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 缠绵亦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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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指南病中呓语,说过“紫荆树下那女子,也诵得汝诗”。李白一向不以为意,因为紫荆树本在绵州故里、自家门前,若说树下有女能吟诵自己的诗作,也会须是有朝一日回到家乡,方可应谶。
他却没有想到:就在许自正家宅门里,看见了这样一株几可盈抱的苍苍巨木,比之于家乡者,看来粗大了不知几许,而且时值初春,已经殷殷然有发花之势,数以千计的花苞芳艳欲吐,像是争着要向来客报闻春暖的消息。
这一趟走访,也是李衍和薛乂安排的,两人却各有打算。李衍是准备在开春之后、赴京之前,完遂了侄子的姻缘—如果能顺利就婚于许家,对于李白日后进取功名,当然是有极大的便利。
而薛乂兄弟的计议,则是要说服许自正,发取家中数代以来的“万年青”,作为“母料”,供应广陵工匠从事私铸。无论是易一而得三、易一而得五,虽说非当局所乐见,可是就实论事,非但有利可图,更于促成天下贸易之利便有大功焉。这件事,许家必须有一个既能信任托付、又堪当远行交际的亲人。
一年多前经司马承祯与崔涤的揄扬称道,许自正的确心有所系,而今这李家后生既然出现,一见之下,仪表真个不凡、文才也确乎出众。不过,他也不是没有顾虑。
首先,李白之家并非士族。让独生女儿下嫁一行商,就是自贬门第。其次,又听说这李十二纵迹于旗亭歌馆,颇有浮薄浪荡之名但使不加约检,日后还败坏了许氏的门声。可是话说回来,十余年间,许宛两度许嫁不成,洗尽铅华,耽意于道经药理,肆志于吟咏诗书,甚至不以女身自持,到了这般年纪再谈婚事,又何尝容易?从桃李园夜宴归来,他辗转多日,终于忍不住同许宛闲话探问:“若与再议婚阀,汝意如何?”
许宛嫣然一笑,道:“是时。”
许自正闻言大感意外,也只能尴尬赔笑道:“儿岂得其人哉?
“客岁崔太史遗赠一诗来,语甚详,阿耶岂不记哉?”
“啊!‘琴心偶感’—”许自正想起来了,是那一纸下署着“付安陆许”的七律:
琴心偶感识长卿,缓节清商近有情。脱略鹴裘呼浊酒,消淹蚕篆作幽鸣。萧墙看冷双红豆,病雨听深一紫荆。滴落风流谁拾得,晓开新碧漫皋蘅。
就如同当年的司马相如,这也是一个来自蜀地的儇佻少年,或将以琴音挑逗卓文君的情意,于落拓无聊之际,也不免将鹔鹴裘贳酒而饮;而这鹔鹴裘,或许就是在夜宴上众人议论不已的紫绮裘。此外,蚕篆本来就是道者符箓之书所用,便再一次说明:这是个受司马道君属意的人。诗中尾联设问:这样一个人物究竟如何止归?“滴落风流谁拾得?”答案在末句:皋蘅。近水泽之野,偶生香草,语系“蘅斋”主人,不就是许宛吗?“晓开新碧”,说的则是这一个刚刚到来的春天啊!许宛所谓“是时”,看来并不意外。
这反而让许自正不知如何应对了。这个多年来全无待字许嫁之心的女儿,竟全然没有抗拒这桩人生大事的意思。可是揆诸情理,她不会明白对方是什么人、什么出身、什么行业……一切茫然无所知,却接受得如此坦易,殊不可解。但见许宛拨弄着手中的药草枝叶,却先开了口:
“婚媒常例,如仪而已,阿耶毋须琐琐。”
许自正还是试探地问了一句:“可知郎君家世否?”
