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篇 尽心章句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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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者以其所爱,及其所不爱

原文

孟子曰:“不仁哉,梁惠王也!仁者以其所爱,及其所不爱;不仁者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

华杉详解

孟子说,梁惠王真是不仁啊!仁者之心,主于爱人,而其爱人之心,无所不至。前面我们学了“亲亲、仁人、爱物”三个层次,他应该先亲爱自己的亲人;然后推亲亲之心以仁人,仁爱广大百姓;然后再推仁人之心以爱物。这样由近及远,由亲及疏,由人及物,不断扩充,一直到无所不爱,爱所有人,爱万物,爱地球。这就叫“仁者以其所爱,及其所不爱”,把他对他所爱的人的恩德,推及到他所不爱的人。

不仁的人就相反了,会把他对不爱的人的祸害,推及到他所爱的人。先祸害财物,祸害地球环境,再祸害百姓,最后祸害自己的亲人。

原文

公孙丑曰:“何谓也?”

“梁惠王以土地之故,糜烂其民而战之,大败;将复之,恐不能胜,故驱其所爱子弟以殉之。是之谓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也。”

华杉详解

公孙丑问:“您为什么这么说梁惠王呢?”

孟子回答:“为人君者,应有爱之等差,要先爱自己的亲人子弟,然后再爱百姓,最后再爱土地。亲人子弟为厚,普通百姓为薄;民为贵,土地为轻。《大学》里面说了:‘有人斯有土,有土斯有财。’就是把人排在第一位。因为就算有土地,但没有人口,你也得不到财富啊。而梁惠王呢,为了争夺土地,先是把老百姓送上战场,使之肝脑涂地,血流成河,遭糜烂之殃,结果大败。他要报仇雪恨,又怕不能取胜,就把自己的亲人子弟投入战争,身先士卒,以死殉国。这不就是把他对不爱的人的祸害,加之于自己的亲人身上了吗?”

孟子这样说梁惠王,真是深刻。梁惠王继位时,正是魏国鼎盛时期,他就野心勃勃,南征北战。结果呢,就像他自己说的:“东败于齐,长子死焉,西丧秦地七百余里,南辱于楚。”自己的儿子都死在战场上。他活了八十二岁,在位五十年,魏国也在他的折腾下衰落了。

这个道理简单得不得了,但当权者就是吸取不了教训。第一次世界大战稀里糊涂地就打起来了,各国权贵都把自己的子弟和百姓送上战场;糜烂生灵之后,仍不吸取教训,又来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未来仍然会不断地有野心家和吹鼓手,把自己的子弟和国家百姓往死路上送。

仁者以其所爱,及其所不爱,不仁者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核心就在于你是仁者,还是不仁者。这句话震古烁今,好多事在我们自己身上也找得到,读者宜熟玩焉!

春秋无义战,是指没有程序正义

原文

孟子曰:“春秋无义战。彼善于此,则有之矣。征者,上伐下也,敌国不相征也。”

华杉详解

孟子说,春秋无义战。就是说,春秋时期的战争,没有一场是正义的,全都是不义之战。不过“彼善于此,则有之矣”,这次战争比那次战争要好些,这种事倒是有的。比如说,齐桓公九伐诸侯,一匡天下,这种霸主扶弱锄强、维持国际秩序的战争,总比那些相互争夺土地的战争要好。但是,本质上,或者说法理上,还是不义之战。哪里不义呢?没有程序正义。

正义的程序是什么?首先是明确谁有权发动战争。如果法理上你根本无权发动战争,那仗就算再“该打”,也是程序不正义。

“征者,上伐下也”,在周朝的体制下,只有周天子有权发动战争。“敌国不相征也”,若有两国为敌,纠纷要报到周天子那里,由周天子裁决,说谁不对,谁就要听,不听就打。谁来打?不一定是当事国去打,周天子派谁去打,谁就去打。可能组织多国联军去打,也可能派周边某强国去打。当事国参不参加战争,自己说了不算,周天子说了算。

这就好像今天的世界,两国发生军事冲突,不管谁打谁,都是不义的。联合国决议派联军干预,安理会几大常任理事国都通过了,这就程序正义了。你要甩开联合国单干,就是程序不正义。

周朝,就是当时中国国际社会的世界政府,有点类似于今天的联合国。但是法理上,它不是联合国,而是最高统治者;实际运行机制上,它已经失去了最高统治者的实力,又没有建立起协调各国势力和利益的议事机制。

尽信《书》则不如无《书》

原文

孟子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仁人无敌于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

华杉详解

“尽信书则不如无书”这句话现在流传很广。不过孟子这里的“书”,是指《尚书》,后面的《武成》,是《尚书》里的一篇,记叙了武王伐纣的事。

《武成》中对伐纣的最后一战是这么记载的:

“既戊午,师逾孟津。癸亥,陈于商郊,俟天休命。甲子昧爽,受率其旅若林,会于牧野。罔有敌于我师,前途倒戈,攻于后以北,血流漂杵。”

到了戊午日,军队渡过孟津。癸亥日,在商郊布好军阵,等待上天的美命。甲子日清早,商纣率领他如林的军队,来到牧野会战。他的军队对我军没有抵抗,前面的士卒反戈向后面攻击,因而大败,血流之多简直可以漂起木杵(舂米或捶衣的木棒)。

孟子说:“尽信《书》则不如无《书》,比如,我对《尚书》的《武成》一篇,就只采信两三页罢了。仁人无敌于天下,武王是至仁,纣王是至不仁,以至仁伐至不仁,应该是摧枯拉朽,推一下他就倒了,怎么会有激烈的战斗,以至于血流漂杵呢?”

按照孟子的理论,仁者无敌,应该不战而胜,不可能有那么激烈的战斗。而至不仁者,恶贯满盈的暴君,应该坐以待毙,不会还有人卖命替他作战。所以武王和纣王打得血流漂杵,是不科学的。《尚书・武成篇》上的记载,肯定不符合史实。

朱熹注解说,《武成》上的记载,是商人自己倒戈,“前途倒戈,攻于后以北”,他们是自己自相残杀血流漂杵的,不是武王的军队杀的。这么说,也没有不符合“以至仁伐至不仁,不会有大战”的理论。

人们大大低估了成就一件事业所需要的时间

原文

孟子曰:“有人曰:‘我善为陈,我善为战。’大罪也。国君好仁,天下无敌焉。南面而征,北狄怨;东面而征,西夷怨;曰:‘奚为后我?’武王之伐殷也,革车三百两,虎贲三千人。王曰:‘无畏,宁尔也,非敌百姓也。’若崩厥角稽首。征之为言正也,各欲正己也,焉用战?”

华杉详解

孟子看见当时的游士,比如苏秦、张仪、庞涓、孙膑等,一个个游说诸侯,自荐才能,说着“我善于阵法,我善于作战”,就要忽悠君王去攻城略地。孟子就说,他们都是大罪人,上引国君于贪恋,下陷百姓于死亡,既是天下百姓的罪人,也是君王的罪人。因为兵凶战危,战争对国家、对百姓都是灾难。

如果国君不发动战争去与天下争利,而是仁爱自己的百姓,则自然天下归心,全世界的百姓都想移民到本国来。如果别国也仁爱,则大家相安无事,各自求仁得仁,这是美好世界。如果别国国君暴虐,他自然恶贯满盈,自取灭亡,那时候,你去吊民伐罪,自可不战而胜,传檄而定。

就像当初商汤征伐,他打南面的国家,北边国家的百姓就抱怨:“怎么打他们,不来打我们呀!”他打东边的国家,西边国家的百姓就抱怨:“怎么先打他们,把我们排在后面呀!”

武王伐殷也是一样,兵车三百辆,勇士三千人,到了殷国,武王对殷商的百姓说:“不要害怕!我是来安定你们的,不是来与你们为敌的。”百姓们便跪地磕头,额头触地的声音,好似山崩塌了一般。

征战征战,什么是征?征就是正,各自端正自己就好了,哪里需要相互作战呢?

