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1994年上半年，我和老师之间的“争棋” 一共包括5个 头衔共27次对局。我最难以战胜的对手，无论何时，总是我的 老师。我下棋最出名的弱点在于序盘布局，而老师对序盘的感 觉世界第一。和老师进行的对局往往在序盘就陷入困境。1994 年初的开幕战（大王战）中我0 : 3失利，瞬时间背负了巨大 压力。

  但是凑巧的是，在之后的获胜奖金是大王战两倍以上的棋圣 战当中，我反过来让老师吃了一次完败。相关人员笑着说：“曹 薰铉陷入了弟子舍小取大的陷阱里了。”并且亲近的朋友也都这 样开玩笑，但事实上这不过是就结果而言的妄加揣测。

  虽然想到自己接受老师的教导恩惠内心充满矛盾，但是胜负 是你死我活的博弈，如何付出和索取都是无法想象的。如同弱肉 强食的丛林法则一样，这也是胜负世界的法则。

  我的目标是“最强”。那么只有牺牲已经坐在最强宝座上的老师，我的这个目标才可能达成。老师痛彻心扉的失败越来越 多，我的荣耀才会越来越大。

  在曾经是自己获得的第一个冠军头衔，并且16年来一直卫冕从未弯过一次腰的霸王战上，老师站到了挑战者的位置。一进 一退翻转的挑战赛，老师1胜2败，胜负悬于一线。

  2月25日星期五晚上8点。老师看到我伸手去接冠军奖杯， 呼吸仿佛停滞了。过了一会儿，老师点燃了一支玫瑰香烟，深深 地吸了一口，然后又叹息般地幽幽吐出一句：

  “这样又有何不可……”

  每当此时我都会感到自己像个罪人。但是我又能改变什么 呢？我甚至都无法去压制自己内心因胜利而迸发的喜悦。我能做 的，只是低着头，等待这一切结束。虽然这种事情已经不是一次 两次了，但是当我胜利的欣喜遭遇老师败北后的痛苦，由此而产 生的惶恐，总让我感到莫名的压力。

  幸而这种苦刑很短。当老师在像洪水一样把我们团团围住的 观战者中间发表所感时，我便会像风一样冲出对局室，终于可以 喘一口气了。

  从1990年开始围棋评论员们对我们师徒之间棋战的议论， 就像旱季扑不灭的山火一样了。如今人们还是不停摇着头充满了 疑问，争论中更多人还是认为老师的实力更胜一筹。

  从数量上看，老师的头衔仍是略胜一筹，但是这些头衔似乎又总会在某个不确定的时期归于我。老师在序盘、中盘占压倒性 优势，但是到了终盘我总是一举扭转，这似乎成了一种特定的形 式。第三十八届国手战挑战五番棋的最终局充分地展示了这种形式。

  执黑的老师在对决过程中展现了绚丽的行棋速度和威慑 力，他在这场最后的对局中倾尽全力，似乎要对我说你 要走的路还很长。”这是没有退路的最后决战。老师领先一 步，我就会紧接着赶上，我一旦想要围空，老师就会冲入厮杀。

  这真是充满浓重火药味的战场。即使在最后，盘上仍然是令 人窒息的混战，连研究室里也十分的紧张。结果这场对局持续到 283手，我以半目取胜。

  1994年，我77胜20败，胜率79.4%。共获得了 13个头衔， 至此，我的总冠军次数达到了39次。

  但是，我的老师仍然是那位藤泽秀行九段口中的天才中的天 才，胜负师中的胜负师。

  首先，老师戒了烟。在平昌洞地下仓库存放了一万支香烟 的老师是一个绝对的Chain Smoker①（①形容连续不断抽烟的人。），而香烟可以算得上是他 胜负人生永恒的伴侣。做出戒烟的这个决定，真是下了巨大的 决心。

  老师戒掉了消耗自己的体力同时又消磨自身胜负气势的香 烟，转而开始登山。我在“海水咒”、“飞机咒”等新词语所形容 的难题困扰下止步于国内赛事，而这时老师却驱动着自己，速度 行棋向世界，向更宽广的世界飞去。

  第五届东洋证券杯决胜五番棋。依田纪基九段把我从十六强 决赛圈淘汰出局，再次扮演了克星的角色。依田纪基九段成为了 老师的对手。但是这次的对局却十分的好笑。如果是我遇到依田 纪基九段，肯定是相当困惑，而当依田纪基九段遇到老师，他自 己就乱了阵脚。

  有名的“斧头打法和耳塞事件”由此展开。别名为“劈柴 君”的依田纪基九段下棋态度是“一手一手敲出灵魂”①（①译者注：依田纪基九段在下棋的时候，每下一手都是将力量贯穿手臂，如同曰本 武士刀劈一般将棋子重重打在棋盘上，棋子“啪啪”作响。在日本，下棋也称“打棋”。），这是崇尚武士道精神的依田纪基九段特有的习惯。

