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哈密:甜瓜特别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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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敦煌,我们又在飞天宾馆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穿过马路乘坐长途汽车去柳园火车站。丝路上的城市的规模之大总是令我们吃惊不已。汽车行驶了半个多小时才走出敦煌的田野和牧场。然后,我们便再次进入荒漠——这里到处是起伏的黑色丘陵和长满灌木的平地。出乎意料的是,虽然这里地处干旱的荒漠,此时却下起了小雨,气温开始下降。3个小时后,当我们到达柳园时,已经快冻僵了,这可是9月初啊。
我们之所以乘汽车去柳园,是因为柳园位于兰州至乌鲁木齐的铁路线上。这里每天有四五趟列车经过,我们设法挤上了一趟快车。列车已经没座了,但软卧车厢里还有铺位,于是我俩就奢侈了一次。几分钟后,列车员过来检验身份证件。她是东北哈尔滨人,已经在兰州到乌鲁木齐的列车上工作了好几年。她说,火车从兰州到乌鲁木齐要走两天两夜,中间有9个小时的待返时间,然后再开两天两夜回到兰州。每往返一次,她就可以休假7天,然后再轮班。她还说自己在铁路系统工作了二十多年,每月工资200元人民币,即40美元。搁在20年前,这个数目相当可观,但如今这只是近于贫困线的工资。我俩买两张卧铺票就花了200元人民币。
经过河西走廊,一路上游览了汉代重镇武威、张掖、酒泉和敦煌后,我们终于告别甘肃省,进入新疆。第二天上午,我们和列车员挥手作别,火车渐行渐远,把我们留在了哈密火车站的站台上。我们穿过几条马路,入住哈密宾馆。
古时候,汉人把新疆称作“西域”,但它终究是中国的西部。这是一片神秘之地,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来去随风。汉人在两千多年前首次注意到这些人时,那时维吾尔族人居住在贝加尔湖一带。汉人把他们称为“丁零人”。当时,丁零族在蒙古北边的贝加尔湖沿岸牧羊。在随后的几个世纪中,丁零族被迫迁移,先是为了躲避匈奴,后来为了逃避突厥人。在不断迁徙的几百年中,丁零族与其他部落结成联盟,以免遭被吞并或被歼灭的命运。在突厥语中,“联盟”这个词的发音就是“维吾尔”,今天的维吾尔族就是那些结盟部落的后裔。
8世纪时,维吾尔族人在中亚的舞台上上演了百年辉煌,汉人也不再称他们为丁零人。在一系列闪电战中,维吾尔族一举把突厥人从中国北部边境彻底扫除。若非维吾尔族协助平息叛乱,唐朝可能亡于8世纪,而不是10世纪。
但是维吾尔族的势力并未持久。到10世纪时,他们在中亚的舞台上便被其他的游牧民族所取代,其中就包括蒙古人。但是,维吾尔族人之所以免于被扫入历史的垃圾箱,是因为他们在民族的最辉煌时期改变了游牧方式,迁居城市。同时,他们还改变了宗教信仰。
在其辉煌时期,维吾尔族人控制了中亚大部分地区,他们留长发,朝拜的是太阳神,而非麦加。
