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明清至近代词

04-14Ctrl+D 收藏本站

关灯 直达底部

(一)蒋平阶及其《支机集》

明代三百年间,词学不振。明初有凌云翰、刘基、高启、瞿佑诸人,犹能继承元词馀韵,以后则日趋衰替,聂大年、马洪、杨慎等虽擅名于一时,所作实皆庸俗,惟王世贞、世懋兄弟,差为雅调。至明季,云间[1]陈子龙创立幾社,为东林后劲。在文学上,他们反对公安、竟陵的僻涩文风,也反对前后七子的伪学唐诗,在意识形态上则激扬民族思想,以文学宣传和实际行动抵抗满族入侵,幾社活动的时间虽不长久,但在苏、浙、皖一带得到许多知识分子的响应,文风士气,从爱国主义和民族革命意识得到振作,明清之间的一段时期,文学的趋向实在比过去二百年间健康得多。

在词这方面,以陈子龙为首的机社同人也极为重视。他们以为当时的词人,受南曲的影响太大,所作的词,已不是词而是曲了。他们努力于恢复词的本色,要把词从曲的影响中拯救出来。因此,他们主张作词应当以唐五代词为典范,连宋词都不屑学,因为宋词是元曲的先声。在这一理论的指导下,机社词人差不多都是专作唐五代小令的。机社词人,多数是云间人,他们的词成为一个新兴流派,被称为“云间词派” 。直到朱彝尊出来,以为“词至南宋始极其工,至宋季而始极其变” 。[2]故主张作词当以南宋的白石(姜夔)、碧山(王沂孙)为雅正的典范。接着,厉鹗又以理论和创作实践来拥护、发扬朱氏的观点。于是词风一变,兴起了又一个新的词派,被称为“浙派” 。自浙派崛起以后,云间派影响日渐微弱,由于它占领的时间不长久,终于成为文学史上一个被遗忘的陈迹。现在,一般学者只知道清词有浙派和常州派,几乎没有人提到过云间派。

我是云间人,对于桑梓文献,不能不关心。数十年来,常想收集明末清初云间人的词集,为云间词派编一个总集。可是容易见到的,惟有陈子龙、夏完淳、李雯、董俞等四五家。扫叶山房印过一部《词坛妙品》,也较易得。此书实是田茂遇所编《清平续选》的改名,是云间词派一个最早的选集。解放以后,徐乃昌、林讱庵所藏词籍散出,我得到了陈子龙等的《幽兰草》,钱芳标的《湘瑟词》,高不骞的《罗裙草》,又钞得吴日千的《杜鹃楼词》。但还有许多人的词集,从未见到。

蒋平阶是云间词派主要作家,他的词集名为《支机集》,但嘉庆年修的《松江府志·艺文志》中没有著录。我访问多年,公私藏书家都无藏本。直到一九六二年,才从龙榆生处见到赵尊岳的刻本,遂得借钞。赵氏所辑刻的明词,始终没有墨刷流传,其版片亦已散失。因此,我觉得应当把这本书赶紧印出来,使它不至于从此亡失。

蒋平阶原名雯阶,字驭闳。后来改名平阶,字大鸿,别署杜陵生。松江府华亭县人。夏允彝、陈子龙创立幾社,见到蒋平阶的文字,大为惊异,立即邀请他入社。蒋即师事陈子龙,在文学和政治上,都受到陈子龙的影响。崇祯壬午(1642年),他和同邑周宿来(茂源)、陶冰修()组织雅似堂文会,以继承幾社精神。乙酉(1645年),弘光帝亡,清兵南下,平阶流亡到福建,投效唐王,授兵部司务,晋升御史。丙戌(1646年),清兵入闽,唐王被执败亡。平阶从此就改名字,换道士服装,漫游齐鲁吴越,以堪舆术谋生。[3]最后定居于会稽(今浙江绍兴)。其生卒年不可考。

蒋平阶的诗文,时人称其“详赡典雅” 。明亡以后,深自韬晦,绝不表现他是一个文人。一般社会人士只知道他是著名的风水先生。他所遗留的著作,只有《地理辨正元五歌》、《归厚录》等关于三元法的阴阳家书。清朝一代的堪舆家都以他的学说和方法为宗。他的诗文,未闻有刻本,我只在清初各种选本中辑录得数十篇。吾友师陀曾得到一个钞本诗集,录诗八十馀首,而无作者姓名。师陀考定为蒋平阶入清以后所作。如果加上各选本所收,大约还可以有一百数十首幸免于散亡。

