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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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0年1月
维亚洛夫家族正聚在布法罗的草原式别墅的餐厅里。黛茜坐在餐桌旁,穿着粉红色的外衣,脖子里围着一块大大的亚麻餐巾,几乎淹没了她。她快四岁了,列夫十分疼爱她。
“我要做一块世界上最大的三明治。”他让她咯咯地笑了起来。他切下两片约三厘米见方的吐司,小心地在上面涂上黄油,加上一小片黛茜不愿意吃的炒鸡蛋,然后把切片合在一起。“还必须加一粒盐在上面,”他说着,拿起盐罐往碟子上倒了一点儿盐,然后轻轻用指尖粘上一粒,把它放在三明治上,“现在我可以吃了!”
“我要吃。”黛茜说。
“真的吗?可这不是一个爸爸尺码的三明治吗?”
“不是!”她笑着说,“这是一个女孩尺码的三明治!”
“哦,好的,”他随即把它轻轻搁进她嘴里,“你不想再要一个,对吧?”
“想要。”
“但刚才那个太大了。”
“不,不大!”
“好吧,那我就再做一个。”
列夫现在是志得意满。情况甚至比他十个月前在托洛茨基的火车上告诉格雷戈里的还要好。他现在住着岳父的巨大而舒适的房子,管理着三家维亚洛夫夜总会,工资不错,还能从供货商那里拿些好处。他把玛伽安置在一幢豪华公寓里,大部分时间都能见到她。在他回来的一周内,她就怀上了身孕,现在刚刚生下一个男孩,取名格雷戈里。列夫把这一切藏得严严实实。
奥尔加走进餐厅,吻了吻黛茜,随即坐了下来。列夫疼爱黛茜,但他对奥尔加毫无感觉。玛伽更加性感,也更有趣。还有不少别的女孩子,玛伽挺着大肚子的时候他发现了这一点。
“早上好,妈咪!”列夫快活地说。
黛茜得到提示,也跟着说了一遍。
奥尔加说:“爸爸喂你了吗?”
这些天来他们就是这样,主要通过孩子交谈。列夫刚从战场回来的时候,他们有过几次性事,但两人很快就恢复到正常的冷漠状态,现在他们各自有单独的卧室,奥尔加告诉她的父母,这是因为黛茜晚上会醒来,虽然她很少那样。奥尔加是一副怨妇的样子,但列夫根本不把这放在心上。
约瑟夫进来了。“爷爷来了!”列夫说。
“早上好。”约瑟夫随便回了一句。
黛茜说:“爷爷想要一个三明治。”
“不,”列夫说,“三明治太大了,他吃不下。”
列夫乱说话,让黛茜很高兴。“不,一点儿也不大,三明治太小了。”她说。
约瑟夫坐了下来。他有了不少改变,列夫从战场上回来后就发现了。约瑟夫变得有些超重,身上的条纹外套紧绷绷的。下几步楼梯就让他气喘吁吁。他的肌肉全都变成了脂肪,黑发也逐渐灰白了,原本粉红的肤色变成了一种不健康的潮红。
波琳娜从厨房端来一壶咖啡,为约瑟夫倒了一杯。他打开《布法罗广告报》看了起来。
列夫说:“生意怎么样?”这样问并非没话找话。禁酒法案已经在1月16日午夜生效,这一法案禁止私自制造、运输或出售烈酒。维亚洛夫帝国的根基就是那些酒吧、酒店和白酒批发的生意。禁酒令等于在列夫的天堂里放了一条毒蛇。
“我们要完蛋了,”约瑟夫说,他很少像现在这样坦率,“一个星期里我已经关闭了五家酒吧,还有更糟糕的事情在后头等着。”
列夫点了点头:“我在夜总会里卖淡啤酒,但没人愿意买。”法案允许贩卖酒精含量在百分之零点五以下的啤酒,“那东西喝上一加仑才能找到点儿感觉。”
“我们可以在柜台下面出售一点烈酒,但弄不到太多,再说,人们也不敢买。”
奥尔加非常吃惊,她对生意上的事情知之甚少:“可是,爸爸,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约瑟夫说。
这是他身上的另一个变化。过去,约瑟夫会提前计划,应付这类危机。然而,法案已经通过三个月了,这段时间里约瑟夫没有对新形势作任何准备。列夫一直等着他亮出杀手锏。现在他绝望地发现什么也不会发生了。
情况实在令人担忧。列夫有妻子,有情人,还有两个孩子。这些人全靠维亚洛夫生意的收入养活。如果整个帝国要坍塌了,列夫就该提前作好准备。
波琳娜叫奥尔加去接电话,她随即起身去了走廊。列夫能看到她在讲电话。“你好,鲁比,”奥尔加站在那里说,“你起得真早。”随后停顿了一会儿,“什么?我不相信。”接着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然后,奥尔加哭了起来。
约瑟夫从报纸上抬起头,说:“见鬼,这是……”
奥尔加咔嗒一声挂了电话,回到餐厅里。她眼里噙满泪水,指着列夫说:“你这个浑蛋!”
