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影迷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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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战排》:柔板

除了《野战排》,我们如今有更多机会听见巴伯的《弦乐柔板》,在新年音乐会上,在地震海啸之后,在恐怖袭击之后,在各种天灾人祸之后,它是一首抒情曲,也是安魂曲。

在电影中,1967年,美国反战大学生泰勒来到越南战场,加入一支野战小分队,在丛林中艰苦作战。大学生抱着爱国热情来到越南,却发现战场上到处都是无组织的暴力。当时越战大兵主要来自美国底层,粗野无知,有的大开杀戒,有的伺机复仇。战争暴露并激发了人性之恶。泰勒慢慢发现,在战争中最重要的是如何让自己活下去。这是奥利弗·斯通1986年拍的电影,后来的美国大兵电影《拯救大兵瑞恩》或是《冷山》都还可以在大场面的战场细节里看到它的痕迹,像一句不变的主题歌那样时时唱起来。

在弦乐队浑然的音响中,一个简简单单的三音级,慢慢升起、回旋、迟疑、停留、思虑、叹息,非常直接而单纯。这样的作曲方法大概被古往今来的无数作曲家用过无数次,而他却执着沉浸其中,以最朴素的方式,沉默或继续,好像那是为自己而作的哀悼曲。可是哀悼什么呢?过去的时间,那些失去的人,懊悔的事,战争的阴影?

这样一支浪漫主义风格的乐曲,却是来自一位现当代作曲家,美国的塞缪尔·巴伯(Samnel Barber)。如果说这支乐曲体现了现代视角,那就是它的回归简单:只是一支曲调的游移以及沉默,只用弦乐队已经足够了。那些20世纪之前300年来发展出的复杂作曲法、和声法,几乎都被摒弃了,只有沉默、失语、拖延、再起,回归至简。

或许简约是最深奥的智慧。

这一定是自他内心深处升起的音乐,自动筛去了作曲家掌握的各种作曲技术,如此也便找到了触及内心的音乐语言。但这简约是不简单的,他的性格、嗜好、关怀、情意,他喜爱的音乐,走过的地方,爱过的人,都可以听见。这音乐的根基其实是古老的圣咏,采用圣咏式的拍号与旋律展开方法。圣咏风格让它像黑夜一般静穆庄严。但旋律风格及对位手法都有浪漫派的影子,适于表达情意。这大概就是我们与它最深沉的共鸣。而音乐的稳静,不对比不展开,却是一种很酷的现代派作曲风格。如此三种不同年代的风格交织在一首乐曲中,潜移默化、交流融合,成就一种个人化的抒情与音乐表述。

巴伯是美国人,生于宾夕法尼亚州,生活在1910年至1981年之间。他从小就很有天赋,7岁作曲,12岁成风琴手,14岁考入费城的柯蒂斯音乐学院。毕业之后,他来到罗马深造,《弦乐柔板》就是在罗马写的。

巴伯年轻的时候非常英俊,一张过于内向的清秀的脸,似乎预示了后来的感情生活。他是一位同性恋。18岁时遇见了他的毕生伴侣,歌剧作曲家梅蒂诺(Gian Carlo Menotti)。梅蒂诺是意大利裔的美国人,浓郁的拉丁长相,但两人竟有一种相似的轮廓。他们都是柯蒂斯音乐学院的学生,后来都得过普利策奖。二战时巴伯加入美国空军,战后在纽约隐退,与梅蒂诺公开同居,在当时是非常有勇气的。

《弦乐柔板》响起,从林中升起阴霾和哀伤,它不再只是配乐了,它的经典,它的反复盘旋,把一场战争升华到永恒的人性反思:“我们不是和敌人作战,我们是和自己作战,敌人在我们心中。”

《2001太空漫游》

导演库布里克是骨灰级乐迷,他为这部史诗科幻片选了四首古典音乐:约翰·施特劳斯(Johann Strauss)的《蓝色多瑙河》,理查·施特劳斯的交响诗《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当代作曲家里盖蒂(György Ligeti)的管弦乐《大气层》,哈恰图良(Aram Khachaturian)的《马刀舞曲》,还有大段现代风格的圣咏合唱。

影片最酷的是一开篇的黑屏,持续三分钟的黑屏,不为考验观众耐心,是为了让你闭上眼听音乐,里盖蒂的《大气层》带你来到了2001,太空时代!

里盖蒂,匈牙利当代作曲家。他是西方当代先锋音乐的代表人物,库布里克选的《大气层》就是他的代表作之一。

一开始,一大片混沌音响轰鸣你的耳膜,远处似有光线闪烁,光芒收了之后,进入另一重更深厚的音响,各种细密音点,低音、高音、强音、弱音,变成了各种交错起伏的光线。这是完全陌生的音响,听不见乐器熟稔的声响,听不到和声旋律,只是一大片迷雾般的鸣响,好像来自电子实验室。

但它却是传统管弦乐队演奏出来的。

我拜访香港大学的时候,翻阅过那里收藏的《大气层》的乐队总谱,吓了一跳,《大气层》的乐谱实在太大,都没法复印带回来。普通总谱一页也就15行左右,但这部乐谱的每一页都差不多有80行。也就是说,里盖蒂给每一位乐手都单独写了一个声部,每个声部都相似却不雷同,所有人都隐约交错,喁喁低语,构成细腻微差,于是音响就像一大片星云闪烁的宇宙,又像混沌的太空之谜。

紧接着,是定音鼓开篇的《日出》,选自理查·施特劳斯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在这部电影音乐中还出现了另一位施特劳斯,就是家喻户晓的小约翰·施特劳斯。但理查和这位“圆舞曲之王”没有任何关系,他是浪漫派晚期的著名作曲家、指挥家,因为《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蒂尔恶作剧》和《最后的四首歌》等几首名曲流传于世。

交响诗《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灵感来自尼采的同名著作,一共八段,唯独这第一段《日出》是理查加入的,如今也是这部作品中最知名的一段,因为音响恢宏常被用作音响试音碟。

小号与定音鼓的铿锵对话中,红日升起,又是新的一天。眼前展开了蛮荒时代的非洲大草原。之后是猿人占领山洞。有一天,猿人看到一块儿黑色石碑耸立,像接受天启一般,发明了劳动工具。此处接受天启时,出现了一段现代派的无伴奏合唱,圣洁的圣咏狂乱流动起来,长相恐怖又滑稽的猿人们心潮起伏,疯狂嘶叫暴跳中感知到了古老的庄严与敬畏。

他们发现死野牛的骨头可以用来示威、打架、杀猿人、吓退敌人,他们为这一发现欣喜若狂。士气高涨,一个猿人杀敌之后,激动地把一截野牛骨抛向天空,紧接着,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一瞬间,这截野牛骨变成了一只模样相似的太空宇航器。

人类立刻跨越了几十上百万年,来到太空时代。

这个镜头叫人击节赞叹。几十上百万年在浩瀚无垠的宇宙中,也就是这么一瞬间。忽然就让人懂得谦卑与珍惜。记得有位导演曾说,我们的一生只是一瞬间,所以40岁和60岁是一样的,没有理由不坚持不奋斗。

