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对,来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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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电影都是这么开场的。”艾丽说,“你确定他住在42号?”

“我确定。”我的声音好像从远处传来。巨大的恐惧感回来了,从四面八方挤压着我,让人窒息。

“最好别刮了我车上的喷漆。”琳赛说,一条树枝划过车门,传来指甲刮黑板一样的声音。

树林向后退去,肯特家的房子从黑暗中显现,闪着白光,就像一座冰雕。它静静矗立,四周是全然的黑暗。这让我想起《泰坦尼克号》里冰山从水面升起,把船劈成两半的情景。我们全体静默了一秒钟。细小的雨滴打在挡风玻璃和车顶上,琳赛关掉iPod,一首老歌从收音机中响起,我突然间听懂了那些歌词:像感受过去一样感受现在……再次抚摸我的全身……

“它几乎跟你家的房子一样大,艾尔。”琳赛说。

“几乎一样大。”艾丽说。我突然觉得很喜欢她,艾丽喜欢大房子、昂贵的汽车、蒂凡尼珠宝、楔跟鞋和亮体粉。她总是迷上配不上自己的男生,而自己又不够聪明,所以意识不到这一点。她私下里还是个很棒的厨师。我了解她,我理解她,我了解她的一切。

房子里传出Dujeous乐队的咆哮:所有的说唱歌手都来啦,如果你觉得歌词够劲儿,那就尽情摇滚吧。楼梯在我脚下滚动,我们上了楼,琳赛笑着抢走我手中的伏特加酒瓶。

“慢点,萨姆,你还有正事要做。”

“正事?”我半笑半喘地问。屋子里的烟雾太浓,我差点喘不过气。“是做爱?”

“做爱的正事。”她凑过来,脸盘似乎变大了,像个月亮。“先别喝伏特加,好吗?”

我茫然地觉得自己点了点头,琳赛的脸退了回去,她扫视整个房间。“我得找到帕特里克,你会没事的吧?”

“当然。”我说,试着挤出一个微笑。我无法控制自己:脸上的肌肉似乎不再有反应。她转过身去,我抓住她的手腕。“琳兹?”

“啊?”

“我和你一起去,好吗?”

她耸耸肩,“好的,当然。无所谓。他在后面的什么地方——他刚才给我发了短信。”

我们推开身边经过的人群,琳赛回过头来朝我喊,“这里像个迷宫。”人们的谈话声和笑声模模糊糊地从我身边飘过,他们的外衣划过我的皮肤,啤酒、香水、沐浴液和汗水的味道——这一切迅速地混合在一起。

人们看上去都像我梦到的样子,熟悉却又模糊,他们的形象似乎在不停地变换,我在做梦,我想。这一切都是个梦:一整天都是梦,当我醒过来,我会告诉琳赛这个梦是多么逼真,时间是多么持久。她会转着眼珠告诉我,每个梦的时间都不会超过三十秒。

想着怎样把这些告诉琳赛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她会用力扯着我的手,不耐烦地撕她的头发——我只不过是梦见了她,她不是真的在那里,我会开始傻笑并放松下来。一切都是个梦;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任何事。我可以随意亲吻任何人。经过一群男生的时候,我暗中打量他们——亚当·马歇尔、拉森·卢卡斯和安德鲁·罗伯特斯——如果愿意,我可以吻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我看见肯特站在角落里和菲比·瑞弗尔说话,心想,我可以走过去吻一下他眼睛下面那颗心形的痣,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不知道这个念头是怎么冒出来的。我绝不会去吻肯特,甚至做梦也不会。但如果我愿意就可以这么做。我现在正舒展着身体躺在某个地方的一张大床上,身上裹着温暖的毯子,周围全是枕头,我的双手垫在脑袋下面睡得正香。

我正准备告诉琳赛——我昨天做了个梦,也许昨天也是这个梦的一部分——这时我看见布里吉特·麦奎尔站在一个角落里笑,胳膊缠在亚历克斯·里蒙特腰上。他正倾身向前蹭着她的脖子。布里吉特抬起头,看到我在看他们,就抓着亚历克斯的手朝我走过来,把挡路的人推到一边。

“她会知道的。”她趴在他肩上说,然后转过身朝我微笑。她的牙齿很白,闪闪发光。“哈伯太太今天布置论文作业没有?”

“什么?”我很迷惑,过了一秒钟才意识到她说的是英文课。

“论文作业。关于《麦克白》的?”

