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觉醒怒潮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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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次的会议,参加者除上述诸人,还有冯少山、余日章、和国民党员郎醒石、桂崇基、林焕庭等,会中人人悲愤无比,情绪激动,连公共场合绝少开口的杜月笙都作了狮子吼,帝国主义压迫下的「子民」终于觉醒了,他们一致议决,从明天(六月一日)起,全上海的学生罢课,工人罢工,商人罢市,同时通电海内外,声诉英日两国的罪恶,请求世界公理,举国上下一致支持声讨。

六月一日,英国巡捕蛮横如故,因为南京路上有人阻止电车行驶,他们又开鎗杀人,当场死四名,伤十余名,被捕者亦复不少。这么一来,风潮更为扩大,上海交涉员许沅,向上海领事团抗议南京路英国巡捕两次开枪杀死学生和民众案,领事团将抗议书束诸高阁,置之不理。

情势越来越紧张了,外国舰队的陆战队,和洋商团的团员,纷纷武装开入公共租界,他们居然搬出了大炮和机关枪,分路据守,如临大敌,于是零星的冲突,仍在不断的发生。新世界游戏场,和四间学校,都被外国兵加以占领。上海工商学界组织了一个联合会,杜月笙自始至终是热心支持的有力人士,他们为「五卅惨案」提出了六大主张:

一、释放被捕学生。二、抚恤。三、道歉。四、取消印刷附律。五、取销码头捐。(以上两款,都是外国人加诸租界商民最不合理的剥削。)六、收回会审公廨。(亦卽收回司法权)。

到了六月四日,上海已经成为一座死市。

长时间的罢工,使上海十余万工人面临严重的生活问题,有关方面发起捐款接济,杜月笙又是最先响应,他出钱出力,从不后人,自己捐出了大笔款项不算,更发动他在工商各界的朋友,悉索敝赋,踊跃输将。据当时的统计,捐款数字约为一百万元。当时确实由于这笔庞大的捐款,维持了爱国工人最低限度的生活,方使帝国主义资本家,无从施展其压力。

北京政府向领事团一再交涉,双方各派调查团到上海,从事实地调查。领事团调查回到北京,便命令将上海公共租界警监,和督察埃佛逊(Everson)撤职查办,上海工部局主席费信敦(SterlingFressenden)则予以申斥,讵知上海租界当局竟加拒绝,因而又形成了僵持之局。一直拖到八月十二日,由中日官方协商,内外棉纱厂罢工案单独和解,订立条件六类,日厂赔偿工人费伤亡一万元,补助工人停工损失十万元。上海市民为五卅惨案提出的主张,则由北政府和领事交涉累月,几经波折,终于获得部份解决。不过,由于五卅惨案,引起了举国一致的对英经济抵制运动,使英国在中国锐意经营了一两百年的经济侵略,自此蒙受极惨重的打击。举一个例:自民国十四年六月一日起,迄十月卅一日「五卅惨案」勉称解决的整整四个月间,广州、香港,以及我国沿海每一口岸,便不曾见过一艘英国轮船的踪迹。航运的中辍,使不可一世的英商印度支那轮船公司,被迫出售轮只。而素称英国皇冕上巨钻之香港,那年由于贸易停顿,收支无法平衡,香港总督府破天荒的向英国政府紧急借贷三百万金镑。英国商务大臣卜赖脱(H.J.Brett)曾在当年提出一篇满纸哀鸣的报告,其中有一段就这么说:

「就目前上海方面与中国其它商业中心之情况而言,总罢工实已瘫痪对外贸易及大部份重要产业。目前抵制运动亦在实施,以其全面对付英国,部份对付日本。此外,过去中国在条约中畀予英国的商业特权,如今且已提出必须撤销的要求。因此,本人对今日中国的经济局势与未来贸易前途,实难避免发出极端悲观之论调。」

在「五卅惨案」发生及其余波荡漾的时期中,马超俊领导国人阐扬国家民族正义,杜月笙则自始至终,参与其事。这次事件激发了他的良知良能,证明他确有浓洌挚切的国家民族观念。杜月笙不属于租界,不属于外国人,他永远不会成为洋奴,杜月笙永远是中华民族,中华民国的杜月笙。如果我们说「爱国家、爱民族」是杜月笙与生俱来的天性,由于「五卅惨案」这次血的洗礼才使他抉自深心,惕厉奋发,应该不是虚妄的臆测。民国四十一年八月十一日杜月笙病逝香江,翌年六月二十八日安厝台湾台北之汐止,马超俊曾哭之以联:

「义重鲁连风东海长辞完大节,名高黄歇浦中原待复迓归魂。」

语多哀痛,其实这正是他心情的抒写。马超俊不曾忘怀二十八年前他在春申歇浦,和杜月笙携手合作,唤醒中华民族魂,那些令人兴奋的往事。

由于「五州惨案」的发生,东亚睡狮,古老的中华民族苏醒过来,他们从而憬悟,帝国主义加诸中国的侵略,并不曾因中华民国的肇立而停止,民元十五年来,祸乱频仍,纷扰不休,人民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国家濒临分崩离析的局面,凡此,都是国际帝国主义者为之厉阶。他们以武力作后盾,以不平等条约为工具,攘夺我关税,妨害我司法,垄断我金融,扼制我工业,把持我农产,草菅人命,恣意屠杀,至于那些窃据各地,拥兵自重的军阀,他们本身就是洋人的爪牙,每一个军阀的背后,都有帝国主义者的大力支持

于是,中国人觉醒了,他们深切体认:必须「铲除军阀,打倒列强」,中国始有生机。汉口、北京、广州,一连串的发生抗议示威运动,因而也一迭声的传出列强屠戮的噩耗,终于,这一次民族觉醒加速了北伐大业的完成。──它使杜月笙面临个人历史的新页

广收门徒深入报界民国十四年五卅惨案过后,全国同胞的敌仇同忾之心,和杜月笙的个人声望,同如巨浪滔天,扶摇直上。当时的黄浦滩头,杜月笙的地位已可与沪上大老,浙江财阀领袖虞洽卿相提并论,同辔并驱。可是,如所周知:「阿德哥」虞洽老的兴趣始终贯注于工商金融,他对于政治与社会事业,不像杜月笙那样的胸怀大志,经之营之。

杜月笙自己识字太少,但是他却深知新闻事业的重要。上海是中国报业的发轫地,向执全国新闻纸之牛耳。民中国开元以来上海中文西文,大报小报风起云涌,林林总总,英租界望平街上报馆望衡接宇,密若繁星,因而乃有中国舰队街之美称,意思是它可以和英国伦敦的报业中心分庭抗体,等量齐观。

为了便于政治与社会关系的运用,杜月笙开始把他的触角伸入新闻界。他的策画极其正确,而手法更为高明,他不但跟报馆老板拉关系,攀交情,尤其一心结交各报馆编采两部的中坚份子。他对各报的编辑和访员极力笼络,先使自己成为他们「可资依靠」的好朋友,然后赢得他们的信赖和尊敬,终于他在新闻界收了第一位高级智识份子的门徒,──新闻报辑唐世昌。唐世昌是上海报业近二十余年最有势力的人物,他压得下惊天动地的大新闻,也能掀得起无中生有的大风浪,往往一条排好了版的头条新闻在见报那天会得突然失踪,─报馆老板装做视而不见,编采人员噤若寒蝉,大家心照不宣,谁都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唐世昌或是另外一位,在忠实执行杜先生交给他们的任务。是杜先生自己,或者杜先生受了什么人的嘱托,他以为这条新闻不适宜刊登。

