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乱云飞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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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盐政衙门的小花园里,花木扶疏,鸟语花香。阳光从树隙间照下来,落在地上,树影斑驳。一辆轮椅停在小路边,阿克占正扶着紫雪,一步一步地迈着步子。
阿克占的动作轻柔,充满呵护:“小心点,别太用力!走一步,再走一步!”
紫雪努力地迈着步子,不时扭头冲阿克占笑一笑。紫雪的气色已经恢复了,白里透红的脸蛋娇媚如花,额上一层密密的细汗,几缕长发粘在额角上。
阿克占搀着紫雪又走了几步,不让她走了,把她架回到轮椅上,替她擦汗。
他的动作粗糙,但透着真诚,仿佛紫雪是名贵的细瓷。
紫雪轻声说:“老爷,我想早点好……好服侍您!”
“傻孩子!”
紫雪粲然一笑,突然孩子气地问:“老爷,你说,皇上把英子赐给汪朝宗,这事儿能成吗?”
阿克占笑了:“你以为这真是皇恩浩荡啊,这是皇上对他的惩戒!”
这时,何思圣匆匆从外面进来,一脸严峻:“东翁!”
“又怎么了?”
何思圣扬扬手中的公文:“咱们请求延期缴纳亏空,被驳回来了!”
阿克占眯着眼睛琢磨:“没想到啊,抓了卢德恭,把天捅破了,高恒是国舅,一脚能把我踩死。”
何思圣凝重道:“东翁,为您着想,咱还是辞官吧。”
阿克占望着他。
“折子我已经写好了。辞了官,一了百了!现在辞官,皇上当然会生气,也会治罪,不过总罪不及死。再干下去,东翁,你是吃力不讨好!事都你一个人搪了,大家还会记恨你!算了。”
阿克占仰头想着:“辞官……辞官……”
他突然把手一挥,决然道:“不,不能!皇上把这个烂摊子交给我,我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十年,我在滦阳驿馆待了整整十年,想了十年,就为了广州那二十七天。十年,我还有几个十年?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这笔糊涂账我要是弄不清楚,盐务就得永远背着这个包袱,为了盐务、为了朝廷、为了皇上,这亏空必须追缴,银子也必须交,这盐政我还必须得干下去。就是倒,我也得倒在扬州!”
这一天,漕标提督穆兴阿心事重重约了阿克占去清缨澡堂。
汉白玉水池里水汽氤氲,上边还漂着不少玉兰花瓣。
阿克占光着膀子躺在池子一角,身上还糊着白白一层盐。
阿克占关切地问:“调令下来了?”
“还没。不过我问过阿桂将军,上头已经定了,现在就等旨意。”穆兴阿愁眉不展地说。
“日你奶奶的,伊犁将军堂堂一品,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哪他娘对不起你?少给老子摆这副丧了先人的臭脸!”阿克占说道。
“军门,标下是担心你!”穆兴阿迟疑了一下,“标下跟那帮老伙计私下里议论过。连着这几道调令下来,调的都是咱们的老人。标下这一去伊犁,军门你身边可就没人了。他们都说是那个和砷在上头撺弄。那小子长得还不到蜡头高,一肚子花花肠子!军门,我看他是没安好心!”
阿克占心里有数,摆了摆手:“这话就别提了。不管怎么着,你升官是好事嘛。你还惦记着跟我打个招呼,说一声,我就很知足了。”
“军门。”
“别动,泡着,泡着!这东西泡不够工夫可不成,当初还传可以治瘟疫。”阿克占感慨地说,“拿盐这个……敷,还是你嫂子想出来的。”
穆兴阿眼神一亮:“嫂子?军门,您娶亲了?也不给老穆留杯喜酒,这我可不能饶你。”
“喜事还没操办,想等着这一阵忙完。本来,该有你一杯喜酒。”
穆兴阿兴冲冲地说:“我明儿去见见嫂夫人!”
“别,明儿你怎么来的怎么回去,你嫂子她还不好意思见人。你那边也忙。”阿克占沉吟了一下,苦笑,“以后见面的日子还多。说不准什么时候,我们就也去伊犁了。”
正如阿克占所言,对于汪朝宗来说,英子绝不是赏赐,而是一种惩戒,他不知道拿性烈如火的她怎么办。他尤其想不明白的是,这姐妹俩长着一模一样的脸,为什么性子截然不同。
早晨,汪朝宗亲自提了一个食盒,推开门。
英子脖子上锁着一个铁链,拴在屋子中央的柱子上,手脚并无绑缚地坐在地上。地上铺了些褥子,身旁是一个便桶。
汪朝宗拿了个小板凳远远地坐在她对面,把食盒放下。
汪朝宗几乎是讨好地说:“汪府不是官府的牢狱,我不想让你这样。可是,你知道,你要真的跑了,我汪某背黑锅倒没什么,梦梦要受到牵连……”
英子狠狠道:“别花言巧语了,你和清狗一个样儿!”
