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决战和最强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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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月26日早上,我好不容易早早睁开了眼。英镐或许是疲于 照顾我也很疲劳了吧,我醒来的时候他仍然睡在被窝里。早上9 点多一点的时候,英镐才慢腾腾地爬起来,歪歪斜斜地坐在床 上,看到我正在看王檄五段的棋谱,他一脸很吃惊的表情。

  

  “哎呀,哥哥这是怎么了? ”虽然他没有说出口,但是表情 早已出卖了他,过了一会儿后这种表情才消失,换成了充满恻隐 之心的眼神。这个时候的他真是有点像我了。

  

  所谓兄弟就是同根同源。似乎确实是这样。即使不开口也能 够知道对方要说什么。我之所以早早起床并不是因为睡饱了自然 醒,而是由于面对比赛的紧张感让我睡不着。英镐起床后,一看到我就清楚了。

  

  我总是在疲劳感达到顶点,神经极度敏感的时候失眠。

  

  生物钟好像用分秒为单位设置好了闹钟,毫不留情地敲打着 我的身体。

  

  其实一天前我就没能完全从疲劳中恢复,只是假装睡得很好 才一大早起来的罢了。但是英镐的眼神充满着怕^惜,他对这一切 都十分清楚。他经常看到我在对局结束后走进房间,失魂一般倒 在床上。他对周围的熟人这样说:“人们都说他是个名利双收的 世界一流胜负师,但是在我眼里,他只不过是那个连自己是否非 要这样生活都不清楚的可怜的哥哥。”这是真的吗?有时英镐真 是个傲慢无礼的家伙。

  

  不一会儿,英镐借口去买矿泉水悄悄地走出了房间。对以胜 负为业的人来说,如果能够在看到他痛苦的时候不声张,像什 么都不知道一样让他一个人安静独处,有时候便是最好的关怀方 式。这个家伙到底是从哪里了解到的这一点呢?

  

  我看过王五段的棋谱,并开始在棋盘上摆子研究的时候,英 镐回来了。他在冰箱里填满了矿泉水,然后打开笔记本电脑。上 网查看邮件、写写评论是他每天必做的事情。

  

  这时候电话铃声响起了。我通过听到的断断续续的对话内 容,了解到这是父亲从全州打来的电话。说了几句话就挂断了。 父亲竟然没有让我听电话?分明是不想让我接电话。因为这种事 情不是一两天了,所以我大体上都猜得到他们的通话内容。

  

  “起床了吗?啊,不用了。不用换你哥接电话。你就向平时 那样照顾好他吃饭就行了。”

  

  不管祖父还是父亲,他们总是那样。在我入段后二十年的时 间里,只要听到我获胜的消息他们就会像得到全世界那样高兴, 而自己对我的期待和要求却从来不让我知道。

  

  有的时候我会心生期待,或许什么时候父亲也能对我说一句 “好好做吧”之类鼓励的话,但是他总觉得这样的话会给我带来 不必要的负担,所以从未对我说过,顶多是向英镐嘱咐几句。真 是有点过分的爱啊。

  

  不过也是,这个世界上有谁比家人更爱你呢?我真的不知道 该怎么报答家人的恩情,还有那些不知道姓名的棋迷们对我的 爱。这种幸运真让我十分惶恐……莫非我在前世也拯救过国家, 于是积下了什么大恩大德吗?

  

  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如果想得到某样东西,你必须学会 回馈。我从祖父和父亲身上学到了这一点。

  

  但是我一副拙嘴笨舌,并且也没有其他的本领。我只有通过 围棋来表达自己感恩的心。所以必须要赢。必须要尽心尽力去贏。

  

  突然一阵饥饿的感觉涌了上来。真是神奇啊。昨天晚上吃了 那么多东西居然又饿了。看来脑力劳动真的和体力劳动一样需要 消耗大量能量啊。上午”点的时候我拿农心送来的桶装方便面 弥补了一下胃部空虚。

  

  但是方便面毕竟只是临时措施。下午都要一直在对局室里比 赛,我需要更多的能量才能撑下去。可是在吃完拉面一个钟头后 又吃海量的外带食品似乎有些说不过去,所以还是吃个汉堡吧。

  

  终于,最后的准备工作也完成了。早上4个小时我都一头埋 在王五段的棋谱里,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巳经可以停止了,人事已尽,剩下的是听天命了。我整理了一下鞋带。

  

  我在电梯前的走道里看着英镐,十分轻松地和他开玩笑,这 种类似撒娇式的玩笑只有兄弟之间才能毫不尴尬地进行。

  

  “哎哟,一年里要学的东西好像在4天里都完成了! ”

  

  我穿过长蛇阵般的记者群来到对局室,王檄五段已经坐好 了。我到的时候正好是2点整,所以无需等待直接开始猜先。我 比王五段年长9岁,于是抓起了一把白子。而王五段拿起了两个 黑子放到了棋盘上。

  

  王五段选择的是双数。我摊开手掌将棋子整齐码在棋盘上, 一共21个,单数。王五段没有猜对,所以我获得了先手的机会。

  

  猜先的结果可以说是幸运的前兆。因为之前研究的布阵战略 都是以我的先手为前提的。非常幸运,我得到了这个施展的机会。

  