“二姓婚耦,谋合有媒,斟酌有妁,非儿所可与办者。”
许宛并未吐实,她是知道李白的。桃李园夜宴之后,安州各鼎食门第间不免哄传,有蜀地绵州李氏十二郎名白者,肆扬才气发越文章,这还不足为奇,实在令人揣摩不透的,是他的身份。
有人说他是个行商,车马笼箧之中充盈着无数契券,举凡大江南北商驿、坊市之荦荦大者,皆过从甚繁。也有人说他是个道者随身行囊所携,正是天台山白云宫信物,奉司马老道君旨谕,周游天下名山,交盟各地道流。还有人说他是个剑客,少年时在蜀中便使气横行,仗义杀人,只今袖藏一剑,浪迹江湖,犹时时赴歌舞之地与游侠人物通往来。
最令许宛好奇的,是其中一个说法,来自拘谨木讷的表兄杜谋—据他比合广陵薛商与员外薛乂兄弟二人的说词,这个踪迹不定、形影飘忽的青年恐怕还是在广陵出手施药,消解一时疫情的医家。除了最后这一个身份之外,李白似乎从未否认过他复杂的面目与经历。
犹有甚者,市面上有人称道旗亭倡优新制酒令曲词,时不时也会在蓄养了乐妓歌伶的人家流传,高门大户之间蜚语辗转,说起某歌某曲之作手,居然也会提到李白的名字。管弦飞声,筝笛驰响渡其词而流其情,最让许宛心动的是两首《代美人愁镜》。
这两首歌,都是在郝处俊家族的私宴上传唱开来的。郝氏家妓之中,有与旗亭歌伶通往来者,得其声谱文辞,细心揣摹仿拟熟练之后,便在自家宴席上献艺。这是近世以来由于水路畅捷、交通利便、游宦之家往来频繁,而形成的时风。
出身有别的歌乐伶工彼此之间,互通有无,是相当常见的事百年后的司空图以诗句描绘这情景,便十分贴切:“处处亭台只坏墙,军营人学内人妆。太平故事因君唱,马上曾听隔教坊。”此诗之题只一字,曰《歌》。所状述的,是具有乐籍身份、长期居住于乐营衣粮由官方供给的“营妓”。无论所辖归于郡、州、府之地方长官,皆为在地之“两头娘子”—这是因为当时军中编制二十五人为一“两”的缘故;一两之长,便呼为“两头”。而被借称为“两头娘子”的营妓虽然冠以营之名,却不专属于军旅,她们往来于地方行政官长的私宅和官衙之间,阅人无数,见多识广,常与同行接触,而传递了当时从宫廷中推广出来的服饰、发式、妆容甚至声歌乐曲。
声色活动样貌之流动,也可以是相对的。有时,营妓或家妓中姿色、技能、才华之佼佼者,往往经由一场官宴或私宴的邂逅,而得着意想之外的赏识,飞上枝头,成为贵人的私宠;有时,这私宠的名声上达天听,间或也有入宫成为司空图诗中所谓“内人”的。也就由于各地伶妓人物的流动,民间、士族和宫廷之间,总借由歌诗乐曲而遥通想象、互仿模样。往来之人,亦将殊方异地的乐风歌调流传至不同的城邑,杂以新变,交相影响。其中较隐微者,就是文词。为了迁就曲子、迁就演唱,合乐而作的文字也变得活泼多姿,不拘于格律,甚至使得借由考试之规范而愈趋稳健的声律也动摇了。
《代美人愁镜》其第一首如此:
明明金鹊镜,了了玉台前。拂拭交冰月,光辉何清圆。红颜老昨日,白发多去年。铅粉坐相误,照来空凄然。
在郝家初闻这两首《代美人愁镜》时,是并作一歌,作三叠。前一首的八句,拆成二叠短歌,可以视为两首五言小绝。许宛巧思琢磨,发现:作词者并不在意他的诗作是否合律,似乎更加留心这诗一旦与曲子咬合,是否能借由曲子而唤起更为动人的感兴。
合两叠成为一气,便是一首大致上遵循格式的五言八句之律体。纯从诗律看,李白除了首联用对而次联刻意摒弃对仗之外,于第四句和第八句的第四字,都借平换仄,使得末三字“何清圆”与“空凄然”产生出轻扬高举的情趣—这种作法,若施之于应试之作是不合乎声调的,一定会因为格律上的舛误,被考官们打落。
但是听那伶娘依曲唱来,三平落脚却唱得递渐高昂,许宛别生感动。尤其是“光辉何清圆”一句,接连五字皆是平声,一字还拔一字高,才真能推宕出遥远空旷的意境。可以想见:作词者依声换字,不纯以书面之作为依归,两者相契之深,非比寻常,如果不是经常切磋磨合,岂能臻此?