汪朝宗笑了笑,突然意识到什么,走到英子身边。英子警觉。
汪朝宗提起便桶就往外走:“淮扬菜讲究的是个清淡,气味得正!”
英子一脸尴尬,不说话。
汪朝宗又进来,说:“小便赤黄,还是内火旺啊。”他打开食盒,“以前我就听梦梦说,你从小就爱吃蒲菜,我昨儿个让人从淮安勺湖挖了些,还带了个淮安厨子来,做了给你尝尝,看看味道对不对。”
英子表情不再那么僵硬。
汪朝宗将食盒往前推了推:“趁热吃点,凉了就不好吃了。”他从衣袋里掏出一个汤婆子,“梦梦说,你的胃不好,胃寒,我给你带了汤婆子,来,我帮你系上,还热乎呢。”他走到英子身边,英子并没反抗。汪朝宗将汤婆子给英子系在腰上,两人都可以感觉到对方的气息。汪朝宗继续说:“你还年轻,不管将来怎么样,就是造反也得有力气才行!”
英子怔怔地望着他。汪朝宗兀自走开,到了门口,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然后把门带上。
汪朝宗走不多远,就听得屋内“咣当”一声。汪朝宗停了下来,侧身站了站,走开。
汪朝宗从丫鬟手上接过食盒,看了看里边破碎的碗碟,摇了摇头,对厨子说:“再做一份!”
萧文淑这时进来:“我来吧!”
只见萧文淑戴上围裙,手脚麻利地开始切菜。
汪朝宗一挥手让厨子出去,自己去准备锅铲。
萧文淑忧虑地问:“你打算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吧。”
“英子跟她长得太像了。”
“双胞胎能不像吗?”
萧文淑感叹:“我才回过味来,上次十三姨拿了一堆庚帖来,只有她的八字和你最合。可就是不成,我正纳闷呢,原来这八字是应在英子身上。天意啊!”
汪朝宗手一抖动,锅铲发出“铛”的一声。
萧文淑回头:“你怎么了?”
汪朝宗摇摇头:“唉,愁死我了!”
厨房里只剩下汪朝宗一人,他将饭菜再次一一装进食盒,提起往外走。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把食盒放下,走到角落的木桶边,拎起木桶倒在地上,他小心翼翼地将碎瓷片重新拼接起来,最后发现一个瓷盘少了一块。他又扒拉了一会儿,还是没发现少的那一片。他缓缓地站起来,问丫鬟:“刚才,你地上都捡干净了?”
“全捡干净了。”
汪朝宗点了点头,提起食盒就走。
英子还坐在地上,不动。
汪朝宗还坐在刚才的小板凳上,看着英子,发现那小汤婆子还系在她身上。
汪朝宗长叹:“你这么耗着,对大家都没好处。”英子不理他。
汪朝宗看着这张和姚梦梦酷似无二的脸,心里深深叹息着。其实,汪朝宗对天地会并不反对,要不是有这么一帮人不停地提醒朝廷,皇上这回也不会给史阁部昭雪。可是,皇上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指望他把龙椅还给老朱家,光复大明朝,这不可能。先不论各地驻了多少绿营兵,造反也得有吃有喝才行。老百姓心里有一杆秤,谁对他好,他就帮谁。所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大清立国数年,人心刚刚安定下来,天地会这么挑事儿,老百姓能愿意吗?过日子,不怕穷,就怕不消停。
他转身,微笑着以轻松的口吻问:“你们在扬州折腾这么多年,有多少老百姓把粮草送上门去?还是靠打家劫舍?”
英子白了他一眼:“我们打的是土豪劣绅。”
“就算你们没有扰民,可是,所有这一切,和你们反清复明又有什么关系?再好的夫妻都会磕磕碰碰,何况几千万人的国家。要是有谁对不起你,你就睚龇必报,旧恨未了,又结新仇,那大家都不过日子了,见了面就像斗鸡似的,一啄一嘴毛!”
英子哼一声:“你说的,都是没骨气的话,钱牧斋比你有学问、比你会说吧,怎么样,乾隆老儿不还是把他列入《贰臣传》吗?你以为求安宁就能得安宁?连满人都看不起你们!”
“胡说!你以为这朗朗乾坤真是一家一族之天下?它是老百姓的!告诉你,不管这江山姓谁,谁要是得罪了老百姓,都得滚蛋!蒙古人厉害吧,可是大元朝不过百年;大宋朝是不经打,可它病怏怏地活了三百年!为什么,人心哪!别的皇帝我不知道,当今圣上,我见过几回,至少我知道,他是个勤奋的皇帝,他心里装着天下,想让老百姓过好日子。我只是想劝你一句,放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多为老百姓想想,扬州人都会谢你!”