她推推亚历克斯,他说:“我错过了第七节课。”他看了看我的眼睛,又看向别处,灌了一口啤酒。

我什么都没说。不知该说什么。

“那么,她有没有布置下来?”布里吉特看上去还是老样子:像只等人喂食的小狗。“亚历克斯得去看医生,他妈妈让他去打针,预防脑膜炎。去年因为这个病死了四个人。被车撞了活下来的几率还高些——”

“他应该打预防疱疹的针。”琳赛哼了一声,但是声音很小,只有我能听见,因为我正站在她旁边。“不过,也许太晚了。”

“我不知道,”我对布里吉特说,“我逃课了。”

我盯着亚历克斯,看他的反应。我不知道他是否注意到琳赛和我今天站在“湖南菜馆”店外向内张望。看上去不像是那么回事。

他和安娜当时在吃一个塑料碗里的灰不拉叽的肉,就像我预料到的那样。琳赛想进去和他们说话,不过我威胁说如果我们进去闻那些恶心的肉和洋葱的味儿,我准会吐在她新买的史蒂夫·马登牌的靴子上,她这才作罢。

我们离开“天使冰王”往回走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我们只在“吸烟者休息区”看见过他们一次,琳赛点上烟时他们正要离开。亚历克斯迅速吻了一下安娜的脸颊,我们看见他们各自走上不同方向:亚历克斯朝餐厅进发,安娜的目标则是艺术楼。

琳赛和我经过妮可·纳粹的每日巡逻区时,他们早就走远了。今天两人并没有被抓到。

布里吉特不知道第七节课他究竟干了什么。

一瞬间,所有事情都开始运转了——我憋回去的所有的恐惧——一个接着一个,像多米诺骨牌一样纷纷倒下。我不能再否认了。因为我们的迟到,萨拉·格朗戴尔得到了停车位,这是她仍然能进入半决赛的原因。安娜和亚历克斯没吵架,因为我说服琳赛别理他们继续走路,这是他们没有在“吸烟者休息区”被抓到的原因,也是布里吉特能和亚历克斯在一起,而不是跑到浴室里哭的原因。

这不是梦,也不是幻觉记忆。

它真的发生过。现在又发生了一遍。

那一瞬,我的整个身体似乎冻僵了。布里吉特嘟囔着说自己从未逃过一节课,琳赛点着头,看上去很无聊,亚历克斯喝着他的啤酒。我真的无法呼吸了——我像一只被恐惧砸中的花瓶,随时都能裂成几百万块碎片,洒落得到处都是。我想坐下来把头埋到两膝之间,但担心如果自己活动一下,或者闭上眼睛,或者做任何事情,我的整个人就会解体——脑袋从脖子上掉下来,脖子离开肩膀——全部身体悬浮起来,归入虚空。

头骨脱离颈骨,颈骨脱离脊椎……

我感觉有两只胳膊从身后环绕过来,罗布的嘴黏到我的脖子上。但连他也无法让我暖和,我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

“性感的萨米。”他哼唱道,把我转向他。“你去哪儿了?”

“罗布。”我很惊讶自己居然还能说话,还能思考。“我真的需要和你谈谈。”

“怎么啦,宝贝?”他无精打采,眼睛通红。也许是因为我吓坏了,但现实中的事物在我看来都是那么的鲜明和清晰,我第一次注意到他鼻子下方那道新月形的伤疤让他看上去有些像一头公牛。

“我们不能在这儿谈,我们得去……我们得去别的什么地方。找个房间什么的,保密一些的地方。”

他咧着嘴笑起来,趴到我身上试图吻我,呼出的酒精味喷到我脸上。“我明白。是那种意义上的谈话。”

“我是认真的,罗布。我感觉——”我摇摇头,“我感觉不对劲。”

“你的感觉从来没有对的时候。”他撤回身,朝我皱眉道。“总有什么事让你觉得不对劲,你知道吗?”

“你在说什么?”

他轻轻晃了一下,模仿着我的腔调说道。我今晚累了。我父母在楼上。你父母会听见的。他摇着头。“这几个月我一直在等着你这样说,萨姆。”

我的眼泪涌出来,因为想把泪水憋回去,我的脑袋里面有什么东西跳动起来。“我想说的和这些无关。我发誓,我——”

“那么和什么有关?”他双臂抱在胸前。

“我现在真的很需要你。”我几乎说不出话来,令我惊讶的是他居然听见了。

他叹口气,挠挠前额,“好吧,好吧。对不起。”他把一只手放在我头顶上。

我点点头,眼泪流了下来,他拿大拇指帮我抹掉。

“我们谈谈,好吗?我们得找个安静的地方。”他朝我晃晃空啤酒杯。“不过我可以先倒点啤酒吗?”