后面几乎所有遨游太空的慢镜头,都被配上小约翰·施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这是大家都熟悉的乐声,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的主打曲目,放在这里,让人听见欢庆新年一般的欢乐庄严,它像我们自由的灵魂和蓝色的梦想——可以畅游多瑙河,也可以遨游太空。

记得以前看过小约翰·施特劳斯的传记电影。他驾马车,在黑白的维也纳森林里畅游,从马蹄声里听见舞蹈的节奏,从林中鸟声里摘几句旋律。那一夜,他告别了一位心爱的女人,在码头把她送上船,在多瑙河边徘徊一夜。黎明时,《蓝色多瑙河》的乐谱已经印在他的脑海中了。

自从有了华尔兹,人们立即告别了拘谨的宫廷舞蹈,街上舞厅忽如遍地开花,整个维也纳都在旋转,都在陶醉。在这部电影中,库布里克用它来庆祝人类的太空之舞,更是意气风发。在激情处,他换上了哈恰图良的《马刀舞曲》。

这部电影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对人类欲望的准确预测。在电影中,人类被机器控制,电脑让宇宙飞船失控,让所有宇航员死亡,除了一位怀疑者。如今已经2016,2001太空时代的梦想没有实现,但是我们被手机这个机器控制的人生倒是被大师猜中了。

《走出非洲》

这个女人和这部电影,是我的一个情结。一直梦想着,先存点儿钱,再找个时间,然后重返非洲。

后来凯伦想起丹尼尔的时候,都会听见这支乐曲,莫扎特的《A大调单簧管协奏曲》。其中第二乐章的慢板,那个优美至极的曲调,在单簧管的温柔而孤寂的声线里,已经融入肯尼亚的日出、羚羊、野水牛群和玫瑰色的晨雾,成了非洲大草原清晨的一部分了。

凯伦是富家女,为了成为男爵夫人而远嫁非洲。她的虚荣心遭到报复,丈夫出轨,并让她传染上了梅毒。回欧洲养病归来之后,丹尼尔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丹尼尔是生活在非洲的英国贵族,一位探险家,喜欢打猎、阅读和莫扎特。他带她去狩猎狮子,带上步枪、一个月的干粮,还有一只留声机。他们在森林里吃晚餐,点上夜灯,坐在帆布折叠椅上,此时留声机里播放的就是这首曲子。

他喜欢听她讲故事,送她一支金色钢笔,鼓励她写作。

“假如我熟悉非洲之歌——一只吟唱瞪羚和非洲新月栖于其背的歌,一支吟唱田间耕耘和采摘咖啡的农夫一张张汗水淋漓面影的歌,那非洲是否也晓得一首关于我的歌呢?非洲旷野的空气可曾因我昔日衣服的颜色而震颤?非洲儿童发明的游戏里可曾提到我……”

凯伦是一个有勇气有行动力的女人,她勤劳,热心,总想着改变什么。她为非洲土著的孩子们治病,为他们盖学校,帮助衰老的邻居,收养森林里逃来的麋鹿。在我的少女时代,曾把她当作一位励志偶像,后来发现,那并不是独立女性的故事,它是欧洲人在殖民时代终结时的怀念与反省。

丹尼尔带她飞行,看狂野的非洲大地,斑马成群,大象迁徙,野水牛群奔腾过河流,告诉她,这就是非洲,一片古老的大地,人类从来不能改变它。

他说,我们都是过客,是来看看世界的。不要去改变他们,不要改变非洲。

他说什么其实并不重要,是这一段双人小飞机的辽阔飞翔,是非洲的青山大地,是这些记忆从此纂刻在凯伦的生命里。原来大老远从下雪的北欧跑到炎热的非洲,就是为了遇见丹尼尔,为了和他一起看看世上最美的风景,然后告别。

如果没有这部电影,莫扎特的《A大调单簧管协奏曲》未必有现在那么知名。莫扎特写这首乐曲的时候,已经病入膏肓,同时在写的还有最后的《安魂曲》。人们自然都惦记着谜一般的《安魂曲》,没人注意到这首《A大调单簧管协奏曲》,没人知道里面还有一段静美的慢板。

这是莫扎特为单簧管家斯塔德勒(Anton Stadler)写的,他们是好朋友,莫扎特的单簧管乐曲几乎都是为他而写。莫扎特待朋友阔绰,斯塔德勒日子窘迫时他会不时接济一些钱。但是这首单簧管曲与如今的作品不太一样。斯塔德勒吹奏的是一支巴塞单簧管,所谓巴塞单簧管大致是单簧管与巴松管的结合,比平常的低音(A调)单簧管还低四个半音。这种单簧管后来失传了。出版商为了推销乐谱,就把莫扎特写的低音全都换成适合A调单簧管的标准音域。而莫扎特的手稿在他死后也失传了,据说是被斯塔德勒拿去典当换钱了,谁也没见过这首乐曲的原稿。一直到20世纪中期,学者们才发现这个问题,他们试图从当年莫扎特为斯塔德勒写的其他乐曲中寻找这首单簧管曲的原貌。

《A大调单簧管协奏曲》有三个乐章,遵循快板、慢板和快板回旋曲的格式。第一乐章活泼,单簧管在其中增添贵气。第二乐章慢板,是莫扎特最感人的乐曲之一。他这30多年的人生,从喜气洋洋的巴洛克风乐曲,写到如此精炼的乐句,温润典雅,无一音多余,呈现古典风格的精髓,仿佛已经写到了尽头。这是他的天鹅之歌,倒数第二首作品。最后一首就是《安魂曲》。

故事的最后,凯伦回到下雪的丹麦,用余生写她的非洲故事。其实她自己的故事比非洲日记更好看。但她却说这个故事好像说过头了,丹尼尔会发笑的。

《我亲爱的爸爸》

《我亲爱的爸爸》已经是人们最熟悉的歌剧选曲了,部分原因是它时常出现在电影中。这首咏叹调来自歌剧《贾尼·斯基基》,普契尼名不见经传的一部独幕小歌剧,50多分钟,而且是一部喜剧。普契尼写它的时候已经到了创作晚期,已经写出了《蝴蝶夫人》和《托斯卡》,就像威尔第晚年喜欢玩喜剧一样,到了晚年他也不好意思再为情所困,于是写了一个无赖,叫贾尼·斯基基,也就是歌中唱的那个“我亲爱的爸爸”。

如今这部歌剧几乎只留下了这首歌,其实整部剧都非常好看,故事来自但丁的《神曲》:

故事发生在佛罗伦萨。一位富商过世之后,亲戚们纷纷赶来分他的巨额家产,可是富商把遗产悉数捐给了修道院。众亲友非常失望,于是富商的侄子请来女朋友劳蕾塔的父亲、足智多谋的贾尼·斯基基,请他想想办法。劳蕾塔于是唱了这首《我亲爱的爸爸》,帮着男友央求父亲。

啊!我亲爱的爸爸!

我爱那美丽少年。

我想到罗沙港去,

买一个结婚戒指。

是的,是的,我无论如何要去!

假如您不答应,

我就到老桥上,

纵身跳入亚诺河里。

我多痛苦,我多悲伤!

啊!天哪!我宁愿死去!