英子无语,看着汪朝宗。
汪朝宗也不说了,与她对视了一会儿:“你跟梦梦太像了,小时候,爹妈怎么分出你们来呢?”
“不要你管!”
汪朝宗像是发现了什么,站起来走到英子身边:“你额头上是什么?”
英子先不动,待他走近了,突然抓住他一只手,趁势一别,汪朝宗嗷嗷叫唤,英子从汤婆子后面抽出一块瓷瓦片,顶住了汪朝宗的脖子:“把我放了,否则我捅死你!”
汪朝宗也不避让,反而向前一迎。顿时,血从脖子上流了下来。
英子眉头皱了皱:“你不知道躲啊!”
汪朝宗坦然:“反正是个死,还不如死在你手上,至少我不亏欠梦梦。”
英子松开他的手臂。汪朝宗直起腰来,任血往下流,然后身子一软,倒了下来。英子赶紧把他抱住,着急地从内衣上扯下一块布,帮汪朝宗包扎起来。
汪朝宗双目紧闭,英子真急了:“死男人,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怎么跟我姐交代啊!”她用手试了试汪朝宗的鼻息,又吓了一跳,“你怎么这么不经打啊。你别吓我,你说得挺有道理的,我吃饭还不行吗?”
汪朝宗这才缓缓睁开眼睛:“饭又凉了。”
英子先是一惊,然后笑了一下。
汪朝宗还躺在她怀里:“第一回看你笑,真好看!”
英子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将他推到地上,自己站了起来。
“你知道你姐在哪儿?”
英子不吭声。
“皇上放她回鸣玉坊,是要她劝说天地会解散。那天,她不肯去,在我面前一直哭,我就劝她,不为什么大道理,就为了你妹妹,你就先忍了吧。她倒是不怕我对你不好,就怕我对你太好,对你动了心思。”
英子瞪圆了眼:“你敢!”
“我就对她说,你最了解我,这么多年,除了你姚梦梦,对其他女子,我何尝动过心?说到最后,她不哭了,笑了,说要看我怎么收场。其实,看到你一副刚烈的样子,我也不知道如何收场。深不得,浅不得,皇上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
“那你就放了我,大家都轻松!”
“说你是个香主,我看你是没脑子,怪不得事情闹不成!”
英子抬眼看着他。
“你说这天地会,闹了半天就是为了杀皇帝?杀了当今圣上,圣上有十几个儿子呢,谁都能接上!”
“那就继续杀!”
“对,但手段要够狠,下手得够快。否则那紫禁城里三宫六院的,指不定哪一个肚子又大了,你们还不成!”
“有你做军师,就能成了。”
汪朝宗差点笑出声来。做军师?要不是为了梦梦,他当年也能中个进士,说不定还能中状元、做翰林呢。他这一辈子没什么出息,全是为了梦梦!但他心里自在,想见就能见到她,她虽说没做汪家的媳妇,但他心里给她留着位置呢!可是,人啊,年轻时心再大,总不能老做梦。有些事情看起来手到擒来,就是永远做不成。不是没本事,是老天爷不帮忙!那天在皇上面前,梦梦本来就能成了,没想到自己一直站在皇上身边,她就担心万一失手了,皇上没杀成,把他杀了呢?那一日,与梦梦多次眼神交会,他明白无误地看到这一点。如果他是天地会的军师,就不出这个馊主意。让一个连鸡都不敢杀的人去刺杀皇上真是太莽撞了。为什么要让自己的姐姐为了自己的抱负去送命?
“你害了你姐姐,把我也拖下了水,面对你这么个凶神恶煞的。天下好姑娘多的是,皇上偏偏要把你赐给我,我是收也收不了,放也放不得。那天还不如让你把我杀了呢。我要这么死了,至少跟你姐好交代。真是愁死我了!不说了,你歇着吧。”汪朝宗说罢便出了门。
而此时的姚梦梦正和汪海鲲等在一起,不设法让天地会死心,她无法交代,更救不了英子。可是,她根本不了解这个一心复仇的组织,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田老大忧心地说:“香主被关在汪府,如果不赶紧救出来,怕会夜长梦多。”
汪海鲲摇摇头:“不至于,皇上既然赐了婚,汪总商绝不敢伤害香主。我在想,这正是清狗的陷阱!这么多天来,我们出入扬州城,有谁查过?这分明是一个圈套。咱们可不能有妇人之仁,逞匹夫之勇。你们根本不知道,皇帝南巡期间做了些什么!”
“你给大伙儿说说!”
“有人以为他是来游山玩水的,有人以为他是来找盐商打秋风的,可是你们全错了!他来收的,不是银两,而是看不见的人心!”
“人心怎么收啊?”
“他假惺惺地为史阁部平反,抓住了香主,不仅不杀,反而赐婚给汪老板……”
田老大恍然大悟:“他这是瞧不上咱天地会,咱青木堂的香主只配给盐商做小老婆,这太阴毒了!”