有这样一个传说:8世纪的某一天,维吾尔可汗带军队在唐朝都城附近小打小闹地掠夺财物时,遇见一队从波斯来的古索格代亚纳人(居住在索格代亚纳的伊朗人)。可汗被他们的精神力量所打动,一回到首都,就下令子民全部改信索格代亚纳人所信奉的宗教——摩尼教(摩尼教在中国俗称“明教”。——编者注)。索格代亚纳人是3世纪先知摩尼的忠实信徒,都是摩尼教徒。
摩尼教导人们,万物皆光明与黑暗的结合体,成神之道在于摆脱黑暗的物欲本性,追求精神之光明。人需要一生清净方能走向光明。想要在死后达到与光明之神共存的修行者必须戒酒肉,包括啤酒,而且戒淫欲;而意志薄弱之人需行善。
因此,维吾尔族成为中亚地区唯一信奉摩尼教的民族。但是他们信奉摩尼教也并未持续多久。在不同的可汗掌权时期,他们游戏在不同的宗教之间,其中包括基督教。显然,维吾尔族人在挑挑拣拣。但是两百年后,当伊斯兰教从丝绸之路传入中亚后,他们终于下定了决心,不再左右摇摆。而今天,很难找到一个不是穆斯林的维吾尔族人。这种信仰转变的原因在于,当其他游牧民族把维吾尔族赶出蒙古草原时,只有那些放弃了游牧生活方式、定居在丝绸之路沿线城镇中的维吾尔族人才得以留下来。14世纪,帖木儿来到维吾尔族人居住的地方,让他们在伊斯兰教和死亡之间进行选择。结果可想而知。即使在帖木儿大军离开后,他们也拿定主意,喜欢上了这个新的信仰。于是,我们来到了哈密,来到了我们造访的第一个维吾尔族居住的城市。
哈密街景
我们在宾馆门口从一位和蔼的女士那里租了一辆自行车。向她问过路后,我们穿过旧城区蹬车向南而去。没骑多远,大约一公里后,路边出现了一座陵墓。我们停下来,放好自行车,沿着一条石阶路走到位于小山顶上的陵墓旁边。
这座陵墓的主人是7世纪上半叶穆罕默德去世后不久来中国的三大穆斯林传教士之一——盖斯。三个人中,其中一个传教士走水路来到中国,死在广州;另外两个走陆路,死在丝绸之路上。盖斯死在星星峡,向东距哈密一天的行程。1945年,他的遗骨迁到哈密,当地穆斯林为他修建了陵墓,土坯垒的墙,墓顶镶着绿瓦,四周芳草萋萋,显然来访的人并不多。
我们骑上自行车,又蹬了一公里,来到另一个墓地群——这个是有围墙和大门的。这里是这一地区最神圣的地方,也是穆斯林举行重大节日庆祝活动的地方。届时上万名信徒赶来参加活动,其中的五千多人要设法挤进墓地群中的清真寺。这里很久以来就是个神圣之地。四周的田野长满了胡杨,遍布着千万座坟墓,其中最重要的墓要数位于清真寺外面的那两座。一座由整块巨石建成,墓顶的瓦片大多掉光了;另一座为新建的土木结构。两座墓的主人都是1700年至1930年间统治哈密地区的回王。
从回王墓返回的路上,我们经过古城区。坑坑洼洼的街道两旁都是墙皮剥脱的土坯房。但是,从土坯房敞开的大门外,我们看到当地人穿着我祖父母辈穿的衣服,坐在光影斑驳的葡萄架下喝甜茶。在城市的这一角,显然这样生活的格调与丝绸之路更为相配。但是,古老的生活方式显然也在土崩瓦解。墙上贴满了宣传海报,推广最新的时尚方式和商品。
除了回王陵和维吾尔人生活一瞥,哈密再无可看之物。我俩无聊之极,蹬车去了哈密博物馆。博物馆位于一座毫无特色可言的黄色大楼的二层,没开门,但是坚持就是胜利,我俩设法找到了保管钥匙的管理员。哈密也曾是丝绸之路上最著名的城市之一,如今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凄惨的地步呢?
