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喜欢刨根问底，那么读了上一部分，你也许会提出眼前的这个问题。

我们在第2部分已经提到，有些宗教哲学家甚至神学家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因为他们认为上帝是“存在本身”，不是一个“存在物”（事物、事实，甚至时间、空间等都可以列为存在物），而是一切存在物的基础。只有对于“存在物”，你才可以谈论什么存在不存在之类的问题，对于存在本身，你就没法谈存在不存在了，因为一切存在物都得存在，存在是它们的最起码条件，是作为基础的行动。比如你说“存在存在”，或者说“存在不存在”，那就叫人没法明白！存在是一个动词，但又与“走”、“写”之类一般的动词有所不同，因为，如果你问一句“世界上存在写（这种动作）吗”还能叫人明白，可是如果你问“世界上存在存在吗”就很难叫人明白了。一句话，这种事超出了人的语言能表达的范围，所以宗教的语言，包括“上帝存在”这句话都只能是象征。这就难怪，宗教的语言听起来有些神秘，叫人似懂非懂，因为它要谈的对象是神秘，而神秘就包含难以言传的意思。《老子》中的第一句话：“道可道，非常道”就有这个意思。如果说得清楚，道得明白，那就不是世界真正的本原了。

讲到“世界本原”，你可能又会问，如果把基督教的“创世论”看作一种象征，该怎么解释呢？我想可以这样解释：世界作为一个整体，它也得依赖于存在（它如果不存在，还有什么话可说呢），即依赖于宗教语言所说的上帝。所以，“创世论”讲的，不是世界在时间上有没有一个“开端”的问题——“开端”必然与时间相连，所以当有人问创世以前上帝在干什么，奥古斯丁的回答是：“他们该知道，不可能有任何没有创造物的时间。”我们可以想想，没有时间，怎么谈“以前”或“以后”呢？按宗教哲学的解释，世界在时间上的开端问题，应该交给科学的宇宙学；而宗教的“创世论”讲的，乃是存在物的地位问题，即存在物之所以存在的根据不在自身，而在于存在本身，那是使得世界存在的那种力量，即神秘的“创造”活动（“创造”一词也是象征）。正如维特根斯坦所说：“真正的神秘，不是世界怎样存在，而是世界竟然存在。”

科学关心的是世界怎样存在，宗教关心的是世界竟然存在。你肯定知道科学的进化论讲到人由猿进化而来，猿又由较低等的动物进化而来，低等动物最终又是由最低等的单细胞生物进化而来的，这就是在讲世界（及其中的存在物）怎样存在，世间事物的相互关系是怎样的，等等。有一位法国物理学家叫杜诺伊，他曾经计算过构成细胞的蛋白质分子在最佳自然条件下形成所需要的时间，你猜需要多少年？需要10234亿年！而细胞靠偶然形成需要的时间更是长得令人无法想象。可是实际上地球在存在10亿年之后就开始出现生物了，而且，这10亿年的自然条件远远不是“最佳”，那时还是滚烫的地球，会热死一切生物！换言之，地球刚冷却不久就出现了生物。我想，杜诺伊之所以被吸引去做这种计算，归根到底是因为他觉得这个世界（包括生物）的出现太奇妙、太神秘，他有一种宗教性的关心。这不是凭空的猜测，因为他自己也说过：“我们的整个有组织的活生生的宇宙，倘无上帝之假设，将变得无法理解。”他还说：“在一个科学家看来，‘反偶然’与‘上帝’这两个词的意思完全一样。”那么，在他眼里，上帝不就象征着宇宙竟然存在这件事的根据吗？现在，你能自己回答第2部分关于牛顿和爱因斯坦是不是很傻的问题了吗？

“真正的神秘，不是世界怎样存在，而是世界竟然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