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容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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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顺元与圣洙郎、乔觉郎所率领的新罗主力军团,以雷霆万钧之势压向毛火郡前线。然而,他们扑了空,狡猾的倭寇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唯有毛火郡花郎徒们那血迹斑斑的尸首,说明这里曾经发生过怎样惨烈的战斗!大多数将领认为,倭寇偷袭金城的计划落空之后,害怕被随后赶来的新罗大部队围歼,一定退回了登陆的海边。然而,圣洙郎却认为,那些倭寇都是残忍无道的亡命之徒,他们一定不甘心空手而归,所以很有可能做出原路撤退的假象后,转而沿着海边北上甘浦,寻机从正东方向突袭兵力空虚的金城。金乔觉看了一眼地图,很同意他的分析,说道:“甘浦距离金城只有七十多里,倭寇进可突袭我们的首府,退可从海边上船撤走。那里的确是他们不可多得的战略集结地。”

他们两人据此向主帅金顺元提出:由中央花郎道组成快速纵队,沿乡间道路斜插到甘浦镇一带,阻挡敌寇从那里攻击首府。

金顺元同意他俩的请求,自己则在查清敌人的确切动向后,率主力尾随追击,争取与他们形成南北夹击之势,全歼敌寇。

圣洙郎在会同乔觉郎指挥急行军北上甘浦的同时,悄悄安排了两名郎徒骑马返回京城,去向国王金兴光请调万波息笛。

万波息笛,是与文武王[22]相关的一件神迹:

神文王为纪念父王金法敏的伟大功绩,在与父王的海中王陵遥遥相望的海边建了一座感恩寺。神文王通过占卜得知:先王已经成为海龙,护佑三韩,要送镇国守城之宝给新罗。神文王亲赴海边,遥望海中的礁石,看见礁石上有一杆奇特的竹子,白天是两根,而到夜晚又合成一根。他感到很奇怪,就乘船来到礁石上,巧遇一位老者。国王问他:“此处的那杆竹子时而分开,时而和合,是什么原因?”老人回答说:“一只巴掌拍不响,两手合拍才能出声。竹子的分合,与此相同。将这杆竹子做成笛子,若遇到多事之秋,国王取出这笛子吹一吹,就会天下太平。”神文王就用那杆竹子做成笛子,定名为“万波息笛”,保存在天尊库。

在金乔觉看来,万波息笛只不过是个神话,至多代表了佛教的和合思想:和合才有力量,和合才能够带来和谐。但打退敌寇的入侵,依靠的还得是手中的武器!

正像圣洙郎、乔觉郎所预料的那样,他们到达甘浦镇设防不久,倭寇果然沿着海岸开进入镇。当六七百位穿着白衣如雪的短深衣,头上束着一字巾,身背弓箭,手握各种兵器的花郎徒列着堂堂之阵,如同从天而降,出其不意地阻挡在他们面前时,那些倭寇真的像遇见了神兵天将!惊愕,惊诧,甚至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惊恐。试想,五十多个花郎徒就与他们缠斗了几个时辰,并给他们造成巨大伤亡,现在突然遭遇十倍于原来的郎徒,怎不叫他们胆寒!他们已经充分领教了花郎道超乎寻常的战斗力。最为可怕的是,郎徒们那种临战无退、杀身成仁的大无畏牺牲精神,让倭寇们不寒而栗。而且,花郎道人人都将这种精神升华成了一种信仰,坚信自己的牺牲必将大大有助于国家兴盛,从而激发出数倍于常人的搏杀力量。

倭寇非常清楚,如果与郎徒们纠缠在一起,他们就休想摆脱,必将被闻讯而来的大部队团团包围,进而被全部歼灭。所以,他们虚晃一枪,急急忙忙向后撤退。然而,他们又与金顺元指挥的正规军来了个不期而遇。一场激烈的遭遇战后,倭寇们彻底明白了自己被前后夹击的处境。他们毕竟是一支久经沙场的队伍,在度过了最初的慌乱之后,迅速占领有利地形,负隅顽抗。

这是一个葫芦形的山谷,东边是大海,西侧是高山,南北两个方向的通道坎坷狭窄。处于进攻态势的新罗军队虽然具有优势兵力,但因地势所限,无法施展,难以将更多的兵力投入战斗中。金顺元发动了几次进攻,都无功而返。转眼天黑了下来,只好暂时罢战息兵。

金乔觉认真观察了周围的地形,又仔细研究了白天的战况,提出了一个十分大胆的设想:擒贼擒王,用精干力量,趁夜色潜入敌营,明日拂晓偷袭敌军指挥中枢,俘虏或消灭其首脑。

金顺元却摇着头说:“你的想法虽然很好,可惜难以实施。敌人必定在南北通道上加强了戒备,我们的人很难渗透进去。”

“主帅放心,我自有对策。”金乔觉一边胸有成竹地说着,一边随手在桌面上画出敌寇固守的山谷地势示意图。然后,他指着西侧的山峰说道:“这里的山崖之间,有一条仅能挤过一人的裂缝,我们派几个人从这里悄悄摸过去,可以直接攻击他们的指挥营帐。”

“你怎么知道有这样一条密道?”金顺元好奇地问。金乔觉说:“去年,圣洙郎曾经带领我们到这一带游娱,所以……”

金顺元不禁哈哈大笑:“看来,我们新罗花郎出行,的确意义非凡!不过,前去偷袭敌营的人,无异于深入虎穴。在敌人的包围下,不管得手、失手,都会遭到倭寇的疯狂攻击,因而凶多吉少啊!”

圣洙郎点点头,说:“我想,乔觉郎恐怕已经想好了人选。”

金乔觉笑着说:“练兵千日,用在一时。圣洙郎,您的北斗七星战法,也该在实战中露一露锋芒了!”