袁世凯曾经当过些时专制皇帝,他一手擎着利剑,──全国精锐之师的北洋军队加上无孔不入,高价收买的职业凶手:另一只子握着钞票,──中华民国国库以及外国钜额借款还有具体而微的袁世凯、如齐燮元、卢永祥、孙传芳、张作霖和张宗昌…………,张宗昌卽曾公然的枪决记者,但是这些军阀巨擘再加上逊清皇朝,没有任何一个独裁者能够像杜月笙一样,得心应手,一呼百诺,全面操纵了黄浦滩上的新闻纸

由于唐世昌的辗转介绍,更多的报纸编辑与新闻记者身为杜门座上客,学生子,西文、中文、大报,杂志书刊,隐隐中俨然各有其头目。往后名重一时的上海报人如汪松年、赵君豪、姚苏凤、余哲文、李超凡等等人,都是杜门恒社中的佼佼者。他们之中在恒社成立以前,民国十五六年拜杜月笙为师,替师尊出力办事的,大有人在。杜月笙对他新闻界中的学生子,特别亲切爱护,黄浦滩上波谲诡秘,风涛险恶,头一桩,不论在什么样的情形之下,他能绝对保障新闻界门人的安全,──赵君豪在上海沦日时期照旧担任申报总编辑,作抗战之鼓吹,予汉奸以笔诛口伐,后来被汪伪政权指名通缉,当大队日军占领申报,大事搜捕,赵君豪居然能够化险为夷,逃出上海,通过陷区,安全无恙抵达重庆,便是杜月笙保护门弟子的杰作之一。

除此以外,凡是被杜月笙延揽的新闻界人,他们的职业有保障,生活更无虞,日常工作尤能获得许多意想不到的助力。杜月笙可以在每一家报馆老板面前说得起话,这是尽人皆知之事,没有任何一位报馆老板,肯为区区一名编辑或记者,?凭白无辜开罪杜月笙。杜月笙是如何的不可开罪?──曾有一次,堂堂的某位上海市长居然善意「劝」过两位青年记他们分属北平世界日报,和天津逸世报他们各人写的一篇描写上海烟通讯见报以后,这位市长很委婉的告诫他们说:

「杜先生晓得你们这样写,他一定会不开心你们年纪轻轻的,何必去得罪杜先生呢。」新闻从业员的生活多半清苦,杜月笙很了解这一点,别人的学生子,或多或少总要孝敬先生一点,只有杜月笙对待他新闻界中的学生,是反过来转孝敬他们的。在各报馆工作的杜氏门人,按月有津贴。如果他们能把这笔额外收入储存下来,以当时的币值,每一年就能置部小轿车。

收小八股党武脚色容易,因为杜月笙和他们声应气求,表里如一。收新闻从业者等书生辈困难,那是由于杜月笙自感椎鲁无文,两者间彷佛有所距离,如何使这些学生子对他益增向心力?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杜月笙是一向敬重文人的,只要他听说某人道德高,学问好,他立刻便简在深心,时刻想望能有机会为他略尽棉薄,亲自执礼。一代国学大师章太炎,有一个侄儿在上海住家,和一位虎而冠者的大力人士发生了房屋纠纷,尽管连袁世凯也惹不起他,但在弹舟之地的法租界,毕竟也无计可施。于是有人建议何妨去找杜月笙?章太炎怀着试一为之的心情,给杜月笙写了一纸便函

接到了章太炎这封信,杜月笙立刻亲自出马,为章太炎的侄儿解决了困难,然后,他轻车简从,专诚跑一趟苏州,拜托他心仪已久的当代古文大家。章太炎讶然于他的温文尔雅,谦恭有礼,这和他心目中的想象是截然相反的,于是章太炎和杜月笙一见如故,两人倾谈良久,从此奠立他们「平生风义兼师友」的深厚交谊,那一次拜访,当杜月笙告辞离去,斯时境况并不太好的章太炎应可发现,在杜月笙饮用的茶杯下面,暗暗压好一张两千银元的庄票,这是他的挚敬。接下来,他更每月派人送一笔款子到章公馆去。认眞说来,杜月笙是诚心诚意的在敬重斯文,然而,他同时也完成了最巧妙的运用和安排,祇念过四个月书的杜月笙,门下收了大批学验俱优的「无冕皇帝」,这座天平上的砝码很难摆得平。如今杜月笙的良师益友名单上添了一位章太炎,攀龙附凤,于是水涨船高,他果然顺利完成了一生交游三步骤,网罗武脚色,访求书生辈,最后是敬礼当代耆彦,交讙于「师友之间。」

金融巨子前倨后恭将上海新闻界的中坚份子,紧紧的掌握在手里,杜月笙渐渐十分欣喜的发现,他的身价地位又在直线上升,交游范围从而作几何级数的开拓。许多脑满肠肥,趾高气扬的达官显要,富商巨贾,平时根本不把这水果店学徒出身的「白相人」看在眼里,现在他们竟反转来向自己暗送秋波,明修「栈道」了。他很了解这一班人倾心结纳,不耻下问的目的是为了什么?举一例以明之,一位道貌岸然,素孚众望的金融巨子,对于杜月笙的出身和作为向来鄙视当他知道他的一位同乡晚辈和杜月笙接近了些,他立刻把他喊去,严词告诫,口口声声的说:「你怎么可以是跟这种人来往!」

然而,隔不了多久,他又这位乡晚辈叫了去促膝密谈,兜了几个圈子,这才点入正题,他嗫嗫嚅嚅的问:

「你跟杜月笙的交情够吗?」

对方茫茫然的望看他,由于不知他是谷又要严词指责,「交游不慎」,答话很难以出口。迫于无奈,此公唯有坦然自承:

「如果你和杜某人够交情,我想请你转托他一件事。」

什么事呢?原来此公一时把持不住,走了一步桃花运,不幸的是女方有了身孕,就此贴牢了不放,逼着此公休妻再娶,──否则的话她要诉诸舆论,将此必然轰动黄浦滩上的绯闻公开。此公连日焦头烂额,走投无路,他想来想去,如欲对封新闻,了结孽缘,唯有求助于杜月笙。

话传过去,杜月笙一口答应,他将那位命中驻定必遭遗弃的少妇请来,他苦口婆心,晓谕某公由于环境的所限,对她只是逢场作戏,何曾有什么眞情实意?纵使他果眞应允了女方的要求,这样的结合仍将痛苦无穷,因此,他劝她把这一段孽缘尽尽付东统。杜月笙自愿掏腰包,送她五千大洋,作为来日生活费用。

那位少妇感激涕零,离开杜公馆,她自此和金融巨子一刀两断杜月笙很圆满的做了一次调人。嗣后他和金融巨子见了面,只当没有这一回事,金融巨子永远深藏他的感念,留存在他心底。

利用新闻界里的学生子,做这种放交情,博好感的「排难解纷」,一年四季,杜月笙眞不知道要做多少次。这种交情放出去,份量是很重的,受之者不但钦佩杜月笙的「吃得开」,「兜得转」,而且铭感五内,不知何以图报?往后但凡碰到杜月笙有关的事,出力帮忙,藉资报答,那还用得着杜月开口讲求吗?凡此,等于杜月笙在银行保险箱存储一批的无价之宝,放交情要比买房地产更可靠,杜月笙对于人情之运用,实令人不胜赞叹。