“好的,当然。”我说。虽然我很想求他留下来陪我,抱着我永远都不放手。

“你是最好的。”他说,晃悠悠地凑过来亲了亲我的脸颊。“不要哭了——我们在参加派对,你忘了?派对上应该高兴。”他转过身,伸出手指。“五分钟后回来。”

我靠在墙上等他,我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干什么,人们从我身边经过,我拿头发挡住脸,这样没人看得到那还在往外流的泪水。派对相当吵闹,世界似乎在旋转,人声嘈杂,仿佛所有的音乐都跑了调,从一首歌变为另一首,这与狂欢节的情景有些许相似。

五分钟过去了,然后是七分钟,十分钟过去了,我告诉自己再等五分钟,然后去找他,尽管做起来并不那么容易。十二分钟之后,我给他发短信,你在哪儿?却突然想起昨天他告诉我把手机落在什么地方了。

昨天。今天。

这时候,我想象自己躺在某处,并没有睡着,而是横在一块冰冷的石板上,皮肤像牛奶一样白,嘴唇是蓝色的,双手交叉在胸前,似乎是别人将它们摆成了这种姿势……

我做了个深呼吸,强迫自己集中精力想其他事情。我开始数一张沙发上方的《外星人E.T.》电影海报外框上圣诞彩灯的个数,然后又数周围昏暗光线中像萤火虫一样闪动的红色烟蒂,我可不是数学狂人,但我一直都喜欢数字。我喜欢那种可以把数字一个个加起来,最终充满时间和空间的感觉,有一次我把这告诉朋友们,琳赛就说我像那种喜欢背诵电话号码簿的老太太,还喜欢把麦片盒子弄平,和报纸堆在一起,从地板一直堆到天花板,在条形码中间那么大点的空间里查找各种信息。

过了几个月,我们一起过夜的时候,她又主动承认说当自己心情沮丧的时候,会背诵一段天主教睡前祈祷文,这是她小时候记下来的,尽管如此,她还是有一半犹太血统,而且压根儿不相信上帝。

现在我躺下睡觉,

我向你祈祷,上帝,请你保护我的灵魂。

如果我在醒来之前死去,

我向你祈祷,上帝,请你带走它。

她说在自己的钢琴教师家中看到一只枕头上绣着这段话,虽然我们都认为把这些东西绣在枕头上纯属无聊,但是那晚直到睡着,这段祈祷词一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其中一句话不停地在我的意识里回旋:如果我在醒来之前死去。

我正要强迫自己离开那堵墙的时候,听到有人说罗布的名字,两个二年级生跌跌撞撞地走进来,傻笑着,我紧张地听着他们的谈话。

“……这是他两个小时里的第二杯。”

“不,马特·凯斯勒喝的第一杯。”

“他们一块喝的。”

“你看见亚伦·斯特恩了吗,他抱着啤酒桶,完全四脚朝天。”

“简直像个酒桶架,哼。”

“罗布·柯克兰真性感。”

“嘘,噢我的上帝。”

其中一个女孩看见了我,她推了推另一个,脸色变白了,她可能吓坏了:她在谈论我的男朋友(这还算轻罪),可是,最关键的是,她在说罗布有多么性感(重罪)。如果琳赛在这儿,一定会发起疯来,叫她们“妓女”,让人把她们踢出聚会的。琳赛认为低年级的学生——特别是二年级女生——需要别人帮他们摆正位置。否则她们会像蟑螂一样把学校搅得一团糟,她们都佩戴蒂凡尼珠宝,涂着闪亮的唇彩,这是一套连核武器也无法攻破的盔甲。

我没有气力摆脸色给她们看,不过,我很高兴琳赛没在这儿,这样她就不会冲着我胡说八道了。我应该知道罗布不会回来的。回想今天的事情,当他要我相信他,说决不会让我失望的时候,我应该告诉他这是全然的谎言。

