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缅边境上有个小镇，垂垂边缘，被九十九座火山包围着。那里却是西南丝绸之路的一处驿站，有一段古老的茶马古道，越过大山与原始森林，通向南亚各地。从前，从中国出去的茶，丝绸，从南亚各国进来的玉石，翡翠，木材，鸦片，都经过这里。马帮源源不绝。所以小镇虽然地处边缘，却无乡陋之气。人们见到生人，微笑致意，毫无局 促。

小镇上的男人大多是马帮的，常年在外跑生意，留下女人，孩子，和一个青山绿水的小镇。男人在外挣到了钱，就回家来路，挣到小钱的男人，至少也要为家乡上三条路。挣到大钱的人家，则是多多益善。

即使是这样努力路，小镇还是与中国的广大土地相隔与重重大山之外。四十年代，上海出版的《新民报》，要途径越南，辗转送到订户手中，倒比从昆明来更快捷。八十年代后，中国小镇上的古风差不多被破坏殆尽，千镇万镇，都长着活像一张劣质瓷砖，但这里却还保留着完整的氏族祠堂，木建筑的大门两边，保留着黑底金字，对仗工整的对联。如今走进小镇，遇到文化老人，还会被邀请来做对子，他出了上联，你来对个下联，平平仄仄，不能混淆，用词还要风雅，能吊书袋。街上的图书馆，存着一些善本书，也有八十年前的报纸。屋后吊着一块大匾，上书咸新社三个大字，那还是“五四”时，小镇的青年学生发起的读书会的招牌。

入夜，小镇上鸦雀无声，女人和孩子都早早上楼睡了。男人们在楼下喝茶谈天，木头屋子并不隔音，笑声轰然传上来。男人们并不嗜酒，倒是喝茶。喝的是本地产的普洱生茶，叫月光白。茶水金灿灿的。据说制作这茶，不让茶叶见阳光，只靠月光晒干。这茶，喝到十遍以后，醇和的香甜气倾泻而出，仿佛人到中年后的温柔敦厚。这里的男人还讲究雅兴。

外面深蓝色的夜空里，印着黑色的山脉，没有峰峦，绵延不绝，因为它们是寂静下来的火山，被当地人称为“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