其第二首—也就是演唱时的第三叠;声律恣肆变化,体制曲折跌宕,固然同署《代美人愁镜》之题,耳边情味更加流荡:
美人赠此盘龙之宝镜,烛我金缕之罗衣。时将红袖拂明月为惜普照之余晖。影中金鹊飞不灭,台下青鸾思独绝。稾砧一别若箭弦,去有日,来无年。狂风吹却妾心断,玉箸并堕菱花前
这一首曲式全变,间杂着着丰盈浩渺的情思,以及曲折层叠的典故,出以杂言古体的形貌,更因乐句而有了灵活佻达、长短不拘的变化,让曲子发展成更悠扬的变貌。啭音时而上下,吐字间以缓急,原本听来陌生的新曲却又像是糅合了不知多少曾经在耳际千回百转的细碎语句,喃喃不绝;一枚镜子,竟能产生如此雄浑厚重的意象。许宛从来没有听过一首歌曲,藏有那么细腻的风雅指喻却又那么不合乎士人吟咏的规矩,遂向郝家伶娘讨来歌词细读,一面读,一面问道:“歌曰《代美人愁镜》,词中所托之意,竟不似出于美人之手。”
“曲子是从制衣娘子套来,词是李十二郎所作。”那伶娘遂将门巷人家张扬了好一段时间的蜚语,说来一过,大致是原本身为宫中内人的段七娘如何变成“制衣娘子”的身世,复加之以李白游历广陵,借征歌以寻人的传闻。两般头绪搬来弄去,却怎么说不清:这一双男女究竟是个什么来历和了局。
许宛反复读着曲词,又让那伶娘低声细气地单为她唱了两回,才忽有所悟,笑道:“这歌,明说愁镜,暗写思人。倘或如汝所言,确有词曲两家的渊源本事,则声词依偎,符节吻合,他二人形影相随,近在咫尺,又何苦作迢递相思之语?庶几可知:这制衣娘子却明明不是李某所思之人。”
如果从词意内在探掘,更可以发现:“愁镜”并非即景生情之作,应该是因事起意的铺陈。起手的“明明金鹊镜”也见诸于第三叠的“影中金鹊飞不灭”,这里头藏着典实。
托名东方朔、实则应出自东汉道者之手的《神异经》上记载:“昔有夫妻将别,破镜,人各执半以为信。其妻与人通,镜化为鹊,飞至夫前,夫乃知之。后人因铸镜为鹊,安背上,自此始也。”这是金鹊的来历。男女相欢,不忍隔离,一旦一方“与人通”,对于落寞的情人来说,确实无奈而残忍。纵使这个夸大而荒诞的情境未必要落实追究,可是金鹊毕竟象征了暌违两地,隔别万里之际,两人心意相通的一个悬望、渴想。
与金鹊相呼应的,还有青鸾。古来相传,凤凰之赤者为凤,青色为鸾,升仙者多以为坐骑。当不为仙家所御的时候,青鸾也可以飞越关山,游走于现实与梦境之间,为情人传递书信,许宛自己日后的诗句便有:“不劳鸿雁书人字,偏有青鸾入妾堂。”
然而,青鸾之为物,在李白这首诗中别有用意,仍与镜子有关
西域有罽宾国,国王在峻祁山捕得一鸾,大为珍爱,特为之打造纯金樊笼,饲以珍馐醴泉,可是豢养三年,这鸾不发一鸣。国王夫人遂献计:“尝闻鸟见其类而后鸣,何不悬镜以映之?”国王便命工匠打造了一面巨大而雪亮的镜子,抬到金樊笼外,这鸾一睹其形,忽然悲鸣大作,哀响终宵,一奋而起,便在这冲撞之下当即殒命。“台下青鸾思独绝”之台,乃是镜台;镜中睹影,恰见孤栖。
金鹊在镜子的背面,镜面则是一枚令许宛深深动容的月亮—她还没有见人这样写过月亮。从年纪幼小的时候,她就在许自正的教导之下,读过许多著名的南朝咏物之作,特别是刘宋时代谢庄所写的《月赋》,堪称古来描写月色之尤者。其设想如此:三国魏末陈思王曹植思念早逝的文友应瑒、刘桢,忧伤闲居,中夜命驾寒山睹秋景而伤怀,临时差人送了笔墨简牍给王粲,让他写一篇文章遣怀。
《月赋》就是两百余年之后,谢庄假借当夕情景,托拟于王粲手笔而作的应景抒情之文。题为《月赋》,通篇所写的乃是月下之世界如何华美,月下的人情如何深挚,尤令许宛念念不忘的句子是在终章:“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 临风叹兮将焉歇?川路长兮不可越。”以一轮圆月之千里相共,像是渡越了千里川路的绵长阻绝,的确动人心魄。
但是,读了李白的两首三叠之歌,许宛才惊悟:谢庄赋月美则尽美矣,未尽善也!因为谢庄的月亮,始终只是孤悬天末,增华地表,不过是“升清质之悠悠,降澄辉之蔼蔼”的那么一个装饰天光自天光,人事自人事,两造映衬而已。直是到了李白的笔下,经由一镜,而将人和月融溶为一,相隔两地之人,以镜得月,由月入镜,终成其缱绻。
可也就是这“相隔两地”,教许宛平添许多臆想,着那伶娘再去搜求,这李十二还有何许曲子词。不一日,回音来了—夥矣盛大其事,郝氏主妇伴同自家姊妹,喜笑颜开地领着一班家妓并那伶娘,上门走访,也呼来许氏门中的娘姨们,索性在蘅斋设下了歌榻,合两门第中二三十个妇道,齐聚一厅,为的就是欣赏这一曲《闺情》:
流水去绝国,浮云辞故关。水或恋前浦,云犹归旧山。恨君流沙去,弃妾渔阳间。玉箸夜垂流,双双落朱颜。黄鸟坐相悲,绿杨谁更攀。织锦心草草,挑灯泪斑斑。窥镜不自识,况乃狂夫还。
显然,这还是一首两地相思之诗。再比对起先前的《代美人愁镜》来,榻上年轻的姑娘们便热闹喧哗着了,你一言我一语争着打趣,有的说:这一首里也有“玉箸”,堪见美人确是爱哭。有的说:“青鸾”变作“黄鸟”了。也有的嬉谑更甚,直嚷道:还是那尊旧镜台!
