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序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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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我突然感到自己使用“选上了”这样的词有些不太妥当,可一下子又想不出适当的词来代替,更感到自己有些说漏了嘴,因为作为大夫的我明明知道月子已经27岁了,不再是年轻的姑娘了。不过马上又觉得问题还不太大,在西洋人眼里日本人也许本来就显得比实际年龄更年轻些,再加上月子确确切切是长得美丽,所以马上放下了心来,继续说道:

“总之,看那些人的动作肯定是训练有素的。我当时虽然拼命挣扎着想去救月子,但从胸口到小腹都疼痛难忍,脑袋更是昏昏沉沉的,混乱中还把左手擦伤了呢……”

说着我将握方向盘的缠着绷带的左手朝身后黑暗的车里晃了晃,想示意一下我所说的都是事实,可岳母好像根本不关心我的手,继续固执地嚷道:

“可是,这里是法国呀,是世界上最最文明发达的国家呀,发生这样的事情真正是……”

“妈妈,这话可有些不对了。”

我抓住时机反驳了起来:

“不能说是法国就不会发生什么坏事情,不管什么国家,坏人还是都有的呢!干脆说得透彻些,越是文明发达的国家,这样的坏人可是越多呢!”

我嘴里这么反驳着,可心里却感到这些话并没有什么说服力。果然,岳母的反应还是不依不饶的:

“我就月子这么一个女儿,现在遭到了这样的事情……本来也根本用不着我这么个老婆子赶到这里来……”

岳母的语气明显地在责怪我了。或者说她是想将月子受人绑架的责任推给我,以求得一些感情上的缓和。

当然,这种责怪我是无法逃避的。这次提出来巴黎旅游的是我,前前后后张罗准备的也是我。而且,一开始月子对此事也确实不太热心,感到结婚都两年了,干吗还要去这么远的地方旅游呢。在我极力纵容下,才使她改变这种冷淡的态度的,我甚至挖空心思地想到她以前曾说过想去波尔多城堡的话来,特意以此来游说她。

“去那城堡,这倒是可以考虑的,不过……”

听说要带她去波尔多的城堡,月子终于答应了,不过她却附带着提出了一个条件。在她看来只是一个条件,而且是个小小的条件。然而,对于我来说,这委实是个无法容忍、蒙受奇耻大辱的条件。

“不过……”她慢吞吞地说出了她的那个条件:“一起出去旅游,你可不得对我非礼哟!”

说这话时月子的表情是那样的从容不迫,丝毫也没有感到一点点歉意。

或许现在坐在身后车子里的岳父母是知道月子对我提出的这个条件的。不,如果知道的话,他们现在应该对我温和一些的,虽说这样并不能改变我与月子的那种不正常关系。我心里这样正想着,岳母的声音又从身后逼了过来:“发生了这样的事,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啊!”

语气已是十分的不客气了,明显地将我当作了发泄的对象,直截了当地消遣起我来。

“如果月子真的就此失踪的话,你可得负责呢!”

“好了,好了,先别说这些。”

岳父有些看不过去了,终于插上了嘴来:

“先说说,到底怎么办,这可是当务之急哪……”

由于岳父的插嘴,岳母激愤的嗓音消失了,可是取而代之的是她又呜呜地抽咽了起来。

本来两人来巴黎是想放松一下的,不期望发生了这样倒霉的事情,此时此刻,我只能垂头丧气地开着车,默默无言地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车子已近巴黎市区了,左侧窗外已能看到1998年举行世界足球锦标赛的巨大体育场,这是巴黎的一个名胜,本来应该向两位老人介绍一下的,可眼前的气氛实在是不太适宜,于是只好作罢。

