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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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要讲的,是某个高中生的故事。我们就叫他少年K吧。
在这里必须要事先声明,少年K绝对不是我。所以,对于他的行为,我不需要负任何责任,如果有人因此指责我,也会令我感到困扰。另外,对于K是谁这样的问题,我也没法回答,不公开姓名是我们之间的约定。并且,因几十年前恶作剧程度的小事而被质疑人品或被年老的父母训斥,也未免太过可怜。所以,我们就不要追究K的真实身份了吧。
好了,少年K是大阪府立高中的学生。他是个万年穷光蛋,钱包里很少装钱,偶尔装了一千来块钱就感觉自己能把整个地球给买下来似的,是个如假包换的穷骨头。
为什么他这么穷呢?因为父母从不给他零花钱。只有理由明确的时候,比如要买某某东西,才能拿到钱。但是,“我要买音响,给我五万块”这样的要求肯定不可能得到满足,而“给我五百块钱买色情杂志”这种话又不可能说得出口。
除学校生活所必需的最低限度的钱之外对经济严加管理,这是他的父母订下的方针。他几乎没有一点可以自由支配的钱。即便如此,他的初中时代还是靠一点点地花压岁钱或私吞买东西找的零钱熬了过来。但是上高中后,支出一下子大涨,靠那种方式已经无法满足需求了。那么,究竟是什么事情需要花那么多钱呢?那样的事情有很多。所谓高中时代,就是个必须要用钱的时代。
首先,他学会了泡咖啡店,这就必须要有咖啡钱。然后,他还学会了在那里抽烟,这必然导致他又得从钱包里花出香烟钱去。F高中是穿便服上学的,所以只要把校徽拿下来,就不怕被老师发现。
另外,少年K放学回家时,必须要路过天王寺、难波这种在大阪数一数二的繁华商业街。在这种情况下,想要一放学就立刻回家恐怕也很难。
可光是在咖啡店喝杯咖啡、聊闲天、抽香烟这种程度,并不需要太大的金钱支出。让他钱包里的钞票骤减的最大原因是走出咖啡店之后的活动。他抽完香烟打起精神之后,就会和朋友们一起去游戏厅了(我想那时候应该还没有电玩城这种叫法)。
现在的电玩城里,除了电子游戏之外,还有各种类型丰富的游戏设备,但在当时种类却很有限。电子游戏机就只有网球游戏。钱放进去后,画面左右两端会出现两根大约三厘米长的竖着的棒子,这就是网球拍。游戏机上有两个圆球形的操纵杆,通过转动它们,就可以控制对应的球拍上下移动。这只是一个控制球拍将画面上出现的球打来打去的游戏,很费钱,却没什么意思。
“这种东西绝对红不起来。”我们少年K等人常这样谈论。
顺带一提,在这个游戏之后不久,又出了一款打方块的电子游戏,令我们(这里用“我们”这种泛指是没问题的)为之疯狂。后来,在出了一些打气球等风格类似的游戏之后,一款划时代的游戏出现了:电脑会主动攻击玩家的“太空侵略者”,那是我读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再往后的发展情况大家应该都知道。
我们回到少年K的话题。在电子游戏还不那么发达的时代,他玩得最投入的是乒乓球、老虎机、二十一点机(和赌场里的二十一点一样,坐在赌桌前玩。庄家是电脑程序,每个座位前有一个屏幕显示发过来的牌。说实话这玩意儿很可疑)。其中最让我他着迷的是赛马游戏。规则很简单。赛马由机器控制,以连胜复式的方式用游戏币下注,如果中了就可以按照对应的赔率赢得游戏币。赛马机分两种,一种是将赛马过程以动画形式显示在屏幕上,另一种是玩具马在玩具赛马场里跑。场面热闹的当然是后者。
有一次,少年K在没中之后为泄愤而拍了一下投币口,明明没有投币进去,台子上的灯却亮了,显示所有的排位和马号都已被下注。他吓了一大跳,当那场比赛结束后,大量的游戏币从返币口涌了出来。他和朋友都开心地蹦了起来。不用说,从那之后,他每次玩这个游戏都要把台子拍得啪啪响。但这种好事并未长久,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游戏厅里便有凶神恶煞的大哥来回巡视了。