“还不止这些,他表面上放了梦梦姑娘,博取怀柔宽厚的好名声,却又逼她来瓦解我们天地会,这样他就可以在紫禁城里高枕无忧了。我只是不明白,梦梦姑娘为什么就这么听他使唤。”
姚梦梦眼圈红了:“要是我不来,就会连累别人。”
“怪不得!他汪总商早就把你丢在后脑勺了,你还这么记挂他!你们说了这么一大堆话,我只想问一句,香主是救还是不救,怎么救?”
姚梦梦泪流满面,不停地摇头。
汪海鲲断然说:“救!但不是现在!”
“那要等到姓汪的霸王硬上弓,生米煮成熟饭再下手?黄花菜都凉了!”
汪海鲲说:“依我看,香主和汪总商成亲未必是坏事!”
两人都惊异地看着他。
汪海鲲一路分析:“反清复明不可能一蹴而就,如果像汪总商这样有影响、有实力的人都跟我们站在一边,那么扬州的形势就不一样了。咱们也不需要整天像老鼠似的躲在荒郊野外……”
“这样成吗?”
姚梦梦如梦初醒地叫:“不成!”
田老大想了想,说:“咱们再留在扬州已经没有用武之地。我反复想过,还是得先撤。”
老三急问:“撤?”
田老大点点头:“对。而且不是撤到城外,要走就远走高飞。去福建、两广,汇合我们的总舵,迂回敌后,保存力量,再徐图恢复。”
老三却不干了:“合着咱们折腾这么久,一两银子没捞到,一个赃官没杀,就这么撤了?总堂会怎么看我们?江湖上的弟兄又怎么看我们?丢不起这人!”
老二拍了拍老三,示意他住嘴。
田老大说:“撤出扬州,是为长远打算。自古以来,民不聊生,逼上梁山。江南一带是天下最富裕的地方,老百姓生活富足,就没有谁放着好日子不过,冒着杀头的危险响应咱们天地会。在扬州再耽误下去,青木堂也注定没有作为。不如去找块合适的地方,再大展一番身手。”
老二插嘴问:“梦梦姑娘和我们一起离开吗?”
姚梦梦摇了摇头:“我本来就不是天地会的。”
老三急眼了:“这不结了吗?合着是赶紧把咱们打发走,自己再回鸣玉坊过你的舒坦日子!”
汪海鲲说:“不要为难梦梦姑娘!但是,我不同意他们的话!”
所有人都吃惊地看着他。
汪海鲲诚挚地说:“田老大,您说自古以来民不聊生,逼上梁山,这话对!可是江南富裕,就真没有苦人没有穷人了?盐场里那些灶户你见过吗?老婆孩子躲在家里都没衣服出门!扬州城是大红灯笼照得透亮,那红灯笼底下都是老百姓的血泪啊。可是,兄弟们,我们也不要为难梦梦姑娘,她为了帮咱们天地会,才冒犯皇帝。我们不能太自私。说实在的,眼下要想再做出刺王杀驾的惊天大事,已经不可能。所以,我同意,大家可以撤走。”
“去哪里?”
“你们自己商量吧。”
“你也不走?”
“我会留下来,成为除暴安良、杀富济贫的力量!”
“海鲲,我也不走,跟你留下来!”
汪海鲲站到凳子上:“兄弟们,如果大家都愿意,咱们就都留下来。但是,不能再打天地会的旗号。我第一次和香主见面时,就不同意反清复明,只要有皇帝,就会有压迫、有不公,我们没必要为他老朱家夺回江山。我们只做自己以为对的事情,做对贫苦百姓有利的事情。愿意跟我干的,留下;不同意我的主张的,就请自便吧!”
众人沉默。
最后姚梦梦说:“那我去问问英子,听她怎么说。”
对于姚梦梦来说,汪府不是个陌生的地方,这里有他日夜思念的男人。现在,还有妹妹,她不知道这些天他们是怎么过来的。
给她端茶的小丫鬟直用疑惑的眼神打量她,举止小心翼翼。
汪朝宗很吃惊地进来,有点尴尬地问:“你怎么来了?”
姚梦梦都不正眼瞧汪朝宗,更不接茬。汪朝宗诚惶诚恐地陪着,最后姚梦梦放下茶盏说:“我来看看妹妹。”
汪朝宗摆摆手,小丫鬟们都退了出去。
汪朝宗诚恳地说:“梦梦,你误会我了。英子的事情我也是有苦难言。这些天,她在我家里,我像姑奶奶一样地供着,任她摔杯子砸碗。好不容易才平顺些,可千万别招惹她……”
姚梦梦含泪:“别跟我说这些……”说着转过身去。
汪朝宗近前一步:“梦梦,你帮着劝劝她。胳膊拧不过大腿,不能跟朝廷斗……”
姚梦梦:“不要和朝廷斗?今天的人们,有谁经历过清兵入关时的杀戮?可为什么天地会一直绵延不绝?他们是天生的反骨,是当今世道的不公把他们逼上梁山的。皇上,皇上他总说要得人心,可人心是收买不来的。他真的以为,把英子许配给你,就能让天地会偃旗息鼓吗?”
