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礼喜筵归于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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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小冬自入杜门,两年多里对于一切看不惯,听不得,受不了的事情,向来都以不屑与问的坦荡襟怀,付之漠然。她从不曾发一句牢骚,出一声怨言然而她却在她五十三岁生辰前夕,在迫不得已的情形之下,轻轻的说了一句话。这一句话在事后回想,其关系之大,份

量之重,着实不可思议。

民国三十九年杜月笙有意全家迁法的时候,有一天杜月笙在房里屈指细算,连同顾嘉棠和万墨林两家,一共需要多少张护照?当他算好了一共要二十七张当着房中各人,孟小冬便淡淡的说了一句:

「我跟着去,算丫头呢还是算女朋友呀?」

一语方出,环室肃然,──一个相当重大的问题总算被孟小冬如时提了出来,自此杜月笙下定决心,他不顾一切的阻挠与困扰,当众宣称:他要践履诺言,尽快与孟小冬成婚

营营扰扰的杜公馆,彷佛投下了一枚炸弹,杜月笙与孟小冬已成夫妻,结为一体,早成不可否认的事实。如今杜月笙缠绵病榻,天天在靠氧气过活,而且正值避难香江,日处愁城,又何必大事破费,多此一举?成婚与否对任何人俱无裨益,反而可能节外生枚,徒滋无穷的纠纷。──反对者持此理由再三陈词苦口劝阻,但是杜月笙置之不理,他决意在自己死前完成这一大心愿,为孟小冬,也为他自己。

杜月笙吩咐万墨林立刻筹备,赶紧办事,因为在孟小冬之前杜月笙还有一位已逝的原配,和三位夫人,所以原则上决定不举行仪式,再加上杜月笙自己抱病在身,出不了门,于是见礼喜宴只好在坚尼地台杜公馆举行,为地点所限,请的唯有杜月笙的至亲好友。

但是杜月笙坚持要叫最好的酒席,万墨林便渡海到九龙,在九龙饭店点了九百元港纸一席的菜,把九龙饭店的大司务统统拉到坚尼地台来,出外烩。

喜期已近,坚尼地台楼下的大厅不够摆,因为喜筵有十桌之多,临时又借了楼上陆根泉的那间大厅,邀请的亲友全部到齐,无一缺席。在那一晚杜月笙力疾陪客,当六十三岁的老新郎,孟小冬的脸上也出现了笑容,杜月笙在港的儿子媳妇,女儿女婿一一前来重新见礼一律跪拜磕头如仪。「妈咪」送了他们每人一份礼物,女儿、媳妇是手表一只,儿子、女婿则一人一套西装料(下期续完)最末一次畅谈国民国四十年七月,吴开先又自台北飞抵香港,杜月笙很高兴,讲定了七月二十七日中午为他接风,那一天早上,觉得自己头发长了,便命人去喊个剃头师傅,就在家中理发。俄而隔壁头的朱文德一脚踏进来,当时是上午十点钟,杜月笙的头发刚理过,显得春风满面,容光焕发,朱文德见他气色这样好,心中也是欢喜,他和先他一步而来的万墨林,陪杜月笙聊天。

平时很少有这种情形,杜月笙在那天上午,谈的都是国际情势,国家前途,他对于韩境美军使用新武器,五日之内打死了共军六万余人,终于迫使共军全线后撤,大局全面扭转,感到非常的兴奋;但是谈着谈着,他又被新武器如此厉害,杀伤动辄以万千计,不免起了感慨,他说:

「照这样下去,新武器一天天的发明。杀人越来越多,打仗就未免太可怕了。说不定将来会一只炸弹掼下来,世界上的人全死光呢?」

他又在说:五天里面死了六万多人,还不都是中国人命,共党炮灰,于是悲天悯人的道:

「在这个年头,中国人真是太可怜了。」

提起美国国务院公布「对日和约草案」全文,竟然未将我国列为签字国,杜月笙颇表愤慨,他认为此一轻率的决定,不仅不合情理,而且太不公平。由于中国的八年抗战,三千万军民牺牲生命,方始换来太平洋战争的全面胜利,终使日本宣告无条件投降,而今大战结束,不过六年,对日和约之签订,我国居然连签字国的资格,都被剥削。杜月笙说:

「这简直是欺人太甚!」

由八年抗战,谈到「一二八」、「八一三」,上海市民抗战情绪之高涨,捐输支持之热烈,谈到杜月笙一手组继的「抗敌后援会」、「地方协会」,谈到他迁居重庆,谈到他直抵淳安。上下古今,天南地北,杜月笙的话匣子一打开滔滔不绝,一谈就谈了两个多钟头。朱文德和万墨林,看他精神甚佳,固然私心窃喜,但是又察觉他这种情形,似乎是有点反常,当下,两人心里便系上了一个疙瘩。

中午一点钟,吴开先如约而至,杜月笙亲自迎到客厅,握手寒暄,十分欣愉,旋卽开上洗尘之宴,摆了一个圆枱面。临时充任陪客的,都是家人亲友,常来常往如袁国梁、朱文德、万墨林和杜维藩,席间,吴开先说些台湾方面近来的情形,旅台友好的近况,杜月笙凝神倾听,不时还插嘴问问。

自己因为唯恐气喘复发,又不会喝酒,但是杜月笙深知吴开先量宏,好酒好菜,知己友好谈笑风生,遂使吴开先的酒兴更豪。这时候,杜月笙便命杜维藩连连的代他敬酒,又逐一劝饮,要在座的诸人,陪吴开先多喝几杯。

一席欢宴,从一点钟吃到了下午两点多钟,一桌人正在开怀畅饮兴高采烈;多年老友,

每天都要到杜公馆吃中饭的秦大律师秦联奎,这一天迟到,却赶上了众人并未散席,在座诸人含笑相迎,佣人安排好座位杯箸,秦联奎便参与盛宴,秦大律师之来,使接风席上,又起高潮。

喝了杯酒,吃几筷子菜,秦联奎偶然向杜月笙望望,脱口而出的说:

「月笙哥,你这几天胖啊!」

「胖?」杜月笙听了便是一怔,他伸手摸摸自己的面颊,皱起了眉头说:「恐怕这不是胖啊,是我脸上浮肿了呢。」

于是众人异口同声,一致的说杜月笙近两日确实胖了。万墨林尤其一再强调,杜月笙今早谈国家大事,一谈便是两个多钟头,此刻坐席,又有一个多小时之久,精神饱满,丝毫不露疲色,因此他说这是最近以来,极其罕见的情形。

尽管众人都在善为譬解,多方安慰,然而,杜月笙脸上的欣快之色尽去,换上了愁容满面,疑惑不定,他喊声杜维藩:

「去给我拿面镜子来!」

杜维藩应声离座,到内室去找了面镜子,递到杜月笙手上。杜月笙揽镜自照,细细端详,等他放下镜子招呼客人用菜,在座的人都看得出来,他己笑容牵强,无精打彩,和几分钟前判若二人。

又勉力的坐了片刻,杜月笙便推说困倦,他要进去午睡。在他来说,这又是极不寻常之举,因此,他回房间,便留下满座佳宾,相顾愕然。

这一天是阴历六月二十一日,距离杜月笙六十四岁生辰,祇差二十三天

就从一句「月笙哥你胖啊」开始,杜月笙闷闷恹恹,了无生趣,家人亲友,想尽方法使他开心欢喜,却是一概不生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