“我怎么了?”他心里已经猜出了大概。
“你……你……这个浑蛋!”
黛茜号啕大哭起来。
约瑟夫说:“奥尔加,我的小心肝,到底是怎么回事?”
奥尔加回答:“她生了个孩子!”
列夫低声咒骂了一句:“真该死。”
约瑟夫说:“谁生了个孩子?”
“列夫的小婊子。我们在公园里见到的那个,叫玛伽。”
约瑟夫的脸腾地红了。“那个蒙特卡洛的歌手?她有了列夫的孩子?”
奥尔加点点头,不停呜咽着。
约瑟夫转向列夫:“你这个狗娘养的。”
列夫说:“我们大家都冷静点儿。”
约瑟夫站了起来:“我的上帝,我他妈的要好好教训你。”
列夫把椅子往后一推,站了起来。他退后几步躲开约瑟夫,伸出胳膊防守着。“你给我冷静一点儿,约瑟夫。”他说。
“你竟敢要我冷静。”约瑟夫以惊人的敏捷扑了过来,挥出他肉乎乎的拳头。列夫躲闪不及,左颧骨上方重重挨了一击。这一拳疼得钻心,列夫踉跄后退。
奥尔加抱起号叫着的黛茜退到门口。“住手!”她喊道。
约瑟夫又挥出了左拳。
列夫很久都没有动过拳脚了,但他从小在彼得格勒的贫民窟里长大,仍然保留着原来的灵活反应。他抵住约瑟夫不让他摆动,贴上前去,照着他岳父的肚子就是一通连环拳。约瑟夫的胸膛起伏着,“咝咝”向外呼着气。随后列夫朝约瑟夫的脸上飞快来了几下,分别打在鼻子、嘴巴和眼睛上。
约瑟夫身材魁硕,一贯恃强凌弱,大家都怕他,从来没人敢还手,因此一直以来他都没有任何防守训练。他踉跄后退,无力地举着胳膊试图抵挡列夫的拳头。
列夫街头打架的本能不容他在对方倒地之前停下来,他追着约瑟夫继续打,身上、脑袋上一通猛击,最后那个老家伙朝一把餐椅倒了下去,仰面摔在地毯上。
奥尔加的母亲莉娜急匆匆进了房间,尖叫一声跪在丈夫身边。波琳娜和厨师站在厨房门口,一脸惊恐。约瑟夫的脸上血肉模糊,但他用胳膊肘拄着抬起身子,把莉娜推向一边。接着,他挣扎着要站起来,却突然大叫一声,猛地瘫倒下去。
他的皮肤变成了灰色,停止了呼吸。
列夫说:“耶稣基督。”
莉娜哀号起来:“约瑟夫,我的乔,睁开眼睛啊!”