我一向以为《支机集》是蒋平阶个人的词集,及至见到此本,才知是他和两个门生周积贤、沈亿年三人的合集。全书分三卷,每人一卷。这个编辑体例,正与陈子龙、李雯、宋徵舆三人合刻《幽兰草》一样。周积贤,字寿王,华亭人。早慧,十二岁作诗文,已沈博闳丽,陈其年称其文“誉重灵蛇,珍同和璧;乐旨潘笔,萃为一人,轹谢凌颜,离为二美。” [4]卒时年仅三十。其弟积忠,字西临,亦有俊才。兄没后五年,亦下世。沈忆年,字矩承,号祁,嘉兴人。将平阶有《送周生寿王暂归故里》诗,其句云:“数载胡尘尽破家,共逐飘蓬在中野。” 可知积贤亦与其师同为政治亡命。《支机集》诸词,是隐迹埋名后寓居嘉兴时师弟三人唱和之作,由沈忆年编刻之。蒋序题:“岁在玄执徐,律中夷则。” 这就是壬辰七月(顺治九年,即一六五二年)。师弟三人,皆明清间人,而忠于明朝。词虽作于明亡之后,其人则为明人,故昶以三人之词编入《明词综》。

此书有沈忆年所撰《凡例》。其第一条云:“词虽小道,亦风人馀事。五党持论,颇极谨严。五代犹有唐风,入宋便开元曲。故专意小令,冀复古音,屏去宋调,庶防流失。” 其中“五代犹有唐风” 两句,常为清初论词者王渔洋等人引述。我多年不知此言的来历,及见此书,方知出处。由此可知这个观点,在当时已代表了云间词派的理论根据。即此一条,亦可谓是明清词史的重要资料。

赵尊岳刻本悉依其所得原本。字有烂缺或破损者,页有脱落者,皆仍其空缺。我《瑶华集》、《倚声集》诸书校补得十馀字,其馀仍依赵刻排印,希望天壤间还有一本幸存,可以资校补,俾成完帙。

一九八〇年九月

(二)清花间词评语

(1)吴伟业六首 (《梅村词》)

明人习于南曲,长短句词伧俗庸下,无可称者。吾乡陈卧子振之以唐音,《湘真》一集,楬橥《花间》。同时夏、李、董、蒋、二宋、三周,扬风扇雅,唱和有作,遂开云间词派。大江南北,作者景从。百年之间,词学斯盛。余选此集,断代于清。陈、夏二公,完节朱明,故不录入。遂以梅村为之冠冕。已下诸子,皆松人也。然可录者犹多,若计子山、吴日千、单质生、田髴渊诸家,皆有隽构。特以乡曲之私,不敢过甚,因悉退之。亭林周大烈纂《云间词征》,所录甚备,可参观也。

(2)李雯八首 (《仿佛楼词》)

舒章与陈卧子同学齐名,诗古文辞,下及乐府声歌,连镳比驾,一时有“陈李” 之目。易代之际,出处不同,遂让卧子独擅百世之名,君子惜焉。《仿佛楼词》一卷,与卧子酬唱而作,风情不在晏、欧下。《蓼斋词》入清后刻,颇事近慢,才力靡矣。今从《仿佛楼词》中录八首,犹有遗珠之恨。

(3)龚鼎孳四首 (《定山堂诗馀》)

芝麓词,尤西堂盛称之,以为如“花间美人,自觉妩媚” 。然余观《定山堂》一集,小令无多。构思造语,几于俗艳。且芜词累句,随在而是。录此四阕,犹不违典雅。

(4)宋徵璧五首、宋徵舆十首 (《凤想楼词》)

云间三宋齐名,乐府尤推小宋。子建入清不仕,史家列之明人。尚木集本未见,从诸选本中取录五阕。辕文与陈卧子、李舒章合刻《幽兰草》,揄藻扬芬,无可轩轾。云间词派,定于三家。自朱、厉尊南宋,佞姜、张,词风一转,知吾乡有宋氏昆季者,鲜矣。

(5)高不骞四首 (《罗裙草》)

高槎客与宋辕文同时。辕文寿止五十,槎客逾八十。《罗裙草》五卷,多南宋近慢,已入竹垞牢笼,盖晚年作也。右小令四阕,犹存北宋声情,则早岁里居所作,选家皆不取也。

(6)张渊懿七首 (《月听轩诗馀》)

砚铭小词,怀兰握荃,不落凡近。《清平》一选,所录多云间词家,残璧零珠,赖以不灭,亦云间词派之功臣也。《月听轩诗馀》一卷,在《百名家词钞》中,恐非全帙。小词无几,故不克多取。

(7)魏学渠六首 (《青城词》)

子存《青城词》三卷,传本绝少。其词多至四百阕,小令居三之一。才力未济,瑕瑜间出。诸家选本,多略其令词,因采录六首传之。

(8)蒋平阶十二首、周积贤八首、沈亿年十首 (俱见《支机集》)

蒋大鸿才艳古锦,节劲苍松,入清以后,自韬文采,惟以青鸟之术,闻于吴会。《支机》一集,久无传本。余从龙榆生假抄之,乃知是师弟子三家合集。专攻小令,格韵甚高。边塞诸作,雁唳笳咽,当以王龙标、岑嘉州目之。大鸿《临江仙》一阕,允推绝唱。觉鹿太保“金锁重门” 之作,犹逊其沉郁。余选三子词三十首,以为其高者骎骎乎欲夺《花间》诸贤之席矣。

