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04-21Ctrl+D 收藏本站

关灯 直达底部

一辈子。

这三个字, 分量太重。

林芳洲从没想过一辈子的事, 她连半辈子都没想过。她阴错阳差地, 做了个男儿, 活得那样如履薄冰, 又那样没心没肺。一直以来, 她用放肆的玩乐填补着心底种种对未来的惶惑与不安。

她从来不敢把未来想得太具体, 仿佛她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或者她活不到未来的那一刻。

人这一生,像露水一样短暂而脆弱, 生时晶莹剔透,去时痕迹全无。她所思所想的都是眼前的快乐,放纵地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没有忧愁的人。

可是现在, 有人扬言要和她过一辈子呢。

林芳洲眼眶发热, 莫名觉得鼻子酸酸的。

末了,她却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 她也希望余生能有个人相伴, 那样活得才不会寂寞无聊。

可那个人不会是小元宝。

或者说, 她不会成为陪伴他的那个人。

……

小元宝已经走了。

林芳洲在房间里呆立了一会儿, 低着头走出来。花园里的人还在喝酒行乐, 林芳洲站在远处看他们。韩牛牛走上前问道, “公子,你不去玩吗?”

她摇了摇头。

“公子,你怎么了?”韩牛牛感觉林芳洲似乎不太对劲。

她垂着眼, 轻叹一声, “牛牛,我好像错了。”

“公子,你没有错。”

“我应该早点告诉他。长痛不如短痛。譬如你身上扎了一根刺,倘若拔-出来,会疼,可如果不拔,刺渐渐的烂在肉里,只会更疼。”

“公子……”

林芳洲被自己说服了。她一抬头,目光变得坚定:“我现在去找他。”

“哦,好,公子,可是园子里的宾客呢?”

“让他们喝吧,喝够了自己回家,我想他们也不会和我见外的。”

林芳洲生怕自己再有什么犹豫,趁着现在头脑发热,她赶紧出了门。刚出大门,却被一队人堵了。

那是一班内侍,有骑马的,有赶车的。为首的内侍见到林芳洲,下马朝她拱拱手,道:“林公子。”

林芳洲感觉不太好。她和内侍们向来不怎么结交,今天突然冒出来一群,总不可能是来庆贺她乔迁之喜的。

她问道:“这位……中贵人,找我可是有事?”

“林公子,官家宣你入宫。”

“宣我入宫?什么事啊?”

内侍一笑,道,“这我可就不知了。”

林芳洲很上道,悄悄往他手里塞了块银子,一边说:“我没见过世面,怕进了宫又像上次那样惹官家不高兴。还请你给我提个醒,谢谢了。”

所有内侍都清楚云微明的身份,也知道不出意外的话他就是下一个天下之主。三皇子很少结交内侍,但这些内侍也不会傻到去得罪他。此刻那收钱的内侍卖了林芳洲一个面子,笑道:“我听说林公子今日办乔迁酒,三殿下想必也来了。”

“是啊,刚走。”

内侍道,“三殿下与林公子真是情同手足。”

说了这些话,就不说了。林芳洲却已经明白了。这内侍不谈别的,只谈小元宝,那么她这次被官家叫走,肯定也和小元宝有关。

林芳洲心里有了个谱,与此同时又有些担忧。上次御前答对,对她的心灵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伤害,她很怕自己一时的无心之言,被人刻意发散附会。

虽然说“谣言至于智者”,可这世界上别有用心的人太多了。

不过,林芳洲进宫之后,倒是没有遇到她想象中那咄咄逼人的问答,内侍把她和韩牛牛领到一处,拨了两个小太监给她们使唤,然后就走了。

直到晚饭,林芳洲也没看到官家。

吃过晚饭,她尝试着出门,外面两个小太监连忙拦住她:“大内禁地,不可擅自走动,公子请回。”

果然。

林芳洲回到房间,对韩牛牛说,“我们被软禁了。”

……

十七无法阻止林芳洲被宫里的人带走。林芳洲离开后,他第一时间去禀报三皇子。

云微明冷笑,“看来是有人把我和他的传言捅到了父皇那里。”

十七在宫里行走多年,深知因为一个小小的谣言而生出无限麻烦、甚至送掉人性命的事情,并不少见。

他感觉林公子的生命有些危险了,毕竟,官家想要弄死他,比捏死一只蚂蚁都容易。

十七问道:“殿下,那现在怎么办?”