孟子的思想,很大程度上和《孙子兵法》相似。《孙子兵法》前三篇,“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反反复复就是讲不要打。《孙子兵法》不是战法,而是不战之法;《孙子兵法》不是战胜之法,而是不败之法。《孙子兵法》的战争原理,就是说战胜别人是不可能的,是做不到的,能做到的,只有管好自己,立于不败。那什么时候能战胜敌人呢?那是敌人的事,不是我的事。他如果自己犯错误,自己败了,我就抓住这个机会去把他收拾了。这叫“立于不败,而不失敌之所败”。秘诀就两条:一是管好自己,每天进步;二是等敌人犯错误。他要是不犯错,兵法就只有一个字——等。

商汤就是这么做的,周武王也是。从周文王的爷爷周太王开始,一直到周武王,四代接力,励精图治,一直等。等到商纣王这个自取灭亡的暴君,周武王才取了天下。人们的主要毛病是大大低估了成就一件事业所需要的时间,不能等,要快!所以搞得一事无成,甚至搞成了自己作死。

孟子说的征就是正,这也是儒家的竞争观:君子之争,比如射箭,“正己而后发,发而不中则不怨胜己者”。竞争就像射箭比赛,全在自己,跟对手没关系。自己没射中,不能怪别人射中了。

想要王天下,不是拿箭去相互射杀,而是各自用仁爱之箭,去射天下百姓的心。

我们在经营中的所谓竞争也是一样,大家各干各的,都是去射消费者的心,而不是相互争斗。那人们为什么要相互争斗呢?都是因为为顾客服务的事没做好,就老是以为还有别的方法。不盯着顾客,反而去盯着对手,不管谁给他饭碗,却老是看谁抢他饭碗。这和统治者的思维一模一样,统治者饭碗里的饭都是百姓给的,把百姓照顾好,自己的饭碗不就能越来越稳固,越来越丰盛了吗?可他不这样想,他老想着去抢别国的饭碗。

孟子说行王道,我们搞企业,也是要行经营的王道。但孟子的话为什么没人听呢?因为他的招太慢。人性的弱点,往往是宁肯找死以图侥幸,也不愿意踏踏实实地积累等待。

万事只靠苦练功夫,没有任何秘籍

原文

孟子曰:“梓匠轮舆,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

华杉详解

梓匠,是木匠。轮,是车轮;舆,是车厢。规,是圆规,用来画圆;矩,是曲尺,用来画直角和方形。

孟子说,木匠可以把制作车轮或车厢的规矩、准则、方法传授给别人,但并不能保证让人成为能工巧匠,那是要靠自己去悟的。

朱熹注解说,下学而上达,下学可以言传,上达必由心悟。

朱熹的心悟从哪里来?从顿悟来。顿悟从哪里来?不是打坐静思,而是实践练习。所以王阳明年轻时对着竹子“格物致知”,结果什么也没“格”出来,什么也不知道。后来到了知行合一,就无所不知了。

所以,上达的心悟,还是要在下学中悟,在实践中悟。听到老师教的,只是晓得些说法,并不算知道。只有照着去做,一遍一遍地做,知行合一,才是全身心的学习。

读到这一段,不禁想起鹅湖之会、朱陆之辩。陆九渊说朱熹的理学只是“支离”,因为在书堆里研究义理,都是支离破碎的,不能得到本源全体。朱熹说陆九渊的学说只是禅,因为不读书,也不立文字,光靠什么“心学”,那不就是禅宗吗?根本不是儒家。

陆九渊当然不是不读书,他是把书都读遍了,然后才跟人家说读书没用,只要找良知良能。你如果没有读过那么多书,你就进入不了他那个不读书的境界。读书是“不读书”的前提。他说不立文字,后人还是要把他的所有讲话通信都收集起来,变成一部《陆九渊全集》。

到了王阳明,提出知行合一,就真正把这个题破了。从用耳朵听,用眼睛看,到动手记笔记;从用心学习,用脑学习,到用肌肤学习,用肢体学习;从用大脑神经学习,到用脊柱神经学习;从形成大脑记忆,到形成肌肉记忆。

只有用你的肌肤去触碰,用脚去丈量,用手去做,才能和五官五感、心脑呼应,才能悟道。这悟,不止是心悟,还有脑悟、眼耳口鼻舌悟、四肢四体悟。身体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细胞都悟,你就可以天人合一,出神入化,信手拈来,巧夺天工。

我们总是在“研讨”一些事情,这往往是因为我们动手做得太少。其实只要你动手去做,在做的过程中,其义自见。

张居正对这段也有讲解,他的一句话,说出了普通人的大毛病:“学者要当会道于心,以俟其自得之机,岂可求道于言,而疑其有不传之秘哉?”你把老师教的放在心上,反复练习,不断积累,静候佳音,就总有自己顿悟的一天;不可求道于言,总觉得老师还有什么不传之秘没传给你。

张居正的话太深刻了!从吴承恩的《西游记》到金庸的《天龙八部》,历代无数小说家言,甚至禅宗公案,都有一个“密室弟子”的段子。师父把不传之秘,只传给某一个人,那一夜月圆之后,他就成了天下第一。而张居正就告诉你,没有不传之秘,师父要教的,都教给全世界每个人了,就那么简单,学不学得到,是自己刻苦的事。

人人都贪巧求速,都想学秘籍,所以圣道不传。骗子发财,看你骨骼清奇,就卖秘籍给你,骗取你的钱财,浪费你的时间,是谓谋财害命,这都是你自己送上门去的。傻子太多,骗子都不够用啊!

既自立自强,又做自己的旁观者

原文

孟子曰:“舜之饭糗茹草也,若将终身焉。及其为天子也,被袗(zhěn)衣,鼓琴,二女果,若固有之。”

华杉详解

糗,干粮。茹,吃。袗衣,华美的衣服。果,侍候在侧。

孟子说,舜没有发达的时候,吃干粮,咽野菜,好像一辈子也就这么过下去了,并没有要富贵发达的理想和路径。直到尧看中他,传位给他,并且把两个女儿娥皇、女英都嫁给他。他做了天子,每天穿着华美的衣服,弹着琴,唱着歌,两个妻子在旁边侍候着,而他的心也不以为喜,淡然自得,好像他生下来就在富贵乡中似的。

朱熹注解说:“圣人之心,不以贫贱而有慕于外,不以富贵而有动于中,随遇而安,无预于己,所性分定故也。”不因为自己穷,就羡慕别人的富,没有羡慕,就更没有嫉妒和恨,自己安贫乐道,活在自己的世界。如果富贵了,也不成天忍不住把钱搬出来数,数钱数到手软,数到心花怒放。这就叫随遇而安,无预于己。不去预计自己要怎样,因为一旦有预计,就会为实现目标而开心,为没实现目标而沮丧,那就是性分不定了。这也是孔子说的“意必固我”——勿意,勿必,勿固,勿我——不要主观臆断,不要期待事情必定会怎样,不要固执己见,不要太自我。

知道自己要干啥,也知道能不能干成不是自己能决定的,而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样就能只问耕耘,不问收获,性分就定了。成功了,那是我本来就有的;没成功,一辈子吃干粮咽野菜,那也正常。

王阳明在第一次科举落榜时说:“我不以不得第为耻,我以不得第而动心为耻。”落榜了,下回再来就是。

张居正说舜:“非惟不追以往之贫贱,且忘见在之富贵矣。穷达之遇不同,而圣心之天常泰,此正所谓大行不能加,穷居不能损者也。非有得性分之理,恶能不移于外物之感哉。”

意思是,不仅不追忆过去的贫贱生活,而且也不感慨现在的日子真好。不管穷富,心里的天空总是瓦蓝瓦蓝的一片安泰。这片安泰,遇到大富大贵大成功,也不会增加;遇到穷困,也不会减少。如果不是真正得到性分之至理,又怎能做到不为外物所移呢?

富贵之人,都喜欢忆苦思甜,经常讲小时候如何穷,创业后如何困,这就是追忆以往之贫贱,沉醉于现在的富贵。过去的历史,就成了越穷越光荣,对此津津乐道,沉醉于现在的富贵中。

得到性分之理的人是怎样的呢?性,是天性;分,是本分,也是天分。这里的天分,不是天才,而是天命之分。你只要守你的本分,本分是自己掌握的,等天命再分给你什么样的分,你接着就好了。这就是得性分之理的圣人。得到了,不以为喜;得不到,也不抱怨上天待我不公。

修养这个的意义,在于不为外物所移,不要让外面的人、事、物影响你的内心。比如为利欲所移,就会被所谓的“机会”牵着走,不能坚持在自己的方向上积累,以至于事业不能成功。

得性分之理的圣人,本质上是一种极大的自重、极大的骄傲。如果说我们这世界是一个三维空间,圣人就好像活在第四维,看着这天,看着这地,看着这芸芸众生,也看着同样是芸芸众生的自己。

积极生活,接受一切。既自立自强,又做自己的旁观者。

爱他人,就是爱自己的亲人,就是爱自己

原文

孟子曰:“吾今而后知杀人亲之重也:杀人之父,人亦杀其父;杀人之兄,人亦杀其兄。然则非自杀之也,一间耳。”

华杉详解

孟子说:“我今天才知道杀害别人亲人的报复之重:杀了别人的父亲,别人也会杀你的父亲;杀了别人的哥哥,别人也会杀你的哥哥。那么,虽然自己的父兄不是自己杀的,但也相差不远了。”差多远呢?一间耳。你杀了别人的父亲,别人再杀你的父亲,此往彼来,中间就间隔一个人罢了,和自己杀了自己的父亲没区别。

朱熹注解说,孟子讲今天才知道,估计是出了什么案子,他有感而发。

范祖禹就反过来理解:“知此则爱敬人之亲,人亦爱敬其亲矣。”

张居正也说:“苟能反而观之,则爱人之亲者,人必爱其亲;敬人之亲者,人必敬其亲,其理不可以例推也哉!”

这样我们就找到了爱敬自己亲人的方法:看见别人家的孩子,或别人家的父母,多一些关爱,这样你的孩子和父母,就能得到更多人的关爱。要养成爱的素养,爱他人,就是爱自己的亲人,就是爱自己。这也是“一间耳”,如此简单易行,何乐而不为呢?

