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六、柔情似水 佳期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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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柔情似水 佳期如梦
    鹊桥仙 秦观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七夕又为乞巧节,中国传统的情人节,带着浪漫而悲情的色彩。不知道究竟起源于什么时候,据说节日起源于汉代,但是牛郎和织女的故事,却在更遥远的从前。每个人都知道,那是一场风花雪月的情事,有一段人间四月天的开始,有一段秋风悲画扇的结局。所幸他们的爱情,没有被命运粉碎成尘灰,时光给了他们一个永恒的距离,并且给了一个相逢的机遇。一年一度,没有期限,万世之后,或许青山已老,江河逆转,这段诺言,不会背离。
    爱情就像是一棵树,开了幸福的花,结了不幸的果,而这果,却不是一个人独尝。所以,当悲伤无边蔓延的时候,慰藉也在悄悄滋长。今日,不是所有的织女身边,都会有一个牛郎,也不是所有牛郎的身边,会有一个织女。纵算有,现实的银河,波涛滚滚,也不会有一座鹊桥,安排他们相会。此岸和彼岸,隔着一道不长不短的流年,离别的渡口承载不起相逢。人生就是这样,有人失去,便有人拥有;有人聚,就有人散。七夕是牛郎和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他们有一年的分离,换这一日的相逢。所以,与红尘那些朝朝暮暮的男女无关。
    就在今日,如果你去翻开尘封多年的书卷,或许还能看到一页泛黄的书签,那是一张年轻的记忆。年少时,一定有许多人,将秦观这首《鹊桥仙》,用蝇头小楷,细细抄写在书签上,寄给心仪的人。年少的梦多么美丽,连惆怅和遗憾都是浪漫的。可以轻易地许诺,随心说出“我爱你”,就像一朵花,许诺一棵草,花竟忘记,它要先自凋零。就像滔滔江河,许诺一叶孤舟,它忽略了,它活着的使命。无论这些诺言,是否会兑现,但我们都怀念,那种脱口而出的美好。随着年岁增长,却不敢轻易许诺,害怕沉重的诺言,束缚了自己,伤害了别人。
    写下这首《鹊桥仙》的人,是被称为“苏门四学子”的秦观。他的多情和婉约词风,造就了这么一首千古绝唱。秦少游虽才高八斗,却三试及第,走上仕宦之途,亦不平坦,也得过恩宠,后遭贬谪,写下许多惆怅悲怆的词篇。然而秦观的词,写风月情事的极多,他喜和歌妓往来,不惜笔墨,为她们写下“漫赢得青楼,薄幸名存”等此类诸多锦词佳句。历史上,记载他和不少歌妓的风流韵事,甚至和才情横溢的苏小妹还有一段动人的爱情故事。虽然只是传说,他们的人生却因为这段传说而美丽、而风情。
    千年之前的秦观,大概也是在七夕之日写下这首《鹊桥仙》。“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这里的一“巧”一“恨”,写出乞巧节里,牛郎和织女这段悲情的故事,伤感的相逢。迢迢银汉,将他们生生分离,命运将他们置于两地,只能在渡口相望,丈尺之遥,握不到彼此的手。人间的恨,莫过于此了。然而,“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秦少游视这样的相逢,为金风玉露,多么华丽又温存的字,就这样落入各自的眼中。于他,是一缕多情的金风,于她,是一盏洁净的玉露。这样曼妙的相逢,虽然一年一度,却胜过人间,那些终日厮守的夫妻。
    可我总不以为然,我心中所想的,应该是这样的图画——他们应该有一间朴素的茅屋,篱院里有一口水井,几畦菜地,种了许多花花草草,养了几只小鸡。温柔平凡的织女,每日坐于家中,低眉于手中活计,操持家务,只知生养。而朴实憨厚的牛郎,日出时在农田里耕种,日落归来,手上拎着池塘里捕到的小鱼,或是一只在树下逮到的野兔。煤油灯下,一家几口,其乐融融地吃着佳肴美味,或家常小菜。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内心清透如水,他们也许肤浅,但他们要的,就是这样微小的相依,平实地拥有。绝不是那一年一度金风玉露的相逢,绝不是。可是不能,尽管他们可以做红尘的奴、红尘的仆,也不能如愿地做一对平凡的夫妻。我看到织女,在缥缈的天界,一次次将生锈的光阴,擦得银亮,为的是一年一度的鹊桥相逢。便有了:“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他们在似水的柔情里缠绵,在如梦的佳期里沉醉,心中却害怕,短暂的相逢,又要踏上鹊桥的归路。“忍顾”二字让本就微薄的幸福,又在开始掉落、悲伤,在苍茫的天际弥漫。鹊桥长恨,来路有期,归路也有期。他们无法越过命运的藩篱,用一年的一日,去换一份天长地久。
    所以,他们故作潇洒、强忍悲戚地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不,这也只是秦少游的爱情观,是他笔下的牛郎织女。就像是他给自己一段风流情事,所找出的美丽借口,一种对无奈分别的慰安。我知道,被等待煎熬了千万年的牛郎和织女,再不愿贪恋那金风玉露的相逢。只想守着彼此浅淡的温度,彼此简约的幸福,看人间的,一草一木,一尘一土。
    多少人,将爱情,匆匆地装进口袋,待换了衣服,也就意味随手丢弃了爱情。也有人,将爱情,放进端砚里研磨,写在宣纸上,无论经历多少朝代,都不会褪色。只是有几人,将爱情藏入心间,用灵魂耕耘,在岁月的土地上,等待一季一季的,幸福花开。
    晨起时一场狂风暴雨,心中暗自感叹,七夕之日,这风雨,是否会耽误了鹊桥相会的佳期?看来在千古注定的命数里,所有的忧虑,所有的渴盼,都是徒劳和多余。此时的窗外,一枚上弦月细瘦,院内葡萄架上枝影缠绕,我没有坐在竹椅上倾听,因为不想惊扰。只在静夜里,轻啜一盏茶,闻着雾气衍生出的,淡淡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