“先救人。”

云微明不敢将担忧表现出来,没有主动跟他爹要求见林芳洲。这样忍了两天,官家突然宣他进宫。

父子间叙了会话,云微明一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直到官家突然问他:“外面人都传,你和那林芳洲,有些私情。”

云微明不屑道:“也不知是谁这样无聊,见我与他感情深厚,便传出这样的话来。林芳洲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平常照顾他一些,有错么。”

“真没有?”

“真没有,孩儿怎敢欺骗父皇。”

官家看着他的小儿子,目光充满探究,“若是真没有,为何迟迟不肯成亲?”

云微明一脸的委屈:“父皇的仙丹正炼到关键处,儿臣每日沐浴吃斋,也不近女色,只是想为父皇祈福。这只是儿臣的一点孝心,此事又与林芳洲有什么相干?”

“你的婚事关乎社稷,还是早些成亲为好。”

云微明惭愧道,“原来我不肯成亲竟让父皇挂心至此,这也是儿臣的不孝。儿臣愚笨,不知该怎么选了,全凭父皇裁夺。父皇让我成亲,我便成亲。”

他答应得这样干脆,倒让官家有些意外。官家满意地点点头,又道:“其实你就算玩玩,也无所谓,但是正事不能忘,你记住你的身份。往后这天下是你的,你要做个表率。”

云微明大惊失色,跪倒在地:“父皇!父皇宝刀不老,况且长生之术即将炼成,万寿无疆指日可待,你说这样的话,实在折煞儿臣了!”

“唉——”官家突然长长叹了口气,“你起来。”

“父皇?”

“起来说话。”

云微明起身坐回去后,官家说道:“长生之术,哪有那么好炼的。你还记得庞天师吗?”

“儿臣记得他。”

庞天师就是曾经说他们父子八字不合的道士,官家十分地信服他,不过他已经不在官家身边。现在官家身边最得宠的是邓天师。

官家说道:“庞天师当年说要去仙游,留下一封信便不知所终。朕也是近日才知道,他竟然早已经故去了。你说,如果真的有长生之术,他自己怎么不炼呢?”

云微明答道:“儿臣觉得,修仙一事,也是要看机缘。他一介凡夫,就算知道长生之术,想必也承受不起。父皇是真龙天子,他如何能比得?”

这番话说到了官家的心坎里,他虽然面上不表现出来,但心里很高兴。他点点头说,“也许是这个道理。可朝中有许多大臣,整天上书劝朕不要炼丹。”

云微明抱怨道:“这些人管得也太宽了。父皇为国事操劳,那么辛苦,不过打打坐炼炼丹,能妨碍到谁?况且,他们不是也吃了父皇许多金丹吗,怎么转头就说这样的话。”

官家摇头道,“也不要这样说,他们不懂,不知者不怪。”

“是,儿臣知错,父皇真是好胸襟。”

官家突然笑道,“怎么扯到朕的身上了。且说说你,,朕要给你选妃,你想要什么样的姑娘?”

“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儿臣全听父皇的,你觉得谁好,我就娶谁。”

“嗯,”官家满意地点点头,“朕先让邓天师给你测测。”

“谢父皇。”

……

林芳洲在宫里住了三天,一直被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丝毫没有意识到,她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但凡云微明表现出一点对她情根深种的样子,她早已被喂了砒-霜酒了。当皇帝的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她被放出来这天,下了雨。秋风卷着秋雨扑面袭来,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小内侍帮她备了辆马车,见天气寒冷,又给了她一件他自己的披风。

韩牛牛说,“我也冷啊……”

小内侍有些不好意思,“我见你长得这样胖,以为你不怕冷。”

“……”

在宫里,靠着这样的嘴,是怎样活到现在的???

后来林芳洲和韩牛牛在马车里抱在一起,盖着同一条披风。林芳洲深深地感觉,韩牛牛比披风管用,抱着她,像是抱着个火炉一般。

回到家时,雨下得更大了。密密麻麻的雨丝,仿佛织了一片铺天盖地的浓雾。她下车后,与那车夫道了谢,车夫也不多留,赶着马车立刻走了。

两人撑着伞,正要回去,却见远处渐渐地走过来两道身影。

雨雾中,他们撑着伞,看不清脸,林芳洲却莫名的有一种直觉,那是小元宝。

她便站在原地不动,等着他们走近。

他们走近时,她看到他的衣角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他垂着眼睛,自上而下地望着她。这样的秋雨里,他的目光也像那秋雨一般,寒冷,潮湿。

林芳洲挠了挠后脑,说道,“小元宝,你没事吧?”