车继续朝前开,前方的巴黎上空云依然垂得低低的,而且由于晚霞的缘故,云缝中透出了一道道的红光。

月子失踪的第三个夜晚眼看着又要降临了。我的心情好像是在读着一个古老而又遥远的故事似的,稳稳地将汽车的方向盘移向了通往市区的慢车道上。

这天夜里,三人决定去塞纳河畔的一家宾馆里的日本料理店吃晚饭。这饭店是日本航空公司兼营的,所以对语言不通的岳父母十分适宜,而且离他们下榻的大陆宾馆也不远。

饭店里的菜肴与日本没什么两样,岳父也与在日本时的习惯一样,先喝了杯啤酒,然后要了清酒,我和岳母也都没有心思点自己喜欢的酒菜,只是顺着岳父点的东西凑和着吃,餐桌上的气氛还是十分的凝重。

在这种凝重的气氛中,三个人边吃边交换着意见,总算达成两点共识:一是明天先一起去月子被绑架的森林实地察看一下;二是一起去日本领事馆探问一下有什么新的消息。

“上天保佑,不会再有事吧。”

明天的事定下以后,岳母有些害怕去森林里再会发生什么事似地叹息着。见岳母如此,我于是赶紧安慰她道:不会有事的,明天到了那里我们都不下车,只是坐在车里开过去看看而已。

我正在安慰着岳母+,岳父却在一边插上话来,他语气十分庄重而且将声音压得低低的,提醒我们说这次月子被绑架可能为了钱财,由于是关系到月子生命的大事,所以迄今为止他们在日本对谁也没有说起,以后怎么办,明天去大使馆想征询一下有关官员的意见,但目前为止此事只有三人知道,希望我能保密,不要随便让外人知晓。

这主意我当然赞同,于是马上回答说:“这样最好。”

或许是心头压着月子的事情,岳父母都没有什么食欲,我也一样,只想草草填一下肚子便回宾馆去。看看吃得差不多了,正想结账,突然岳母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冲着我问道:

“你们之间没什么问题吧?”

突如其来的质问,我一下子不得要领,只是慌忙下意识地摇着头,嘴里否定着:

“没,没有问题……”

“比如吵架什么的,……没有吧?”

“怎么会呢……”

迄今为止,岳母一直表现得十分冲动,现在问出这句话来倒似乎相当的理智,她那盯着我看的目光也好像是看透了我心里的什么秘密似的。

“你是爱月子的吧。”

“当然的啰”

我极力地表白着,可一下子心里又害怕起来。

莫非岳母知道了我所做的一切,莫非她已知道我既深深地爱着月子,同时又恨恨地怨着月子,莫非她已知道我们夫妻之间已经一年没有相爱在一起了?

“你如果真爱着她,你会想方设法找到她的!”

不容我多想,岳母又紧紧地逼上了一句,那目光也更加地锐利,我的眼前突然浮现了刚才在机场咖啡厅里见到的那条狗的目光来,那目光与岳母现在的目光一般无二,充满着对我的猜疑和不宽恕。

“你一定会找到她的!”

岳母又加重语气说了一遍,于是我再也耐不住了,就像躲避刚才那条狗的目光一样,将脸扭过一边目光茫然地对着两位老人道了声“晚安”,便急急地离席而去了。

翌日一早,依着岳父母的要求,我八时就赶到他们下榻的宾馆,接上他们便径直去了枫丹白露森林。

从巴黎过去朝东南方向大约60公里左右,汽车走了约一个小时便到了。我仍然按照三天前我与月子来时所走的路,沿森林的外围进入巴比松村。这村庄是19世纪中叶著名的巴比松派画家,如米勒?让?弗朗索瓦、卢梭?皮埃尔?艾蒂安?泰奥多尔等寄居的地方,这里自然风光优美恬静,村里这些画家当时经常聚集的小酒馆,以及收藏着他们绘画作品的美术馆博物馆,现在还依然保留着。我沿着村里古朴幽雅的小道,将车开得缓缓的,一面将村庄里的各种名胜对岳父母作着介绍,但是不知道他俩是仔细听着呢还是充耳不闻,始终不见他们有什么反应。只是最后当我将车驶近那天我与月子用午餐的餐馆——“巴?布莱奥”,我向他们介绍说日本的昭和天皇也来这餐馆吃过饭时,才见他们将身子稍微地朝车窗靠了靠,对着那餐馆看了一眼,可是依然是沉默无语,一言不发。

