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院里的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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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这已是个在电脑上看电影的年代,但是我们仍然有去电影院的理由。
去年一连走了好几位杰出的电影人,所以今年的香港国际电影节就为杨德昌和英格玛·伯格曼(Ernst Ingmar Burgman)做了两个小小的回顾特辑。可惜,或许是时间的理由吧,他们来不及纪念安东尼奥尼(Michelangelo Antonioni)。虽然我很佩服英格玛·伯格曼,虽然我很怀念杨德昌,可是安东尼奥尼始终是最令我揪心的导演。
很多很多年前,我和一名女子去电影院看安东尼奥尼的《蚀》(L’Eclisse),于是我俩之间,没有发生任何事,后来连普通的朋友也做不成。
《蚀》被认为是安东尼奥尼早期的“三部曲”之一,描写现代人的存在处境,冷峻而疏离,恍如荒漠。片子一开始,我俩就看到一对爱人分手的场面。天亮了,他俩已然谈了一夜,空气中只有沉默与疲惫。饰演女主角维多利亚的莫妮卡·维蒂(Monica Vitti)带着她招牌式的迷离眼神,不知教会了多少男人关于女子之不可测。不管他的男友是问她爱不爱自己,还是问她何时开始生变,她的回答都是不知道。男子或者负气呆坐,或者忽然强装绅士要送她回家,她都是一脸无所谓地停留在自己的世界里。那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呢?不知道。烟灰缸跌落地上,电风扇兀自转动,黎明的晨光照出的则是苍白的景象。
《蚀》的结尾,电影史上最著名的结尾之一。维多利亚与阿兰·德龙饰演的股票经纪皮耶罗发展了一段且进且退欲拒还迎的关系,二人最后相约晚上八点在老地方见。所谓老地方,就是市郊街角一栋兴建中的房子。整整七分钟,我们看见建筑物上的竹棚被风吹动,铁皮水桶漏出的水流向路旁间角的沟渠,巴士来了又走,下班的人面无表情地下车,等车的人无聊地四处张望,工地上的建材层层叠叠;然后路灯点亮,一切就结束了。没有对白,皮耶罗和维多利亚也没有出现。本来作为背景的“老地方”取代了演员,成为真正的主角,然而它却是如此的空洞无情。所有发生在这种背景之中,充斥了这种空间的现代城市之中的感情,应该也会和它同调,甚至为它吞噬,没入虚空。
电影结束,电影院突然一片光明,疏落的观众静静地站起,离去,遁进夜里喧嚣的街道,像是一群从银幕里走出来的演员。那名女子和我也没有说上几句话,彼此甚至不再提起原来的宵夜计划,只是互道晚安,然后各自回家。
后来,我一直把这段友谊看成是一部电影的注脚。如果不是安东尼奥尼的《蚀》,如果我们不是在电影院里看这部电影,我们不会这么快领悟到,这个时代并不适合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