“你是在关心我吗?”

“我……”林芳洲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她低着头,把一个头顶对着他。

他突然唤她:“林芳洲。”

“嗯?”她抬头看他,“怎么了?”

“我要定亲了,”他说着,轻轻扯了一下嘴角,像是想笑,“如你所愿啊。”

他的目光那样落寞,像是秋天里凋败的花园,她与他对视着,莫名竟心口一痛。

“你高兴吗?”他轻声问道,语调里竟隐隐含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期待。他在期待什么?

“恭、恭喜你啊。”她小声说。

一句话,几个字,像刀子一样划在他心口上。他终于扯开嘴角笑了,一边笑一边说,“林芳洲,算你狠。”

“小元宝,你不要这样……”

他已经转身走了,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

云微明虽打着伞,奈何今日有雨又有风,他回到府上时,衣服湿了一片。荷风伺候他换下衣服,荷香去厨房端姜糖水,想给殿下驱驱寒。

荷风抱着半湿的衣服,转身要拿出去,云微明一看到她的背影,突然把她叫住了:“站住。”

“殿下,何事?”

“你的裙子脏了。”

荷风心叫不好,扭头撩着裙子看了一下,果然看到了一点血迹。她脸色一变,跪在地上,羞红着脸,道:“奴婢失礼,奴婢该死!”

云微明:“你也有痔疮吗?”

荷风:“…………………………”

咣当!

门口传来摔东西的声音。云微明抬头一看,见荷香站在门口,嘴巴张得很大,一点也不温婉贤淑,地上是一个漆盘和一个金碗,碗里的姜糖水已经洒了一地。

云微明轻轻皱了一下眉。

荷香连忙走进来跪在荷风身边:“奴婢失礼!奴婢该死!”

云微明有些不耐烦,挥了一下手,“下去。”

荷风有些委屈,鼓着勇气说道:“殿下,奴婢没有痔疮。”

荷香扯了她一把,小声说,“走吧。”

两人起身正要退下去,云微明突然又叫住了她们,“等一下。”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云微明狐疑地看着荷风,问道,“你说你没有痔疮,那你裙子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荷风与荷香面面相觑,最后一起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殿下,你……你真的不知道?”

“说。”

荷风红着脸不好意思开口,荷香帮她说了:“殿下,那是葵水。”

“葵水是什么?”

“……”

荷香第一次感觉自己似乎还不太了解这个世界。她不知道该怎么启齿,只好反问道,“殿下真的没听说过吗……”

“没有。”

“林公子也没跟你说过吗?”

“废话真多。”

“是,奴婢该死。葵水是——”她红着脸给殿下解释了这个词。

云微明活了十七年,确实从来不曾听说过这些。虽说宫里有人教导这些,但他在宫里只生活到十岁,还不到被教导的年纪,回来时又已经是个成年男子,所以就没人再来教他男女之事。在永州那几年,他每天接触的无非就是书院的学子——同窗们都不讨论这些东西,或是王捕头他们——也不会和他讨论,剩下的只有林芳洲了。

林芳洲也从来没跟他说过。

林芳洲是有痔疮的。

会不会……有没有可能……他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十分令人惊骇的猜测。

他压下心中那怀疑的惊涛骇浪,不动声色地问荷风:“女人的身体,都是软的吗?”

“回殿下,女人的身子,确实比男人软许多……”荷香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更红了。

“女人的脚,都是小的吗?”

“是。”

云微明一连问了几个让人羞羞的问题,把两个丫鬟挑-逗得脸红似血。问完了,他说道,“你们下去吧。”

“……”

荷香真的要怀疑人生了。殿下像个登徒子一样把她们逗得春-心荡漾,然后就让她们走了?走了???

夜里,雨还在下,云微明伞也不打,便出了门。

十二没有跟着,他派十二办事去了。

云微明来到林芳洲的宅子,一纵身,翻墙进去。

卧房里亮着昏黄的烛火。云微明刚要走进,却见一个白衣人突然出现,上来就打。两人交了几下手,云微明道:“十七,是我。”

“殿下?”十七认出了他的声音,他十分疑惑,“殿下,你为何……”

“不要问,不要管。”

“是。”

然后,十七就看到他们高贵的皇子殿下,走到林芳洲的卧房外,侧着脸偷听里面人说话。

有点猥琐啊……

此刻,卧房内林芳洲正在泡脚,一边泡脚一边和韩牛牛聊天。

韩牛牛说:“公子,我们真的要走吗?”