学习的本质,是模仿一种行为

原文

孟子曰:“古之为关也,将以御暴;今之为关也,将以为暴。”

华杉详解

孟子说:“古代设立关卡,是为了抵御残暴;而现在设立关卡,是为了实行残暴。”

为什么呢?周文王的关卡,是“讥而不征”。讥,是查问,就是看见形色可疑的人就去盘问,抓坏人逃犯,防敌国间谍。只是查问,并不征税。而战国时期各国各城的关卡呢,都是为了向过往客商收税。收税干什么?就是为了富国强兵,兴师打仗,以争天下,那不就是准备从事暴行吗?

原文

孟子曰:“身不行道,不行于妻子;使人不以道,不能行于妻子。”

华杉详解

孟子说:“自己不以道而行,那他倡导的道,在自己的妻子儿女身上也行不通;使唤别人不合于道,那就连使唤自己的妻子儿女都没有可能,更别说使唤别人了。”

道,不是靠嘴说,而是靠行为示范。

你要让妻尽妻道,子尽子道,你就要先尽夫道、尽父道,这样他们自然尽妻道、尽子道。你只要求别人,不要求自己,是不行的。你要求了自己,别人自然也会要求他们自己。

学习的本质,不是学习某种精神,而是模仿一种行为。按这个原则来要求自己的学习,你才知道什么是学习,才知道自己要学习什么、不学习什么。

第二句话,“使人不以道,不能行于妻子”。你使唤一个人,首先要爱他,要用父母心,像使唤自己的儿子一样去使唤他。张居正说:“如使人不以道,工作非时,奔走无节,则己所不愿,焉能强人?”假如你不想让你的儿子每天通宵加班不回家,就不要让你的员工过度加班。

德性要厚,心志就不会摇动

原文

孟子曰:“周于利者,凶年不能杀;周于德者,邪世不能乱。”

华杉详解

朱熹注:“周,足也,言积之厚而用有余。”杨伯峻注:“杀,缺乏,有困窘意。”

孟子说:“有钱人荒年也不会受困窘,有德者邪世也不会迷惑。”

这两条,都太重要太重要了!

经常有人说,现在经济形势恶劣,经济下行,实体经济艰难,如何如何。这都是因为自己准备不足,财富积累上准备不足,思想上也准备不足。什么叫经济大环境差?公司本来就应该以经济大环境差为前提来制定经营策略和计划。如果我的心态、我的计划,本来就经过了外部环境最差的压力测试,我就不会困窘。

第二条,有德者邪世不迷乱。我们也经常听到这样的话:“现在这世道!”张居正解说道:“身有当邪世而摇乱者,都是自己德行不足。如果德行自足,则识趣高明,持守凝定,不改其素行,这就是周于德者足以自立。”

不过,张居正毕竟是宰相,他不甘心只是持守凝定,也想有所作为,于是补充说:“若君子不幸遭邪世,也不能只是以卓然自守为贵,必将拨乱反正,发挥自己素所蓄积的德行,使天下人心不至于陷溺。如果只是自全自保,独善其身,这天下靠谁呢?”最后他又补了一句:“此又孟氏未发之意也。”说这是孟子没说出来的意思。

所以在邪世里,邪者是生逢其时,狂欢乱舞;而不邪的人有这样几种人生状态:

一是同流合污,也被裹挟进去了。

二是忍辱偷生,还得要受辱,或者觉得自己受辱。

三是德行自足,活在自己的世界,这就是孟子说的“周于德者邪世不能乱”。

四是积极性、建设性,怎么也要找找看,自己在推动社会进步、推动由邪转正上能做点什么,这就是张居正说的“孟子未发之意”。

要做到第三、第四,前提就是自己的德行积蓄要厚,积累不厚,心志就会摇动。就像到了荒年,你的钱粮积蓄不厚,心里也定不了!

看一个人,要看他不经意的行为

原文

孟子曰:“好名之人,能让千乘之国;苟非其人,箪食豆羹见于色。”

华杉详解

孟子说:“好名干誉之人,就算是千乘之国的君位,他也能让给别人。但若不是受让的对象,就算只要他一筐饭、一碗汤,他那不高兴的神色都会在脸上表现出来。”

朱熹注解说,好名之人,矫情干誉,哪怕千乘之国的君位,他也能让给别人。他要什么呢?他就要名,要美誉。但他并不是真正能轻富贵的人,所以在一些小钱上面,因为他没有太刻意,反而会真情发现,现了原形。所以,“观人不于其所勉,而于其所忽,然后可以见其所安之实也”。

看一个人,不要看他勉力去做的,而要看他不经意的行为,这样才能看到他“所安之实”。安是什么?是安心,是安居。前面学的“居仁行义”,就是安居于仁。仁就心安,不仁就心不安,要住在仁这间大屋子里面,而不是在外面。不是勉力去达到仁,而是自然而然地不勉而仁。

孔子说:“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后面可以再加一句:“乐之者不如安之者。”你再乐,乐完了还得回家吧?如果本就安居在里面,那不更是本来面目、恒定状态吗?

又比如好名之人,他到处捐助、救灾、摆拍,就是因为可以得一张照片发表。他乐此不疲,恨不得全副身家捐出去都愿意。为什么呢?因为他好名,乐名。但是,因为他好的不是义,不是帮助别人,所以等他回到家,兄弟亲戚需要他接济帮助时,一分钱都能要了他的命,打死也不给。为什么呢?因为这里没有他要的名。

名士不是义士,轻财好名和轻财好义是两回事。

要看一个人的真心,看他知之、好之、乐之都不够,还要看他安之,安居何处。

安之若素,安之为素,这才是他素来的样子,本来的面目。

“观人不于其所勉,而于其所忽,然后可以见其所安之实也。”学这句话,如果你学到的是怎么样去观察别人,那你学到了芝麻;如果你学到的是别人在这样观察你,那你就学到了西瓜。因为咱们读书,是为了治自己,不是为了治别人。

你周围所有的人,还有很多你不知道、不认识的人,都在观察你,他们对你“听其言,观其行”,他们所观的,都不是你勉力去做的,不是你怎么对待他,而是你怎么对待别人,怎么处理别的事,这是从侧面来判断你。

那做人是不是太累?

做人太累,是因为你太虚伪!老是要假装,当然累!只要居仁行义,正心诚意,就一点也不累。

但是,如果我居仁行义、正心诚意,别人却不领情呢?

你若要别人领情,那你就和好名的人一样,只是你要的是“情”罢了。

子曰:“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义理精粗,尽在四书!

越是大人物,越是要学会放弃判断,顺从他人

原文

孟子曰:“不信仁贤,则国空虚;无礼义,则上下乱;无政事,则财用不足。”

华杉详解

孟子说,治国理政,要事有三条:

第一条是信任有仁德和贤能的人。如果没有仁贤之人,则国家空空如也,就像没有人一样。我们说一个公司或一支球队“没人”,也不是真的指没有人,而是指没有有德之人,没有有本事的人,这样就空了,虚了。

张居正讲解说,国家能搞好,全靠有仁贤辅佐。如果国君对仁贤,虽然也想信任,但又存一点猜疑之心,或者外亲而内疏,或者始合而终间,则贤者隳志解体,报国的志向没了,望望而去,死心走了。于是朝堂之上,就没有可以依赖的人了。朝堂空了,国家虚了。

越是大人物,越是要学会在某些时候放弃判断,放弃控制,顺从他人。因为大人物习惯了作判断、作决策、作控制,但是你判断不了一切,你的决策和控制很可能是错的,那还不如放手让别人作判断、作决策、作控制。有的人可能不习惯这样做,那你可以给自己定一点“失控指标”,留20%给别人判断,先这样试试看。否则,有思想的人都会离开你,就剩一堆听话的。

善莫大于舍己从人。习惯了让别人听自己的话,也要学习一下听别人的话。不是因为判断出他说得对,所以听他的,而是在这件事上,我就决定听他的。

第二条是要有礼仪,礼仪是定上下尊卑,先后次序。只要有两个人在一起,就得明确谁听谁的,而且不用说,每个人就都明确。就像电视上领导人开会,谁走前面,谁走第二、第三,肯定不会错,这就是礼仪。

所谓平等,是机会平等,不是绝对平等。礼仪是社会的交通规则,你看美国的交规,所有情况,谁先谁后,都有规则,既安全,又有效率。这些规则,只要缺一条,交通就会乱,就会出事故。孟子说,没有礼仪,社会上下就乱了。

第三条,无政事,则财用不足。如果没有好的政治和行政措施,该兴修的建设废坠不修,全无经理的方略,生之无道,取之无度,其源无以开,其流无以节,则民贫国耗,日忧匮乏,国家就会财用不足。

这三条,哪一条是根本呢?张居正说,仁贤是根本。因为礼仪、政事都要靠仁贤。如果人君能任贤不贰,则礼仪由之以出,政事由之以立,而盛世必臻,何患不足?

朱熹引用尹氏注:“三者以仁贤为本,无仁贤,则礼仪政事,处之皆不以其道矣。”

做任何事都要按看三代之后的眼光来考虑

原文

孟子曰:“不仁而得国者,有之矣;不仁而得天下者,未之有也。”

华杉详解

孟子说:“不仁却能得到一个国家当上国君的,这种事有;不仁而能得到天下成为天子的,这样的事还没有过。”

朱熹注解说:“不仁之人,驰骋其私智,可以盗千乘之国,而不可以得天下民心。”

张居正讲解说:“不仁之人,逞私智之巧,上以力胁迫其君,下以术愚昧其民,以一夫之身而盗千乘之国,这种事有,比如田恒篡齐、三家分晋,都是这种情况。但是,如果你要得到整个天下,四海之广,兆民之众,欲以力制之,而至柔者不可以威屈;欲以术愚之,而至神者不可以计欺,求其能成混一之举,而遂其侥幸之图者,自古以来,未之有也!”