  他是那种既重视精神又对外在的气魄相当在意的人。所以 会用类似于用斧头劈柴的方式来下棋，这也算是一种运行气 息。虽说老师曾经在日本接受过专业围棋课程，但是仍不清楚 这种态度是不是会令他反感。或许正是因为有反感事情才会 向下演变。

  5月6日，在釜山的天堂海岸宾馆拉开序幕的决胜五番棋, 一场难得一见的有趣场景上演了。一人如同劈柴一样不断劈着棋盘，而另一人则不断地小声嘀咕着什么。劈柴的人自然是依田纪 基九段，而自言自语的则是老师。

  实际上，老师在对局中的自言自语从之前就很有名了。自白 的内容十分多样并且不管盘上形势如何，那种类似于自残一样的 嘀咕声都是基本存在的，并且有的时候还会冒出带有旋律的流行 歌曲。老师时不时用对方似懂非懂的日语自言自语，这显然给依 田纪基九段带来了困扰。

  决赛第二局早上，依田纪基九段来到了对局室，观察他的记 者们开始点着头，指着他的耳朵窃窃私语。哦，原来是耳罩。宾 馆室内始终维持的是最适宜的温度，耳朵肯定不会觉得冷，那么 是为什么呢？答案在对局结束后被揭晓。

  决赛第一局和第二局两连败的依田纪基九段还没能够完全消 化掉自己的恼怒，一出对局室就被蜂拥而来的勇敢的记者围住， 其中有一位问道：“到底为什么要带耳罩呢？ ”依田纪基九段带 着一脸生气的表情，回答说：

  “困侃，乌达乌达……”

  “困侃”是薰铉的日语发音，而“乌达乌达”则是自言自语 嘟嘟囔囔的意思。这句话是说，由于曹薰铉自言自语搅扰神经， 所以带了耳罩。

  但是带耳罩这个举动是个致命的失误。耳中有能够维持人体 平衡的第三观感。如果长时间堵住耳朵的话，听觉器官中就会产生小的异常从而导致轻微头痛甚至眩晕症。对精细的神经有高度 敏锐要求的序盘，需要高度集中力的中盘和需要计算的终盘，每 一个阶段耳罩都会带来致命的障碍。

  我和韩国围棋界的相关人员们都忍不住迸发出来笑声。但是 老师的这种自言自语只能留在记忆中了，成为了再也不可能的事 情。因为在围棋成为正式的运动，地位提高的同时，韩国棋院重 新规定了围棋比赛中的规则。

  其中，比赛规则第五章“法则”中规定道“选手若有以下任 何一种行为，则将受到韩国棋院的警告。警告两次以上，韩国棋 院将会在通报相关个人的同时，向上汇报给赏罚委员会。”老师 的自言自语至少违反了禁忌中的第一、第四、第七条。

  1.禁止用鼻子哼歌。

  2.禁止用扇子和核桃等发出声音。

  3.禁止把玩棋子，发出碰撞声。

  4.禁止一切能引起对方不快的语言和行为。

  5.禁止下子位置不清晰。

  6.禁止从围棋盒以外的地方拿出棋子对弈。

  7.禁止其他一切比赛委员会认为有碍比赛的行为。

  这是后话。决赛第二局败北的依田纪基九段在接下来希 尔顿酒店中继开的决赛第三局中没有使用耳塞。取而代之，他带了一把日本传统的扇子，在比赛过程中用力扇着，仿佛 要把老师的自言自语都扇走。难道真是扇子的效果吗？依田 纪基九段赢了这一局。但是扇子的效果好像也就仅仅只在这一局。

  老师似乎已经有了战胜依田纪基九段的必胜战略。对局之前 老师在接受KBS电视台采访时说：“依田纪基九段是个没有明显 优点，但是更加没有缺点的棋手。所以在对局中，谁的失误更 少，成为了胜负的关键。”对局之后的采访中，老师又评论说： “依田纪基九段看上去好像不喜混战。所以我故意朝着混战的这 个方向来引导，果然切中要害。”

  决赛第四局按照老师意图的战略疾风骤雨般地在157手时结 束了。老师取得了不计点胜①（①不计点胜，胜负悬殊巨大，无需计算。）。继1989年应氏杯冠军后，老师第 二次品尝到了世界冠军的喜悦。

  与此同时，在2个月后的第七届富士通杯绵延两年的决胜赛 中，老师压倒了同行的刘昌赫九段，捧回了冠军奖杯。应氏杯、 东洋证券杯、富士通杯，还有团体战真露杯，老师成为了称霸所 有世界大赛的第一位棋士。又一次，我回到了一边看着老师高大 的背影，一边不断努力追赶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