报章杂诗泄露人家的阴私秘密,杜月笙可以三言两语,将之消弭于无形,但是有些报刊捕风捉影,蒌霏生锦,无缘无故把杜月笙给骂了,学生子义形于色,大为忿懑?,他自己却付之一笑,根本无意加以阻止。他这种襟怀和风度,学生子固然衷心敬服,连跟他「泾渭分明」,存有敌意的左派中人,如共产党拚命捧出来的「大师」鲁迅,都曾私下称赞不置以下的一则故事,便是鲁迅亲口告诉他的一位绍兴同乡的

当年左派人士邹韬奋等为共党张目,在上海办了一份销行颇广「生活」杂志,有一段时期,「生活」杂志集中火力,向身为「封建余孽白相人头脑」的杜月笙开炮猛轰,几乎每一期都刊有谩骂杜月笙的文章。此种情事使杜门中人愤慨万分,「武脚色」扬言要给「生活杂志」颜色看,「书生辈」主张采取法律行动或者「为文反驳,以正视听」,杜月笙听了他们的意见,总是满面含笑,摇摇头道:

「他们有兴致,就让他们去骂好了。」

不久,「生活」杂志闯了祸,租界当局决定径予封闭,并且将邹韬奋等人加以逮捕,杜月笙正和捕房几位探目推磨庄牌九消遣,预定执行任务的时候到了,一位总探目把牌一推说「杜先生,抱歉抱歉,我们要出动了。」

杜月笙一边理牌一边问「你们要去做啥?」

「封生活书店,捉邹韬奋。这批家伙一径都在骂你,今朝要好好交叫他们吃点苦头。」

再也没有想到,杜月笙竟会连连的摇头,他反转来排解的说:

「算了罢,这班书笃头,何必叫他们到捕房里去受罪。你们还是给我前门喊喊,让他们从后门口逃脱拉倒哦。」

杜月笙这么一说,等于是下了命令,几位探目虽然心中不平,却是不敢不遵。当下他们一车子到了生活书店,果眞依照杜月笙的吩咐,在大门口装模作样,大呼小叫,等邹韬奋等一班人都从后门逃光了,这才一拥而入,一个人也不曾抓到,仅祇在大门上贴张封条了事

若干时后,共产党人想尽方法,买通租界当局,又使生活书局启封,生活杂志复刊。复刊后的生活杂志,就此不再攻击杜月笙。这个转变使杜月笙大感意外,他一再困惑不解的自问:「他们怎么不骂了呢?」鲁迅后来透露了这个秘密:邹韬奋晓得了杜月笙的暗中搭救,他在报恩。

拋开早年同生死,共患难,如小八股党等弟兄朋友不算,杜月笙在民国十年前后所收的门徒,鱼龙蔓衍、良莠不齐,份子至为复杂,其中有电影制片家,大导演如张石川、周剑云,有无冕皇帝如唐世昌、赵君豪,也有黄浦滩上「摇缸」第一把手江肇铭,被人诅咒为「小市民的吸血魔」,杀人不眨眼的花会大王高兰生,以及,任性冲动,爱跟黑道上朋友来往的张松涛,他后来在敌伪时期当了苏州警察局长,使杜月笙第二度大为痛心。

如何使这许多人相安无事,和衷共济?「武脚色」不嫉妒「书生辈」的后来居上,重蒙师恩;书生辈也不轻视武脚色的鸡鸣狗盗,而不屑为伍。这里面,杜月笙实高度发挥了他驾驭长才,他能使截然不同类型的两批人物处得和睦无间,衷诚合作。

十只指头长短不齐杜月笙对待他的学生子,绝对一视同仁,爱护有加,卽使闯了穷祸,他也会挺身而出,一力肩承。如江肇铭搅得严老九的赌场卷堂大散,他卽曾亲登严门,负荆请罪。但是这里面有一个分寸,私人品德不可趋于下流,江肇铭赌输发急,尚无碍于大体,如果有人「着底」(沪谚:品格低下),但凡做出「捞锡箔灰」(获不义之财)。「装笋头」(有意栽诬)、「放红老虫」(揭人隐私,酿成灾祸),「放龙」(内部攻讦,引起外界交涉)、「小勺」(挑拨离间,伤人感情)、

「看冷铺」

(落井下石,或见死不救)、

「拆梢」

(胁迫取财)之类的不仁不义之事,在他是断然不会宥恕的,凡此几乎成为杜门的铁律。

大概是杜月笙自天赋得来的一双慧眼,他极能识人,在他一生之中,门生弟子成千上百,挨过他骂的不多,受到他惩处的更是少之又少。譬如说早年常和江肇铭相提并论的张松涛,曾经有一次受了黑道上朋友的牵累,帮人家「照杜月笙的牌头」、「亮杜月笙的字号」,为非作歹,胆大妄为,事为杜月笙所侦知,赫然震怒,当时便派人把张松涛喊来,见面以后,对于张松涛朋友所犯的重大罪案,一字不提,他只是痛心疾首,不胜伤感的这么说:

「上海侬好弗要蹲(躭)了,侬还是跟我到外地去吧。」

就这么轻飘飘的两句话,份量却有千斤重,直把张松涛吓得魂飞天外,手足无指,严师之命,不敢不遵,同时更由于做贼心虚,那有胆量追问缘故,他觉得放逐外乡无所谓,被逐出杜门这个损失未免太大,当时他簌簌发抖,央求着说:先生,我一出黄浦滩,格末眞叫死路一条了呀!」

「天底下的饭又不是统统在上海,」杜先生烦躁的一跺脚:「年纪轻轻,你怕出了上海就要饿煞人啦?」

张松涛心知这是他最后的机会,继续苦苦哀求:

「先生!先生!…………」

果然杜月笙又心软了,他无可奈何的说:「好吧,我喊人写封信,介绍你到宁波炮台司令部。」

张松涛的苦肉计果然告成,杜月笙出了荐书。卽使张松涛不在乎那个收入戋戋的小差使;他仍还是认眞努力的干,做出一副改头换面,敦品励行的姿态。

时值张伯歧在当宁波炮台司令,张司台和杜月笙是结拜弟兄,要好得很,曾是辛亥革命浙江首义人物。他见张松涛勤恳努力,每次到上海都要提起张松涛,夸奖几句,于是菩隆心肠的杜月笙,难免又兴故剑情深之叹,回家常常说些松涛如何如何改邪归正的话。沈月英是师娘,对于杜月笙的学生一向很关心,她觇知杜月笙颇有回心转念的可能,她便顺水推舟的说:

「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松涛做错过事体,只要他知过能改,说不定将来可以成为人才。我看,你还是把他叫回来吧。」

听见沈月英也这么说,恰中自家心意,杜月笙很高兴,他派人去把张松涛喊回上海,命他继续在身边效力。张松涛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民国十五年的岁暮,他带来许多人振奋的好消息。由于他是从浙江军中来的,他告诉黄老板、杜先生和张大帅:国民革命军自广州誓师北伐,时为民国十五年七月九日,然而北伐大军在蒋总司令指挥之下,一路势如破竹,七月定湖南,十月复湖北,十一月克江西,十二月平福建,吴佩孚的部队几已全军覆没,孙传芳的劲旅也在南昌之役丧师大半,被俘的军长卽有三人之多。目今东路大军已经进入浙境,他转述张伯歧的话说,孙传芳虽然号称五省联帅,拥兵二十万众,尽囊东南之富,可是面临堂堂正正的北伐军,接连的兵败如山倒,看情形他不日卽将重蹈吴佩孚的覆辙。张伯歧托张松涛给杜月笙带个口信,革命军一来,大家要起而响应,他准备在宁波俟机阵前起义,如果事不能谐,他将回上海来跟大家一致效力。