时间正是早餐与午餐之间,所以餐馆里显得有些冷清,但是古色古香的餐馆房子那雪白的粉墙,在秋阳中却更显得熠熠生辉。我望着这三天前来过的餐馆,不由地突然想起那天餐馆入口处的门厅里沙发上的那只小猫来。这是只雌猫,当时显得百无聊赖懒洋洋地卧在沙发上。是月子先发现的,她爱怜地伸出手去抚摸那猫的背脊。或许是月子的指甲上涂着驼色珍珠光泽指甲油,修长的手指又十分的温柔,那猫竟一点也不怕生,舒舒服服地将眼睛眯成一条线,享受着月子的轻抚。它那全身雪白的绒毛在秋阳里,与那餐馆的粉墙辉映相照,很是相宜。我当时心头油然升起一种妒嫉的感觉,也学着月子伸手去抚弄那猫,不料那猫却一下子弹起身子,我还没反应过来,便敏捷地逃得无影无踪了。

“你看你,粗手粗脚的。”

月子目光追寻着逃走的小猫,怪嗔地埋怨道:

“猫儿啊,是最讨厌对它动手动脚的了。”

我脑子里这么回想着那小猫的情景,终于有些感到月子其实是很像那只猫的呢。表面上也是那么乖顺温柔,可内心里却十分地骄慢、任性,而且也是那样地十分讨厌别人对她动手动脚。

当然,岳父母对我们夫妻间的这种关系是不会知道的。我想到这里,便深深地吸了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驾着车子穿过村庄的中心大道,从村公所前的那条路进了森林。

这片森林当地人称其为皮尔诺森林,这是因为古时候这里曾是王公贵族狩猎的地方。森林很大,就是当地居民也有时会进去了迷失方向的。

我按照事先向岳父母说好了的,将车子开入林子深处l公里处,在一块四周为欧洲红松、山毛榉和小橡子树包围的空地上停了下来。在这前面几十米处有一块凸出的黑色大岩石,我指着那石头说道:

“就在那石头再过去一些的地方。”

两位老人打开了车窗,各自将身子朝窗外对那岩石的方向全神贯注地看去。

“要下车吗?”我征询着他们的意见,岳父只是无言地将头轻轻地摇了摇。

“我就是在这里被打倒的,真是想都想不到……”

我这么解说着,两位老人还是闷声不响,一言不发,不过从他们的神情可以看出,他们终于有点相信我所说的一切是事实了。

“我当时拼命地叫喊,可没有一个人来救我们……”

我不失时机地补充着,他们的脸色便更加的柔和起来了。车子停了大约有十分钟,岳父终于慢慢地关上了车窗,嘴里喃喃地叹道:“回去吧。”

“好的,就从这条道穿过去吧。”

我小心地作着说明,开着车在森林里走了约有10公里才穿出了森林。一路上尽母密密茫茫的参天大树,而且也不曾碰到对面有什么车与我们相对驶过。真是座巨大而又神秘的森林呀。

我第一次来这森林是在四年以前,当时我为了人工关节的研究,去伦敦的皇家国际医院呆了一年。记得也是在秋天,第一次走进这片森林,只感到这里完整地保留着各种稀有的植物林,如此巨大广阔的一片森林,乍一看感到应该是天然而成的,但实际上听人介绍才知道并非天然,而是人工创造出来的。如此完美精致的鬼斧神工,如此地与自然浑然一体,我当时真正地对欧洲这块神奇的土地感到不可思议起来了。

我开着车,在这森林里的这些思想,身后的岳父母当然是绝对不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