简单地说,骗一国之人可以,骗全天下之人不可能。

但是,骗全天下之人,历史上也不是“未之有也”,而是“有之矣”。朱熹引用邹氏注解说,自古以来,以不仁而得天下者,还是有的,比如秦朝就是。不过,秦朝二世而亡,非但传不下去,还搞得自己断子绝孙,得天下跟没得一样。

那什么是得天下呢?比如“三代而后可”,一定要有像夏商周三代开国那样的仁才行。

如果要给得天下一个定义标准,就是你能传过三代,到第四代还妥妥的,这才算得天下,三代成就一个王朝。

咱们看自己家呢,同样是三代成就一个家族。你做任何事,都要按三代之后的眼光来考虑,这是至关重要的观念。

钱穆讲过一个他看寺庙建设的例子。他说,大雄宝殿前面,一定有两棵百年以上的松柏,其巍峨苍翠,才配得上雄伟金碧的大殿。那创殿人当初规划建设时,就勘测地形,何处建殿,何处植树,都是按几百年的眼光去看;等到殿前苍松翠柏长成参天大树,和大雄宝殿相称时,他已经早已圆寂百年,藏骨僧塔了。所以,当他建设时,他设定的建成时间,是那树长成参天大树的时间,也就是自己死后的一百年,甚至几百年,这是何等仁德,何等心胸!

钱穆接着说,有一次他游一座古寺,大雄宝殿已经残破了,殿前两棵古柏也死了一棵。寺里当家的和尚就在那死柏的坎穴里,种了一棵夹竹桃。因为这夹竹桃,今年种下,明年就开花,马上得享受,可见这个当家和尚胸中气量之短。一看这棵夹竹桃,就知道这寺庙气数已尽了。

所以我们要得天下,一定要把未来几百年的变化,几百年的人世沧桑,全看在眼里。不要像秦始皇那样,以为自己看了一万年,其实只看了十四年,他的所谓得天下,是把所有的福都得了,却把子孙的福透支了,其实就是遗祸子孙而已。

只有天子能得民心,诸侯只能得天子之心

原文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既成,粢盛既洁,祭祀以时,然而旱干水溢,则变置社稷。”

华杉详解

社稷的社是土神,稷是谷神。建国必立社稷以祭祀,所以社稷即国家。丘民,是田野间小民。

孟子说:“百姓为贵,社稷国家次之,君主为轻。所以得到百姓的欢心者,就做天子;得到天子的欢心者,就做诸侯;得到诸侯的欢心者,就做大夫。如果诸侯危害国家,那就改立。如果牺牲既已肥壮,祭品又已洁净,也已按时致祭了,但还是遭受旱灾水灾,那就改立土谷之神。”

这是孟子的排序,民众第一,国家第二,君王第三。

诸侯不行,就换掉诸侯;社稷之神收到了祭祀,却还要闹天灾,那就换掉神。

那天子不行怎么办?他这里没说,不过,按逻辑顺下去就是换天子了。这不,在和梁惠王谈到杀死纣王是不是弑君时,孟子就说过:“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孟子还说过:“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君臣关系是有条件的,不是无条件的。

到了明朝,朱元璋读到《孟子》后,勃然大怒,说如果孟子活在今天,我一定杀了他!于是他下令将孟子的牌位撤出孔庙,又删减《孟子》,发行《孟子节文》。一直到朱元璋死后,《孟子》的全文才重新恢复。

不过,在孟子的政治逻辑里,只有天子能得民心,诸侯并不能得民心,诸侯是得天子之心。诸侯是对上负责,爱百姓,也是代表天子爱百姓,并不能直接和地方百姓建立政治联系。

所以,孟子的思想对天子并没有什么实际威胁,要换天子,只有革命一种途径,这个成本代价不是轻易能付出的。朱元璋反应过度了。

找到自己的百世之师

原文

孟子曰:“圣人,百世之师也,伯夷、柳下惠是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闻柳下惠之风者,薄夫敦,鄙夫宽。奋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闻者莫不兴起也。非圣人而能若是乎?而况于亲炙之者乎?”

华杉详解

朱熹注:“兴起,感动而奋发;亲炙,亲近而熏炙之。”

孟子说:“圣人是百代人的师表,比如伯夷、柳下惠。伯夷是圣之清者,听到伯夷的故事,即便最愚顽的人,也变得有知觉,知道廉耻;即便最懦弱的人,也变得有志气,知道立志。柳下惠是圣之和者,听到柳下惠的故事,即便最刻薄的人,也变得敦厚;即便最粗鄙的人,也变得宽大。伯夷、柳下惠之后的一百代人,还能沐浴到他们的清风和气,由此感动而奋发。因为他们的风范,已经到了圣人的地步,足以成为百世之师表,感人于无穷。百世之后的人尚且能被他们感化,更何况幸而生同其时、亲身受过他们教育熏陶的人呢?”

找到自己的百世之师,是学习最重要的方法。因为当世之师不好找,你要在当世遇见“百世之师”级别的人物,并能“亲炙之”,几率几近于零。所以要全力寻找自己的百世之师。

百世之师是谁呢?每个领域都有,只要你别浅薄地认为他们“过时”了就行。比如《孙子兵法》,英国军事思想家李德哈特就评论说:人类历史上有两本最伟大的战略著作,一本是《孙子兵法》,一本是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但是和《孙子兵法》比起来,《战争论》过时了。《战争论》比《孙子兵法》晚两千年,但李德哈特却说《孙子兵法》是前沿,《战争论》过时了。

还有我们现在学的《孟子》,你是否觉得它过时了呢?我们自己身上的好多毛病,还有社会的问题,它都说得精妙绝伦。《四书》是中国人的原型——社会的原型、思想的原型、智慧的原型,也是批评人的各种毛病的原型,这是中国人的基因库,我们能从中看到自己。

百世之师,也是原型人物,伯夷是清高的原型,柳下惠是和光同尘的原型。

哪些人是原型人物呢?他的话和事迹,经常被我们引用的,就是原型人物。比如《论语》《孟子》上的话,深入中国人的思想血液,经常被人们挂在嘴边。那你就不要道听而途说,一定要把这些著作仔细研读揣摩,这就是进步之道。

比如你搞经济,经常张口亚当・斯密,闭口凯恩斯,半张半闭熊彼得,那你就一定要把他们的著作、他们的传记、关于他们的各种资料,都找来仔细研读。多读“大部头”,你就是直接和思想原型对话,和智慧原力连接,这跟读二手碎片完全不一样,能神交古人,找到“亲炙之”的快乐。

学习最忌讳碎片化,但人们往往图省事,不愿意付出系统学习的努力。其实系统学习很简单,只要日日不断之功。一本800页的巨著,你拿个书签,每天读10页,三个月也就啃完了。读书不要贪多,很多人号称一年读一百本书,其实也就翻一翻,没有一本从头读到尾的。我们要学曾国藩“读书不二”,一本未完,不动下一本。另外,经典著作要反复重读,每隔几年读一遍。

道不外求,道不远人,道就在自己身上

原文

孟子曰:“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

华杉详解

朱熹注:“仁,是人之所以为人之理。以仁之理,合于人之身,就是道。”

张居正讲解说,天下之理,存之于心则为仁,措之于事则为道,要领就在于要把仁道切身施行,要知道自己的天性中就有仁,仁不是身外之物。

这就是我们前面讲过多次的“知行合一”“居仁行义”的道理了。

仁道,在天为天生万物之心,在人为得而生长之理。人有身体,这身体就是仁,人就住在仁这间屋子里面,如果没有仁,就算形骸具备,也只是血肉之躯,而没有精神。人有气,主宰这气的也是仁,没有仁,人就是蠢然之物。

所以说仁就是人,应该求仁于内,而不是求仁于外,这就是居仁行义。有这人,就有这仁,仁不是从外面来的,而是天生天命的。《中庸》第一句:“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能体认这仁,就能得道。道不外求,道不远人,道就在自己身上,就在待人接物应事,就在日用常行。

行有不得,反求诸己;仁有不得,也是反求诸己。一切都在自己身上找,这是儒家修身的基本原理。只要掌握这个,则一切自足,不假外求,内心强大,我心光明,浩气充足。

原文

孟子曰:“孔子之去鲁,曰:‘迟迟吾行也!’去父母国之道也。去齐,接淅而行,去他国之道也。”

华杉详解

这段是重出,前面出现过,也讲过。孔子被迫离开鲁国,慢慢吞吞,走走停停,一步三回头,这是因为鲁国是他的祖国,父母之邦,不舍得离去。而等到道不同不相与谋,要离开齐国的时候呢,孔子一决定要走,淘好的米都等不及煮饭,直接捞起来就走,这就是离开别国的态度。

原文

孟子曰:“君子之戹(è)于陈蔡之间,无上下之交也。”