列夫摸了摸约瑟夫的胸口,没有心跳。他又抬起他的手腕,找不到脉搏。
我有麻烦了,他想。
他站了起来:“波琳娜,快叫救护车。”
她走进大厅,拿起了电话。
列夫盯着地上的尸体。他必须马上做一个重大的决定。留在这儿以示无辜,假装悲伤,设法逃脱?机会太渺茫了。
他必须离开。
他跑上楼,脱掉身上的衬衫。他从战场带回大量黄金,都是向哥萨克贩卖苏格兰威士忌赚来的。他把这些黄金换了五千多美元,这些钞票都塞在他的钱袋里,钱袋绑在一只抽屉背面。现在,把钱袋紧紧系在腰上,再把衬衫和外套穿上。
他穿上大衣。衣柜顶上放着一个帆布袋,里面是颁发给美国陆军军官的柯尔特点45式1911半自动手枪。他把手枪塞进上衣口袋里。又把一箱子弹和几件内衣扔进帆布袋,然后下了楼。
餐厅里,莉娜已经在约瑟夫的头下放了一个垫子,但约瑟夫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像死人。奥尔加在走廊里打电话:“快点儿来,求求你,我怕他就要死了!”太晚了,宝贝,列夫想。
他说:“救护车还要等很久。我去接施瓦茨大夫。”没人问他为什么背着一个包。
他走进车库,发动了约瑟夫那辆派克特双六。他把车从房子里开出来,转而向北驶去。
他不会去接施瓦茨大夫。
他要去加拿大。
列夫开得很快。布法罗的北郊渐渐被他甩在身后,他琢磨着自己还有多少时间。救护车上的人无疑会打电话报警。警察一来,自然会发现约瑟夫被打死了。奥尔加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们是谁把她父亲打倒在地,如果说她以前不恨列夫,那现在一定会恨得咬牙切齿。这样一来,列夫就成了被通缉的杀人犯。
维亚洛夫家的车库通常有三辆车——一辆帕卡德,一辆列夫的福特T型车,还有约瑟夫的几个打手开的蓝色哈德森。那些警察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推断出列夫开着派克特跑了。列夫估计一小时后警方就会开始追查这辆车。
如果运气好的话,那时候他已经出了国门。
他开车带玛伽去过几次加拿大。去多伦多只不过一百多公里,开快一点三个小时就到了。他们通常以彼得斯先生和太太的名义登记住店,然后打扮得漂漂亮亮去城里闲逛,不必担心被人发现再通报给约瑟夫・维亚洛夫。列夫没有美国护照,但他知道几处没有边防哨卡的通道。
他中午的时候到达多伦多,住进一家安静的酒店。
他在一家咖啡店要了一个三明治,坐在那儿掂量着自己的处境。他因谋杀受到通缉。他没有了家,如果打算探望那两处家人,就不得不冒着被逮捕的危险。他可能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孩子了。他身上带着五千美元,外加一辆偷来的汽车。
他回想起十个月前跟自己哥哥说的那些大话。格雷戈里要是知道他闯了大祸,会有何感想?
他吃完三明治,随后在小镇中心四处闲逛起来,心情郁闷。他走进一家酒品店,买了一瓶伏特加带回了房间。也许他今晚要大醉一场。他注意到黑麦威士忌四块钱一瓶。在布法罗,如果能买到的话也要十块钱,在纽约要十五块,甚至二十块。他曾尝试为夜总会购买违禁烈酒,因此知道行情。
他回到了酒店,弄了一些冰块。他的房间里积满灰尘,里面摆着褪色的家具,窗外是一排卖低廉商品的小店的后院。夜幕早早降临在偏北的大地上,他这辈子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消沉。他想出去走走,找上一个女孩,但他又没心思干那件事。难道他注定不能安定,必须一次次逃离?当初因为死了一个警察,他不得不离开彼得格勒,接着又逃出阿伯罗温,几乎只差一步就被他骗过的人抓住了。现在他又逃离布法罗,亡命天涯。
他应该在这辆派克特上做些手脚。布法罗警方有可能给多伦多发电报,描述这辆车的特征。他要么换掉车牌,要么换一辆汽车。但他实在提不起精神去做这件事。
奥尔加大概正高兴终于摆脱了他。她会把全部的继承权揽在自己手里。不过,维亚洛夫帝国现在是越来越不值钱了。
他寻思着能不能把玛伽和小格雷戈里带到加拿大来。玛伽她愿意来吗?美国是她的梦想,列夫自己以前也有过美国梦。加拿大对一个夜总会歌手来说没什么吸引力。如果列夫带她去纽约或者加利福尼亚,她会欣然前往,但多伦多不行。
他会想念他的孩子的。一想到黛茜会在没有他的陪伴下长大,泪水便模糊了他的眼睛。她还不到四岁,很快就会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她脑子里顶多留下一点儿他的模糊印象。她不会记得那个世界上最大的三明治。
第三杯酒下肚,他突然觉得自己成了不公平的牺牲品。他无意杀死自己的岳父。是约瑟夫先动手的。说到底,列夫实际上并没有杀他,他是死于某种心脏病发作。只是太倒霉了。但是,没人会相信这一点。奥尔加是唯一的证人,但她想为父亲复仇。
他又倒了一杯伏特加,躺在床上。统统见鬼去吧,他想。
他喝得半醉,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想着商店橱窗里摆着的一只只酒瓶。一个牌子上写着:“加拿大俱乐部威士忌,四美元。”他知道这里有些名堂,但现在他腾不出手来做这件事情。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嘴里发干,头痛难忍,但他知道四美元一瓶的加拿大俱乐部威士忌可能是他的救命稻草。
他涮了涮威士忌瓶子,喝掉冰桶里化掉的那点儿冰水。等喝到第三杯的时候,他已经想好了一个计划。
橙汁、咖啡和阿司匹林让他感觉稍好了一些。他考虑着眼前的危险。他从来没有因为面临危险而止步不前。如果那样的话,他想,我就成了哥哥那种人了。
他的计划有个很大的瑕疵,他必须跟奥尔加讲和。
他开车来到附近的廉租区,走进一家为工人提供早餐的廉价餐厅。他跟一帮看上去像粉刷房屋的工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开口道:“我想用我的小车换一辆卡车。你们知道谁会感兴趣吗?”
