强忍痛苦和甲胄共鸣,希望能够完全掌握这种被诅咒的机械,却从未彻底成功过。多数人都被甲胄变成了蒂兰那样,我们叫他们木偶骑士,他们还有呼吸和心跳,却已经死了,但教廷仍旧把他们塞进甲胄里,当做工具来使用。”龙德施泰特的面孔微微抽搐,眼前似乎浮现出那些猩红的画面,在圣战之路末端的密林里,他杀死的,其实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

  他亲眼看着这些和他同龄的孩子,英俊的男孩,娇俏的女孩,怀着要成为伟大骑士的心情抵达秘密的训练营,既惊又喜地接触到炽天使甲胄,被它吓到,进而恐惧,渐渐疯狂,最终呆滞。除了作战的时候,永远沉睡在冰中。

  而几乎在同时,他却步步高升,披上了猩红的大氅,接受各国王室颁发的勋章,出席大贵族的晚宴,佩剑站在教皇的身后。他升入天国,而他的朋友们坠入地狱。

  这一路上唯一能让他心安的人就是白月,温柔的天性令她始终保持着最初的心性,她像天使一样不被邪恶沾染,所以炽天使甲胄无从影响她……但最后她也被甲胄吃掉了。

  龙德施泰特无声地苦笑。他为什么要跟达斯蒙德讲这些呢?这条虚伪、狡诈而狠毒的变色龙根本不关心这些,他自己也不会穿炽天使甲胄,他只想用这东西去换取更大的利益。

  也许是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吧?

  他扳下电闸,脱卸甲胄的过程逆转过来,刚才所受的痛苦再度降临在他的身上,他竭力控制着自己,却痛得不住颤抖。

  面罩落下,武装完成,黑色的魔神缓缓地诞生,全身甲片猛地张开,喷出密集的蒸汽流。他大踏步地离开车厢,蒸汽管道从背后脱落,教堂的青铜大门已经为他打开,他提着那柄名为Excalibur的重剑踏进茫茫大雨。

  教堂正前方,白色大理石的圣像下,炽天铁骑们并排而立,仿佛一道黑色的墙壁。为首的是斯梅尔少校,异端审判局驻马斯顿的潜伏军官,他们受过基础的甲胄操作培训,从上校的仓库里取得了这些炽天武装,第一时间赶到教堂,比达斯蒙德估计的时间快了不止一点点。

  根据情报对方仅有一名骑士,虽然那个人是骑士王龙德施泰特,但夏国大军可以凭借战马、机械弩机和人海战术对抗全机械化的十字禁卫军,他们也未必不能对抗那位号称无敌的骑士王,何况教皇厅下达的命令是尽快夺回列车。

  暴雨给他们的潜行带来了极大的方便,泥泞的地面掩盖了他们沉重的脚步声,到了这个距离已经可以发动冲锋了,骑士们集体点亮了甲胄颈部的光源,准备破门。忽然间肃杀的气息扑面而来,青铜大门洞开,前一刻他们所见的还是黑色的身影行走在暴风雨中,下一刻对方的重剑已经呼啸着来至面前。

  那就是骑士王么?极致的暴力,野兽般的机敏和速度。那真的是机动甲胄么?

  斯梅尔少校本能地架起十字形剑,想在卸力的同时滑步到敌人背后。他格住了对方的剑,却没能如预料的那样听见剑刃之间的摩擦声。“嚓”的一声,坚韧的十字形剑一分为二,那柄重剑裁切金属竟然像是刀切即将融化的黄油一样。

  野兽般的骑士笔直地冲入炽天铁骑中间。在骑士们来得及反击之前,那柄重剑已经荡开了完美的圆环状轨迹,在骑士们的甲胄上割出了耀眼的火花。

  一瞬间,骄傲的炽天骑士如同陷入地狱,黑暗中炽天铁骑颈部的光源高度闪动,不时地照亮对手那张狰狞的铁面。攻坚手的矛枪被斩断,火力手的枪械也被折断。作为这个时代的战场之王,炽天铁骑竟然只能坐等屠杀。对方鬼魅般的缠绕着他们,斩切蒸汽背包和甲胄之间的管道。

  钢铁的风声压过了风雨声,他们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那柄重剑的影子。它在你的头顶,也在你的喉间,同时也顶着你的心脏。在战场上他们都是钢铁般冷静的职业军人,可现在他们竟然吼叫起来,其实吼叫一点用都没有,但只有吼出来才能略微对抗那死神般的压力。

  他们接二连三的倒在了泥泞中,再也爬不起来。当最后一名骑士倒下的时候,那黑影已经提着重剑返回教堂了。他的背后留下淡淡的蒸汽烟云。

  骑士们默默地向着天空举起手来。这是一种致敬的方式,他们致敬于那位完全压制了他们的男人。曾经的圣殿骑士,如今的叛国者,龙德施泰特卸下了他们所有人的蒸汽背包,把炽天武装变成了一具废铁,骑士们再也无法维持平衡,只能仰面躺在泥泞中,任凭天空的雨水冲刷他们的脸。

  教堂的窗后,达斯蒙德和他的同伴们也目睹了那鬼魅般的战斗。某个年轻人狠狠地打了个寒战:“那真是个怪物啊!”