我需要到外面去,我需要逃离烟雾和音乐的包围,我需要找个地方思考,我依然处于冻僵的状态,而且,看上去肯定很糟,虽然我不再有想哭的冲动。我们曾经看过一个健康教育片,是有关受到震惊的症状的,现在的我就是里面那个吓坏的孩子——呼吸困难。寒冷、黏湿的手。眩晕。而且,知道这些症状让我的感觉更糟糕。

这说明,千万不要认真上健康教育课。

两个浴室之间的通路挤满了人,所有房间里都是人,现在是晚上十一点,那些期待着好戏的人们都在这里。几个人叫着我的名字,塔拉·弗鲁特跑了过来,“噢,天哪,我喜欢你的耳饰,你是在——”

“现在没时间。”我打断她,继续向前走,拼命想找一处黑暗和安静的所在。左边是一扇关着的门,那扇粘满保险杠贴纸的门,我抓住门把手摇晃起来,打不开。当然。

“这是贵宾室。”

我转过身,肯特微笑着站在我身后。

“你应该在贵宾名单上。”他靠在墙上。“要么就在酒瓶里塞一张二十块钱的票子,多少钱都可以。”

“我——我想找浴室。”

肯特转向大厅另一边,罗尼卡·马斯特斯——显然是喝醉了——正用拳头砸着一扇门。

“喂,克里斯汀!”她嚷道,“我真的得撒尿。”

肯特转向我,皱着眉头。

“我的错。”我说,想把他推到一边。

“你还好吧?”肯特没有碰我,不过他伸出手来,好像正打算这么做,“你看上去——”

“我没事。”此刻,我最不想要的就是肯特·迈克弗勒的怜悯,我摇晃着回到走廊里。

我想出去到门廊里给琳赛打电话——告诉她我得马上离开,我不得不离开——这时,艾拉迪冲进来,一下子把我抱住了。

“你到底去哪了?”她高叫着,吻着我。她浑身是汗,让我想起伊奇爬到我的床上搂着我,猛拽我的项链。今天我真应该在床上待上一天。

“让我猜猜,让我猜猜。”艾拉迪继续搂着我,开始扭屁股,我们好像在跳舞。她转着眼珠看着天花板,然后开始嘟囔,“噢,罗布,噢,罗布。对,就是这样的。”

“你是个变态。”我把她推到一边,“你比奥托还变态。”

她笑起来,抓住我的手,把我往后面的房间里拽,“过来吧,大家都在这儿。”

“我得走了。”我说。这里的音乐更大声,我不得不提高嗓门。“我觉得不舒服。”

“什么?”

“我觉得不舒服!”

她指指耳朵,做出一副“我听不见你说什么”的表情,我不确定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她的手掌湿湿的,我想把手抽出来,这时琳赛和艾丽看到了我,她们开始尖叫,跳到我身上。

“我都找你好几百年了。”琳赛说,挥动手中的香烟。

“也许是在帕特里克嘴里找的。”艾丽哼道。

“她刚才和罗布在一起。”艾拉迪指指我,脚步踉跄。“看看她,一副有罪的样子。”

“荡妇!”琳赛尖叫,艾丽也叫道,“妓女!”艾拉迪大喊,“婊子!”这是我们之间的一个陈年笑话:琳赛去年认为淫妇这个词很无聊。

“我要回家了。”我说,“不用你们开车送我,我自己想办法。”

琳赛一定认为我在开玩笑,“回家?我们才到这儿,才一个小时吧。”她靠过来轻声说道,“而且,我以为你和罗布要……你知道。”好像她刚才没有把这些事当着别人大声喊出来一样。

“我改主意了。”我尽量表现得不在乎,这种努力让我烦躁。我莫名其妙地生琳赛的气——我猜是因为她没有同意不和我来这个派对。而且,艾拉迪把我拽回这里、艾丽的反应迟钝、罗布不关心我的感受、肯特在乎我的感受——这些都让我上火。我对每个人、每件事生气,我幻想着琳赛正在挥动的香烟点着了窗帘,火舌蔓延整间屋子,吞噬每个人。然后我立刻感到愧疚,不应该这样对待我的朋友们。

琳赛瞪大眼睛看着我,好像能看穿我的心思。接下来,我意识到她在看我身后,艾拉迪的脸变成了粉红色,艾丽的嘴巴像鱼一样一张一合。派对的喧闹似乎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就像某人按下了播放暂停键,朱丽叶·赛克斯。我转过身去之前就知道是她,但当看到她时我仍然感到惊奇,仍然被同样的感觉所震撼。