爸爸,我恳求你!

爸爸,我恳求你!

每个少女年轻时大概都如此跟爸爸吵过架,一半央求一半要挟,非他不嫁,不然就去死,就像年少的爱情誓言。大部分父亲都反对女儿嫁给那个穷小子过苦日子,时日一久,不听话的姑娘也都选了那个最像父亲的老实人嫁了。

而贾尼·斯基基却是一位很不老实的爸爸。他想了一个办法,装扮成快死的那个富商,招来律师要求修改遗嘱,亲戚们纷纷来悄悄嘱托,把那块地给我,送你几头毛驴,把那个磨坊给我,送你几百大洋。贾尼才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发横财机会呢,他把富商的小部分磨坊和土地给了他七大姑八大姨,宣布剩下的全都送给富商的老朋友,贾尼·斯基基!

此时,他的女儿正和富商的侄子在阳台上谈恋爱。窗外是托斯卡纳的乡村风光,舞台上看不到景别。而歌声如此甘美,如赞叹,如梦境。那些电影和旅行杂志上见过的托斯卡纳风光纷纷铺展在眼前。梦幻般的黄黄绿绿的圆圆山坡,阳光斜斜穿过树林照在草地上,羊群像一团一团白云,那是一个让人重新认识人间的地方,原来童话是真的存在呀。

我选出两部典型的影片,一部是1986年英国的詹姆斯·伊沃里导演的《看得见风景的房间》,另一部是2014年妮可·基德曼主演的格蕾丝的传记片《摩纳哥王妃》。

在《看得见风景的房间》里面,年轻的男孩第一次到佛罗伦萨旅行,他爬到树上,向麦田和罂粟花地放声大叫:“美,阳光,真理,爱,啊!”一颗心只想歌唱,这时树枝咔嚓断了,他大叫着“love”从树上栽下来。后来我想起来,原来电影中主角们去的地方,正是托斯卡纳,是《贾尼·斯基基》的故事发生地,也是作曲家普契尼的家乡。

《我亲爱的爸爸》这首歌在我看来,就是为了歌唱托斯卡纳的风景。这首歌那么美,央求爸爸又不是剧中的主题,没必要这么美吧,或许真正美的是纯真美好的少女心,一个投入全部身心的小小心愿,是在那样风景如画的乡村长大的女孩对未来生活的无限期许,它的平凡而超然的美令人动容。我听来竟一阵恍惚。盼了一个暑假的莫干山之行,与男友骑车远游,在家做饭菜等他回来吃,哦这就是少女的全部心愿。可惜在25岁那年就已经告别我了。我想在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村庄里,少女情怀大概是可以保存一生的吧,真叫人羡慕。

《看得见风景的房间》探讨了人的天性与贵族传统之间的矛盾。在这部电影里面,海伦娜还非常年轻,饰演可爱又有个性的贵族少女苏珊。她很有音乐天分,闲来弹钢琴,弹得相当出色,尤其喜欢弹贝多芬的奏鸣曲。苏珊在旅店的房间里弹《热情》奏鸣曲,弹完跟人说,妈妈不让她弹贝多芬,觉得会影响她的情绪,然后急匆匆出门散步去了,牧师跟她阿姨说,那都是贝多芬的错。

那时真正的贵族是不做职业音乐家的,他们弹琴阅读,纯粹陶冶身心。里面还有一位丹尼尔·戴·刘易斯饰演的书呆子,一个迂腐的正派贵族,有品位有品格,也很帅,但像一本味同嚼蜡的教科书。刘易斯演这呆子简直一绝。这首歌《我亲爱的爸爸》和贝多芬的音乐,就是一种天性的象征吧,就像青春、冲动、激情、情欲,这些活生生的生活体验比书中的道理更智慧,更难得。同样,音乐的逻辑和人的乐感,也是一种本能思维,有时候它比理性思想更理性更深刻。像莫扎特,不搞音乐理论,也不懂哲学,却优美地传递着上帝的信息:宽恕与爱。

普契尼从小生活在托斯卡纳,他诞生在那里一个有名的音乐世家,自小丧父,母亲希望他继承父业,成为一名音乐家。青少年时代他是当地教堂的管风琴师,负责指导教堂合唱队。后来他考上了米兰音乐学院,当时正是意大利歌剧家威尔第的巅峰时代,他的音乐才华、无与伦比的歌剧才能、典雅而辉煌的风格几乎淹没了同时代的所有歌剧家。学生时代的普契尼很穷,曾徒步30公里走到比萨去看威尔第的《阿依达》,看完之后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他要像威尔第那样当一名歌剧作曲家。

普契尼非常幸运地成了威尔第的接班人。当年他是最著名最富有的音乐家,如今看来,他的歌剧也是全世界上演频率最高的歌剧,甚至远远超越了威尔第。为什么呢?大概因为威尔第写的是伟大的家国情仇,而普契尼写的是普通人的感情,是琐碎而悲伤的世间情爱,无人能逃脱。

普契尼喜欢歌剧、打猎和女人,他形容自己是一个“追逐野禽、剧本和漂亮女人的伟大猎手”。看过《托斯卡》《波西米亚人》《阿依达》《蝴蝶夫人》就会知道,他是真心爱女人的男子,深爱那些在爱里面受苦受煎熬的女人。当时他家财万贯,身家近400万美元,仍然为写歌剧操碎了心,总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担心自己写不下去。其实到最后他依然写出了杰作《图兰朵》。

《贾尼·斯基基》对于大师来说只是一个小游戏,但这也是普契尼的经验之作,剧中的所有素材:剧情、对唱、合唱、独唱、表演,都是高度集中而有序。那些碎句子、对话、争吵、宣叙调,都像被那首《我亲爱的爸爸》给牵引着,流动着,贯穿了起来。歌曲的部分素材在之前已有几个碎片的预示,直到女儿出现,《我亲爱的爸爸》完整而悠长地展现,好像魔术师把前面的鲜花小鸟扑克牌统统塞进纸箱,然后抽出一条美丽光滑的绸缎,皆大欢喜。唱歌的女儿,也像普契尼歌剧中其他沉醉于爱情的女子一样热情满怀、难以自拔,被乐评家勋伯格称作“不那么聪明”,却非常真实可爱,栩栩如生。

在电影《摩纳哥王妃》里面,《我亲爱的爸爸》也是主题曲。有意思的是,演唱这首歌的著名歌唱家卡拉斯正是格蕾丝王妃的闺蜜,她也在电影中出镜,鼓励低落的王妃不要放弃自己的艺术爱好。原来她俩是闺蜜,女神和女神扎堆,都很美丽很出名,个性也很强。她们的人生也一样,看着比较美,真实的面目难免千疮百孔。

美国电影明星终于实现了公主梦,嫁给摩纳哥王子。但王室的日子不是美国大妞擅长应对的,等待她的是一系列委屈、失落、哭泣、自勉,然后重整旗鼓好好学习做一位端庄明理的国母。后来是王室陷入财政困境,她的仗义的女神范儿就被激发出来了。操办社交晚宴,请欧洲的政要们都来参加,她女明星的身份给丈夫加分不少,所有光芒都围绕她,让其他王室黯然失色。故事这样讲下去,实在有点太官方了。但最后女神的发言非常动人,这不是什么母仪天下的演讲,而是流露一个女人永远清纯美丽的模样,让人不由自主爱上她。她只是想嫁人,想有个家,那是她自小的灰姑娘梦想。