华杉详解

戹,是同厄、穷困的意思。

孟子这是讲孔子被困于陈蔡之间的事。《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当时楚王派人来聘孔子到楚国去,而陈国、蔡国两国的大夫们怕孔子到楚国掌权之后对陈蔡两国不利,于是就派人把孔子围困在陈蔡之间的荒野,粮食断绝了七天,想把他饿死。后来还是子贡向楚王报信,楚王才派兵解围,接回了孔子。

孟子说,孔子是大圣人,无往而不宜,怎么会到困穷的地步呢?因为在陈蔡两国,孔子跟两国君臣上下都没有交情。君子处世,上而有君王用他,这是跟上有交情;下而有贤臣举荐他,这是跟下有交情。而孔子跟陈蔡两国,不但上下都没交情,反而经常批评他们的政事,所以才会有厄运。不过,圣人毕竟是圣人,楚王会派兵来救他。

这就是“圣人的权力”,交情是权力,名气是权力,金钱是权力,才华是权力,道德也是权力。

不要怕得罪人,也不要期待人人都说你好

原文

貉稽曰:“稽大不理于口。”

孟子曰:“无伤也。士憎兹多口。《诗》云:‘忧心悄悄,愠于群小。’孔子也。‘肆不殄厥愠,亦不殒厥问。’文王也。”

华杉详解

貉稽,是人名。貉稽被大家说坏话,他对孟子说:“人的声誉,本来是靠大家的嘴说出来的。我现在被众人讪谤,对于大家的嘴,也依赖不上了。怎么办?”

孟子说,没关系,“士憎兹多口”。憎,应该是增,朱熹说可能是写错了。这句话的意思是,为士者,经常被众口所讪谤,这很正常。

《诗经》上说:“忧心忡忡郁在心,小人当我眼中钉。”孔子就差不多是这种情况,齐景公要重用他的时候,被晏婴说坏话阻止;在鲁国,被叔孙武叔毁谤排挤;在楚国,楚王要给他封地,又被令尹子西说没了。

《诗经》还有一句:“肆不殄厥愠,亦不殒厥问。”意思是说,不消除别人的怨恨,也不丧失自己的名声。周文王就是这种情况吧。周文王因崇侯虎向纣王进谗言,而被囚于羑里。别人要恨你,你拦不住。你又没惹他,可能只是因为过得太好,别人就嫉妒你,怎么办?嫉妒之恨,比什么深仇大恨都要大。你总不能一把火烧掉自家房子来讨他欢心,虽然这种事也有人做过。

以孔子、文王之圣,也免不了被人说坏话,咱们还能追求别人都说你好吗?

焦循讲解说:“正己信心,不患众口,众口喧哗,大圣所有,况于凡品之所能御,故答貉稽曰无伤也。”

我心光明,依义而行,该怎样就怎样。不要怕得罪人,也不要期待人人都说你好。能得罪人你才能交朋友,才能受尊重。而如果人人都说你好,你也肯定不是好人。孔子说那叫“乡愿,德之贼也”,说这样是贼,是败坏道德的人。为什么呢?对一件事,人们总有不同的观点、立场和好恶,这些观点有时候是相反的,是针锋相对的,你总要站在一边。如果两边都说你好,那你一定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伪善欺世。

要让所有人知道,你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你说的每件事都是要做的。你的观点、立场,是一以贯之、从来不变的,那才是真君子、真英雄。

“以其昏昏使人昭昭”的三层含义

原文

孟子曰:“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今以其昏昏使人昭昭。”

华杉详解

“以其昏昏使人昭昭”这句成语的出处就在这里。今天的解释一般是说,自己都没弄明白,还要去教别人。这样理解虽然没错,但狭窄了些,和原意略有偏差。

昭昭是明、光明、明显、昭著,昏昏是暗、昏暗、模糊、糊涂。

以其昭昭使人昭昭,就是《大学》说的自明明德,然后可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朱熹引用尹氏注解说:“大学之道,在自昭明德,而施于天下国家,其有不顺者寡矣。”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就是以其昭昭使人昭昭。修身是自己昭昭,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使人昭昭。如果自己不修身,不要求自己,光要求别人,那就是以其昏昏使人昭昭。

焦循注解说:“贤者治国,法度昭昭,明于道德,是躬化之道可也。今之治国,法度昏昏,乱溃之政也。身不能治,而欲使他人昭明,不可得也。”这里的昭昭,含义又有增加,在明明德之外,还有法度昭昭的意思,就是法律很明确。贤者治国,法治完善,昭著天下,人人都知道该怎么做,人人都昭昭。反之,法度昏昏,模糊不清,治国者自己也不能管好自己,却还要求别人尊德守法,这就做不到。

总结一下,我们应该怎样昭昭呢?

一是价值观昭昭,道德昭昭。我遵循什么样的价值观,我就怎样去做,率先垂范,推己及人,由内而外。而不是自己不干,光去要求别人,以其昏昏使人昭昭。

二是法度严明,规则清晰。没有潜规则,全是明规则,每个人都知道该怎么做。而不是法律模糊,要么拒绝立法以保证自己自由裁量,要么有法律,却选择性执法,这样又是以其昏昏使人昭昭了。

三才是我们现在理解的意思,自己都没弄明白,还去教别人。

孟子的原意不是茅塞顿开,而是茅塞不开

原文

孟子谓高子曰:“山径之蹊间,介然用之而成路;为间不用,则茅塞之矣。今茅塞子之心矣。”

华杉详解

山径,是山上的小路。间介然用之,是经常用。

孟子对高子说:“山上的小路,是人踩出来的,前面有人踩出来,后面又经常有人走,这就成了路。如果有一段时间没人走,茅草就长出来,把路给塞住了。今天啊,你的心就被茅草塞住了。”

高子是齐国人,孟子的学生。他一心想“学点东西”,但是又总在评估“我学到了没有”,不肯下苦功,又期待效验。过一阵子发现没效验,就觉得“哎呀,跟这个老师也没学到什么东西”,于是又想换别的地方学。所以孟子就批评他。

张居正讲解说,义理是人心的大路,物欲是人心的茅草,存亡出入之机,也只在一念须臾之际,不可不谨慎!跟老师学习的道理,如果没有放在心里存养,不能笃实去做,那心路很快就会长满茅草,自己把自己蒙蔽,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就是“茅塞顿开”成语的出处。不过我们从孟子的原意来看,不是茅塞顿开,而是茅塞不开。路要每天都走,日日不断,才能是路;一天不走,就茅塞不开了。

心中没有志向,学习就没有目的

原文

高子曰:“禹之声尚文王之声。”

孟子曰:“何以言之?”

曰:“以追(duī)蠡(lǐ)。”

曰:“是奚足哉?城门之轨,两马之力与?”

华杉详解

前面孟子批评高子,说他不认真研修义理,心都被茅草塞住了。接下来高子就发表了他的“高论”,他说:“禹的音乐比周文王的音乐好!”

高子这是在仿效孔子。在《论语》里,孔子评论过,舜的音乐尽善尽美,武王的音乐尽美但未能尽善。为什么呢?因为舜的天下,是尧禅让给他的,所以他的音乐里,尽是一片祥和,充满感恩。而武王的天下是讨伐纣王,闹革命打下来的,所以音乐虽然也很美,但毕竟有一股杀伐之气,未能尽善。

所以这里高子学孔子,说禹的音乐比武王的音乐好。孟子就问:“何以言之?”

高子说:“以追蠡。”追,古音duī,指钟钮,编钟悬挂的地方。蠡,是器物经久要磨断的样子。高子说:“你看禹传下来的编钟,钟钮都要断了,文王的编钟却还是好好的,可见禹的音乐,喜欢的人多,演奏得多啊!”

孟子一听,差点喷饭,他说:“我还以为你有什么独到的见闻或心得,闹了半天你是在破案啊?那城门口的车辙印,是一两匹马的力量吗?如果你看见两个城门车辙印深浅不一样,你就说深的那个是过去了一辆重车?那都是年代久远的缘故啊。禹的编钟坏了,文王的还是好的,因为禹比文王早一千年啊!”

高子这种毛病,叫“索隐行怪”,不能认认真真去博学、慎思、审问、明辨、笃行,就喜欢追新逐异,奇谈怪论,故作高深。没有虚心,只有虚荣。这种情况特别普遍,一听老师讲课就说“没有什么新东西”,存了轻视之心。而当有人讲到一些偏僻奇怪、他没有听过的,就如获至宝,觉得自己又多了一条能显摆的学问。出现这种情况,主要是心中没有志向,学习就没目的,所以就要搞点新鲜感,走向道听途说,索隐行怪。

再作冯妇

原文

齐饥。陈臻曰:“国人皆以夫子将复为发棠,殆不可复。”

孟子曰:“是为冯妇也。晋人有冯妇者,善搏虎,卒为善士。则之野,有众逐虎。虎负嵎,莫之敢撄(yīng)。望见冯妇,趋而迎之。冯妇攘臂下车。众皆悦之,其为士者笑之。”

华杉详解

复为发棠,就是重新劝齐王打开棠地的粮仓赈济灾民。冯妇是人名,姓冯,名妇。嵎,是山势弯曲险阻处。撄,是迫近。

齐国闹饥荒,陈臻对孟子说:“国人都等着老师您再次劝说齐王打开棠邑的粮仓赈济灾民呢,不过您大概不会再这么做了吧?”