其中一个人说:“是合法的吗?”
列夫露出他那迷人的笑容:“别逗了,哥们儿,”他说,“如果是合法的,我会到这儿来卖?”
这儿没人想买。他又走了几个地方,也同样碰了钉子,但他最后在一家父子经营的汽车维修店达成了交易。他用派克特换了一辆载重两吨的小型麦克牌货车,外加两只备用轮胎,既无现金交割,也没有签字画押。他知道自己被人坑了,因为开修理厂的看出他急于脱手。
当天下午,他按照城市地址簿上的地址找到了一家烈酒批发商。“我想买一百箱加拿大俱乐部威士忌,”他说,“你给什么价?”
“按这个量,是三十六块钱一箱。”
“一言为定。”列夫掏出钱,“我准备在镇子外面开一家小酒馆,另外……”
“不用解释,伙计,”批发商指了指窗外,旁边的空地上,一伙建筑工人正在破土动工,“那儿要建一个新仓库,有这里的五个那么大。感谢上帝有了这个禁酒令。”
列夫意识到他不是第一个想到这个好主意的人。
他交了钱,他们把威士忌搬到货车上。
第二天,列夫开车返回了布法罗。
列夫把装满威士忌的货车停在维亚洛夫房子外面的大街上。冬日的下午变成黄昏。车道上没有车。他等了一会儿,感到既紧张,又有些期待,时刻准备逃离,但他没发现周围有任何动静。
他神经紧绷着,从货车上出来,走到前门那儿,用自己的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
这地方静悄悄的。他能听见楼上传来黛茜的声音,还有波琳娜的喃喃应答。没有其他声音。
他悄悄在厚厚的地毯上移动,穿过前厅朝客厅张望。所有的椅子都被推到墙边。屋子正中是个用黑色绸布遮盖的台子,上面放着一口抛光的桃花心木棺材,带着闪闪发光的黄铜把手。在棺材匣中安放着约瑟夫・维亚洛夫的遗体。死亡软化了那张脸上好斗的线条,让他显得十分温和。
奥尔加独自坐在遗体旁边。她一身黑衣,背对着门口。
列夫走进房间。“你好,奥尔加。”他平静地说。
她张开嘴想叫,他马上用手捂住她的脸,没让她叫出声来。
“别担心,”列夫说,“我只想说句话。”他慢慢松开手。
她没有尖叫。
他稍稍放松了一些。已经过了第一关。
“你杀了我父亲!”她气愤地说,“还能有什么好谈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他必须稳稳地控制局面,不出一点儿差错。单纯的魅力是不够的,还必须开动脑筋。“谈谈未来,”他声音低沉,语气亲切,“你的,我的,还有小黛茜的未来。我有了麻烦,我知道,但你也有你的麻烦。”
她不想听这些。“我没有任何麻烦。”她扭头看着遗体。
列夫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身边。“你继承的家业是个烂摊子。它正在分崩离析,几乎一钱不值。”
“我父亲非常富有!”她气愤地说。
“他有酒吧、酒店和酒类批发生意。这些全都在赔钱,禁酒令生效刚刚两个星期,他已经关闭了五家酒吧。很快就会连一个都剩不下了。”列夫迟疑片刻,然后摆出他那极具说服力的理由,“你不能只考虑自己。你要想想你以后如何抚养黛茜。”
她显得有些动摇:“生意真的会垮吗?”
