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拥抱怪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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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9年9月1日—

亲爱的泰碧和伊甸:

夏日将尽,最后一片海燕麦也不堪重负似的弯下了腰。夕阳西下,余晖温柔地洒在泰碧岛沙滩上的水坑里,像是琥珀色的告别。又一个夏天结束了,我们也要离开这个海边天堂了。在我和你们妈妈心中,这个与众不同的小岛会永远和你们俩的名字联系在一起。

作为一个作家,我一生都在努力创作让人读起来放不下的作品。但是,当我写下这些话的时候,是多么希望你们要到很久很久以后才会读到这些。

尽管如此,我还是决定此刻把它们都写出来,用最真实也最原始的感受,我希望这些事是由我亲自告诉你们的。

你们两岁的时候就开始开口说话,与字母和语言建立了深厚的友谊,简直像个奇迹,我们看着都感到非常欣慰。在你们两岁生日的时候,你们的妈妈和我用充气字母表把整间屋子都装饰起来,有些字母贴得不太牢。当我们把穿着睡衣的你们抱下楼的时候,有几个字母掉了下来。伊甸看了一眼彩虹似的字母表,说:“看,所有的字母都来拜访我们了!”

3岁的时候,你们迷上了芭蕾舞和童话。我们又开始照老样子在墙上装饰粉色和紫色的芭蕾舞裙。“所有的芭蕾舞裙都来拜访我们啦!”

几周后,我去医生那里做定期检查。这位医生把我安排到另一位医生那里,然后又是一位,直到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得了少见的恶性疾病,突然间生死悬于一线。我坐在曼哈顿街角的台阶上,掩面哭泣。几小时后,我回到家,躺在床上。你们很快就跑来我的身边,看着镜子,拍着手,跳着自编的舞蹈,转着圈,然后跌倒在地上,开心地咯咯笑着。那一刻,我的心都碎了。

我想到以后我再也不能拥抱你们,再也无法亲吻你们;我想到以后再也不能安慰你们破碎的心,再也不能为你们擦干泪水;我想象着自己也许再也听不到你们的笑声,再不能为你们唱歌谣,再没法解答你们的疑问;我想到我再也不能在你们迷惑地张大眼睛的时候,摆出老爸的样子,唠叨那些老生常谈:每天都要尝试新的事物。以事实为基础做出来的决定才可行。弄不好就看说明吧。

我想起我的声音。如果没有了它,你们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3天后,我在黎明前醒来,想出了一个能让你们听到我心声的主意。我可以从自己人生的不同阶段找6个男人,让他们代替我陪伴你们的人生。他们可能会对你们说悄悄话,为你们唱歌,教你们学习,或者给你们写信。他们可能会带你们坐拖拉机兜风,或是把你们单独叫出去批评。他们可能会向你们伸出援手,鼓励你们,或是让你们放松一下。他们也可能只是一个倾听者。

我想要他们的声音陪着你们长大。

“所有的爸爸们都来拜访了。”

我会把这群人叫做“爸爸军团”。

我一生中朋友很多,并不止这几位。他们也并非我唯一的精神导师、教练或指引者。他们不是我的兄弟姐妹或家人。他们也并非你们真正的父亲。

但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我的影子。他们记录了我人生的片段。

在我死后,他们可以继续推进我的生活。如果我不能再说出自己的想法,他们可以替我发言。

如何利用这个“爸爸军团”,取决于你们自己。你们可以问他们与我有关的事——我会怎么想,怎么说;也可以问与自己有关的事——两难面前如何作出抉择,怎么实现理想;还可以问与这些爸爸们有关的事。

当我邀请他们加入“爸爸军团”的时候,曾经探寻过他们每个人能传授给你们的东西。将他们的智慧集合在一起,读起来像是一首关于生活的诗篇。

偷袭母牛

带上你的人字拖鞋

忽略那面墙

照顾好你的小蝌蚪

在问题中生活

收获奇迹

这里面,有些是你们听见就能明白的道理,有些是你们一时半会儿还捉摸不透的。但我深深地感受到,这些都是真理。除此之外,还有我归纳总结出的一些相似观点,比如:放手去做吧,和乌龟一起去散步。这些来自我的父亲、我的两位祖辈、生活中遇到的许多父亲和我自己的人生经历。将这些都加起来,就成了一部送给你们的爸爸指南。