张伯歧托张松涛带得有机密情报:由于孙传芳搜括日亟,敛财自肥,他置部下官兵的生活于不顾,各级部队都有欠粮欠饷的情事,或三五个月,或一两个月不等,于是孙部军心涣散,业已面临鱼烂土崩的局面。张伯歧将孙传芳在浙各军的情况作了一番统计分析,他希望这些情报能够传送到革命军方面,设有需要,大可借此机会策反、招抚一番

杜月笙高兴万分,他立刻便将情报转送国民党驻上海的负责人,江苏党务委员会七位委员之一的钮永建,江苏党委会是在十五年九月四日设立的。七委员是吴敬恒、张静江、何成浚、钮永建、叶楚伧、朱季恂和侯绍裘,其中张、何、钮、叶四位,都知杜月笙有密切的关系。

民国十六年新正前后的北伐形势,东路军第二师由刘峙率领,正向浙江衢州疾进,长江上游宜昌沙市一带残敌已告肃清,河南靳云鹗正在秘密洽降,孙传芳北上向奉张哭秦庭,张作霖唇亡齿冷,不寒自栗,他派张宗昌统兵南下,接替孙传芳守南京的防务。当时正值容共时期,鲍罗廷在我国担任顾问,左派人士在国际共党的支持和策划之下企图一举攫取国民党军浴血苦战的胜利果实,阴谋窃夺政权,煽动农工暴乱,分化革命阵营,同时他们更以鲍罗廷为首,不择一切手段,公然阻挠蒋总司令进军东南,光复京沪,作为统一中国的基础。同时他们自己早已完成了占领上海的周密部署。

所有在华国际共党和中国共党的军事、工运专家,以及中国共党领袖人物如李立三、陈独秀、罗亦农、刘少奇、周恩来、陈云、廖承志,号称「东南二华」的汪寿华与宣中华,朱季恂和侯绍裘,全都在国民党的保护色下,躲在租界里面秘密活动,他们甚至设立军事小组,由俄国人查底柯夫(Jotikoff)、阿诺(rno)、齐尼斯克(Chernisk)、布哈罗夫(Bouhroff),和周恩来,顾顺章等主持。其中最值得注意的危险人物是汪寿华,最凶悍顽强的破坏份子是顾顺章,顾顺章后来曾担任共党武装部队──上海工人纠察队的首领他本来是鲍罗廷的卫士,著名的狙击手,由鲍罗廷指派担任周恩来的副手。

北伐军兴矢志前驱国际共党对于上海势在必得,他们建立工人武力,多次发动罢工,全力阻挠北伐军底定东南,阴谋成立倾共政权,必要的时候他们宁愿将上海拱手让给奉系军阀张作霖和张宗昌,或则划为中立地带。总而言之,他们不惜任何代价与牺牲,唯一的目的是雅不欲见中华民国的统一,使蒋总同令的百战勋业功亏一篑

以当时的军事态势言:北伐全军共为二百个团,兵员二十六万四千,枪支二十二万七千。而蒋总司令一手组成,东征北讨,攻坚摧锐,前仆后继,一直在打硬伐,充前锋的第一军只剩下人枪三万有奇。

汪寿华,原名何松林,浙江诸暨人,个子生来瘦小,但却精力充沛,诡计多端,走起路来踪踪跳跳,像只麻维。数四十年来共党人物,像汪寿华可以算得上是最能干的角色。他曾和刘少奇一同去过苏俄,返国后就在上海从事地下活动。五卅惨案时他是学生会的要角,巡捕房里不知几次差点儿捉到了他,而几乎每一次都是杜月笙救他的命,因为杜月笙一直以为他是国民党员,巡捕房要捉人,杜月笙事先得到风声,便在纸上画个八卦,派人送给汪寿华,汪寿华一得这个暗号,立刻逃跑。

民国十六年前后,汪寿华还是自称国民党员,他从地下钻了出来,在短短期间之内,上海的八大工会,如商务印书馆、报界、自来水、码头、纱厂、电灯、电车等等,全都由汪寿华抓在手里,于是,他更进一步组成总工会,以领导者自居,隐隐然成为一股新兴的力量他可以在四小时内发动八十万名工友。

革命军自民国十六年二月,顺利攻入苏浙两省,共产党徒沾沾自喜,认为他们统一全沪为期已不在远,但是这时候他们检讨策略,发现仅只掌握工人,并不能发挥足够的力量,得以阻止北伐大军于上海市外。上海是一个光怪陆离,复杂微妙的大都会,无论士农工商各界,卽使拥有再多的群众,实际仍是一盘散砂。反倒是那些在租界里声色犬马,吃喝玩乐的大亨们,他们潜伏的力量非常之大,因为他们有的是钱,有的是人。他们的群众有严密的组织,绝对忠诚可靠,尤其像杜月笙,已经是上海人心目中的一尊偶像,倘若能够将杜月笙争取到他们这一边来,在黄浦滩上就不愁有事行不通。

汪寿华接受组织上的命令,利用过去的旧关系,他一直在全力争取杜月笙。汪寿华这个人很聪明,他明明知道杜月笙过去帮他那么些忙,并非因为他是汪寿华,而是敬重他身为国民党。当然,他有把握和杜月笙经常接近,得到他明里暗里的帮助,可是事到临头,他摇身一变,要叫杜月笙跟他一道去打击国民党,他也知道杜月笙是断然不会答应的

李宝章血洗黄浦滩二月十九日,国民革命军第七军中路入浙,白崇禧进驻杭州的消息,刚刚传到上海,那日午后,汪寿华便迫不及待,他要先显点颜色,试探一下孙传芳「保卫大上海」的决心,究竟有多么强?他发动了一次规槽不大的罢工,谁知道,这个「扰乱治安」的举动,居然激怒了上海守将李宝章,他派大刀队驱散了罢工的工人,当场抓到两个散发传单的,不经审问,立刻砍死在大街上,枭下两颗血淋淋的人头,高挂在电线杆上示众。

这一下共产党弄巧成扭,输了头一个回合,如果就此销声匿迹,效法乌龟,已经组织好的工人们必定离心离德,总工会颜面无光,可能风流云散。多时来的心血毁之于一旦,共产党徒又怎能心甘?于是,汪寿华决定一不做,二不休,不惜和军阀队伍发生正面冲突,─他到处煽动工人,叫他们在第二天展开全面罢工罢市。

李宝章,是孙传芳手下的一员骁将,他是有名的独臂将军,打起仗来骠悍勇猛,行起事来心黑手辣。孙传芳很倚重他,所以把他放在最重要的一线替孙传芳扼守最后的据点,他当时正担任淞沪镇守使,同时身为革命军和共产党的正面之敌。十九日将一次罢工镇压下去,杀了两名工人,二十日,共党再接再厉,发动罢市罢工。李宝章事先早有准备,他的对策是「杀杀杀」,所有他掌握的军队,全部以武装肉博式姿态出动,不是手擎大砍刀,便是腰悬盒子炮。如狼如虎的军警和摇旗吶喊的工人劈面相逢,那头稍一迟疑,这边门声不响,冲上去便是一阵砍杀,刀光霍霍,人头滚滚,上海人几曾见过这种血淋嗒滴,恐怖剌激的场面?工人们吓得东奔西跑,纷纷抱头鼠窜而逃,大街两畔,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南市闸北,转眼间变成一座死城。