“前天你听见你父亲在早餐上跟我说的话了。”
“我记不大清楚。”
“好吧,就算我什么都没说。你最好自己去问个究竟。问问诺曼・尼尔,那个会计师。随便问谁都行。”
她使劲看了他一眼,决定认真对待他的话:“你干吗要来告诉我这个?”
“因为我想出了挽救生意的办法。”
“怎么办?”
“从加拿大进口酒。”
“那是违法的。”
“不错。但这是你唯一的希望。没有酒的话,你就没有任何生意。”
她把头往上一扬:“我可以照顾自己。”
“当然,”他说,“你可以把这座房子卖个好价钱,把收益拿去投资,跟你母亲搬进小公寓里。也许你能挽救大部分财产,让你跟黛茜安安稳稳过上几年,但你最终会考虑外出工作……”
“可我无法工作!”她说,“我从来没有受过任何训练。我该怎么办呢?”
“哦,你可以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也能去工厂做工……”
他并非当真,她也明白。“少说废话。”她厉声说道。
“那就只剩下一种选择了。”他伸手去抚摸她。
她躲闪了一下。“你为什么要操心我的事情?”
“你是我的妻子。”
她奇怪地瞥了他一眼。
他拿出一副十分真诚的样子。“我知道我待你不好,但我们曾经相爱过。”
她轻蔑地哼了一声。
“再说,我们有个女儿需要我们操心。”
“但你要去坐牢了。”
“如果你跟警察实话实说,我就不会。”
“你什么意思?”
“奥尔加,当时发生了什么你都看见了。你爸爸先动手打我。看看我的脸,我这个黑眼圈能够作证。我只好还手。他肯定原来就有心脏病。他也许已经病了一段时间,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他没做任何准备应付禁酒令。不管怎么说,他是因为费力打我而死的,而不是因为我出于自卫打的那几下。你只需把真相告诉警察就行了。”
“我已经告诉他们是你杀了他。”
列夫觉得有希望了。他正在一步步接近目标。“没关系,”他安慰道,“当时你正难过。现在你冷静下来,意识到你父亲的死是一次可怕的意外,是他身体不好,太过愤怒导致的。”
“他们能相信我吗?”
“陪审团会的。但如果我聘请个好律师的话,甚至都不会进行庭审。如果唯一的证人发誓不是谋杀,怎么可能有庭审呢?”
“我不知道。”她改变了态度,“你有什么办法弄到酒?”
“很简单。你不用担心。”
她在椅子上转过身来面对着他。“我不相信你。你说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让我改变我的陈述。”
“穿上你的外套,我给你看样东西。”
这一刻十分紧张。如果她跟他出去,她就归他摆布了。
停顿了一下,她站了起来。
列夫心里暗笑自己赢了。
他们离开房间。到了外面的街上,他打开货车的后门。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她说:“加拿大俱乐部威士忌?”他注意到她的语气变了。这是一种就事论事的腔调。情感的成分已经淡化。
“整整一百箱,”他说,“我三块钱一瓶买的。我可以在这儿卖十块钱一瓶——如果按杯卖的话,价格就会更高。”
“我得仔细想一想。”
这是个好兆头。她准备同意,但并不想马上就做什么。“我明白,但我们没有时间了,”他说,“我是通缉犯,又带着一货车非法的威士忌,我必须马上听到你作出的决定。不是我有意催你,但你也看得出我别无选择。”
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没说什么。
列夫接着说:“如果你拒绝的话,我就卖掉这些酒,拿着挣到的钱消失。那样的话,以后你就得全靠自己了。我会祝你好运,永远说再见。我会理解的。”
“我要是不拒绝呢?”
“那我们就得马上去警察那儿。”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
最后,她点了点头:“好吧。”
列夫把头扭向一边,不让她看见自己的脸。你成功了,他对自己说。你跟她坐在停放她父亲遗体的房间里,竟然能让她回心转意。
你这条狗。
“我得戴顶帽子,”奥尔加说,“你也要换一件干净的衬衫。我们必须留下好印象。”
很好。她是真心实意地站在他这边。
他们回到屋里作准备。等她的时候,他给《布法罗广告报》打个了电话,找编辑彼得・霍伊尔。一位秘书问他有什么事。“告诉他,我是因为谋杀约瑟夫・维亚洛夫被通缉的那个人。”
过了会儿,里面传来一声吼叫:“我是霍伊尔。你是谁?”