汪朝宗:“梦梦,你变了!”
姚梦梦:“都是皇上给逼的!”
“姐……”英子突然冲了进来。
姚梦梦一愣,打量着她这一身华服:“英子……”
英子一把抱住姚梦梦失声痛哭起来。汪朝宗默默地走开,只留下她们姐妹二人。姚梦梦咬了咬唇,她也伸手回抱住英子。她的眼泪流了下来,英子也痛哭失声。
好一会儿,姐妹们才分开。姚梦梦爱怜地替英子理着头发,英子还含羞不敢抬头。
姚梦梦擦泪转笑:“看见你在这儿挺好,姐就安心了。”
英子不好意思地说:“姐,你瘦了。”
姚梦梦不接话,继续端详着她:“这才是我家英子的模样。”
“姐……”
姚梦梦低声地说:“你是怎么打算的?”
英子也低声:“我想先让他们放松戒备,然后找机会逃走!”
“跟姐说实话,你喜欢汪朝宗吗?”
英子不作声。
姚梦梦心里一凉:“这么说,你喜欢他?”
“姐,这么多年,他喜欢的是你!”
“不,英子,我和他是没有结果的。想听姐一句真话吗?”
英子点点头。
“你要是能嫁给汪朝宗,其实很好。”
“姐!”
姚梦梦细细打量着英子,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出现在她的脑子里。这么多年,英子像个假小子似的在外闯荡,那么俊的姑娘混在一帮臭男人堆里,真正埋没了自己的如花青春。她也不小了,嫁个好人家才是正道。这普天下,还有谁比她姚梦梦更了解汪朝宗呢?有情义、有担当,要是真能跟了他,到底是一桩美事。
梦梦扳过英子的身子,认真地说:“英子,你听姐说,天地会群龙无首,意见纷纷,已经散伙了。你,就安心留在汪家吧。”
英子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自卢德恭下了大狱之后,府上的光景自是不堪,门前冷落鞍马稀。近黄昏,灯光黯淡,一片凄凉。
卢夫人就着油灯,在绣枕套。
门“吱呀”一声推开,卢夫人警觉道:“谁?”
汪海鲲探头进来:“师母好!”
一见汪海鲲,卢夫人眼泪就掉了下来。
汪海鲲坐在对面的矮凳上,看着卢夫人:“师母瘦了!”
卢夫人一边继续刺绣,一边对海鲲说:“你卢伯伯出事以来,鬼都不上门了,生怕沾上咱家的晦气。”
汪海鲲看着卢夫人的刺绣:“师母,你这是……”
卢夫人眼泪滴下:“家被抄了,什么都没留下。可我总得过日子……”
汪海鲲从身上解下一个小布袋:“这点碎银子,先给您救个急。卢伯伯那边,我会想办法。”
卢夫人苦涩地说:“还能有什么办法。你卢伯伯是个书呆子,没什么朋友,到这时候,谁还愿意为他出头啊。”
汪海鲲问:“京城里还有什么门路,要不我跑一趟?”
“海鲲,你也有官府通缉在身,别把自己也搭进去。”
“那总得想办法呀!”
“还能找谁?对了,以前老卢常跟我念叨,说徐凝门的权五爷来头大。要不,你去找找他?……可是,人家总不能白帮咱家啊。”
汪海鲲忙说:“师母,这个您不用操心,我自有办法。”
匆匆到了春台班,汪海鲲和婉儿走到藏着卢德恭三个大箱子的偏房里。婉儿抹去箱子上的灰尘,汪海鲲撕去封条,把箱子打开,见到一箱卷轴和册页。汪海鲲惊呆了,和婉儿打开一幅,竟是徐渭的《紫藤松鼠》。
“这些画,很值钱吧?”
汪海鲲点了点头。他的耳边响起卢德恭的声音:“这箱子里是我多年的读书心得和手稿,一定要藏好。”
“这么说,卢大人真是贪官了?”
汪海鲲痛苦地说:“不要胡说!卢伯伯是我的恩师,如今他落难了,我不帮他,谁帮他?他是当世大儒,我敬重他!”
“可他说的做的不一样,不值得帮!”
汪海鲲一咬牙:“你不帮,我帮!”说着,赌气地抱起一堆字画往筐里搬,婉儿犹豫了一下,只好跟着帮助搬。
权五爷站在片石山房的石舫上,往池塘里扔鱼食。一群肥硕的锦鲤在水面上扑腾着,一群小童在一旁嘻笑。
一个人影从树丛中闪了出来,竟是汪海鲲。他环顾周边,然后从容地走到石舫上。权五爷不经意地一回头,看到汪海鲲,惊得摊开手上的鱼食:“你怎么进来的?”