终于,少年K对这种纯粹为娱乐的游戏感到厌倦了。他首先尝试去挑战了弹珠机,但可以说完全没赢过。理由很简单,他没有找出稳赢的机器的眼力,只是一个劲地闷头瞎打。赌本不够也是很大的原因。每当好不容易找到点感觉时,都不得不带着“唉,再坚持一小会儿就能赢啦”的悔恨铩羽而归。不过也可以换个方式思考,或许正因为这样才没遭受更大的损失。之后他又去尝试过雀球,但也很少有赢着回去的时候。对麻将的牌型并不十分了解是一个很大的弱点。
所以,每天过着如此生活,少年K的钱包里很少能存住钱。但他对此并不是很在意。周围的朋友全是些一年到头都在哭穷的家伙,他也就觉得没钱是理所当然。
但是,有件事却让他觉得,一旦有什么情况时没钱还真不行。那件事就是他同某个女孩的约会。
那次约会时,少年K的总资产是八百五十块。就算是高一学生,身上就带这点钱也太出格了,他却还不知死活地约女孩去游乐场。当时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到现在也没搞清楚(少年K说)。
付完路费和门票钱,坐上过山车时,他的口袋里只勉强剩下回程的地铁票钱了,连一瓶果汁都买不起。正当他觉得大事不妙时,女孩说出了致命的一句话:“肚子好饿,找个餐厅吃点东西吧。”
他的头嗡的一下。除了初二时和女朋友去看过一场电影之外,他再没有过约会经验,完全没有料想到在约会时肚子会饿这一理所当然的事实。
下定决心后,他朝女孩低下头,坦白了自己还剩多少钱。女孩表情一愣,说了这样一句话:“那没办法啦,今天就我请你吧。”
少年K怀着十分惨痛的心情,在餐厅里吃下了最便宜的咖喱饭。从那以后,每次约会前那女孩都会问:“今天带了多少钱?”
要说这种约会形式颇具大阪男女的风范,倒也说得过去,但对少年K来说,却是痛心疾首。
他觉得再这样下去可不行,于是开始思索有什么方法能让钱包鼓起来。最简单的方法其实是去打工,可那是被学校禁止的,而且他参加了体育社团,没有多余的时间。
他首先想到的是从饭钱里省。一直以来他都是让家里做好便当带去学校,但现在他坚持要在学校食堂吃,于是每周可以拿到一千五百块的伙食费。因为社团活动的关系,星期六也要在外面吃,所以平均下来一天是两百五。可他却每天只吃一碗六十块钱的乌冬面,把其余的钱都存了下来。
接着,他又想到了以谎称要买参考书而把钱私吞的方法,但又觉得如果拿不出新的参考书,父母尤其是母亲会怀疑,于是他竟跑去书店随便选本参考书装进包里,不付钱就跑了出来。这样的恶行,说得直白点就是偷窃,但当时的他却并没什么负罪感。因为他身边的人全都理所当然似的做着这样的事情。就因为觉得把奈良林老师写的《HOW TO SEX》“拿去收银台实在不好意思”,几个人便一起去偷。至于从滑雪旅行的导游手册里撕下需要的那几页带回去,他们也是习以为常。
当然,犯罪就是犯罪。我少年K如今正深刻地反省,这一点要先在这里说清楚。偷来的参考书对于提高成绩完全没起任何作用,这件事也得一起坦白。
少年K凭借不合法的手段为中饱私囊而拼命,虽下了一番苦心,钱却还是只有那么一丁点也是事实。但因此而去偷更昂贵的东西,他也确实没那个胆子。冥思苦想之后,他盯上了上学用的月票。他的月票上印着如下字样:
S站↔A站 昭和48.10.5到期
文字是粗体字。说是印上去的,其实也只是说得好听,感觉那只不过是用橡胶印章盖在一张廉价的纸片上而已。
少年K看着那张月票想,只要把“昭和48”改成“昭和49”就可以了。具体来说,就是把“8”改成“9”而已。
他试着用橡皮擦了擦“8”的下半部分,竟发现,虽只有一点点,但这不是能擦掉嘛!三十分钟之后,那个“8”只剩下了上半部分的小圆圈。接下来他用铅笔将其改成了“9”,也是改得惟妙惟肖。不管怎么看,那都是一张印着“S站↔A站昭和49.10.5到期”的月票。接下来只要将其放进月票夹就好。他的月票夹是淡蓝色的,伪造的痕迹就更难分辨了。