卡拉斯最后在慈善晚宴上为她献唱。她唱,我亲爱的爸爸,我一定要嫁给他,去过平凡日子。

《教父》的秘密

《乡村骑士》这部歌剧的作者,是普契尼的同代人,也是淹没在普契尼盛名之下的意大利作曲家之一,他叫马斯卡尼(Pietro Mascaghi)。如果没有《教父》这部电影,《乡村骑士》大概不会如此知名。

到了《教父2》,小教父麦克有了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离异的妻子凯告诉他,儿子在意大利学歌剧,他想成为一名歌唱家。麦克觉得欣慰,柯里昂家族这一姓氏将会因为一位艺术家而流传下来。可见在西方,艺术家影响深远且地位高贵。就像门德尔松家族,哲学家祖父和银行家父亲都不及音乐家门德尔松的名字流传久远。

后来的故事我们都知道了,他去看儿子第一次演歌剧的时候,遭遇仇家枪战报复,心爱的女儿中弹身亡。

那一天上演的就是《乡村骑士》,一个发生在西西里岛的爱情故事,关于偷情、嫉妒与情杀。意大利式如火的激情用歌剧表现尤其合适,歌剧本身就是意大利式激情的产物,是这个民族的激情和欲望抵达的一个激动人心的沸点。

我喜欢多明戈演的电影版,是在西西里岛实景拍摄的。故事很简单,西西里青年图里杜结婚之后,仍与旧日恋人罗拉痴缠,妻子嫉妒,告知罗拉的丈夫,最后两个男人决斗,图里杜被杀死。

后来我们在姜文的《一步之遥》里面,看到教父式黑礼服口袋插红玫瑰的造型,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马小军在屋顶上闲逛,黄昏里传来了《乡村骑士》间奏曲的漫漫旋律,姜文如此向“教父”科波拉致敬。他说:“我的《鬼子来了》,还有《阳光灿烂的日子》,其实都是从音乐开始的,我连简谱都不识,我只能说我的灵感是从那儿来的,比如,我听马斯卡尼的音乐,像一个火儿,把天点着,想抽根烟,白日梦,跟着走……”

马斯卡尼和普契尼是同代人、同行,风格也类似,都喜欢采用当时真实事件写歌剧。他的作品不多,除了《乡村骑士》,人们大概说不出他的第二部作品,当年也都淹没在普契尼的声名下。因为力量悬殊,他俩倒是交情不错,有段时间曾住在一起。普契尼常常开导他,多写点卖座的歌剧啊。可是马斯卡尼脾气暴躁又敏感,与音乐学院的高层闹翻,独自去了意大利南方,在轻音乐团里当指挥,不定期巡演,过流浪汉生活。大概他自己就是一位乡村骑士。

西西里这个岛屿一直存在于古典音乐中,有《西西里舞曲》、《西西里晚祷》、《乡村骑士》,那里有海水、好听的歌谣和如长笛音一般美妙的橙花香味的风。而我们是在电影中看见西西里风情的。《天堂电影院》里面那些用小石块铺成的崎岖小径和广场,《教父》里面的田园生活和古老别墅,还有《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中的美人莫妮卡·贝鲁奇,那才叫意大利美人啊,身材饱满馥郁,眼角和乌发里都藏着欧洲的古老哀伤。那些电影都是个人的、怀乡者的视角。

但在《乡村骑士》里面,我们看到了更多的西西里风俗,它几乎可以看作一部西西里岛的风俗歌剧,类似我们的“印象丽江”系列。

开篇,人们挽着农具穿过山林草场,歌声飞扬,“云雀歌唱着,穿过桃金娘花的花叶,穿过金色的田野”,这首歌叫《柠檬花正飘香》。西西里岛的乡村生活,像一幅油画展现在眼前。西西里岛是地中海最大的一座岛屿,非常炎热,因活火山的矿物滋养成了一片农业天堂,盛产葡萄、橄榄和柠檬。那里的农人住一种叫作Pagglialore的塔楼,楼下养鸡养驴,楼上住人。

之后,天亮了。那一天是传统复活节,庆祝耶稣复活的日子。人们用鲜花装饰马车,少女们换上鲜红点缀金线的节日衣裙,戴小圆帽,披浅蓝色头巾,挤在街头唱歌跳舞。人们在等待游行队伍。在复活节那天,教堂里的耶稣神像被神职人员扛到街头游行,接受人们的膜拜祈祷,然后又被送回教堂,乌压压的人群尾随游行队伍来到教堂做弥撒。

唯独图里杜的黑衣妻子,像一团不祥阴影盘旋在欢庆场面。她在节日里唱着悲痛欲绝的歌,嫉妒丈夫与罗拉的爱情。人们的占有欲多么可怕。意大利人的激情来自欲望,而欲望是盲目的,排遣不当容易酿成悲剧。在这里,激情是爱,是偷情,也是决斗。这部歌剧真正感人的,并非载歌载舞的风俗场景,而是歌中燃烧着的爱与仇。洋溢的爱与决绝的恨,都只能歌唱陈诉,就是姜文说的“像一个火儿,把天点着”,音乐中的激情就像美得不真实的黄昏。

真正让人忘掉爱恨的,同样是音乐,是那一段优美的间奏曲成就了这部歌剧。如今我们总是会在音乐会里听到。这首间奏曲的源头,应该是西西里民谣的优美和对美好乡村生活的赞颂。听到这里我发现,这样恬静优美的乐句,岁月静美的向往,大概只能滋生在激烈的爱与鲜血淋漓的仇恨中吧。它为后面的悲剧预先唱了一首哀美的挽歌。

即使耶稣复活,人间的罪也不得减免。音乐是否可以成为一种救赎?

西西里岛长期被外族统治,那里的人不再信任政府机构,也不相信法律,他们只相信家族,逐渐形成以家族为核心的黑手党。《教父》讲的就是意大利黑手党迁往纽约的历史。西西里岛是教父一家人的乡愁。麦克来这里避风头的那段时间是这部黑帮电影唯一一段田园牧歌。他感觉自己回到了家,纽约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他找了个姑娘,差不多想在这里待一辈子。

可是没过几天,新娘和汽车一起炸了。后来麦克再没有提起这个女子,好像她从未存在。这是他成为教父的秘密。那时候他已经知道,田园牧歌不属于他,成为新教父就是他的命运。

他只是在这段音乐中想念过她一次。

《第五元素》:拉美莫尔的露琪亚

现在看来,吕克·贝松的《第五元素》成就的是一首歌剧咏叹调。在外星球剧院里面,幕布开启,蓝血人Diva从哀伤的长笛声里走出来,走到灯光下,幽幽唱起《香烛已燃起》,哀美惊动了四座。在混乱紧迫的剧情中,人们与男主角迷离的眼神一起忽然安静了下来。

那个瞬间令我这样的音乐人感到深深自豪。即使到了太空时代,即使外星人,仍然会被人类的优美音乐感动,心醉神迷。只有音乐,只有音乐中深沉而无垠的情感值得赞颂。这里其实已经暗示了最后的“第五元素”,水、火、土、风之后,不可或缺的就是“爱”。

她在唱什么呢?