大刀队不以驱散「乱党」为已足,工人们四散奔逃,他们拔足便追,逃得慢的于是又枉送了性命,街道上眞是遍地尸骸,血流成渠。恶煞神们还在杀个不停,无可奈何,有大批的人冲进了英法两租界,于是租界里也大起骚动,华洋巡捕一面拦阻追兵,禁止他们越雷池一步,一面大量的捉人,把闯入租界的逃命者统统捉进监牢。

杜月笙在家里得到消息,大吃一惊,接下来杜公馆的电话铃声便此起彼落,响个不停,都是打来向他求救的。因为外面的风声越来越紧,李宝章的部队杀人杀红了眼睛,李宝章自己也陷于激怒疯狂状态,他派人向租界办交涉,威胁租界当局,立将被捕的「暴民」扫数引渡到华界,他扬言要把「暴民」斩尽杀绝。

这个问题未免太严重了,租界当局毫无准备,因此束手无策,他们将冲入租界的逃命者捉进捕房,纯粹是为了维持秩序,免得扰乱了租界的安宁。如今李宝章横蛮的迫令引渡,使外国人进退维谷,左右为难。因为李宝章提出这种要求,依法并无不合。

是狠狠心将这批无辜者送出去让他们引颈就戮?还是峻词拒绝刽子手们要求引渡?英法两租界不知所从,彷徨无计,正在要紧关头,杜月笙邀集英法两界知名华绅,向工部局和法捕房提供意见:引渡一举是万万行不得的,这成千上百条人命必须保全。英租界工部局总董费信惇,一向对杜月笙极为友好,费氏在任期间,杜月笙帮过他很多次忙,杜月笙跟他提出这样的要求,于情于理,他都很难打回票。法租界的总董和总巡,更是常年在吃杜月笙的「俸禄」,杜月笙的「建议」等于是措词和缓的命令。

双方面都采纳了杜月笙等一干华绅的「建议」:无论如何决不引渡。原则确定,再筹商如何应付李宝章,当时杜月笙胸有成竹的说:

「我们大家分头到各巡捕房去,按照规定手续,保释那些妨害治安的嫌疑犯。」

费信惇和费沃里都莞尔的笑了,这便是对李宝章的最佳答案:今天各捕房虽然捉到一些「扰乱治安」的嫌疑犯,但是经过审讯以后,发现他们在租界里并无犯罪事实,因此,「业已分别交保开释。」

一番努力救了无数人的性命,杜月笙回家以后不但毫无欢欣得意的神情,他反而顿足大骂汪寿华:

「这家伙是什么意思?无缘无故,白白的送了这么些条性命!」

张啸林跟他一样跑得满头大汗,于是也在愤愤的骂:

「妈特个!这汪寿华准定不是好东西!」新龙华淞沪镇守使衙门里,独臂将军李宝章也在暴跳如雷,他大骂洋人混蛋,包庇乱党,由于这一天不曾如愿把乱党杀光,李宝章一口气下了许多道命令。

当天被杀的那一批人,一概不准收尸,除了暴尸示众,他派兵把那些人的脑袋全给切下来,盛在竹篓子里,吊在电线杆上。

李宝章血洗上海,第二天有胆子大些的人,打开一条门缝悄悄的向外张望。他们大都「哎呀」一声惊喊,把头缩了回去,赶紧将门关闭。街头景色,看一眼都人魂飞天外,心怯胆颤。无头尸首躺在街心,到处可见降紫色的血迹。电线杆上,竹篓盛装的人头,血肉模糊,面目难辨。一只只的代替了路灯。

李宝章的部队,灰布军装,彪形大汉,每一班人排列一队,为首的班长手捧一只令箭李宝章称之为「大令」。「大令」所到之处,等于李护军使虎驾贲临,有谁敢违禁,「定斩人头不留情。」

上海是一个最幸运的都市设置以来绝少遭过刀兵之炎,逊清咸丰三年九月八日,小刀会刘丽川闹了一年三个月,咸丰十年太平天国长毛贼跟英国名将戈登对过一次阵,辛亥民二两度攻打制造局,民国四年肇和兵舰充义,统共才放了那么几枪几炮。像李宝章这么当众杀人,街心卧尸,眞刀眞枪人头落地的阵,一翻三四百年的上海人吓得乖乖的不敢动了。汪寿华再毒再狠,于焉也英雄无用武之地。

汪寿华发动大罢工市不待休而自休,工不待罢而自罢,十里洋场成为恐怖世界,共产党就把这笔账记在自己的头上。反正上海人给李宝章吓得不敢出门了,李立三和汪寿华说:这是共产党所策动的大罢市,大罢工。

方才安静了一天,二月二十二日,又出事体,黄浦江里的中国兵舰,建威号和建康号,受了共党的煽动,开炮轰击岸上,偏巧炮又打不准,二十几发炮弹中,有一半落在法租界幸好炮弹都爆在空旷的地方,算是不曾伤人。

吃柿子找软的捏,这是汪寿华色厉内荏的表现,工人牺牲不少,人人失魂落魄,一时无法发动大规模的「工人运动」,但是他们必须继续捣蛋,维持「士」气,并且表示劳工还在不断的向军阀进攻。乘黄浦滩上炮声隆隆,共产党派出他们的自家人,配合一小部份愍不畏死的劳工同志,他们一路鼓噪,袭击闸北警察署,刦夺了一批鎗枝和弹药

马上散播消息,说是上海劳工现在已经武装起来了,他们将与残暴的军阀,作殊死的鬪争。─这么一来又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上海人都困守在自己家里,卽使缺柴缺米,也不敢出门去买。死市,更进一步变成鬼域。

李宝章早先召见过上海各报负责人,满口「妈特个x」的胡骂,他曾公开警告各报:

「谁敢再登『乱党』的消息,帮那些个「乱党」讲话,就甭想再要脑袋!」

于是汪寿华也下帖子请报界人士吃饭,报界人士到了约定地点,再被鬼鬼祟祟的共特带到另一处地方,神秘恐怖气氛是共党惯于制造的「下马威」,席间他滔滔不绝分析当前情势,军阀已在做垂死的挣扎,劳工的力量何等庞大,来日上海一定是工人的天下。他向新闻界提出「要求」,请予「协助」,实际上是语语胁迫,声声示威。后来他更亲赴各报馆,「勒令」刊登舆论界声讨李宝章的「宣言」,不登的话,「明天早晨就要采取不客气的行动。」上海报业夹在两毒之间,不知何适何从,当夜经过报馆老板的紧急会商,终于决定各报一律自动停刊。

大上海眞正是一团漆黑,暗无天日,伸手不见五指了。

期待革命军,宛若大旱之望云霓,当时的上海人有谁知道:国民革命军为避免糜烂地方,保全东南经济命脉,早先曾有决定,不在上海用兵。于是,二月廿三日东路军总指挥何应钦在杭州建立司令部,当日前敌总指挥白崇禧卽已克复宜兴。小诸葛奉命好整以暇,暂在宜兴歇马。

与此同时,南下援助孙传芳的直鲁联军,由山东督军张宗昌统率,自十五年年底,开抵南京。十六年初,联军先头部队,正沿沪宁铁路向东推展。而李宝章所部,也从新龙华驰赴松江,据守第三十一号铁桥。

二月二十四日,两年前曾经来沪一游,此刻已成张宗昌麾下一员大将的毕庶澄,亲督海陆大军循海南下,进驻上海,开始接替孙传芳的防务。他统率的奉军精锐人枪两万,对外则号称十万雄兵。