汪海鲲一笑:“上门的生意不做?”
汪海鲲拿出一叠银票。
权五爷露出点笑:“好说,进屋喝茶去!”
权五爷和汪海鲲对坐着,汪海鲲心事重重。权五爷用杯盖拨了拨茶叶,吹了口气,偷偷看了眼汪海鲲。
汪海鲲刚要开口,权五爷伸手:“慢,让我猜猜。是想让我到京城走动?”
汪海鲲摇摇头。
“要不就是让我搞盐引?”
汪海鲲又摇摇头。
“那你想干什么?”
“帮我救一个人。”
“谁?”
“卢德恭卢大人?”
“这倒是新鲜了,他是你什么人?”
“这你不要问,只要一句话,行,还是不行?”
权五爷不吭声。
汪海鲲将银票向前推了一下,权五爷还不说话。
汪海鲲又再放了张银票:“这下够了吧?”
“上京城疏通关系,刑部、吏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十六衙门咱不得一一打点嘛。少了不管事啊!我跟卢大人也是道义之交,你就是不来,我也会帮他。”权五爷眼睛放光,伸出手去。
汪海鲲把他的手轻轻挡开:“慢。”
权五爷一愣,随即会意:“哦,小兄弟还信不过我!这也不怪你,咱没共过。信不着我权五,银子你拿回去。有朝一日山水有相逢,小兄弟你才知道我权五仗义不仗义!回去吧!”
“外面都说你黑白通吃,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五万两银子,可是换卢大人一命的,你要是玩什么猫腻,当心别落到我的手里。”
权五爷眼一瞪:“您要这么说,我可就不爱听了。不瞒你说,这点银子还真挑不起我眼皮,送客!”
“别呀,要是真信不过你,我会来吗?就凭您刚才这句话,您这朋友我算是交了。”
“好,我送送你!”
“不送!”
权五爷一边收起银票,一边看着汪海鲲的背影,又大声问:“请留下姓名!”
汪海鲲头也不回:“这不重要。”
权五爷“嘿嘿”一笑。这时身后有人问:“乐什么呢?”
权五爷一回头,却是马德昌。
“今天什么日子,马总商想起我来了?”
马德昌幽幽地说:“好日子啊,见到权五爷,天天都是好日子!”
“哎哟喂,这小嘴儿甜的,跟蜜似的,我喜欢!走,喝茶去!今儿个让你尝个鲜。”
马德昌看看杯子里的白水:“怎么没有茶啊,赶明儿,我让人给五爷送些新茶来!”
权五爷不屑地说:“你这是珍珠当泥丸,不识货啊。给你开开眼,这水可是比你那些什么新茶金贵百倍!”
“这是什么讲究?”
“马总商,虽说你们盐商是富可敌国,可是,天下真正好的东西,银子是买不来的。告诉你吧,这可是皇上御用泉水,你说该值多少银子?”
马德昌赶紧看了看这杯清水。
“给你开开眼!皇上特制了一个银斗,衡量各地的泉水轻重。结果京师玉泉山之水每斗重一两,塞上伊逊河之水也是一两,济南珍珠泉一两二厘,镇江金山寺一两三厘,无锡惠山和杭州虎跑都是一两四厘。”
马德昌茫然地问:“那到底是轻好,还是重好?”
“当然是轻好!所以皇上就定了京师玉泉第一。每次皇上出行,必载玉泉水以备需用。你的这杯,可是皇上喝剩下的,你说金贵不金贵?”权五爷不屑地看着马德昌。
马德昌一听,赶紧起身对着这杯水作了一个揖。
权五爷笑道:“不必了,这种御用的物事,我这里常有,只不过没挑明罢了。你看我这烟斗,可是和大人亲口抽过的!”
马德昌又一惊,拿起来仔细端详。
“找我又是什么事儿?”
马德昌放下烟嘴:“这卢大人的案子,上面可有什么说法?”
权五爷摇摇头,叹了口气:“还能有什么说法?一个字,斩!”
马德昌装作震惊地说:“真的?!”
“你不会是来找我捞他吧?”
“不敢,不敢。国有国法,我等商户岂敢多嘴。只是……”
“只是什么?”
“不知道谁会来接替他?”
“还没听说,马总商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打听打听!”
权五爷眼珠转了转:“马总商上回给皇上送了雪如,也亏你找得到她,跟香妃还真有七分神似,皇上喜欢得什么似的。你不会是因此有什么想法吧?”