他悦耳的声音吸引了我,

那声音进入我心的最深处。

爱德格多,我再次是你的。

我逃离你的敌人,

一阵颤抖穿越我的身体,

每根毛发都在发抖,

我的步伐摇晃,

与我在那泉水旁一起坐下。

在歌剧中,那女孩此时已经神情恍惚发了疯。好吧,最美的是女神,最美的咏叹调属于女神经病。她是露琪亚,《拉美莫尔的露琪亚》。

多尼采蒂写这部歌剧的时候已近40岁,终于靠它一举成名。在此之前,他已写出了《爱的甘醇》,日后也成为他的代表作,《拉美莫尔的露琪亚》让他受到更多关注,如今上演率也非常高。多尼采蒂不是最出名的歌剧作曲家,算不上巨匠,但他是天才,写得又快又好又多,一共写了75部歌剧,当时与罗西尼、贝里尼齐名,也影响了后来的歌剧大师们。当年有三位歌剧家三足鼎立,罗西尼写到37岁,忽然谜一般封笔了;贝里尼34岁英年早逝,只写了11部歌剧;多尼采蒂算是最勤奋的,活到51岁,写了75部。如今看起来,写得多少其实差别不大。贝里尼和多尼采蒂因为风格与罗西尼太接近而被淹没在大师的光环之下,其实他们的音乐才能并不逊于罗西尼,我个人觉得他们的旋律似乎更优美抒情一些。

《香烛已燃起》如此动听,旋律如此哀婉清晰,如同一股清泉在哥特式的昏暗夜幕里脱颖而出。在这个动人的故事中,可歌可泣的还有多尼采蒂的才华。

据说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发生在安妮女王执政时期的苏格兰。露琪亚和埃德加,就像朱丽叶与罗密欧,两大世仇家族的后代,青春年华,狭路相逢,相爱和殉情都是不可逃离的命运。凡禁忌之处,必有欲望。激烈的爱总是发生在不可能的关系里。

这部剧本改编自司各特的小说《拉美莫尔的新娘》。司格特是苏格兰著名的历史小说家,也是一位传奇人物。据说他幼时患小儿麻痹症,后来写诗,却淹没在拜伦盛名之下无处发展,只好改写历史小说,最后终于成名。司各特非常高产,为了还债到晚年还在勤奋写作,留下不少作品。乐迷们听说司各特大多是因为舒伯特,舒伯特曾用他的诗作谱过不少歌曲,最著名的有《湖上夫人》。

露琪亚第一次出现在舞台上,看见喷泉边的白色幽灵。她告诉女友,这是埃德加家族中的一位祖先曾爱慕过的姑娘,他因嫉妒而杀死了她。此时露琪亚心里已有不祥预感。竖琴声声,露琪亚在喷泉边歌唱,她歌中的忧伤清澈动人,让人难忘。我记得那些音乐导赏文章里面常常写“用音乐刻画形象”,这里就是最清晰的刻画吧,三笔两刀就成。

里面有好多好听的歌。埃德加与露琪亚的幽会之歌,爱、激情、仇恨、温柔、誓约都化作哀美的旋律,唱到酣畅淋漓,让两颗燃烧的相爱的心也得到解脱,甚至连兄长劝慰露琪亚的歌也非常委婉,听不出居心不良。

大都会歌剧院的版本采用哥特式风格,与其他华丽的歌剧风格迥异。露琪亚的黑色丝绸外套,暗红色的血,苍白幽灵,森林,阴霾天空,黑魆魆的树枝,造型都很经典。

那一场订婚晚宴,让我想起了《茶花女》。兄长执意要把露琪亚嫁给贵族阿图罗,阿图罗可以增强家族的政治势力。他一边伪造一封埃德加写给新恋人的情书交给露琪亚,一边找牧师游说她为了家族的利益放弃与埃德加的盟誓。订婚宴上,众人的合唱热闹而优雅,露琪亚却举止失魂落魄,直到埃德加赶来大闹订婚礼。

最后一幕,在深色的大旋转楼梯上,露琪亚把沾满了血的头纱抛下来。轻纱从空中飘落,像一声叹息。在一片静寂中,长笛声悠扬,此时终于唱起了《香烛已燃起》,她已经彻底疯狂,唱着喷泉边的幽灵,痴痴等待埃德加。

我时常想,为什么《拉美莫尔的露琪亚》没能成为《蝴蝶夫人》或《波西米亚人》那样风靡世界的歌剧?是普契尼融合乐队与人声的能力超越多尼采蒂,是普契尼的剧情富有时代感,还是《露琪亚》剧情本身的戏剧力不足?这些问题都局部存在。如今看来,主要的缺陷显然是人物太单薄,不够立体真实,我听咏叹调的时候总是忍不住猜想,露琪亚到底是怎样的女人,一个纯洁优雅的姑娘?遇见埃德加之后,她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发疯有没有性格上的预兆?而埃德加呢?他基本上完美得没有一点破绽。他们如何相爱?这样理性的男人会殉情么?没有细节,故事又老套,显然不能成为有力度的感人的戏剧。《香烛已燃起》,咏叹调如此动人,对于歌剧来说依然不够。

这样一部浪漫抒情歌剧,无力,却也很美,像午夜花园中轻叹的夜莺,咏叹调就是它的目的。

《沉静如海》

最初我被这部电影的标题吸引,于是点开视频。本来打算看一眼就继续写专栏,结果一个半小时一口气看完,中间竟没顾上瞄一眼手机朋友圈。

故事简单:二战时期,在法国北方的海边,少女简妮和爷爷住在一起,她喜欢弹钢琴,以教音乐课谋生。纳粹进驻小城,家里住进来一位德国军官。这个敌人身材高大,目光忧郁,他用法语对她说:“当我踏进你家,你在弹巴赫,最清纯动人的一首,我最爱的一首。”

简妮也是清纯动人的姑娘,她弹的是巴赫《十二平均律》的第一首《C大调前奏曲》,最著名的一首,后来被古诺附加了一条旋律,改编成《圣母颂》。我看到这里觉得编剧偷懒,竟找了这首尽人皆知的。这大概是中国人最熟悉的巴赫音乐吧,我们的琴童考级,几乎每一级的曲目都要在《十二平均律》里面选一首赋格,考考孩子们的多声部合作与感知能力。