早在民国十四年元月底,张宗昌南下支持卢永祥,统兵万余抵达上海,就住在杜美路二十六号杜月笙的别墅里。毕庶澄时任补充旅长,他曾耳闻杜月笙招待张大帅的豪奢场面,金粉世界,当时不知道有多么艳羡,后来齐卢鹬?蚌之争,孙传芳渔翁得利,张宗昌毕庶澄陆续撤走。他那一次南下,个人收获仅祇是走了一趟南通,拜见过一次老恩公张骞?。张状元早年给他写过一封介绍信,介绍毕庶澄到北洋三重镇,龙(王士珍)、虎(段祺瑞)以次的「狗」将军冯国璋帐下。冯国璋派他到军官学堂受训,好不容易熬到一个出身,后来他由皖系倒向奉(张作霖、张宗昌)系,在张大帅部下当一名旅长。

从十四年元月到十六年二月,毕庶澄在两年之间吉星高照,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当年十月二十日他亲往解决青岛「肇和」、「同安」两舰要求清饷否则炮轰陆地的严重事件,因而获任「渤海舰队总司令」。十二月三日,他又解决了态度不明的一支鲁军,使张宗昌地位稳定,从此成为张宗昌的心腹大将,地位几与褚玉璞相捋。民国十六年二月他重来黄浦滩上,已经是直鲁联军第五路总指挥兼第八军军长、兼渤海舰队总司令,他所统率的第八军,尤为张宗昌麾下的一支劲旅。

老上海时仍津津乐道,毕庶澄人长的漂亮,他唇红齿白,风度翩翩,卽令身为狗肉将军张大帅糜下大将,却仍不时自诩身为「周公瑾复生」,风流倜傥,翩翩然若佳公子。他统帅帅干,威风八面,偏偏不喜穿军装,经常黄马褂,紫坎肩,一袭织锦团花绸衫,头上戴一顶瓜皮帽,额心镶缀一块美玉

毕庶澄二度抵沪,先则板起一副公事面孔,他声言不下火车,就地办公。划北站一角微用几辆车皮,草草的成立了他的司令部。他坐在一节花车上面,指挥军队,部署防务,做出一副厉兵秣马,借城背一的姿态,彷佛要跟国民革命军决一死战

李宝章大肆屠杀于前,共产党煽动工潮于后,革命军进驻上海的前夕,黄浦滩早已成为杯弓蛇影的恐怖世界。南市闸北一带,稍有几个钱的居民,纷纷扶老携幼,迁入租界避乱。剩下来的人,如今眼见一年前残民以逞的侉子军,又在占房屋,拉夫子,强赊强买,大街小巷,布起了砂包铁网,机枪大炮。看起来,很像巷战一触卽发,上海逃不过刀兵之灾,于是人心更加慌乱,民家店铺,一致关门闭户,宣告打烊,使上海华界变做废墟。

绅商各界的领袖人物,在租界里接触频繁,筹议会商,他们为了挽救地方,免致生灵涂炭,亟想在两军对仗之中,找出一个避免战祸的办法。民国十六年的杜月笙,已是上海市民众望所归的头号人物,若干年来他交游广阔,革命军中和张宗昌那边,祇怕都有他的好朋友。他们希望能从杜月笙身上,产生一次「化干戈为玉帛」的奇迹,因此,杜月笙的一言一都为八方所瞩目。

战火迫在眉睫,杜月笙并非全无警觉,毕庶澄抵达上海之日,他便假钧培里黄公馆,召集过一次会议。出席的有黄老板、张啸林、金廷荪、顾掌生、马祥生和他自己,他们筹商的大计,当然和速避战祸有关。席间,黄老板曾经头头是道的作了一番分析。

黄金荣说:自古以来,上海人消弭战祸的方法,只有两种,其一是借重洋人的干涉,譬如说咸丰初年太平天国军进犯上海城,就是英国将军戈登,着隔昔为芦花荡的那座跑马厅,用犀利的枪炮把长毛贼轰跑了的。其二是捐献银两,对双方主帅动之以利,请他们把战场拉远一点,莫要玉石俱焚,糜烂了,黄浦滩这个寸土寸金的好地方。

杜月笙一脸苦笑的说:这两条办法时今绝对行不通,革命军统一中国,吊民伐贼,出的是堂堂正正之师。张宗昌虽说是奉命援助孙传芳,但是他背后实际发号施令的,还是关外王奉军首领张作霖。当时驻屯关内关外的奉军多达五十万,又跟日本人结为奥援,而革命军北伐以后固曾破吴佩孚,败孙传芳,如果纯以力量比较,和奉军之战尚不知鹿死谁手?这将是一场天崩地坼,尔死我活的大战,无论洋人或银弹,绝难在其间发生任何作用。

张啸林平素和张宗昌以及奉系将领很接近,他发言时难免有所偏颇。黄老板断然反对他联奉建功的计划。他说:

「革命军是孙总理的子弟兵,蒋总司令是中国的救星,回想从前十几年里,我们这些河滨里的泥鳅,承蒙革命党的大人先生交关看得起,今天不管革命军用不用得着我们,我们要尽量出力。到了现在还想去跟军阀勾结,那是我绝对不赞成的。」

这是黄老板极其重要的一次发言杜月笙立刻表示热烈支持,他们所开的会议开始更讨论题目;应该如何配合革命军的攻势,设法先行驱逐,或者瓦解奉军。

大气磅礡,正义凛然,张啸林毕竟也是一个重道义,顾交情的血性男儿,他服从多数意见,一心一意协助革命军他开始参加订定实际步骤的讨论。会商有了结果,当夜,杜月生和张啸林二人,兴冲冲而「胸有成竹」的回家。风流将军花国总统民国十六年,三月,上海人大难临头。

南北两大军阀,会师沪渎,张宗昌的直鲁部队,孙传芳的五省联军,耀武扬威,杀气腾腾,以北火车站毕庶澄的司令部为中心,在大街小巷堆沙包,拉铁丝网,布置防线;没有人晓得什么时候会爆发巷战,因为全市的报纸被迫停刊,上海成了孤岛,消息完全隔绝。

与此同时,披着国民党、革命军伪装外衣的共产党徒,正自四面八方,悄然的集中,苏联派遣高级特务坐镇指挥,于是顾顺章和周恩来在多方搜集军火,建立工人武力;李立三、汪寿华、瞿秋白、赵世炎、罗亦农、侯绍裘等把持了上海总工会,企图掌握上海八十万工人。自二月份起接二连三的罢工、暴动,工厂拉上铁门,商店自动打烊,几乎使上海华界,成为死市。

英法两界,照旧歌舞升平,繁华不减,但却笼罩着巨大的恐怖阴影,一旦打起仗来,子弹不长眼睛,租界和华区,唇齿相依,地界犬牙相错,谁能保险不受战火的波及?何况共产党徒阴谋制造暴乱,竭力促使军阀部队,甚至革命军、市民羣众与租界里的外籍兵团发生冲突。国际共产党执行委员会全体大会「关于中国问题议决案」,便曾有以次的诸项决定:

二、必须于张作霖(也就是张宗昌的老板)军队所占领之区域内,造成排欧之混乱。

四、激动反抗欧洲暴行之风潮及英国计划。

五、必须设定一切方法激动国民羣众徘斥外国人,获得各国对于国民羣众之适用武力战鬪。为引起各国干涉,应贯澈到底,不惜任何方法,甚至公开抢掠及大量惨杀,亦可实行。

民国十六年三月十三日,在莫斯科举行的一项会议纪录显示:「上海暴乱团体工作颇见成效,曾杀死反罢工者及『压迫』工人者十余名,一般人因之逃亡者有之,改变主义者有之。……吾人应继续工作。在外国军队中宣传,吾人极希望毕庶澄兵与外国军队冲突,此种时期已届成熟。……」