许宛所见,却与他人大不同;她所想的,是那个“代”字。
一段相思两处人。一般说相思、道相思,总不外要让那被相思的人得知,这害相思人的心情处境;可是这几首合乐的歌诗却是害相思的人易地而处,扮作被相思者,借拟其志、转假己意,包举了两造的感怀。更借由被相思人,反衬害相思人,此乃化主入客使主客两身、两界、两情为一体,遂不辨孰为主、孰为客,而造就一大朦胧。如此才看得透:固言美人赠我以宝镜,而照镜之人既是我,也是美人。
然则,除了这害相思的作者之外,世间是否真有那样一个被他苦苦想念的人呢?一个看来备受爱慕之意煎熬的人,化身成他所思念的人,而这个化身,若非实有其人,或恐还就是这男子自己罢?
关于男身女身之辨,她已熟思多年,领悟尽在“天女重来本无计,犹遗嗔笑枉沾身”的诗句之中,但是她从来没有想到:天外飞来一人,竟以代拟之作,道破了庄子在《齐物论》里所说的“彼出于是,是亦因彼”之辨。质言之:一个真正的有情人,满怀相思未必求其所耦,他既是怜人惜人之人,也是被怜被惜之人。
不过,许宛也会须从另一面设想—设若世间真有那么一个让李十二朝夕思慕的人呢?《闺情》的确透露出蛛丝马迹。“流水去绝国,浮云辞故关”这两句与作者来自蜀中的身世吻合,流水当系指滔滔之大江,江船出峡,一去不返,则游子天涯不归,所思者当是在“故关”就认识的。“水或恋前浦,云犹归旧山”二句转借自西晋张协《杂诗十首之八》:“流波恋旧浦,行云思故山。”看似攘夺前人名作,但一经改写,云之有归而人无可归的反衬,使离情更形出色。
令许宛微觉不解的是接下来的一联:“恨君流沙去,弃妾渔阳间。”“流沙”实有其地,一说在沙州郡西八十里,一说在甘州张掖东北一百六十里,号居延海,彼处风吹沙走如河川,故名。另有记载:玉门关外与吐谷浑领地之西北,亦有流沙数百里,而贺兰山以西至沙州之间,更有东西横跨数百里、南北纵深近千里的沙碛之地—无论确切所在如何,都位于西北绝塞之域。但是渔阳,却为古燕国所辖,至隋属玄州,入唐属幽州,这又是在中原东北边荒之区,看来既不该是这李十二游历所经,更不会是一个蜀中女子所能跋涉而至之地。
不过,借由东西两地,极边万里,夸饰其暌隔不通音问的环境,往往是胡族歌谣共有的题旨。既然作曲的制衣娘子精擅异族音律,自己也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边愁离恨,则因其声而攘其情,充分表现了男女两造天各一方的处境,便未必胶柱鼓瑟于作歌者的身世了。
以下“玉箸夜垂流”至“挑灯泪斑斑”六句,直是铺陈思念之殷,恋慕之甚,情景交织,语苦而情切,却无本事可追。要之在末联“窥镜不自识,况乃狂夫还”,说的是这镜中人悲感当下容颜已然憔悴、甚至衰老,几至于不能自认,若还要等待荡子识途而返,又不知要守候多少岁月。
许宛三复斯言,忽然若有所觉。在她的眉睫之外、灵台方寸之间,忽然浮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那是个上了些年纪的美貌女子,踽踽而行,不知所终,唯见远处是流沙,她的脚下有霜雪,头上有圆月,斯人斯景,似在镜中—而对镜之人,时时以袍袖拂拭着皎月一般的镜面,这人不是什么红粉佳丽、愁蹙蛾眉,却是李十二—传说中那才气纵横的浪荡子。
这浪荡子一身白袍,昂首阔步,却没跟上在前引路的司阍苍头。他一心只想看一眼许家宅院里那宛如自家门前的森然巨木,才迈步来到二进庭院,便往伸展着槎枒的紫荆树盖踅去,身后的李衍和薛乂还来不及拦阻,他已然穿过西墙角门,踏入院中,跨院里不只有树,还有许宛。
许宛手捧笺纸,那是她亲手誊录的《闺情》。她口中正念着一句“绿杨更谁攀?”念着时,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