过去齐国灾荒时,孟子曾劝过齐王开棠地粮仓赈济灾民,所以这回大家又盼着孟子说话。可陈臻为什么又说孟子这次大概不会说话了呢?因为此时齐王对孟子已经疏远,不是蜜月期了。孟子正准备离开齐国,这时要再去进言,一来已经没有那个说话的面子,二来说了齐王也未必听,只会自讨没趣,自取其辱。

孟子说:“我这时候要是再去进言,就成冯妇了。以前晋国有个人叫冯妇,善于徒手缚虎。后来悔悟,觉得自己的行为粗野危险无益,就痛改前非,再也不去打虎了,要做文明善士。后来有一天,他到山野中,撞见一群人正在追逐一只老虎。那老虎背靠着山角,没人敢迫近它。大家看见打虎英雄冯妇来了,都喜滋滋地迎上来,邀他出手。冯妇既然已经金盆洗手了,就该不顾而去。但是他身怀绝技,杀心自起,不免故态复萌,卷起袖子就下车了。一众打虎群众,都欢欣鼓舞。而其他士人,就讥笑他为善不终,可止而不知止了。”

这就是成语“再作冯妇”的由来。金盆洗手之后,又重操旧业,就叫再作冯妇。

那孟子会不会再作冯妇呢?一般说来,按儒家价值观,以道事君,不可则止。我进言,你不听,那我转身就走,不纠结,不死磕。孟子此时已经和齐王分道扬镳,说话也不管用了。但是,既然涉及一国灾民,自己的面子尊严也不算什么,死乞白赖也得再说一回。所以孟子有再作冯妇之叹,也知道自己会被人耻笑,因为自己已经在耻笑自己了。

那齐王会接受孟子的进谏吗?孟子也知道,机会不大。他既然已经不听孟子的,就说明看不到本质。就算他自己有饿死的危险,他也不会听,更别说饿死一些灾民了。棠邑粮仓里的粮食,他还要留着做军粮呢。

不该说的、说了也没用的,还是要去说,这在儒家观念中也有,叫“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要把义理当天性,当本体;把欲望当命运,当客体

原文

孟子曰:“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声也,鼻之于臭也,四肢之于安佚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谓性也。仁之于父子也,义之于君臣也,礼之于宾主也,知之于贤者也,圣人之于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

华杉详解

孟子说:“嘴巴之于美味,眼睛之于美色,耳朵之于好听的声音,鼻子之于芬芳的气味,四肢之于安逸舒适,这些爱好都是天性,但能否得到却在于命运。所以君子并不把这些作为天性的必然,不会去智取强求,更不会去巧取豪夺。而仁在父子之间,义在君臣之间,礼在宾主之间,智慧之于贤者,圣人对于天道,能够实现与否,也属于命运,但君子更把这些看作自己的天性,而去顺从和实现,不把它们推诿给命运。”

这一段,是性命之论,要反复熟读体味。

《中庸》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朱熹注解说:“命,尤令也。性,即理也。”上天的命令,就是万物的天性。对于没有生命的物质,它的物理性质、化学性质就是天命天性。对于生命体,就是指他的基因、性格,这些都是天生的。

对于人呢?人之初,性本善,率性而为,本色不改,不忘本,就是道,就是天道。所谓道不远人,是说道在自己身上。所以要率性而为,率性不是任性,而是不为外物所移,始终保持真我的修养。

这么说,性和命是一体。

但是,命还有一层含义,就是运。你的人生际遇、穷富贵贱,这是命运。

性命之辩,就是区分天性和命运。发扬天性,接受命运。

那么,人的口、目、耳、鼻、四肢之欲,是天性还是命运呢?一般人认为,这当然是天性,所以要率性而为。而对于仁义礼智信呢?一般人觉得,那是命运修养,不一定修得到。

张居正说:“世人谁不知有性命,但君子之言性命,偏与众人相反。众人言性,则于情欲一边,皆认之为本体,而务求必得;众人言命,则于道理一边,皆归之于气数,而不肯用功。君子则异是焉。”

张居正提出了一个问题,到底欲望是本体,还是义理是本体?一般人认为欲望是本体,君子则认为义理是本体。

嗜欲之心,本来就容易让人沉溺,如果又把它作为天性去率性而为,把一切非礼之玩好、分外之营求,都当作自己的天性去发挥,则贫贱思富贵,富贵生骄侈,最终无所不为,无所不至了。而君子就会把欲望的实现故意推开,说欲望是命运,不是天性。

对于义理精粗,仁义礼智信这些,君子虽然孜孜以求,也不是都能实现的。父子之间,可能有父亲不爱我,儿子不成器,那也不得仁;君臣之间,可能有君上不仁,臣下不忠,那也不得义;宾主之间,可能有主人不恭,客人不敬,那也不得礼。一般人就会说:“哎呀,我遇人不淑!我命不好!摊上这么个父亲、儿子、昏君、逆臣……”而君子则行有不得,反求诸己,不认为是自己遇到的人不好,而是在自己身上,找自己的天性:我是不是还没有能把我天性中的善发挥出来,是不是还做得不够?所以舜遇到父母兄弟都要杀他,却还能一如既往,用爱包容,最终成为一代圣君,国泰家和。

如果我们把“义理之美”的实现当成命,那就容易自暴自弃。如果我们把“义理之美”当成自己的天性,则能修成气质变化之功,不但能变化自己的气质,还能感化他人的气质。

张居正总结说:“人能安命,然后能立命;能忍性,而后能尽性。此圣学相传之至要也。”

程颐说,口、目、耳、鼻、四肢之欲,是天性,但是每个人得到的不一样,各有其分,所以还是命。既然是命,你就不能说这是我的天性,而求之必得。

朱熹说,人不能尽如其愿,不只贫贱是这样,就算你富贵之极,也还是有限度的,所以这是命。不管是欲望还是义理,都是天性天命。但是一般人把欲望当天性,虽有不得,但必欲求之;把义理当命运,一有做不到的地方,就自动放弃。而孟子就要把它反过来,伸张义理,抑制欲望。

张载说:“养则付命于天,道则择成于己。”一句话说完了。

不怕“该”得的没得到,只怕自己该做的没做到。

修养的六个阶梯:善、信、美、大、圣、神

原文

浩生不害问曰:“乐正子何人也?”

孟子曰:“善人也,信人也。”

“何谓善?何谓信?”

曰:“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乐正子,二之中、四之下也。”

华杉详解

浩生不害,是齐国人。乐正子,是孟子的学生。

浩生不害问孟子:“知弟子者莫若师,乐正子在您门下时间也不短了,老师认为他是怎样的人呢?”

孟子说:“他是善人,是信人。”

“什么是善?什么是信呢?”

“可欲之谓善”。可欲,是让人喜爱。朱熹注解说,天下之理,那善的,必让人喜爱;那恶的,必让人觉得可恶。乐正子的为人让人喜爱,这就可以说是个善人了。

张居正说,人性本来有善而无恶,遇到善人善事,自然有欣喜欢爱之心,人人都一样。如果一个人立身行己,合乎天理,只见得他可爱,不见得他可恶,这就是善人了。

“有诸己之谓信”。朱熹注解说:“凡所谓善,皆实有之,如好好色,如恶恶臭,则可谓信人也。”

张居正说,好善恶恶,都是有生以来真真实实的念头,没有一丝虚假。如果那人躬身实践,没有一点自欺欺人,实实在在地都在心里,都在自己身上,而没有一点矫饰,那他的实心实行,就是信人。

张载说:“志士无恶之谓善,诚善于身之谓信。”

我们简单地说,对人没有坏心,就是善人;切实笃行自己的善,不装不假,不自欺欺人,就是信人。

“充实之谓美”。朱熹注解:“力行其善,至于充满而积实,则美在其中而无待于外也。”

张居正讲,乐正子的善信,固然可以称道,但是义理无穷,圣贤的学问还不至于此。你的善信虽然实有,但蓄积还不够充实,就还不足以为“美”。唯有真积日久,而悉有众善,那方寸之中,充满快足,无少间杂,则章美内含,不徒以一善成名而已,这才叫作“美”,有美德的人。

这是一个“量变”的过程,你要时时刻刻有意识地去积善积信积德。万事都是积累而成,成功是积累而成,美德也是积累而成。人们往往会低估成就一件事业需要的时间,而成就一个有美德的人,则需要更长的时间。 量变之后是质变,“美人”会成为“大人”——“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

朱熹注解说:“和顺积中,而英华发外;美在其中,而畅于四肢,发于事业,则德业至盛而不可加矣。”

张居正说,积善积信,蓄积日久,自然显著,通畅于四肢,发扬于事业,而不可遏止,已至于广大高明之域,这就是“大”。

《中庸》讲至诚无息:“故至诚无息,不息则久,久则征,征则悠远,悠远则博厚,博厚则高明。”无息,是没有停息。至诚待人,其至诚之心,既无虚假,也无间断。至诚善信,就长久地在自己身上,通畅于四肢,自然显著,这就是“美”了。身心四体都充满了至诚善信,时时散发出来,就悠远了,路就走得长。时间越长,积累越厚,就高大光明。所以至诚善信的人,比谁都高明,这就是大人。