在建立“爸爸军团”的过程中,我重新意识到为人父母的矛盾之处:尽管我们会感觉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你们,但父母最主要的任务,却是要培养儿女们独立生存的能力。总之,父母要勇于“淘汰”自己。还是婴儿的时候,你们总是完全依赖我们;然后,在接下来的十几二十年里,我们努力培养你们独立自主。这样,即使我们不在了,你们也能凭借自己的力量茁壮成长。

恐怕你们要比一般孩子更早地面对这样的考验。还好,你们还有妈妈。你们都知道,她就是自己的军团。听她的,她的话比一屋子男人说的话都有分量。

但你们可能见不到爸爸了。可能我在你们的生命里,就像一个黑洞。也许要过很多年,也许要用很多的爱、悲伤、愤怒、恐惧、棒棒糖或怪兽,你们才能填满它。

所有这些都没关系的。

但不管你们用什么来填补这空虚的黑洞,记住,要对自己好一些。发生这样的事,并不是你们的错。你们并不是命中注定要受困于此的。

你们知道,为了应付人生中那些严峻的考验,世界上最勇敢的飞行员们有自己的座右铭。空军在训练新人的时候,会告诉他们,如果遇到危险,千万不能逃避自己的恐惧,要拥抱它。“拥抱怪兽”,他们这样说。用你的胳膊紧紧搂住你的恐惧,把它摔倒在地,让它臣服于你,让它为你的目标服务。

姑娘们,拥抱怪兽。

相信我,我将成为你们的臂膀,帮你们勒住怪兽。哪怕你们对我一无所知,也要相信,爸爸爱你们。我喜欢你们清晨爬到我的肚子上,说缩在爸爸怀里是一天里最舒服的时光;我喜欢你们听到我开玩笑或是捉弄你们的时候,嘻嘻偷笑或是哼哼抱怨;我喜欢看你们自编自唱,玩韵律字典,或是翩翩起舞。我甚至喜欢把你们放在哭泣时专坐的椅子上,提高嗓门,慢慢数着:“1,2,2.5……”

我喜欢和你们做大买卖。如果你们不给我拥抱和亲吻,我就拒绝给你们读故事;不给我拿订书器,放学后也不给你们零食吃。我喜欢你们伸出手来帮我扶拐杖,安抚地轻拍我的伤口。我喜欢你们害怕的时候就看向我寻求安慰。我喜欢在看焰火时说,“怕了就抓住爸爸的手”,然后你们就会紧紧地抓住我的手指。

知道吗?即使我不在了,你们依然可以这样做。只要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就好了。不管身在何处,我一定能感受得到。

在你们出生几周后,我们曾经办了个聚会,让大家看看刚来到这个世界的你们。那天晚上我说了简单的祝酒辞。结束语是:“希望你们生命中的第一个词是冒险,最后一个词是爱。”现在我可以说前半部分已经实现了。冒险是你们最先学会的词语之一,也是这些年来你们最喜欢的。读它的时候,你们的小嘴唇会撅起来,完全表现出了这个词的复杂、奇妙还有神秘。

“我们要去冒险了。”每次我和你们妈妈这样说的时候,就能看到你们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这个愿望的后一半——“最后一个词是爱”,能否实现取决于你们自己。如果说我从这场疾病中学到了什么的话,那就是你永远不知道自己说出的最后一个词是什么。所以我请求你们:每天都要沐浴在爱中。这爱可能来自朋友、亲戚、爱人和孩子。这爱可能来自所有这些人,或者只有其中一个。但如果我能最后留给你们什么宝藏的话,那就是:希望你们姐妹间彼此永远相爱。不管发生了什么,永远都要相互照顾。

爱对方,你会感觉到爸爸和妈妈与你同在。

如果说,为人父母的矛盾之处就在于,我们不得不倾尽一生让自己“退役”,那么,做儿女的矛盾之处就在于,只有过了很久之后,你才会意识到自己曾经拒绝的东西——父母的关怀,正是自己需要的。你们用尽一生让自己变得独立自主,凭借自己的力量走出去。然而,正是在你们不肯再听我们话的那个时候,你们才会真的听进去我们一直念叨着的道理。

在时机成熟之前,我会一直耐心等候。哪怕你们听不到我的声音,我也会在你们耳边细语。哪怕你们感受不到我的存在,我也会依然温柔地鼓励你们。哪怕有一天你们看不到我了,我仍然会举起双手,在你们害怕胆怯、需要抱住怪兽的时候,来握住爸爸的手吧。

姑娘们,去吧,去旅行吧,去冒险吧,出发吧!

最后,记得时不时地,替我去散散步吧。

爱你们的,布鲁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