德国人是纳粹,却喜爱音乐,他们来自音乐的故乡。邪恶与美好就这样集合在一个男子身上,让家里的空气微妙起来。简妮后来想起来,她弹的不就是德国音乐。

巴赫沉静如海,是时钟在嘀嗒不宁。

巴赫的《十二平均律》一共有48首,一首前奏曲搭配一首赋格曲。巴赫不是一个创新者,他擅长把一些传统的形式写到精纯。他的主题都简洁干练,如一个论点,之后在不同的声部和调性上反复论证,最后再重申论点,就像下结论。这是一种非常理性的音乐逻辑,每个声部每个音都有讲究,没有一个音多余,没有一个句子可移动可删改,并且音乐组织严密而缠绕,可供细细聆听,追溯每一个曲线的升降游戏。据说在巴赫时代,音阶的上上下下是有说法的,下行,如同神恩降临人间;上行,是人间的赞美之歌向宇宙飞升。巴赫的音乐难免与宗教和神学联系起来。他写宗教作品,也写世俗的音乐,为莱比锡教会工作的时候写宗教合唱,为科藤的亲王工作的时候主要写世俗乐曲。有意思的是,现在听起来,这些宗教音乐和世俗音乐的差别并不太大。宗教音乐里面,有不少亲切温柔的细节,有滋有味的生活气息;世俗音乐里面,也有热烈而圆融、温柔而刚执的宗教力量。上帝在宇宙中,也在巴赫的心里。上帝就在人间,它会在某些瞬间某些事物里显现,心有虔诚的人才能领会。

这样一份纯洁真挚的爱情,就是上帝在末日的现身吧,音乐与爱情让人们看到一线希望,因而超越了种族、邪恶与仇恨。人们是因为这些美好的事物而活下来,而获得救赎的。在文明沦丧的黑暗时期,在价值混乱的年代,在信念理想纷纷幻灭的时候,我们相信真理依然存在,比如靠近音乐、生活与爱就是我们体会真理的方式。

在这部电影中,巴赫只是一个标识吧。它推翻敌我关系,也提出了质疑,为什么德意志这个民族能够出现巴赫、莫扎特、贝多芬这样的音乐家,也会出现纳粹希特勒?这是无人能解释的疑问,人类文明存在了几千年之后依旧没人能彻底了解人性。保罗·策兰有一句诗:死亡这个来自德国的大师。

这个故事让我想起另一部电影《法兰西组曲》,根据死于奥斯威辛集中营的法国犹太裔女作家伊莱娜·内米洛夫斯基的遗稿改编而成。遗稿有三部分,很像音乐的结构,第一部分“六月风暴”讲兵荒马乱的逃亡,在混乱中揭示真实人性;第二部分气氛舒缓,就像交响曲中的“慢板”,有趣的是,它也叫“柔板”,标题是一个音乐表情记号“Dolce”;第三部分很可惜没有完成。这部电影主要选材自第二部分“柔板”。

题材与《沉静如海》非常类似,同样是在纳粹进驻法国时期,家里来了一位军官,他也一样喜爱音乐,闲来弹琴作曲。不同的是,这里有更复杂的人际关系。女人发现丈夫原来有情妇和孩子,纳粹军官默默怀念死去的妻子。敌人是痴情的,亲人却不仁不义,这些身边的烦心事以各种方式撮合他们,鼓励他们推开敌我关系拥抱在一起。音乐是纽带。家中的钢琴是她的陪嫁,她听见他在钢琴上弹一首陌生的旋律,非常好听,知道他曾是一位作曲家,最后他离开时,把这首曲子的乐谱放在钢琴上留给她,标题就叫《法兰西组曲》。

《音乐会》

看完电影《音乐会》,有人眼泪滂沱,有人冷眼批判。

导演拉杜·米哈伊列亚努(Radu Mihaileanu)讲了一个感人的音乐故事,大概是为了避免煽情,避免天才翻身血泪史的滥俗剧情,他在片中塞入了不少现实主义素材。音乐与政治的对立,生活闹剧与高雅音乐的对照,枝节旁生到几乎令他难以收拾。命运很荒诞,但没有什么比高贵的艺术家在生活面前丧失尊严更难堪。幸好有接地气的音乐,使电影有了升华音乐人生的力量。

故事发生在俄罗斯。天才指挥家安德烈因支持两位犹太音乐家,在演出当场被俄共书记折断了指挥棒,从此被贬职,在剧院里做了30年清洁工。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得知乐团应邀去巴黎演出,于是召集当年一起被贬的哥们,组团去巴黎,想再现旧日辉煌。

柴可夫斯基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串起了整个乐队和所有角色。安德烈对此曲耿耿于怀。当年正是演此曲时被打断,如今一定要演完它才可了此余生。其实他不是记仇的人,他温和优柔,对音乐之外的世界知之甚少。他说他爱柴可夫斯基。爱柴可夫斯基就是爱祖国,忧心祖国的命运,也为当年才华横溢却被流放西伯利亚的犹太小提琴家蕾亚而惋惜。

巴黎的小提琴家安娜·玛丽,在片中如一颗熠熠钻石。她正是犹太小提琴家蕾亚的女儿,如今她功成名就举世瞩目,仿佛是命运的偿还。

这首主题曲,《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的命运和安德烈、蕾亚的遭遇竟非常相似。

1878年春天,作曲家柴可夫斯基遭遇闪婚闪离,心情跌落谷底,又复发精神疾病。梅克夫人资助他去欧洲旅行疗养。在日内瓦湖畔的克拉伦,他在迷人的风景中疾笔如飞,将内心积郁宣泄一空,《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仅花了一个月时间一挥而就。他把曲子寄给当时的小提琴泰斗,匈牙利小提琴家利奥波德·奥尔(Leopold Auer)。这首曲子技法艰深,在当时几乎没法演奏。奥尔说待他改一改再来演出,可是谱子一去两年无音讯。后来乐谱又辗转到其他小提琴家手里,也都因技法太难而无人敢试。最后还是俄国同胞,著名小提琴家勃罗茨基(Adolph Brodsky)在维也纳的音乐会上首演了它。他顶着恶评如潮的压力,将曲子带去欧洲各地演奏。

现在看来,最讽刺的差评是伟大乐评家、音乐美学家汉斯立克给出的:

有那么一阵子这首协奏曲还算是音乐,比例恰当,而且不无才华。但很快地,野蛮占了上风并一直支配乐器直到第一乐章结束。小提琴不再是演奏出来的,它被硬生生地拉扯,被撕裂粉碎,被击打得伤痕累累……柴可夫斯基的《小提琴协奏曲》使我们第一次产生了这样可怕的想法,就是音乐也可能玷污人的耳朵。

音乐史上不乏这样当年被骂得狗血淋头,后世被尊为绝代华章的乐曲,让人觉得评论家简直是音乐史上的丑角和大反派。但若是没有这些敌人,谁来成全伟大的音乐大师?所谓音乐评论,有人奉为权威,有人只当是娱乐,只是在19世纪还没有娱乐一说。可怜的老柴后来一直随身带着汉斯立克这篇恶毒评论,而且再也不碰小提琴协奏这劳什子曲了。终其一生,他只写了一首小提琴协奏曲。这不能不叫汉斯立克负全责。

每一位走在时代前面的有创造力的艺术家,当年都难逃被误解被诋毁的厄运。他们为艺术而生,不肯迎合大众。令人扼腕的是不少天才居然被评论左右,不坚强不执着。试想,大众都能理解的音乐,也太普通了吧。现在看来,好的古典音乐作品大多复杂,涵义丰富,被误解是非常正常的,甚至可以说没有误解的都不算好作品。柴可夫斯基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如今与贝多芬、勃拉姆斯和门德尔松的小提琴协奏曲并列为古典音乐的四大小提琴协奏曲。当时的“技法艰深”,后来成了“小提琴技法训练宝典”,这也与小提琴演奏技艺的发展有关。以前是魔鬼才能演奏的乐曲,如今通过专业训练,音乐学院的学生几乎都能胜任。而小提琴演奏技艺的开拓,都是仰仗柴可夫斯基这些大师们的想象力。