因此,大罢工后,中共上海市委和中共中央发表告民众书,积极筹组他们的「上海市民政府」,建立苏维埃式政权,共产党所订定的「上海市目前最低限度共同政纲」,其中第三项卽曾明显指出:「撤退各国海陆军,收回租界,统一市政。」─如果共产党的阴谋能够逐一成,上海势将成为外国军队、军阀武力,乃至革命大军陷于混战的战场,无分华界租界,玉石俱焚,同归于尽,最后是他们渔翁得利,坐待一石三鸟之计奏效

所以,当时上海具有眞知灼见,认清环境险恶的金融巨子,地方士绅和社会羣众领袖,都在忧心忡忡,四出活动,他们不惜运用一切手腕,采取多种途径,殊途同归,分头努力。他们的目的起先很单纯,仅祇为了保护桑梓,全活身家,企图避免战火燃起,糜烂地方,将这七百年来罕有刀兵之灾,享尽太平岁月的东方明珠大上海,毁之于一旦

在他们不约而同,所作的多方面活动之中,黄金荣、杜月笙和张啸林一致从事软化毕庶澄,瓦解直鲁军的军心鬪志,无疑是最重要的一环因为只要他们能够绊住了这位直鲁军大将,不但有助于革命军的顺利推展,同时也消灭了黄埔滩上剑拔弩张,刀光闪闪的紧张气氛,并且免除了许多一触卽发的冲突;倘使他们更进一阶,劝诱毕庶澄早日归顺革命阵营,一举解决这两万余人的直奉军主力,那么,剩下孙传芳的第九师李宝章部,官兵两千八百人,步枪二五○○支,也就成了癣疥之疾,革命军尽可传檄而定,战火亦将遶离上海而去。

三月十日,由杜月笙、张啸林出面,备一份请帖,请毕庶澄赴洗尘宴,席设英租界汕头路,上海名伎,花国大总统富春楼富老六的香闺。

毕庶澄考虑再三,终于欣然应命。杜月笙心知毕庶澄不会不来,一则毕军长应该晓得。杜张都是他顶头上司的要好朋友。摆这一桌酒。无非是给毕军长一个面子。二来呢,只要毕庶澄想在上海立脚。他就不便得罪威镇歇浦。一呼万诺的三大亨。

私底下毕庶澄还有一层理由。那是他日后枕畔絮语,曾向花国大总统富春楼老六泄露了的。一年多以前他还是一名小小的补充旅长几曾沾到三大亨的边?三大亨肉林酒池,穷奢极侈招待张宗昌,山东河北与关外,无人不交口赞羡,传为美谈。如今轮到他统率师干,拥兵沪上,「人生几何,对酒当歌」,这一番十里洋场繁华梦,倘若再不身历其境,更待何时?

杜月笙和张啸林,假富老六的香闺为毕军长设护洗尘的时候,上海花事,正当荼蘼盛放,和绝代佳人富老六旗鼓相当,艳名大噪的还有张素云、云兰芳和芳卿三位娇娃,合称四小金刚。个个都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允为上海名妓的一时之选—毕庶澄应邀赴宴之前,杜月笙曾经亲访富老六,和她扃户密谈,为时颇久。杜月笙一走,随卽便有各色人等,纷至沓来,把富老六那幢一楼一底的房子,布置得美奂美仑,焕然一新

请著名的厨师,办特等的酒席,在座相陪的,只有杜月笙和张啸林两位主人,民国十六年三月十日,毕庶澄一袭袍挂,轻车简从,悄悄的从上海北站,坐汽车到了富老六香闺门首。

杜月笙和张啸林倒屐相迎,这是他们初次见面,杜张二人不禁齐齐的一讶,他们眼底所见的毕庶澄,身穿湖色夹衫,一领墨绿马挂。这位直鲁第八军军长,渤海舰队总司令,长得唇红齿白,风流俊俏,分明是个掷果盈车的翩翩浊世佳公子,谁知他竟总绾兵符,膺寄方面,居然直鲁军的一员大将。

杜月笙暗暗称奇,心里在说:

「难怪他自夸周公瑾再世。」

热烈握手,寒暄已毕,毕庶澄被杜张二人迎到褛上,一轩宽敞,窗明几净,四壁布置得有名人字画,古董珍玩,琳琅满目,美不胜收,隐约中似有阵阵幽香,袭入鼻窦。毕庶澄经此旖旎旋风光,但觉如醉如痴,他以为这座海上琼楼的女居停主,会在客厅竚候,他是多么急于一见富老六的艳容殊色;但是他失望了,客转里只有四名穿看大红大绿的双丫侍儿,在那儿穿梭来往,接待佳宾。

那一晚,从富老六的香闺摆设筵席,安排节目,一直到她的装束打扮,举止谈吐,统统经过细心精密的安排。杜月笙的彬彬有礼,虚怀若谷,张啸林之飒爽洒脱,慷概豪放,尤使席间的氛围,益发自然轻松,宾主两欢。在火车厢里熬了几天的毕庶澄,由于这一次的盛宴,方始有了置身十里洋场,金粉世界的感觉。

富老六艳名远播,毕庶澄心仪已久,偏是佳肴纷陈,酒过三巡,女主人反而姗姗来迟,不曾露面。此一别出心裁的设计,使毕庶澄心痒难搔,等得更为心焦。接连喝了好几杯,毕庶澄突觉眼前一亮,浓郁芬馥的芳香,扑鼻而来,令人心旌摇摇,不饮自醉,定睛看时,原来是花国大总统富老六登场了。

富老六长身玉立,顾盼多姿,一袭绣花绸旗袍,衬出她迷人的曲线,玲珑剔透,呼之欲出。她淡抹素妆,脑后绾一个横S髻,一身翠绿,映得她雪白的皮肤灿若羊脂。在她的身后,却有四位一色艳红的少女,都比她矮了一截,众星拱月般,构成一幅举世无双的仕女图。当富老六秋波一转,电光火石般和毕庶澄四目相接,她大大方方,嫣然一笑,风情万种,艳光照人,—那一头,毕庶澄彷佛泥塑木雕,他呆住了。

张啸林和杜月笙互瞥一眼,会意的笑笑。

比一见钟情更胜几分,富老六对待毕庶澄,好象多年的好友,热恋中情人,不是乍相逢初见面,而是昨天刚刚分别。她娉娉婷婷,走向他身旁一坐,还没开口,先是一阵香风,她向毕总司令道歉,方才是在更衣,因而迟了些入席,一口吴侬软语,听在毕庶澄的耳朶里,都成了莺声呖呖,简直像在唱歌曲。

受了富老六的鼓励,毕庶澄不拘形迹,放浪形骸,在上海两位大亨面前,他千杯不醉,意兴遄飞,一只只的讲笑话,找人猜拳行令,时而又跟富老六耳鬓厮磨,窃窃私语,那种纵欢作乐,旁若无人的风流英雄本色,比张宗昌的狂嫖滥赌,彷佛略胜一筹。「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看在杜张二人的眼里,杜月笙对他倒还颇有几分欣赏。