月票的最大有效期是半年,于是他从昭和四十九年四月六日开始使用这张伪造月票。当然,用来买半年份月票的钱他也从母亲那里拿了。对于他来说,这是久违的大笔收入。
但是从结果上来看,这究竟是赚是赔还真不好说。理所当然地,他在使用这张月票的时候,总是不禁提心吊胆。私吞下的钱没过多久就花光了,感觉上还是痛苦的成分多一些。
而这一招也不是一直有效。昭和四十九年之后就是昭和五十年,就算把“48”改成“49”可以,但是把“49”改成“50”却不容易。他也稍微试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收手为好。
这个判断救了他一命。因为他乘坐的那条地铁线做了一次大幅调整,月票也随之大改变。如果他还不知死活地用那张和以前一样的月票去坐车,那么所有的罪行都将败露。
所谓大幅调整,就是自动检票机的投入使用。这东西东京最近才开始有逐渐增加的趋势,可大阪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普及了。
发生这样的变故之后,少年K又和从前一样老老实实地买起了月票,但并没持续多久。他绞尽脑汁地想着能不能从中做手脚,最后竟想出了一个了不得的歪点子。
当时自动检票机使用的月票和现在的还有些不同,只是在写有乘车区间和有效使用期的纸片背面用专用胶水贴上褐色的磁条。这种胶水也有问题,长时间使用之后,磁条常常会脱落。而少年K看中的正是这一点。
他对从初中开始就是好朋友的M说:“喂,我有半价买月票的法子,你要不要试试?”
在比穷这点上和他不相上下的M立刻表示出兴趣。“什么法子?”
K拿出一直在用的月票。上面的磁条似乎又快脱落了。“自动检票机会从这个褐色的磁条上读取信息。也就是说,只要有这个磁条,就能通过。”
“嗯嗯。”
“另一方面,向检票员出示月票要求通过时,只需要纸的部分。换句话说,只要有这张纸就能通过。那么——”他说着,将磁条从月票上完全扯了下来。“一个人从有检票员的检票口过,而另一个人从自动检票口过,一张月票就可以供两个人使用了。”
M理解了少年K的意思,哈哈大笑起来。“真不错啊。好,就这样办,就这样办。”
事情就这样立刻定了下来。这两个人家离得很近,用的月票也几乎完全一样。
每人出一半的钱买下新月票之后,两个人小心翼翼地将磁条撕了下来。随后又靠猜拳决定了谁拿月票的纸张部分,谁拿磁条。赢了的M拿走了磁条。
“从检票员面前过,还是心里没底啊。”这是他的理由。
之后的一段时间,二人都靠这种造假月票上学。检票员恐怕做梦都想不到,少年K出示的月票上竟没有磁条。而M则顺利地从自动检票口往来通行。
某个早晨,如同往常一样,M拿出月票夹打算过检票口,却忽然“啊”的一声站住不动了。和他一起的少年K也停下脚步。
“不好,又掉啦。”M展示着手上的磁条。原来,由于光有磁条会软塌塌的,他便将其贴在了一张厚纸片上,而现在却从那张纸片上脱落了。
“已经来不及贴回去了。”少年K说。
“我知道。应该没问题吧。”M乐观地说道。
少年K照例通过了有检票员的入口。他一面走,一面惴惴不安地看着M那边。M正将磁条塞进机器。
自动检票机的门照常打开了。看到这一幕,少年K松了口气,可那安心也只是一瞬间。磁条竟然没有从机器的另一头出来。不仅如此,M正打算通过的时候,门又关上了。“啊!”M叫了起来。磁条似乎因为太软而卡在了机器里。不一会儿,门又开了,然后又关上,不停地重复着这一动作。
“怎么啦,怎么啦?这是怎么回事啊?”检票员瞪圆着眼睛从房间里冲了出来。
我少年K和M脸色苍白地呆立着……
结局在这里就不写了。大家也不要想着去了解。这叫作仁慈。
我还要再次声明,少年K(“东野圭吾”用拉丁字母拼写为“Higashino Keigo”。) 并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