再往上是修养——“大而化之之谓圣”。

朱熹注解说:“大而能化,使其大者泯然而无复可见之迹,则不思不勉,从容中道,而非人力所能为也。”这是大到包容天下了,看不见了。没有看见他思考,也没有看见他勉励勉强自己,就自然而然,不偏不倚,无过不及,从容中道,一点毛病都没有,完美无缺了。这不是人力所能为的,这就是圣人了。

张居正说:“大而化之,有日新之至德,而无矜持之劳,有富有之大业,而无作为之迹,则是不思不勉,而能从容中道也,这叫作圣。”没看见他修养身心的努力,而他的美德日日自新;没有看见他有所作为,而能成就伟大的事业。事业总要有人去做,没看见他做,就是大家在做,说明他已经从成就自己,走向成就他人了。

焦循说:“大行其道,使天下化之,是为圣人。”这是说厚德载物,化育天下,能感化、教化全天下的人。

张载说:“大可为也,化不可为也,在熟之而已矣。”大,大行其道,这是可以做的;化,什么行迹也没有,却能教化天下,这是不可为、做不到的。只有你努力“大”,就会自然到那“化”的境界。

圣人还不是最高境界,还有更高一级的,成为神——“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

既然是神,人不可知,那我也解读不了。

孟子把好人分了六等,然后给乐正子评分:“乐正子,二之中、四之下也。”说他在善和信二者之中,美、大、圣、神四者之下。

治学必有门户之见,没有门户之见,是因为没入门

原文

孟子曰:“逃墨必归于杨,逃杨必归于儒。归,斯受之而已矣。今之与杨墨辩者,如追放豚,既入其苙,又从而招之。”

华杉详解

放豚,是跑掉的猪。苙,是猪圈。招,是用绳子把四蹄捆住。

孟子说:“离开墨子的学派,一定归于杨子的学派。离开杨子的学派,就一定回归儒家学派。他既然回来了,接纳他就是了。今天你们指斥那些投奔过杨墨学派的同学,就好像去追跑掉的猪,猪已经回来了,关到猪圈里了,不跑了,你还要拿绳子把它的四蹄捆住吗?”

治学必有门派、有门户,门户和门户之间是不通的。在哪里通呢?在外面通。就像我家门口,可以通过外面的路,走到你家门口。

但是里面不通,进到任何一个门里,都跟别的门派不通。

所以,如果有人说他打通了儒道释,你就知道他哪个门也没进,他是在大街上晃荡,大街是跟哪儿都通的。现在有老师说自己能把儒道释和量子力学都讲通,同学们趋之若鹜,觉得这个老师了不起,一个个听课听得脸上发光。这是什么?这是追新逐异、道听途说,不是真要学什么学问,而是学点说法自娱自乐罢了。

如果有人说,我在儒道释上各下二十年工夫,六十年之后我不能把它们学通吗?

我告诉你,六百年也不能!

因为这违背了知行合一的基本原理。学习不是理解,而是行动。没有行动,就没有理解。

王阳明说,比如问孝敬父母,你晓不晓得?人人都说晓得,其实他们都不晓得,只是晓得有“孝”这个说法而已。你只有去孝,在行动中体会自己的心,和父母的反馈,才能说孝敬了多少,晓得了多少。

所以学习儒道释也好,或者在孟子的时代学习杨墨儒也好,你都不该只晓得一些说法,而是要照他的说法去做,博学、慎思、审问、明辨、笃行。最终一定要落实到笃行,没有笃行,前面的博学、慎思、审问、明辨,就都是空话废话。只有笃行,才能知行合一,闻一知十,举一反三,学以润身。

学习的标准是行动,那么,你是按儒家的标准行动,还是按道家的标准行动,还是按佛家的标准行动呢?

这就是王阳明说的,儒道释是毫厘千里。在说法上,是差之毫厘;在行为上,是失之千里,根本不相通。

所以我们治学,必有门户之见,说不要有门户之见,那是因为他没学问,所以都无所谓,谈不上珍惜哪门哪派。

门户之见的标准又是什么呢?就是孟子在这里说的:思想上泾渭分明,但是对归来的迷途羔羊,还是宽厚包容不追究。人家已经迷途知返了,你就不要指责他,羞辱他,追究他的过去了。

总而言之,门户不要太严。张居正说,不要心胸狭窄,没有兼容并包之量,因为这样会阻挡人迁善改过之门。想回来的,不敢回来;已经回来的,又受不了要再逃跑。

利润太高,说明你对员工分配太少,或对未来投资不足

原文

孟子曰:“有布缕之征,粟米之征,力役之征。君子用其一,缓其二。用其二而民有殍,用其三而父子离。”

华杉详解

孟子说:“有征收布帛的赋税,有征收谷米的赋税,还有征发人力的赋税。君子于三者之中,采取一种,另两种就暂时不用。如果同时用两种,百姓就会有饿死的;如果同时用三种,那小民就会室家难保,父子相离而逃亡四方了。”

布帛,是夏天征收;粟米,是秋收后征收;人力劳役,是冬天农闲时节征收。取走一件以充国用,就只得留两件以养民生。如果取走两件,就会有人饿死。三件都拿走,春夏秋冬的产出就全被收走了,百姓也没法搞生产,因为生产了也没有活路,还不如不生产,于是只能逃亡。百姓都逃亡了,天下都是流民,国家危亡之祸就在眼前了。

为政者应该要懂得这个道理,不要横征暴敛,督责诛求下面的官吏去收税。这道理为政者懂不懂呢?其实人人都“懂”,但没有知行合一,就不是真懂。开始是奢侈荒淫,钱不够用,就加税供养自己。后来天下扰乱,要平叛,只能不断加税供养军队。最终进入魔鬼循环,直到灭亡为止。

原文

孟子曰:“诸侯之宝三:土地、百姓、政事。宝珠玉者,殃必及身。”

华杉详解

孟子说:“诸侯的宝贝有三样:土地、百姓、政事。把珍珠美玉当宝贝的,灾祸必将落到他的头上。”

《大学》里说:“有德斯有人,有人斯有土,有土斯有财,有财斯有用。”你有了德,才会有人跟着你;有了人,那土地才有意义;有了土地,才能生产财富;有了财富,才能使用。这就像古典经济学的三个生产要素:劳动、资本、土地,缺一不可。土地和百姓是财富的创造源,政事是治国理政、创造和合理分配财富的能力和机制,而珠宝只是财富的结果。你把珠宝当宝,却残破了河山,离散了人心,荒废了政事,最后只能抱着你的珠宝灭亡。就像汉朝的董卓,筑了一个巨大的超级堡垒——郿坞,号称“万岁坞”,里面广聚珍宝,存了三十年粮食,还按年龄梯队养了少年美女共八百人,自称:“事成,雄踞天下;不成,守此足以毕老。”结果呢,他根本没机会躲进郿坞,就被吕布刺杀了。

我们经营企业也是一样,利润多高都不是企业的宝,相反,利润太高,说明你对员工分配太少,或对未来投资不足。企业家的宝贝是顾客、员工和企业的能力,而利润只是结果。如果沾沾自喜自己利润有多高,却不能在顾客满意、员工培训和关怀、企业能力提升上持续投资,只会把钱当宝贝,那最后一定会抱着钱关门出局。

人不贵在有才,而贵在有道

原文

盆成括仕于齐,孟子曰:“死矣盆成括!”

盆成括见杀,门人问曰:“夫子何以知其将见杀?”

曰:“其为人也小有才,未闻君子之大道也,则足以杀其躯而已矣。”

华杉详解

盆成括,盆成是姓,括是名。

盆成括到齐国做官,孟子就说:“盆成括要死啊!”结果盆成括果然被杀,学生问孟子:“老师怎么知道盆成括将被杀呢?”孟子回答:“他这个人,有那么一点小聪明,但不懂得君子之大道。他的聪明,也就足以给他招致杀身之祸罢了。”

张居正注解说,孟子说盆成括要死,这不是一个预言,而是讲一个必然的道理;盆成括即便没有被杀,孟子讲的道理一样是成立的。

人不贵在有才,而贵在有道。懂得君子的大道,才能善用自己的才能,既能成事,也能保身。如果小有才能,却对君子仁义忠信之大道茫然不知,那他一旦有机会做事,处于必争之地,乘其得志之时,势必恃才妄作,启衅招尤,必然招致杀身之祸。

来者不拒、走者不追、无往教之礼

原文

孟子之滕,馆于上宫。有业屦于牖上,馆人求之弗得。

或问之曰:“若是乎,从者之廋也?”

曰:“子以是为窃屦来与?”

曰:“殆非也。夫子之设科也,往者不追,来者不拒。苟以是心至,斯受之而已矣。”

华杉详解

业屦,是将要编成的草鞋。廋,是藏匿。

孟子到滕国去,住在上宫。宾馆里有一双将要编成的草鞋放在窗户上,却不见了,到处都找不到。有人就问孟子:“不会是老师您的人把鞋拿走藏起来了吧?”孟子一听,当然不高兴,说:“你以为我的人是来偷草鞋的吗?”