她很漂亮。

今天在餐厅看到她时,她还是老样子,头发挡在脸上,衣服肥大臃肿,貌不出众,像一个很容易混在人群中的幽灵或是幻影。

但是,现在的她腰杆笔直,头发梳到后面,眼睛闪闪发光。

她走进房间,走向我们。我的嘴巴变干了。我想说“不”,但在说出来之前她已经站在琳赛面前。我看见她的嘴动了动,但过了一秒钟才明白她说的什么,好像我是在水下听到的这一切。

“你是个贱人。”

人们交头接耳,看着我们这一小伙人:我、琳赛、艾拉迪、艾丽和朱丽叶·赛克斯。我的脸颊发烧,窃窃私语的声音越变越大。

“你说什么?”琳赛咬着牙问。

“你是个贱人、自私的女孩、坏人。”朱丽叶转向艾拉迪。“你是个贱人。”又转向艾拉迪,“贱人。”最后,她的目光抓住了我,她的眼睛是天空的颜色。

“你是个贱人。”

窃窃私语变成了咆哮,人们笑着、尖叫着,“精神病。”

“你根本不了解我。”终于,我哑然说道,但琳赛早已冲到前面,把我拉到一边。

“我宁愿当个贱人,也不想成为精神病。”她厉声说,伸手抓住朱丽叶的肩膀摇晃起来。朱丽叶踉跄后退,旋转着胳膊,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可怕和熟悉。它再一次发生了:真的发生了。我闭上眼睛。我想祈祷,但唯一能想出来的词句就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睁开眼睛时,朱丽叶正向我走来,浑身湿透,伸着胳膊。她抬头看着我,我敢对上帝发誓,她看上去知道一切,她的眼神似乎能够穿透我,似乎这都是我的错。我感到自己的肚子被打了一拳,喘不动气,我不假思索地扑过去,把她向后一推,她跌在一个书架上,又滑到地上,她抓住门框保持着平衡,然后踉踉跄跄地退回走廊。

“你相信吗?”有人在我身后嚷道。

“朱丽叶·赛克斯真有胆。”

“像布谷鸟收集可可麦片。”

人们笑起来,琳赛趴在艾拉迪身上说,“怪胎。”空伏特加酒瓶在她的手中晃动,她一定是把剩下的酒全倒在了朱丽叶身上。

我摇晃着准备离开房间,可是似乎有更多的人走进来,几乎没有移动的可能。我使劲向前挤,必要时还使用胳膊肘,大家都奇怪地看着我。我不在乎,我得出去。

我终于挪到门口,肯特站在那里,他抿着嘴盯着我看,好像要挡住我的去路。

我举起手。“想都别想。”我的声音听起来像低低的咆哮。

他一言不发地让出路来,以便我从他身边挤过去,我在走廊中走出一段路后,听见他喊道,“为什么?”

“因为。”我喊回去,但我自己也在思索同样的问题。

为什么发生在我身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萨姆总坐在副驾驶的位置?”

“因为你总是喝得太醉无法指路。”

“我没想到你居然那样扔下了罗布。”艾丽说。她竖起衣领盖住耳朵。琳赛的车里很冷,我们的呼气直接凝结成白雾。“明天你的麻烦大了。”

如果有明天的话。我差点说出来。我没跟罗布打招呼就离开了派对,他当时正倒在一张沙发上,眼睛半睁半闭。这之前我已经在一楼的一间空浴室里自我禁闭了半小时,坐在冰冷坚硬的浴缸边上,听着震动墙壁和天花板的音乐。琳赛非让我涂亮红色的唇膏,当我照镜子时,发现唇膏像血一样流下来,我看起来活像个小丑,我用卷成一团的纸巾慢慢把嘴擦干净,然后把纸团丢进马桶,它慢慢洇开,像一朵粉红色的花。

当你想把事情搞清楚的时候,在某个特定的时候你的脑子是静止不动的,到了另一个特定瞬间,你的大脑会停止运转并自我关闭。当琳赛把车开上肯特家的草坪,想从泥地里开过去的时候,恐怕我正处于这种状态。

路上的树木闪着白光,好像孱弱的枯骨,在风中狂野地舞蹈,透过车窗上的雨帘向外看,世界仿佛支离破碎。仪表盘上显示的时间是:12:38。

琳赛开上那条车道,我抓住自己的座位,树枝划上汽车两侧。

“你的喷漆怎么办?”我问,心脏在胸中狂跳。我试着告诉自己一切都好,我很好,不会发生任何事。但没有用。

“去他妈的,”她说,“这车算是完了,你看见它的保险杠了吗?”