这首乐曲,几乎就是这个电影故事的缩影,也许电影故事本身就是乐曲的延伸。第一乐章,中庸的快板奏鸣曲,几乎跌跌撞撞地,杂芜粗暴,发力到冒犯了乐评人,却突破了柴可夫斯基以往的舞剧中脱离人间的轻盈美好,生存的苦涩丰满了他的音乐质地。这样的铺设,让第二乐章那无与伦比的甘美旋律的回归,如荒漠甘泉,听得人满心感激。第三乐章是一首热烈的舞曲,在俄罗斯民俗舞蹈“特雷巴克”质朴的节奏中,人们加入狂欢,热情投身生活。

电影末尾,音乐会还来不及排练,剧院的大幕已拉开了。幸好有独奏家安娜撑场面。音乐会现场的状况确实不脱离未排练的现实:稀稀拉拉,安德烈整个拖不动乐队。安娜一开始找不到北,曲调拉得生硬,之后慢慢舒展,乐队开始跟上她,逐渐自由游刃,直到她完全沉浸入音乐。最后,未及安娜了解自己的身世,电影在曲终时就结束了。而她在乐声里流露出领会的神情,音乐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部电影在微博上流传的时候,引发上了年纪的音乐人各种唏嘘。他们曾像剧中的音乐家那样,被特殊年代摧毁了前程,葬送了青春,他们有类似记忆。记得木心在一篇小说里写一位钢琴家,其中有一句:“反正活也不是死也不是的长段艰难岁月,我右手断两指,左手断一指——到此,浩劫也算结束,又坐在什么比赛的评委席上。”漫长的黑暗年月,只轻描淡写带过。

全篇小说里,令他痛苦的是猜不透一个女人对他的情意。

但愿我们都只记得生命中美好的音乐。

钢琴故事

在很多电影中,都会出现一架漆黑的三角钢琴。它被弹奏,或被当作一件古典美的家具作摆设,都是一件极重要的道具。它说明在这部电影中,有人活得罗曼蒂克。

至今想起来,钢琴的绝美肖像是电影《钢琴课》的那幅海报:冬季,灰蓝色大海,鸥鸟翔集叫唤,黑裙妇人和伶俐女童沿着海岸线碎步奔跑。而这些人与景都是为了衬托沙滩上的一架大钢琴。

远处,一架黑色的九尺平台钢琴,在天海之间沉默。

把钢琴搬到沙滩上,或许这个举动过于浪漫,这部电影中才会出现暴雨、烂泥、孤岛、女人的苍白皮肤和剁下一根手指的鲜血淋漓。意象粗暴,色调晦暗,令浪漫故事透出厚重迷离的震撼。钢琴是文明世界的象征,它发出的音乐却激发了人们的原始愉悦,而土著贝恩斯,那个带着艾达去海边弹琴的男人,外表粗俗,不懂音乐,却沉迷这个优美的乐器,懂得眼前这个沉默的女人的美。

他把钢琴搬回家,提出要她来家中上钢琴课。他当然不是想学钢琴,她在琴声里陶醉的脸令他浮想联翩。他们在钢琴课中互相触摸探测。钢琴与情欲搭在一起,钢琴曲忽然变得性感,情欲变得如音乐抽象。它们又是多么相似,都令人颤抖,都有关寂寞,都容易消散。

在另一部电影《钢琴家》中,不仅钢琴,连同那个英俊的钢琴家,都成了电影的道具。

青春期的两姐妹,一起爱上了邻家的日裔钢琴家。他才华横溢,很出名,长相英俊修长,有一种音乐家特有的瘦削。他的异国身份,他的音乐家的光环和盛名,都说明这是一个遥远的、将永远陌生的暗恋对象。他不真实。

在此,钢琴家是少女成长过程中的偶像,他激发了一对姐妹的爱与肉体的苏醒。与所有的暗恋故事一样,钢琴家只是现了现身,接下来的所有情节都是姐妹俩孤单的影子。她们在这个秘密的包裹中长大了。姐姐被这段感情塑造成了一个风姿绰约的知性女子,心里堵着这个钢琴家,不时发怔。妹妹有时会接到钢琴家的电话,瞒着姐姐与他幽会。在此,姐姐代表纯洁深邃的精神之爱,妹妹代表无邪的肉体之欲。最终,钢琴家选择的是妹妹,选择了情欲,避开了姐姐的爱情。

姐姐是片中主角,她是心怀爱情的孤独人,她执迷、恍惚、虚脱,在场景里魂不守舍。她就像爱情本身。这个电影借助一个钢琴家的形象来诉说爱的孤独。这样不具体的爱情,一个陌生的人,为什么会有如此巨大的力量,牵引你穿过生命的极限,彻底改变了你的命运?这是人们对爱情的共同疑惑,却是它最真实的模样。不仅爱情,还有理想、信仰,这些普度众生的精神信念,都是这样强大而虚无的幻象。

还记得有一部叫作《钢琴家的灵欲乐章》的电影,说的是音乐与人类本能的息息相通。主角格瑞杰是一个真实人物。这位孩童脾气的钢琴家,自小受音乐与母亲的宠溺。他的母亲因为生了一个天才,既骄傲又担忧,觉得身负一个圣母的责任,竭尽全力维护他的秉性。格瑞杰成长为一个粗俗的天才,无视一切世俗约束,珍视自己的一切自然感应。他灼热、自由、纯洁、嗜血、好战、好虐恋、情欲旺盛、有恋母情结。

他对前来学琴的女钢琴家说:“你要做囚犯吗?你要活在辛苦和服从中吗?你要为这个木头(钢琴)放弃人生吗?你觉得这是种成就吗?那就不是艺术了,因为你有企图心,因为你很希望成功,因为你认为这个木头等于你的生命。”

音乐是人类情感的最直接表露,它是最原始、最抽象的艺术,也是一种本能,因此真正懂得音乐的天才比常人更能体会那些在文明进程中逐渐遗失的人类本能。他渴望快感与痛苦,渴望深切感知生而为人的蓬勃能量,这些本能又促使他更深入地体会音乐。

这部电影的原名叫Passion ,激情,passion也是一个音乐名词,是“受难曲”的意思。“受难曲”是指讲述耶稣受难的合唱音乐。这个“激情”的曲名,将耶稣的受难阐释为世上最伟大的激情。电影中有一个触目惊心的镜头:格瑞杰用穿上线的针刺穿了自己的皮肤,让被血染红的丝线一圈一圈包裹自己的裸体。叫人想起基督教的古老苦修,在痛苦、禁食与冥想中脱离世俗,以求在精神上感知神的旨意。