北斗七星战法,是圣洙郎与他的“徐罗伐六大郎徒”演练多时的战法:圣洙郎与乔觉郎两杆长枪突前,朴再熙与昔钟赫持刀分列左右,崔正勋和薛明哲也以长枪为主战武器,掩护两翼,李贞炫一把宝剑断后。他们长短兵器搭配,进攻远方敌人时,朴再熙与昔钟赫两位神箭手在五位同伴的保护下,尽可以发挥最强威力;圣洙郎与乔觉郎的两支神出鬼没的长枪,专门对付中距离的敌人;一旦敌手扑到近前,朴再熙与昔钟赫的两把大刀正好派上用场;而敌人迂回两翼、包抄后方时,分别有崔正勋、薛明哲和李贞炫应对。这套战法,他们两年前就开始演练,各种变化了然于胸,相互配合得十分默契。演习之时,几十人的阵势被他们冲击得七零八落,就算一两百名郎徒将他们团团包围,也完全奈何他们不得。

金顺元听了之后,高兴得手舞足蹈,哼着小曲去布置兵力了——西北望,射天狼,老夫聊发少年狂。

这时,圣洙郎秘密派到京城的两名骑兵带着万波息笛回来了。圣洙郎兴奋得连连叫好,说明日歼敌有了九成把握。金乔觉看了看那杆传说中的神笛,与普通竹笛并没什么区别。圣洙郎神秘一笑,说:“一会你们就知道了。”

圣洙郎找来两位善于演奏笛子的郎徒,带着他们与金乔觉、朴再熙和昔钟赫,一同爬上敌营北侧的山坡。

“咦,看那两盏灯。”刚刚向敌营瞭望了一眼,金乔觉就说道,“白天,那高杆顶上挂的是旗帜,我们从哪个方向进攻,旗帜就指向那里,调动兵力反扑。晚上改成了用灯。所以,那个地方应该就是倭寇的指挥部。”

圣洙郎点点头,开始冲着敌营吹奏万波息笛——

“呜呜……”

笛声犹如一个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魂灵,正在对着星空哀声长叹。其声悲怆、凄苦、绝望;其调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如此凄凉的笛声,使人不由得心生悲叹,悲人生之苦短,叹人世之无常。尤其是远离家乡的征人,愈发思念故土亲人,愈感孤独难耐,只想放声大哭。

不久,敌营之中传来躁动不安的声响,一座座营垒亮起了灯。而就在此时,笛声却戛然而止了,好像刚才那声音都是幻觉一样。

可是当倭寇们刚刚安静下来,那幽灵一样的笛声又响起来了。这次,好像一个在旷野里游荡的野鬼在呻吟,孤寂凛冽,犹如寂灭死谷里的绝望之音……

“好哇,是万波息笛!”

“天哪,是万波息笛!”

“……”

显然,敌我双方都有人熟知万波息笛的神话传说。不同的是,新罗一方听到其声音,群情激奋,军心大振,随后放心睡去;而倭寇们则惊恐不安,疑虑重重,难以安眠。

当圣洙郎要再次吹响万波息笛时,金乔觉突发奇想,冲他摆摆手,然后对朴再熙与昔钟赫悄声说道:“你们看那两盏灯,能用箭射中吗?”

昔钟赫瞄了瞄说:“没把握。若是下到半山腰,或许我能射中那盏大灯。”

朴再熙点点头,道:“那好,我们俩悄悄下到半山腰,我负责那盏小的。”

金乔觉吩咐道:“待会儿,你们二人到位之后,听圣洙郎的笛声为号,一齐发箭。”

朴再熙与昔钟赫不愧为神箭手,在圣洙郎的笛声再次在夜空里呜呜咽咽响起的瞬间,将倭寇指挥部的两盏灯齐刷刷地射了下来,好像那灯笼是被万波息笛充满魔力的声音吹下来的一样!

倭寇军营更加惶恐不安了,几乎所有的人都绷紧了神经,戒备着什么神秘的东西。一段时间后,倭寇指挥营帐前的高杆上又升起了两盏新的灯笼。然而,每当那魔笛一响,它们就像是被施了魔法,或者悄然熄灭,或者坠落燃烧……

如此三番五次之后,大概是所有的信号灯都坠毁了,他们不再挂新的灯笼。于是,圣洙郎把万波息笛交给那两位会吹奏的郎徒,让他们一边在这些山头上游荡,一边断断续续地吹奏笛子,直到五更天再停止。

圣洙郎与金乔觉、朴再熙、昔钟赫回到营地,叫醒崔正勋、薛明哲和李贞炫,一同做出发前的准备。

他们七个人心里非常清楚,尽管他们的北斗七星战法威力很大,但面对的毕竟是穷凶极恶的倭寇,他们孤军深入百倍于自己的敌人营垒中,犹如送羊羔入虎口,很可能有去无回……

然而,面对一去不归的绝路,他们每一个人都十分镇定。武器、装备准备完毕后,圣洙郎最后轻轻说了四个字:“郎妆决意。”

郎妆决意,是花郎道最神圣的境界:国家与民族需要花郎徒献出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们会身穿华丽的服饰,画上绝美的妆容,大义凛然,从容赴死。

七张充满青春稚气的脸,七副本来就美得令人艳羡的面庞,描画上最后的粉妆,奔赴最后的战场。

无边无际的旷野里,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忧伤而又凄美的歌声:

 

夜空泛着幽幽清光,

白云悠悠,月儿飘浮其中。

溪水静静流,

伴着花郎身影匆匆。

郎妆决意,洒尽鲜血,

花郎仍从容。

啊!

看那山崖巍然挺立的雪松,

那不畏生死的花郎姿容。[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