马德昌站起来,给权五爷作了一揖:“权五爷明察秋毫,马某不敢隐瞒。要不是五爷指点,马某哪有幸一睹香妃玉照……”
“不为难你了。”权五爷竖起一个指头,“少于这个数,在和大人面前,就免开尊口!”
“一万两?”马德昌笑了笑。
“十万!”
马德昌脸色变了,又赶紧向权五爷:“权五爷,马某没见过世面,还望五爷成全,帮助周旋。事成之后,另外重谢!”
权五爷一挑眉毛:“怎么说?”
“明天,我把银票送到五爷门上,还望多多费心。”
“算你造化,后天我正要回京,帮你跟和大人说说!”
康山草堂问月轩里,郑冬心在作画。汪朝宗在一旁观看。只见画面上一株老梅盛开着,前面是高高的稀疏的竹篱笆,柴扉半掩。
汪朝宗叫好。郑冬心头也不抬,在右手空白处,写下四个漆书大字——“寄人篱下”。
汪朝宗眉头一皱:“这是什么意思?”
郑冬心头一抬:“我郑某人吃你的、喝你的,是不是寄人篱下?”
“老郑,跟我在一起,你心里就这么痛苦啊?这画我不要了,你自己留着孤芳自赏吧!”
“这是一层意思,第二层意思,英子明明一个磊落的女子,还是姚梦梦的妹妹,就硬是被你收了,你这个篱笆可要扎紧啊,小心姚梦梦知道了,一把火把它烧了!”
“我正要找你商议。梦梦漂泊在外,总不是个办法,得让她赶紧回来。”
“汪朝宗,我可真猜不透你。以前你对姚梦梦虚情假意的,现在收了人家妹妹,还想打什么主意?”
“这什么话?我是说……”
“不要说,那天咱们架也打了,为了姚梦梦都翻过脸。从此你是你、我是我,不谈姚梦梦!”
汪朝宗刚要说话,管夏匆匆进来:“老爷!”
汪朝宗回头:“什么事儿?”
“听说权五爷跑了!”
“权五?”
“皇上南巡,好多盐官盐商以为靠他能结交和砷和中堂,送了他好多金银字画,他东西都收了,事情一样没办!”
郑冬心扔下笔:“这帮东西,活该!”
“他不是带了和中堂的管家刘全跟大伙儿见了面吗?”
管夏说:“嘿,那是个假的!”
郑冬心来了兴趣:“假的?”
“是假的,是他从外面找了个无赖冒充的,反正大家也没见过刘大总管。”
郑冬心乐得不行。
汪朝宗哭笑不得:“这么说,都让他给耍了!”
管夏说:“皇上走后,他逢人就给人喝御赐的玉泉水。其实,都是大明寺第二泉的水。听说,有人为了救卢大人,还给他送了五万两银子。连马德昌马老板请他送给京城的十万两银子,也让他给吞了!”
郑冬心冷笑:“这骗子,都是被你们这些盐商的贪欲勾出来的!”
一间狭窄的监牢,一盏昏暗的油灯。卢德恭穿着囚衣闭着眼睛偎在墙边,神情萎靡不振。
一个狱卒手里抛着一大锭银子晃晃悠悠地走过来,懒洋洋地说:“卢大人,有客访。”
卢德恭慢慢睁开眼睛。
化过装的汪海鲲低着头走过来,向狱卒恭敬地点头。狱卒摇摇晃晃地走出去:“快着点。”
狱卒一走远,卢德恭立即快速地扑过来:“你怎么来了?外头怎么样了?有没有请动五爷,和大人有信吗?”
汪海鲲一脸惭愧地说:“卢伯伯,学生对不住你。权五,他、他……”
卢德恭颓然地问:“不愿管?没找着?”
“他,他根本不是什么达官贵人,他是江湖骗子!他把您的字画银子全都骗走了!”
卢德恭愣愣地听着,仿佛没反应过来。汪海鲲有点着急,伸手去扶他。卢德恭这才“呃”的一声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汪海鲲急忙上前摩挲胸口掐人中,好半天才把卢德恭弄醒。卢德恭缓过气来,一把紧抓住汪海鲲手腕,恶狠狠地问:“东西都给他了?”
“都给了……这不是您的意思?”
“唉……呀!”卢德恭痛心疾首地捂住自己的眼睛,狠狠跺脚,“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我还亲眼见了他跟刘全在一起啊。哎呀!该死的骗子!事到如今我活着还有什么用?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用?!”
他凶狠而低声地向汪海鲲咆哮着。汪海鲲不寒而栗,甩脱他的五指:“恩师,您别急,钱财身外之物。”
“身外之物?身外之物!说得轻巧。老夫一辈子就这点身外之物!”他癫狂地摇着头,“完了,完了!什么都完了,你救不了我了,我也活不了了!”卢德恭突然压制住情绪,对着汪海鲲说,“走吧,快走,以后别再来了。”
“恩师!”