那些天赋异禀离经叛道的天才们,注定都是受难者。

《你的扣肉》

作为职业音乐人,说实话我听音乐有时候像例行公事,听和声、听转调、听结构、听对位声部,集中精神恨不得让一段乐声在心里一行一行打印乐谱出来。所以,新来的音乐治疗老师说,她开的音乐药方可治疗失眠和焦虑症,我和同事们齐声质问:那你给我们治治?带着一种职业病似的骄傲。

可是听到《麦兜当当伴我心》的最后一首歌,从小耳熟能详的《乘着歌声的翅膀》,我竟有点哽咽。好像第一次听见那样完美的旋律,天国的歌唱,“圣洁”这个词原来不只是存在于诗歌中——“乘着这歌声的翅膀,爱人请随我前往。去到那恒河的边上,世间最美的地方。那绽放着红花的庭院,被安详的月光渲染。玉莲花在安静地等待,他心爱的姑娘来到,紫罗兰微笑地轻语,仰望着那漫天星辰。”我再次相信,歌声就是这个世界的信仰和智慧。

麦兜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一只乐呵呵的小猪遭遇各种耍弄逗人开心,表面欢笑背后凄凉,大到关照股市沉浮国计民生,小则吃喝拉撒的艰难小日子。看到后面,我发现《麦兜当当伴我心》其实是一部儿童音乐动画片。我想作者一开始可能没想过拍成音乐片,只是麦兜们没得高级玩具玩,只好啃啃糖炒栗子唱唱歌,顺便成了名歌荟萃。就像春田花花幼儿园,欠债太多实在办不下去了,小草根们英文又不好,只好行走江湖“卖口条”,生计所迫走上卖艺之路。麦兜这只小猪唱歌解解闷,逗逗乐,顺便还混个饭吃,没想到还当上了华仔演唱会的嘉宾呢。如此歪打正着,让麦兜故事很幸运地没有变成草根励志剧。如果说这是儿童音乐片,那也是没有教学指标,不经意地寓教于乐了。

看麦兜的时候,我一直在想,童声合唱的美好是从何而来?让我这个在音乐学院里听腻了各种合唱的老师,听来也似夏日喝凉茶,浑身舒畅。或许因为它出现在最世俗、最无奈的底层生活,一片仙音,让人一听立刻升华了,世界和平了,连债主也成了朋友。就像麦兜的主题歌《你的扣肉》,就解释了这部音乐电影的成功所在。

“我愿似一块扣肉,我愿似一块扣肉,扣住你梅菜扣住你手”,显然,歌者是吃货,且是文艺范儿的吃货,能从梅菜扣肉里吃出和爱人永不分离的味道。不仅有爱情宣言,还有人生感悟——“风吹柳絮,茫茫难聚,随着风吹,飘来飘去”。这首歌将巴哈贝尔的《卡农》填词给麦兜们唱,模仿舒伯特给巴赫的前奏曲写成《圣母颂》那样,给《卡农》附加了一个独唱声部,给华仔唱。

麦兜们的歌选得十分有品位,这不奇怪,麦兜他妈麦家碧是一位大隐隐于市的高人,连梅菜扣肉饭都是巴洛克风。就像张爱玲说她不懂古典音乐,表示自己骄傲到可以放低身段。除了门德尔松和巴哈贝尔,还有舒伯特、比才(Georges Bizet)的《斗牛士》、童谣《玛丽有只小羔羊》。把“两只老虎”唱成“夏日鸡鸡”,将莫扎特的《土耳其进行曲》唱成“是你一身猪腩肉”,用茶餐厅菜单唱出对古典音乐最朴素的感情。“你可能是歌唱得太久了,早已忘了内心深处,窜来窜去的那份感动啊。”麦兜一听华仔唱歌就想急便便,“其实我可能不是肚子在动,只是感动,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叫感动,只是心里直翻腾着。有一点儿想哭,很难受,也很开心。”麦兜一听华仔唱歌,就吵着急便便。这急便便的感动,简直就是莫扎特的灵魂所在。而且,你看,舞台上那些大演奏家们最投入最感动的时候,看起来不都是急便便的样子?

薰衣草之味

这部《等爱的女孩》还有另一个译名《薰衣草女人》,我觉得更适合此片。

1930年代的英国,两个老姐妹在海岛小镇上静静生活。有一天,海浪送来了一个昏迷的男孩,他叫安德里·马洛斯基,波兰人,一位出色的小提琴手。这个青春甜美的男孩,带来了阳光和清风的气息。

英国的乡村生活真叫人向往。小碎花图案的睡裙,暗黄的书页,五斗橱上一道一道磨得水滑的木纹,麻布蕾丝,野餐篮子,粗瓷餐具……人闲桂花落。在静悄悄的午后,可以闻见风里的薰衣草香,阳光里晒棉被的味道,还有人们在爱情中的一丝丝悸动。

在这个寂寞的小镇,50多岁的妹妹厄休拉从未经历过爱情。这个男孩,让她有了一副哀愁、尴尬又委屈的面容。朱迪·丹奇将这种难以启齿的纠结演得很传神,前一秒欢喜后一秒幽怨哀伤,如秋花开到沉醉。爱是什么呢?也许是让你发现了另一个更温柔美好的自己。这个男孩是忽然来的,也会忽然而去,像童话中人一样没有来历没有过去,他像爱情那样不真实。

只是我们后来才明白,这样不真实的,才算爱情。

我像第一次听见小提琴的声音那样,听见它的缠绕与悠扬,我写过上百次的所谓“触动心弦”之音。

男孩在片中拉奏了不少曲子,都是些听着熟悉却常叫不上名字的琴曲,如马斯奈(Jules Massenet)的《沉思曲》,帕格尼尼(Niccolò Paganini)的《威尼斯狂欢节》,德彪西的《亚麻色头发的少女》,萨拉萨蒂(Pablo de Sarasate)的《引子与塔兰台拉》。为他配曲的是与片中男孩神似的美男小提琴家约书亚·贝尔(Joshua Bell)。

夜色无边。男孩站在海边拉琴。深夜的魔法师,星星从他手中跌落。琴声如线被风吹断,飘远。海风将他冻僵,手已不听使唤。琴音却越发热情激昂,和着海浪传至大海另一头。音乐里有一颗年轻热切的心。

小镇与这场邂逅,对男孩来说是一个命定的机缘,他得救并且收获了命运转机。他的邻居是一位来此地度假写生的女画家,她听见琴音里的细腻情感,向她的身为小提琴大师的哥哥推荐了这位男孩。故事的结尾,是男孩在大师的指挥下,与英国BBC广播乐团合作一首小提琴协奏曲。我听了半天,觉得这首曲子熟悉又陌生,一时想不起来是十大协奏曲中的哪一首。后来才知道,这是配乐家根据主题音乐原创的一首小提琴协奏曲,仅5分钟,它的哀伤的激情与浪漫,倒是深得门德尔松和老柴小提琴协奏曲的真传。

片中的原创配乐也十分出色,用音简约,英国式的内敛优雅。最后的协奏曲,男孩奏得心潮起伏,暗香浮动。这个风过不留痕的男孩,他心里也是有饱满情意的。

为这部电影配乐的是英国著名电影作曲家奈吉尔·海斯。他的配乐作品还有《海蒂探案》、《不该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