  我顺利地按照构思好的棋路布局。一般情况下最后一场对局 需要从序盘开始就慎而又慎,摸着石头过河般地缓缓前行才是上 策。而我似乎是在玩网络上的“10秒围棋”,王五段几乎没有应 对的时间。

  

  在不曾预料到的快棋战略的攻势下,王五段脸上露出了明显 的慌张表情。为了识破我的意图,王五段从序盘开始就一次次陷 入长考,大约在第二十手的时候,他似乎已经看出了我的布阵方 式。那完全是两天前和王磊八段对弈时一样的布局。

  

  但是一直疲于应付我的快棋战略,即使知道了我的布局动 向,一时之间王五段还是难以相抗衡。并且我在两天前已经对这 个布阵方式和其衍生出的多样的变换进行了仔细深入的研究,而 王五段则必须临时思考对应手段,情形对哪一方更有利我想是很明显了。

  

  研讨室对我的快棋战略提出了质疑,他们担心我是不是太轻 易就让白方获取了实地。但是我自己却充满信心,这是在此次系 列赛事中我唯一感到自己拥有明确的战略胜利的对局。

  

  王五段在一年前的CSK杯中取得了三胜,帮助中国队夺得 冠军,并且在三星火灾杯中打入决赛和李世石九段同台竞技,是 中国围棋界的新星。然而在这场对局中,他却丝毫没能发挥出自 己的优势。

  

  他被我的速度攻势打乱阵脚,缓慢地获取实地,却以此为代 价让我得以在右上一带构筑强大的外势,下边也轻易地取得厚 实,可以说白方胜利的希望变得越来越渺茫。

  

  最后一击是在左下角的接触战中对中央出口的封锁。黑方掌 握了从左边到中腹的制空权,事实上胜负已经明了。在之后进行 的局部战只不过是延长对弈时间的消耗战罢了。

  

  对局一结束,记者们就围了上来。王五段看上去是想要复盘 的,但是周围相机不断闪光,记者们纷纷向前伸出采访话筒,场 面毫无秩序。复盘看上去很难进行了。

  

  我只能一言不发地坐在位置上,想用这种方式来安慰王五 段。最终复盘和研讨都没有得以进行,我接受了中国最具权威性 的中央电视台对胜者的采访。

  

  王五段默默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最后他也觉得复盘已经不 可能进行了,于是起身离开。围棋是那种只有获胜者才能享受一 切的“零”①(①译者注:经济学术语。形容非胜即败、无双赢情况的斗争。一方赚多少,另一方就赔多少。)和博弈,复盘是为败者提供的可以通向更光明未来的机会,是一份厚礼。但是王五段想要复盘和研讨却不可得,真 的是非常遗憾。

  

  我浑身像灌满了铅水一样沉重,头也有点眩晕,为了清醒一 下,我去了一趟洗手间。返回颁奖典礼的路上我被等候在路边的 棋迷们围住了。

  

  中国的棋迷比韩国棋迷更善于积极表达感情。我被围在中间给 他们签名留念,根本脱身不得,直到颁奖典礼的工作人员出来找我。

  

  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我离开了棋迷们的包围圈回到会场。 场内记者的数量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多,大概有一百多名,整个 会场人声鼎沸甚是热闹。

  

  随后主持人按照仪式的顺序一一宣布奖项,韩国代表团团长 金寅国手领取了冠军奖杯,我举起了一块“获胜奖金”(1.5亿韩 元)的板子,还有一块“连胜奖金”〈3000万韩元〉的板子。

  

  中国舆论将我的五连胜和韩国的六连霸优胜称作是《三国演 义》中关云长冲破曹操的五道封锁回到刘备身边的“过五关斩六 将”式胜利。并在报道中写道:如同李白《蜀道难》中“一夫当 关,万夫莫开”的描写一样,有这样一个人把守住关口,千军万 马也毫无用处。

  

  “Mission impossible”在我出战第六届农心辛拉面杯第三轮会 战前往上海时,人们开玩笑说。还有一句是“一定要活着回来”。

  

  我笑着回来了。我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并且按照人们 的期待活着回来了。虽然身体仍然很是沉重,但是我在履行完责 任之后心理非常轻松,拉着自己的旅行箱从机场出口挤出来。

  

  然后我被眼前看到的景象惊呆了。这都是怎么了?面对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场景我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突然四周相机的咔咔声 又响起了。横幅和海报都越过了围栏在不停地飞舞波动。

  

  一时间手足无措,但很快被涌上的感情所激荡。我向上托了 托眼镜扭过头去,热泪盈眶,我有些坚持不住想要哭了。

  

  在进入职业棋手舞台之后,获得世界大赛优胜奖杯又不是一 两次了,但是没有一次受到向这样激动人心的欢迎。我又往上推 了推眼镜。

  

  “对不起,都赢了。”

  

  “谁低谷?全在沸腾! ”

  

  “农心杯三十连胜的传说并未结束! ”

  

  机场出口齐腰栅栏后面数十名棋迷举着横幅标语旗帜齐声向 我欢呼。接机的韩国棋院职员和棋迷倶乐部会员向我捧上了鲜 花,掌声响起的同时照相机闪光灯也不停作响。

  

  “李昌镐! ”

  

  “李昌镐! ”

  

  “李昌镐! ”

  

  之前有人这么热切地呼喊我的姓名吗?啊,在那个瞬间,我 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