“列夫・别斯科夫,维亚洛夫的女婿。”
“你在哪里?”
列夫没搭理这个问题。“如果你派个记者半小时去警察总部门口,我会给你一份声明。”
“我们会到场的。”
“霍伊尔先生?”
“怎么?”
“派个摄影师过来。”列夫挂断了电话。
奥尔加跟他并排坐在敞开的货车前座,他把车先开到约瑟夫的海滨仓库。靠墙四周码放着偷来的一箱箱香烟。在后面的办公室他们找到了维亚洛夫的会计诺曼・尼尔,还有通常都在那儿的几个打手。列夫知道诺曼这家伙习惯作恶,十分挑剔。他坐在约瑟夫的椅子上,占据了约瑟夫的办公桌。
看见列夫和奥尔加出现在这儿,他们几个都非常吃惊。
列夫说:“奥尔加继承了整个生意。从今往后我负责管理各项事务。”
诺曼待在椅子上不动。“我们走着瞧吧。”他说。
列夫使劲瞪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诺曼又说话了,显得比刚才心虚。“遗嘱需要证实合法性,还有些诸如此类的事情。”
列夫摇了摇头。“等这些手续都办完,我们就没有任何生意可做了。”他伸手一指旁边的一个打手,“伊利亚,去院子里看看卡车里有什么,然后回来告诉诺曼。”
伊利亚走了出去。列夫绕过桌子,站到诺曼旁边。他们静静等着,直到伊利亚从外面回来。
“一百箱加拿大俱乐部威士忌。”他往桌上放了一瓶,“我们可以尝尝,看看是不是真东西。”
列夫说:“我打算开辟从加拿大的进口业务。禁酒带来前所未有的巨大商机。人们想买酒,花多少钱都不在乎。我们要发大财了。快把椅子让出来,诺曼。”
“我不打算让,小鬼。”诺曼说。
列夫猛地抽出手枪,把枪柄掉转过来朝诺曼的脸上左右开弓,狠狠抽了两下。诺曼叫了起来。列夫不经意地把柯尔特的枪口对着另外几个家伙。
奥尔加表现不错,没有尖叫。
“你这个浑蛋,”列夫对诺曼说,“我亲手杀了约瑟夫・维亚洛夫,你以为我他妈的会害怕一个会计?”
诺曼慌忙起身,用手捂着流血的嘴巴,离开了房间。
列夫转向其他几个人,手里的枪仍然朝他们那边指着,说:“有谁不想跟我干的,现在离开没关系。”
他们谁都没动。
“那好,”列夫说,“我说没关系是假的。”他指着伊利亚,“你跟着我和别斯科夫太太一起走。你来开车。剩下几个人去卸车。”
伊利亚开着蓝色的哈德森带他们进城。
列夫觉得刚才他可能犯了个错误。他不该当着奥尔加的面说我亲手杀了约瑟夫・维亚洛夫。他想好了,如果她提起来,他就说这只是为了吓唬诺曼。不过,奥尔加没再提这件事。
在警察总部外面,两个穿大衣、戴帽子的人等在那里,旁边的三脚架上架着一台很大的照相机。
列夫和奥尔加下了车。列夫对记者说:“约瑟夫・维亚洛夫的死,无论是对我们——他的家人,还是对整个城市来说,都是一场悲剧。”
那人潦草地在小本子上记着。“我来这儿向警方说明当时的具体情况。我的妻子奥尔加是在场的唯一证人,亲眼看到他倒下去的,她来这儿证明我是无辜的。尸检报告会弄清我岳父死于心脏病发作。我妻子和我决定继续发展约瑟夫・维亚洛夫在布法罗开创的伟大事业。谢谢你。”
“请你看这边的镜头好吗?”摄影师说。
列夫伸手搂着奥尔加,把她拉近一些,看着照相机。
记者说:“你的眼睛是怎么伤的,列夫?”
“是这儿吗?”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哦,见鬼,那是另一码事。”他十分迷人地笑了笑。摄影师的镁光灯一闪,发出一股令人目眩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