“嗯,”林芳洲点了点头,“沈二郎家里贩马,经常去塞外,他说可以带着我去玩。我觉得京城是个是非之地,我们现在远离一段时间,等……”她牢记着小元宝的嘱咐,有些话打死也不说出口,于是她顿了顿,继续道,“等以后,太平了,再回来。”

“小公子会同意吗?”

“我若离开,也能使他少一些负累,”林芳洲叹道,“再说,他都要成亲了。”

“小公子要成亲了,公子也能放心了吧?”

“嗯。唉。”

“那,公子,要不要告诉小公子你实际是个女郎?”

“这个问题明天再想吧,今天先睡觉。”

林芳洲说到这里,突然听到外面一阵想动。她警惕道:“谁?十七,是你吗?”

嘭!哗啦——

卧房的门突然被踹开了,门板碎成两半,摔在地上。那响动,把林芳洲和韩牛牛都吓了一跳,林芳洲本能地收回脚往床上一缩,“谁谁谁谁、谁?”

外面走进来一个人,一身衣服湿漉漉的。他身材修长,面容俊美,只是脸色很不好看,像是要吃人一般,十分地吓人。

他死死地盯着林芳洲。

林芳洲有些奇怪:“小元宝?”

“林芳洲,你这个骗子。”

一辈子。

这三个字, 分量太重。

林芳洲从没想过一辈子的事, 她连半辈子都没想过。她阴错阳差地, 做了个男儿, 活得那样如履薄冰, 又那样没心没肺。一直以来, 她用放肆的玩乐填补着心底种种对未来的惶惑与不安。

她从来不敢把未来想得太具体, 仿佛她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或者她活不到未来的那一刻。

人这一生,像露水一样短暂而脆弱, 生时晶莹剔透,去时痕迹全无。她所思所想的都是眼前的快乐,放纵地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没有忧愁的人。

可是现在, 有人扬言要和她过一辈子呢。

林芳洲眼眶发热, 莫名觉得鼻子酸酸的。

末了,她却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 她也希望余生能有个人相伴, 那样活得才不会寂寞无聊。

可那个人不会是小元宝。

或者说, 她不会成为陪伴他的那个人。

……

小元宝已经走了。

林芳洲在房间里呆立了一会儿, 低着头走出来。花园里的人还在喝酒行乐, 林芳洲站在远处看他们。韩牛牛走上前问道, “公子,你不去玩吗?”

她摇了摇头。

“公子,你怎么了?”韩牛牛感觉林芳洲似乎不太对劲。

她垂着眼, 轻叹一声, “牛牛,我好像错了。”

“公子,你没有错。”

“我应该早点告诉他。长痛不如短痛。譬如你身上扎了一根刺,倘若拔-出来,会疼,可如果不拔,刺渐渐的烂在肉里,只会更疼。”

“公子……”

林芳洲被自己说服了。她一抬头,目光变得坚定:“我现在去找他。”

“哦,好,公子,可是园子里的宾客呢?”

“让他们喝吧,喝够了自己回家,我想他们也不会和我见外的。”

林芳洲生怕自己再有什么犹豫,趁着现在头脑发热,她赶紧出了门。刚出大门,却被一队人堵了。

那是一班内侍,有骑马的,有赶车的。为首的内侍见到林芳洲,下马朝她拱拱手,道:“林公子。”

林芳洲感觉不太好。她和内侍们向来不怎么结交,今天突然冒出来一群,总不可能是来庆贺她乔迁之喜的。

她问道:“这位……中贵人,找我可是有事?”

“林公子,官家宣你入宫。”

“宣我入宫?什么事啊?”

内侍一笑,道,“这我可就不知了。”

林芳洲很上道,悄悄往他手里塞了块银子,一边说:“我没见过世面,怕进了宫又像上次那样惹官家不高兴。还请你给我提个醒,谢谢了。”

所有内侍都清楚云微明的身份,也知道不出意外的话他就是下一个天下之主。三皇子很少结交内侍,但这些内侍也不会傻到去得罪他。此刻那收钱的内侍卖了林芳洲一个面子,笑道:“我听说林公子今日办乔迁酒,三殿下想必也来了。”

“是啊,刚走。”

内侍道,“三殿下与林公子真是情同手足。”

说了这些话,就不说了。林芳洲却已经明白了。这内侍不谈别的,只谈小元宝,那么她这次被官家叫走,肯定也和小元宝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