公元2世纪,大汉王朝的影响首次扩大到中亚地区时,哈密还在它的掌控之外。那时哈密称“伊吾”。在随后的几个朝代,中国对该地区的控制时强时弱。哈密时而处于中国管辖,时而为其他民族所统治。哈密是敦煌和吐鲁番之间最大的绿洲,不仅丝绸之路北线穿过这里通往敦煌和河西走廊,还有另一条支路经哈密向东穿过蒙古直达北京。这是通往华北的捷径。考虑到其重要的战略地位,哈密过去应该是个相当富庶的地方,现如今它竟然沦落到这么凄凉的境地,着实让我们惊讶不已。
第二天上午,我们坐上一辆载满了矿工、开往三道岭的大巴赶往拉南去克古城遗址。
其中的一段公路正在修路,大巴车不时地绕来绕去,行驶了近两个小时才走了50公里。终于,离三道岭还有一半路程时,我们在一条向南通往五堡乡四堡村的柏油路边下车。司机开走前提醒我们,开往五堡的早班车早就开过去了,而坐下午那班车就没办法赶上最后一班回哈密的汽车。我们心想:这不算什么问题,中国这么大的地方,还搭不上个便车?我们跟司机挥手告别,等待着开往五堡方向的汽车。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内,为了取暖,我俩扔起了石头。此时,我们身处荒郊野外,上哪里去搭便车开往偏僻的2000年前的哈密古遗址啊!虽然我们现在离哈密只有50公里远,但我们很可能身处戈壁滩的深处。我俩站在刺骨的寒风中,等待着任何有轮子的东西。但是,经过我们身边去往五堡方向的机动车仅有两辆拖拉机,一辆吉普和一辆摩托车。
盖斯墓
两小时后,我俩决定放弃,返回哈密。5分钟后,我们坐在一辆新标致车的后座上。车座和车门上的塑料包装还未拆开,车厢内散发着一股新车的味道。司机是个在三道岭煤矿工作的年轻人。他去过哈密地区的所有地方,为我们讲述了我们无法亲眼一见的拉南去克古城遗址。
他说,遗址就在四堡村外的农田里,几乎无法识别。四堡在维吾尔语中称“Lapchuk”,据当地史学家称,Lapchuk就是古哈密或伊吾所在地。在过去的一千年间,哈密随着水源的改变不断东移,而且照这个帮我们摆脱困境的年轻人的说法,Lapchuk不值一看。在回哈密的路上,他建议我们下次再来丝绸之路应该去看巴里坤草原。巴里坤草原在天山的另一边。天山就像座巨型的白色城墙,耸立在巴里坤草原以北30公里外。可惜,我们已经和晚上的火车有个约会,但是在我们等火车的时候,何不让想象力带我们走访一下巴里坤草原呢?
汉语中“天山”意为“天上的山脉”。天山山脉从哈密向西绵延至乌兹别克斯坦。过去几百年来,天山北部一直是哈萨克族的家园;在此之前,它是蒙古人的家园;再往前,依次是维吾尔人、突厥人和匈奴人。我想,如果有人想研究游牧民族在中国的生活经历,巴里坤草原是个再合适不过的地方。
穆斯林墓地群
哈密北边每天有一班车穿过天山抵达巴里坤草原。世界其他地方的人把巴里坤草原称为“Barkol”,这是巴里坤草原西部的一个湖泊的名字。根据《后汉书》记载,每当匈奴被赶出河西走廊,他们就会撤退到这里;而一旦重振力量,他们便于此地再次发起进攻。直到2世纪,汉人才把匈奴赶出巴里坤草原,彻底结束了他们的侵袭。大捷之后,汉人把烽火台修到了巴里坤,以防匈奴再次偷袭。中国人有一套传递消息的信号系统(白天放烟,晚间点火),可以使消息在几分钟之内传到千里之外。
“喂喂,敦煌,这里是巴里坤。没有匈奴来犯。不过大伙儿都渴坏了,再来一车啤酒。”这是我想象的用焰火对话的情形。
我俩等火车时储存了一些哈密的特产。对中国人来说,哈密就是甜瓜的代名词。自从哈密回王把哈密瓜进献给中国皇帝以后,哈密瓜就成了中国最有名的瓜。那是300年前的事,可哈密产瓜已有至少两千年的历史。
大多数人提到哈密瓜时,想到的是淡绿色、香瓜一般大的那种,但实际上哈密瓜有十几个品种。目前最受欢迎的品种是“红心脆”、“老铁皮”、“黄炮弹”和“黑眉毛”。我不太清楚哈密瓜为什么这么甜,但肯定和夏日的光照有关。哈密地处盆地,海拔只有750米,夏季气温经常超过40℃。无论何种原因,哈密出产的甜瓜特别香、特别甜。但是哈密瓜上市的季节是7月到9月,现在已经过季了,我和芬恩只能吃到哈密瓜果脯,但蜜饯瓜片居然和鲜果一样香甜。哈密的厨师还开发了好几种以当地著名特产为主的食谱。除了像“天山雪莲”和“红海银波”这样的美食菜品,还有哈密瓜饭、哈密瓜面、哈密瓜馒头,甚至还有哈密瓜馄饨。如此看来,在不久的将来哈密瓜比萨也将问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