“如果你别去撞那些停着的车,也许还能好一些。”艾拉迪哼了一声,说道。

“如果你也有车更好。”琳赛的一只手离开方向盘,斜着身子去够放在我脚边的她的包,另一只手稍稍歪了一下方向盘,汽车向树林里开进去一点,艾丽在后座上滑了一下,撞到艾拉迪身上,她们一块笑起来。

我探身想去扶住方向盘,“天啊,琳兹。”

琳赛直起身子,把我推到一边。她瞪了我一眼,然后胡乱翻出一包香烟,“你怎么了?”

“没事。我——”我往窗外看去,憋回去的眼泪似乎要在这时夺眶而出,“我只是想让你小心,没别的。”

“是吗?好吧,我不想让你动方向盘。”

“好啦,伙计们。别打架。”艾丽说。

“给我来支烟,琳兹。”艾拉迪在后座上半欠着身子,胡乱摆动着手臂。

“你帮我点上一根就行。”琳赛把烟盒扔到后座上。艾拉迪点燃两支烟,把其中一支递给琳赛,琳赛打开一扇窗,猛吸一口烟,艾丽尖叫起来。

“求你了,别开窗。我会得肺炎死掉的。”

“我杀你的时候你才会死。”艾拉迪说。

“如果你们快死了,”我脱口而出,“你们希望怎么死?”

“我希望永远都不死。”琳赛说。

“我是认真的。”我把满是汗水的手掌在坐垫上擦干。

“睡觉的时候死去。”艾丽说。

“吃我奶奶做的烤宽面条的时候,”艾拉迪说,她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或者做爱的时候,”艾丽叫了一声,笑起来。

“在飞机上,”琳赛说,“如果我必须死,我希望大家都陪我完蛋。”她做了个跳水的手势。

“你们会意识到自己要死了吗?”这个问题对我来说突然变得如此重要。“我的意思是,你们认为死之前会不会有预感?”

艾丽直起身子,向前抱住我们的座位靠背,“我爷爷有一天起床之后,发誓说他看到一个穿一身黑衣服的人,站在他的床脚边——戴着大兜帽,没有脸,手里拿着把剑还是什么的,这就是死神,你知道吧?后来那天医生查出我爷爷得了胰腺癌。就在他看见死神的同一天。”

艾拉迪转转眼珠,“可他没死。”

“他可能会死。”

“这个故事说不通。”

“我们换个话题好吗?”琳赛在把车子开上那条湿滑的公路之前,稍微刹了一下车。“这太病态了。”

艾丽咯咯笑起来。“你的用词超过了SAT考试范围。”

琳赛向后伸伸脖子,想把烟喷到艾丽脸上,“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词汇量和12岁的小孩差不多。”

琳赛开上我们前方的9号公路,路面好似一条巨大的银色舌头,我的胸腔里似乎有一只蜂鸟在不停拍打翅膀——飞啊、飞啊,一直飞到喉咙里。

我想回到刚才说的话——我想说,你们会知道的,对吧?你们会在死亡发生之前知道的——但是艾拉迪把艾丽推开,探过身来,香烟叼在嘴边,吼道,“音乐!”她一把抓过iPod。

“你系安全带没有?”我问。我感到无处不在的恐惧从四面八方袭来,压迫着我的身体和呼吸,我想:如果你不喘气,就会死的。时钟显示:12:39。

艾拉迪没有回答,而是摆弄着iPod,她打开《碎片》这首歌,艾丽拍了她一掌,抗议说应该轮到她挑选曲子了。琳赛对她们说不要打架,她试图把iPod从艾拉迪手中抢过来,因此双手都离开了方向盘,只用一个膝盖把方向盘稳住。我再次去抓方向盘,她笑着大叫,“滚开!”

艾拉迪把琳赛手中的烟碰掉了,烟卷掉落在琳赛大腿中间,车轮在湿路面上稍微滑了一下,车厢里满是烧东西的味道。

如果你不喘气……

然后,一瞬间的工夫,车前出现一道白光。琳赛尖叫着什么——我没有听清楚,好像是“坐好”或者是“糟糕”——接着——

好吧。

你知道接着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