那人知道自己失言,觉得不好意思,但又想起孟子的话,就说:“我当然不是那意思,但是老师您开门收徒,来者不拒,走者不追。只要他怀着求道的心来,您就收下他;他什么时候想走,您也不拦着。按您这样的标准,收来的学生也难免良莠不齐吧,您怎么知道就没混进偷鞋的人呢?”

孟子一听,顿时语塞,自己可真不敢保证。同学们一听,觉得他说出了孟子有教无类的态度,就赶紧记下来,写进了《孟子》。

孔子也说过:“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脩,是干肉;一束,是十条。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只要拿着拜师礼来求学的,我没有不教的。这也是来者不拒的态度。

只要肯来学,老师都教。因为如果拒绝,就是阻挡他得到教化的机缘,这是老师不能做的。但是,如果他自己要走,也不拦着他,更不会去追他,由他去,为什么呢?因为要把资源留给留下的人,没有缘分的就由他去了。

除了来者不拒,往者不追,还有一条原则,就是“无往教之礼”。你不能喊老师去你那儿教你,那是无礼的。老师也不会有这样的想法,觉得“这个学生我必须拿下,必须要教”,老师没那心思。

朱熹说:“苟以礼来,则无有以教之。但不知来学,则无往教之礼。”

有人揪住孔子这十条干肉的说法,说:“十条干肉可不少!学费这么贵,穷人家的孩子伤不起,根本不是有教无类。”对于这个说法,一来孔子当时说话的语境咱们不知道,可能正好有人送了十条干肉来,孔子就拿他说事;二来,我觉得应该收学费,学费代表诚意,如果免费就可以来学,肯定又会有不少不是真心想学习,只是觉得自己了不起,想来跟孔老师会一会、过过招的,那不是耽误老师同学的时间吗?

付了钱的东西,他才会重视,才会珍惜,才会认真思考自己要不要照老师说的去做。而免费听来的主意,就不值钱,不会重视。

修养就是时刻抓住自己的四端,不断扩充,到达全体

原文

孟子曰:“人皆有所不忍,达之于其所忍,仁也;人皆有所不为,达之于其所为,义也。人能充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穿逾之心,而义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受尔汝之实,无所往而不为义也。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餂(tiǎn)之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餂之也,是皆穿逾之类也。”

华杉详解

穿逾,是挖洞跳墙。尔汝,是轻视人的称呼;受尔汝之实,就是被人轻视,不受人尊重。以言餂之,是拿话去引诱他。

孟子说:“每个人都有不忍心干的事,把它扩充到忍心干的事,就是仁;每个人都有不肯干的事,把它扩充到肯干的事,就是义。换句话说,人如果能把不想害人的心扩而充之,仁就用不尽了;人如果能把不想挖洞跳墙的心扩而充之,义就用不尽了;人如果能把不想受轻贱的心扩而充之,那无论走到哪里都合乎于义了。那么怎样的行为才算是挖洞跳墙呢?比如面对一个士人,不可以跟他谈论的,你却去跟他谈论,这是在用言语诱导他,以便为自己取利;或者应该跟他说的,你却不跟他说,这是在用沉默诱导他,让他犯错,以便为自己取利。这些都属于挖洞跳墙那样的不义之事。”

朱熹讲解说,恻隐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每个人都有不忍心做的事,这就是仁义之端。但因为有气质之偏、物欲之弊,就难免在一些事上放松或放纵了自己。

人都不想害别人,但有时难免会为了自己去伤害别人。比如看见人家要出错倒霉了,却沉默不语,不去提醒人家一下,如果能把这样“非自己作恶”的“小错”也看作穿洞翻墙盗窃那样的大罪,来要求自己不做,那也就不会有不义之时了。

张居正说,仁义是立人之道,人人身上都有,要点在于识其端而扩充之。恻隐之心是仁之端。我们看见一些人一些事会心有不忍,但往往同样的事发生在另一些人身上,我们就不觉得同情。其实修养的方法,就是把不忍达于所忍,使地无远近、情无亲疏,遇到别人的疾苦患难都一样怜恤,这就是我心全体之仁了。

圣人说,遇到狂风暴雨会恐惧。他好好地待在家里恐惧什么呢?他是想到有人要遭灾啊!

羞恶之心是义之端,这也是每个人都有的。遇到可羞可耻之事,必是毅然不肯做的。而修养的方法,也是抓住这个义端,不断扩充它,以其所不为,达其所为,使事无大小、时无顺逆,只要是不该干的事都不干,那就是我心全体之义了。

这就是孟子的四端论:“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修养,就是时刻抓住自己的四端,不断扩充,到达全体。

见善而从,见不善而内自省

原文

孟子曰:“言近而指远者,善言也;守约而施博者,善道也。君子之言也,不下带而道存焉;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人病舍其田而芸人之田,所求于人者重,而所以自任者轻。”

华杉详解

说话非常浅近,意义却很深远,这就是善言。而不是一味高谈阔论,听起来说得很大,实际上却不切事理。张居正说,真正的善言,都是平实浅近的道理,但其意旨却包藏深远,愈探而愈无穷,这等言语才是彻上彻下,可以垂世而立教者。

不过,这样的善言有没有深远影响,主要还是看听话的人。一般人或许会觉得这些话太简单,就轻视它,转而去追逐那些耸人听闻的言论,以为那些才是“高论”。

我们要得到一句善言,不是去鹦鹉学舌,而是要笃实地照那句话去做,日日不断地做,这做的过程才是学习这句善言的过程。张居正说:“其意旨却包藏深远,愈探而愈无穷。”要怎么探?是用手脚去探,而不是用脑子去探。只有践行,才能知行合一。浅近之善言,才能给你深远之意旨。

善言的浅近,在于和你的生活起居接近,能改变你的日用常行。你真照着去做了,其意义之深远宏大,就一天天像滚雪球一样显现出来,足以排山倒海。

接下来讲的“守约而施博”,是指君子所操守的原则,非常简要省约,好像他对自己要求不多,但是推行起来,效果却非常广大,这就是善道。这和上一段讲的善言是一个道理。

所以说君子讲话,“不下带而道存焉”,意思是,都不用到腰带以下,用眼前最浅近的事,就能把道理讲明白。张居正说:“君子之言,就是根据眼前常见的事,平平敷衍开来,就像不下于衣带之近。然而天命之精微,人道之奥妙,却又在这眼下浅近的事中被概括了,这就是善道。”

儒家修养,就讲日用常行,所以只是如何洒扫应对,如何窗明几净,如何应事接物,这里面就蕴含平天下的道理。这些只有去做才知道,你不去做,只是读书,就永远都不会知道,反而还会轻视他:这几句简单的话能有什么意思呢?

比如,有人说中国没有哲学,孔子只是半个哲学家,而西方哲学如何如何,然后就觉得西方哲学比中国哲学厉害。其实这个问题跟你有什么关系呢?孔子也不知道有一门学问叫哲学啊,他的学问,不在思辨,全在于行动。儒家本来就是行动学,只问你愿不愿意照它说的去做。倒是那些搞哲学的人非要把儒家当哲学来研究,并拿哲学的标准去给它打分。

我们普通的读者,若不是专业搞哲学研究的,就不要跟着去给孔孟做哲学评分,因为那跟你没关系。你只要问你愿意践行什么就行了,这才能识得言近而指远的善言、守约而施博的善道。

西方哲学是我思故我在,而儒家是不去做就等于零。

君子之守,守其身而天下平。意思是,君子的操守,虽然所守者非常简单,但是修养自己,就能使天下太平。这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 “人病舍其田而芸人之田”,是说有些人的毛病是自己的田不耕种,老去帮别人耕田。这田,是指自己的心田。就是自己不修养,不去要求自己,成天只想着去校正别人、要求别人。这就是“所求于人者重,而所以自任者轻”,要求别人很严格,但加给自己的责任却很轻,也就是严以律人,宽以待己。这种人很多吧?

这里,我发明了一个“毛病自测题”:当我们指出一种人们常有的毛病,问:“这种人很多吧?”如果你大有共鸣地说:“对!现在这种人太多了!”

OK,那你自己多半就是这种人。

如果听到“这种人很多吧”之后,你沉默不语,开始自我检查,想想自己是不是这种人?那祝贺你!你多半不是。

见善而从,见不善而内自省,这是儒家方法论。看到人家好的,马上就学习。见到人家身上的毛病,就马上对照一下,我有没有这毛病?如果有,就马上改!

心正了,则无往而不正

原文

孟子曰:“尧舜,性者也;汤武,反之也。动容周旋中礼者,盛德之至也。哭死而哀,非为生者也;经德不回,非以干禄也;言语必信,非以正行也。君子行法,以俟命而已矣。”

华杉详解

性者,是天性,是生知安行的本性。反之的“反”,就是“行有不得,反求诸己”的“反”,也是“反躬自问”的“反”,是学知利行。

尧舜的行仁德,是出于本性;而汤武是通过修身来回复本性之后,再去力行。

朱熹注解说:“性者,得全于天,无所污坏,不假修为,圣之至也。反之者,修为以复其性,而至于圣人也。”

吕氏注解说:“无意而安行,性者也,有意利行,而至于无意,复性者也。尧舜不失其性,汤武善反其性,及其成功则一也。”这就又讲到生知安行、学知利行、困知勉行了。《中庸》说:“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意思是,不管你是生知安行、学知利行,还是困知勉行,只要你做到了,结果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