富老六呢,那一晚低吟浅唱,打情骂俏,她暖酥销,腻云亸,媚眼儿频频的飘,眞是翠袖殷懃捧玉钟,拼却醉颜红。她把混身解数全都施展出来了。

起先说好陪毕庶澄赌一局的,杜月笙一看毕庶澄和富老六的情景,便知道这一个节目不如早早取销,酒足饭饱,他向张啸林拋个眼色,做主人的反而先离座告辞了。妙在富六和毕总司令也不挽留,这分明是花国大总统准备灭髡留「客」,于是大家相视一笑,下一幕,尽在不言中。

鼙鼓声中芙蓉帐暖毕庶澄初到上海,鼙鼓雷鸣,军情紧急,他本来有心发奋振作,在上海力挽狂澜,为直鲁军建立不世的功勋。倘若果能如此,上海这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矿,可能就会落入他的掌握。然而,军阀们十余年来残民以逞,罪恶滔天,黄杜张定下了锦囊妙计,而富老六也甘愿曲意绸缪,加以羁麋,遂而使他一斛斗跌进挑花阱里,心猿意马,易放难收。毕庶澄往后若干时日,在销金窟里的花天酒地,益以种种阔绰豪举,他走马章台一两个月,却为黄埔滩添了二三十年都说不尽的谈助,毕庶澄沉缅花国,挥金如土。花大钱的手条子,不在他顶头上司张宗昌之下。他送给富老六的头一笔缠头资,为数卽达两万大洋,后来开心落胃,玩得昏天黑地。便叫副官卫士,成捆的钞票搬来打发。富老六的香闺不设帐房间,同时又没有保险箱,副官或卫士,只好用钞票垫在臀下做凳子随时等候总司令下令付账。

尽情挥霍,一掷万金,犹其余也,可笑的是「芙蓉帐暖日高起,将军从此不观操」,渤海舰队总司令失踪了,第八军官兵见不到军长的面。驻沪海军总司令杨树庄和他办交涉,拒绝渤海舰队南下,托词由他的舰队担任水路防卫。部下寻来报告,毕庶澄连声好好,结果是六日后杨树庄宣布就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这一来,第八军不但腹背受敌,而且断了归路。

北伐东路军下衢州,定杭垣,克宜兴,箭头指向上海,一路势同破竹。张宗昌转战徐州,孙传芳南京苦守,三月十七日,张大帅为毕庶澄的一支孤军陷在上海心急万分,接连拍发急电,严令全军往援南京。岂知当时毕庶澄正玩得忘形,他用钞票攻势,连续掼倒上海花界四小金刚,燕瘦环肥,左拥右抱,他那儿有功夫过问军事?应付张大帅,则来上个「将在外帅命有所不受」,将一封封紧急电令束诸高阁,置之不理。

自从毕庶澄搬进富六香闺长住,杜月笙便机智的不再露面,妙人儿富六自有方法跟他联络,张宗昌唯恐毕庶澄生变,三月廿一日请安国军总司令张作霖发表他为海军副总司令,这位副总司令的指挥部便设在汕头路长三堂子里。富六长日相随,直鲁军每天的动向了如指掌,于是重要情报源源不绝,由富杜专线辗转传到前方。

除了搜集情报,瓦解敌军,还要相机策反,劝他输诚。毕庶澄抗命以后,前线军事节节失利,他极感焦灼彷徨,杜月笙看看时机够成熟了,命富老六代进一条苦肉计。由富老六在毕庶澄面前有意无意的提起,她以前偶然听杜月笙说过,他曾经掇促蒋尊簋,劝孙传芳同北伐军投降。孙传芳当时确已同意,十五年十月二十八日蒋尊簋还到过南昌,晋谒蒋总司令,代表孙传芳接洽投诚案件,孙传芳提出要求:他祇想保持苏浙院赣闽五省总司令的名义。蒋总司令明知孙传芳心存诡诈,他的答复是:「如果孙传芳能够先行订定撤退江西,湖北各路军队的日期,准许公开设立国民党党部,开放人民组织集会之自由,筹备国民会议,其余的事都好商量。」

毕庶澄听了将信将疑,他急急的问:

「杜月笙怎么会认得蒋尊簋的?」

富老六回答得极为巧妙,她笑吟吟的说:

「连你们大帅都是他的好朋友呢?他为什么不能认识蒋尊簋呢?」

于是,毕庶澄告诉她,蒋尊簋字伯器,他是中国有数的兵学专家之一,他在军界资格很老,曾经参加辛亥革命杭州之役,并且在民国元年,就继汤寿潜之后,出任第二任浙江都督。——他只差一句话不曾明说:「我们大帅怎么能跟蒋伯器先生比呢。」

富老六格格的笑,她也细细的讲给他听:

「蒋伯器先生在法租界住了很多年,他不但跟杜月笙是好朋友,而且还时常到杜公馆走动。孙传芳尊敬他是老前辈,不好意思请他出山帮忙。不过,他对蒋伯器先生的话很听得进,所以才有代为接洽投降的这桩事体。」

听床头人解释得这么清楚,毕庶澄深信不疑。富老六趁此机会,劝他不如也学孙传芳,她说:

「现在上海已经很危险了,人家五省联帅孙传芳都投过降,为什么你还要硬挺?我看你不如趁早接洽,北伐军答应了,你照样带兵做官,留在上海不走,我们不是可以做天长日久的夫妻了吗?」

毕庶澄正在进退维谷,束手无策;并头私语,乘着软玉温香,吐气若兰,阵阵吹送到心坎,他算是下了决心,杜月笙恰好在第二天飘然出现,顺道来访,和他一度密谈,然后穿针引线,通过国民党驻沪特派员钮永建。毕庶澄提出条件:「祇要北伐军不攻打淞沪地区,他决定演一出「让徐州」率领他的部队,由江阴退往江北」

回音很快的来到,东路军兵不厌诈,为了想留下他这一支海上孤军,而加以澈底消灭,免得这直鲁军的精锐,逃回北方,重新整顿,来日又将助纣为恶,再和北伐军为敌。东路军方面虚与委蛇,给毕庶澄一个喜出望外的答复:

「假使毕其人留沪不走,在东路军进抵上海时,缴械投诚,东路军总部可以呈报蒋总司令,派他担任国民革命军第四十八军军长,兼华北海防总司令。」

毕庶澄喜从天降,手舞足蹈,当天,他就把直鲁军最机密的全盘作战计划交出,表示他确有诚意。

回过头来,把富老六亲亲热热的一抱,化险为夷,转危为安,不仅脑袋和爱侣俱可保全,而且,摇身一变,鸡犬登天,由军阀豢养的走狗,成了堂堂国民革命军的高级将领。于是从此他一心一意,高枕无忧,祇等东路军早早开来

东路军一面稳住毕庶澄,一面依旧挥戈北指,着着推展。何应钦总指挥亲率第四、五六纵队,攻宜兴、溧阳,取丹阳常州。白崇禧总指挥率一、二、三纵队,进兵嘉兴,直薄淤沪。三月十五日何总指挥进抵溧阳,白总指挥便在三月十六日,分兵两路,会攻上海。

于是,十八日孙传芳卽因情势紧迫,援军无望,而潜离南京,逃往扬州。十九日,周荫人、白宝山等四个师,分别渡江撤走,退守江北。二十日,东路军前敌总指挥白崇禧挥师进攻松江第三十一号铁桥,毕庶澄的一部仓皇应战,旋亦溃散,京沪铁路被截断;整个江南除了毕庶澄这支孤军,只剩下些散兵游勇,到处流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