“走,别让人认出你!”卢德恭随即又陷入狂躁的状态中去,“权五!你这该死的骗子!我天天咒你下十八层地狱!”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狱卒跑过来:“怎么回事?叫什么叫?快出来!”
汪海鲲望了一眼缩在墙角目光呆滞的卢德恭,摇了摇头,迈出了牢房。
卢德恭缩在墙角,人异常猥琐,眼神却反倒亮了起来,只是喃喃地问狱卒:“你说……”
“啊?”
“我到底算不算个好人?”
狱卒愣了一愣。
“你们都说我是个贪官,是不是?可是,我也是自小苦读圣贤书。走到今天,你说我容易吗?我辛辛苦苦当差,为朝廷办了多少事情?可是就我这点俸禄,还不如盐商一趟行盐呢!说了你也不懂,你们以为我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是装的?不是,那全是真话!可是,我心里还有另一个自己,他对我说,卢德恭,你就是个书呆子。等你老了,就这点积蓄,够做什么?可是那些盐商们,他们不比我聪明,也不比我高尚,凭什么就穿金戴银、花天酒地?凭什么?!我不服啊!”
狱卒惊恐地看着他。
卢德恭继续自言自语:“在我眼里,他们就是一些蛆,在粪汤里乱钻!我收他们钱了吗?我不收,我怕铜臭味儿!这些字画,放在我这里,总比留在那些只识阿堵物的土财主手里好得多,只有我能与古人心意相通。深夜里,当我展开那些名家字画时,那些先人就活过来了,他们站在我的面前,和我吟诗作画,和我谈天说地,谈他们的喜怒哀乐……”
狱卒突然跑出去,大叫:“卢大人疯了,卢大人疯了!”
牢门重新被锁上了,挂在墙上的油灯火苗“突突”地颤抖着,光线渐渐微弱下去,黑暗吞噬了整座大牢。
傍晚时分,和府葡萄架下,阳光洒下些细碎的光斑。清风徐来,好不惬意。和砷仰面躺在一张藤制躺椅上,伸着两只脚,刘全正小心翼翼地给他修脚。刘全的身边煞有介事地摆着整整一盒子工具。他正用小刀修着和砷的脚皮,全神贯注。一时半会儿主仆二人谁也没说话。
和砷慢悠悠地说:“卢德恭倒了!”
刘全吓了一跳,险些在和砷脚上划道口子。和砷怒道:“看着点,想废了我怎么着?”
“奴才该死!”刘全小心翼翼地贴上来,“老爷,阿克占干的?”
“嗯。”
“这老小子一瞅就不是好东西。油盐不进的玩意,煮不烂煨不熟。老爷,放着他在扬州作妖,不如咱先下手……”
“你少拿着刀在我脚底下发狠——阿克占不好动啊!皇上现在是铁了心护着他。”
“他再狠也比不上爷,水大漫不过船去。高恒高国舅,钱度钱铜政,当初都是多么显赫的角儿,老爷轻轻一问,也就都倒了。阿克占算个什么。”
和砷不耐烦了:“你当这是好事?不动脑子!”
刘全不敢乱答应了。和砷继续自言自语:“皇上这是故意放我出来得罪人,把我架火上烤。我已经做到了军机大臣,要不是皇上,何必再操这份闲心?”他不安地揉着太阳穴,“卢德恭倒了,盐运使这缺空出来,该换谁合适呢?”
刘全继续修脚,充耳不闻。
“问你哪!”
“奴才不敢插嘴。上次在扬州时,董德成就说过,要是让他去扬州,他宁愿不当户部侍郎。”
和砷不屑道:“这个老东西,想钱想疯了。”
“老爷,那依着奴才小见识,不如就让马德昌填了算了。以前也有总商当盐运使的先例。在扬州时,他送的那尊金佛分量可不轻哪。”
和砷一脚把刘全蹬翻在地:“怎么说话呢?官爵乃朝廷重器,岂可拿来交易?该用谁,不该用谁,都是皇上御旨!”
刘全“扑通”跪在地上:“奴才知罪!”
“知罪个屁!外面风传山西巡抚派人带了五万两银子给我送礼,花了五千两门包,结果你们只给人一收条,连通报都没有。有没有这么回事?”
刘全磕头如捣蒜:“奴才该死,管教不严!”
“你去给我查查清楚,是哪个黑了心肝的,跟老子玩起黑吃黑来了!”
“嗻!奴才一定查到底,还老爷一个清白!”
和砷面色稍微和缓:“马德昌会做人,又读过书,祖上当过盐政,自己又是总商,倒也是个人选。雪如最近在皇上跟前很受宠。早知道,这个便宜就不该让他马德昌占了。”
他坐起身来,刘全端过水盆,和砷洗脚擦脚。和砷用手巾仔仔细细地抹着脚,自嘲地拍拍脚:“这几天还有得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