  “庆幸怪物是我们这边的人吧。”达斯蒙德一巴掌扇在那名手下的脸上,“滚回去工作!把那些东西都打包好!磨蹭时间是等着教皇国的人来把我们打成蜂窝么?还有,准备好我的扩音器……是让全世界知道我们的时候了!”

  千里之外的翡冷翠,同样是瓢泼大雨,闪电不时地撕裂云层,突如其来的狂风吹开了窗户,象牙色的窗纱飞扬起来,一阵雨洒在会议桌上。

  躲在暗处的侍从急忙扑上去把窗户关好,掩上厚重的天鹅绒床帘,然后再度回到暗处等待命令。

  巨大的会议桌上镶嵌着象牙、背壳*和绿松石。烛台从长桌的这一端排到了另一端,带着银色假面的老人们围坐在桌边,气氛阴沉到了极致。

  “怎么会这样?”一个老人打破了沉默。

  “事情已经发生了,追问怎么会这样还有意义么?就是这样,世界之蟒号的车厢里藏着四具欧米茄的遗骸,现在欧米茄在那个名为变色龙的男人手里。”另一个老人冷冷的说。

  “运输欧米茄为什么不派重兵押运?”有人的语气非常焦躁。

  “还要多重的兵?世界之蟒号里满载着炽天使!它们相当于由炽天使押运!可没想到龙德施泰特会成为叛国者!”有人更是气急败坏。

  “原本杀凰任务结束后那列火车会前往骷髅地。那是欧米茄的最终目的地。”有人说。

  “有人知道欧米茄在那列火车上么?龙德施泰特知道么?”

  “没人知道。以龙德施泰特的级别,根本连欧米茄的存在也不会知道。”

  “那个变色龙呢?他是为了什么而劫持那列火车的?为了那些炽天使甲胄?还是为了欧米茄?”

  “从异端审判局调了他的案卷来看,他是撒旦教团中的投机分子,位阶并不高,爱耍小聪明,热衷于女人和金钱,对宗教的兴趣其实并不大。只是借着撒旦教团的名义做他自己想做的事。确切的说,这是个下三烂的人,根本不够格让我们这群人来研究他。”

  “这种人应该不可能知道欧米茄对么?”

  “是的,这才是我们最尴尬的地方,一个不入流的贼,想要抢劫装运金币的列车,却无意中劫走了君主的专列。”

  “我们讨论这些还有意义么?自从我们得到欧米茄,这是第一次失去它们吧?那些东西的存在绝对不能让世人知道!那会颠覆我们建立的一切!”

  “也不能让教皇知道那列火车里有欧米茄。军队的指挥权在他手里。如果是军队冲进教堂,欧米茄必然会落进他的手里。”

  “那么由我们的人出面解决这件事吗?大不了炸平那座教堂,把变色龙、龙德施泰特和欧米茄全部埋葬在里面,欧米茄那种东西,我们还有。”

  “冲动,冲动是我们心中的魔鬼。”坐在首位的老人终于说话了,声音优雅平淡,“变色龙手中还有近千名人质,他们可不是什么可以随便牺牲的小人物,他们有的出自公爵之家,有的出自侯爵之家,还有君主的私生女和私生子。炸平那座教堂,诸位是想跟全世界为敌么?”

  “那怎么办?指望李锡尼么?李锡尼不是完全可信的人吧?等他赶到现场,没准事情都结束了。”

  “各位不用那么紧张,还不到我们紧张的时候,欧米茄存放在那列火车的暗格里,并不容易发现。而且一具欧米茄开箱,警报系统就会被触发。即使我们远在翡冷翠也能知道。截止此时,欧米茄都没有开箱,”为首的老人说,“即使欧米茄真的开箱了,也需要五分钟才能苏醒。别忘了欧米茄所到之处,圣堂装甲军必然随行。一旦接到欧米茄开箱的警报,我们再下令给圣堂装甲师不迟,只要圣堂装甲师能在五分钟内杀死欧米茄,事情就会被掩盖住。”

  “圣堂装甲师对付欧米茄,真那么有把握?”

  “骷髅地的那帮家伙研究欧米茄已经有百年了,他们说圣堂装甲师绝对能压制欧米茄,我们就相信他们好了。欧米茄确实很强大,但它毕竟是没有神智的东西,弱点也很明显。”

  “如果事情真的无法收拾……我是说,被人看到了欧米茄的本相,您会以最大的决心来处理这件事么?西塞罗阁下?”

  “格拉古阁下请放心,到了那一步,我自然会有您所期待的决心。”为首的老人微笑,“此时此刻,圣堂装甲师其实已经到达指定位置,只是那些人还不知道而已。诸位请放下,局面在我们的控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