(9)严绳孙四首 (《秋水词》)

荪友词在清初身价甚高,厉樊榭更有“独有藕渔工小令,不教贺老占江南” 之誉。乃使《秋水》一集,如泰华三峰,揭芙蓉于天外。余从事此集,初以为《秋水》集中,必俯拾即是。雒诵三过,始惊当时诸家皆过为标榜,不堪取信。其词意不能隐,境不能深,辞不能俊,句不能古。录此四阕,已得白眉。

(10)毛奇龄十二首 (《毛检讨词》)

右毛检讨词十二阕,可与李波斯比美。而取境之高,直是南朝清商曲辞。陈亦峰乃讥其“造境未深,运思多巧” ,殆不知词之本源者。

(11)陈维崧四首 (《湖海楼词》)

余搜《湖海楼词》,得此四阕,录以示人,不知其为迦陵作也。此皆早年笔墨,无让秦、柳。中年以后,牢落不偶,长歌当哭,羽声慷慨,不复有此情韵矣。

(12)朱彝尊十二首 (《曝书亭词》)

竹垞论词,力主南宋。所作亦刻意姜、张。会云间凋敝,流荡郑卫。登高一呼,遂开浙派。陈、夏遗风,自此衰歇,然其小词,犹宗汴京。黄九固非所师,要亦尚在秦七门下。

(13)丁炜八首 (《紫云词》)

莆田二丁,才情自以雁水为胜。《紫云词》中,小令皆有可观。选调琢句,一意高古,蒋大鸿、毛西河之俦也。

(14)钱芳标十二首 (《湘瑟词》)

莼魰《湘瑟词》四卷,亦惟小令可观,近慢犹嫌拘滞。右所录十二首,皆有唐人风致。《忆少年》一阕,选家多称之。谭复堂谓“源出义山” ,陈亦峰谓“雅丽语能入幽境” ,余则尤赏其《赞浦子》歇拍二句,非大笔力不能承上。

(15)彭孙遹八首 (《延露词》)

彭十艳词,一时传唱,亦颇招谤议。其失在蕴藉不足。幸笔力犹能自持,免堕淫哇。余录其稍厚重者。《卜算子》一阕,是其名作,不可不取,然而危矣。

(16)曹贞吉六首 (《珂雪词》)

升六词,白雨斋极称之,以为“清初诸老中最为大雅。才力不逮朱、陈,而取径较正” 。余以为此言似过。《珂雪词》疏快自然,不事雕饰,是其所长,而短亦在此。大雅犹未,况最乎?集中令词不多,选录六首,是其有雅韵者。

(17)董俞四首 (《玉凫词》)

玉凫小令,彭羡门盛称之。浑厚胜彭,微嫌意境直露。《词综》录其小令三首,皆余所汰。《词雅》录七首,惟一首与余所取同。见仁见智,读者当自得之。

(18)纳兰性德二十一首 (《纳兰词》)

容若情真性厚,小词声色窈丽,哀乐无端,非晏、欧所能限,况方回乎?篇什既富,珠玉焜耀,亦不当屈居李重光下。谓为唐五代以来一大家,可以无忝。云间词派,方当消歇之时,忽有满清华胄,远绍弓裘,陈卧子地下有知,亦当蹙额。

(19)王士禛十二首 (《衍波词》)

阮亭论诗主神韵。此言大足误人。然其一生所作,确亦以此见长。小词亦然。必先有学问性情,始可言神韵耳。或以余言学问为疑。谓作小词,何须学问?不知比物连类,纂词琢句,各有刌度,皆关学问。阮亭文字工夫,极为淳雅,抒情造境,似轻实重,莫非从学问中来。徒有小慧,安能诣此!

(20)沈岸登八首 (《黑蝶斋词》)

覃九炼句下语,颇能闲雅,自是浙派高手。然朱竹垞称其“得白石之神明” ,毋乃过情之誉。白石、黑蝶,蹊径全别。白石隐秀,黑蝶流转;白石寄兴幽微,黑蝶意在言下。右小令八首,梅溪、碧山之亚。

(21)李符四首 (《耒边词》)

秀水二李齐名,小令则分虎为婉丽。然所作不多,未能多选。秋锦殊无警策,故遗之。

(22)佟世南四首 (《东白堂词》)

《东白堂词》仅得《百名家词钞》中一卷,恐非全帙。小词不多,惟此四首可录,冯、韦之亚也。

(23)厉鹗十首 (《樊榭山房词》)

樊榭学有馀,才未俊,得宋人三昧,去唐音一间。小令浑厚,可及子野、方回。近慢便有针缕迹。乃惑于竹垞之说,刻鹄姜、张,所得但能貌似。盖以学力拟古,非以才情言志也。

(24)许宝善六首

乾隆季世,云间词派,已叹式微,郡中词人,多隶朱、厉麾下。惟许穆堂有起衰振废之志。其论词以“雅洁高妙” 为主。小令力尊唐音,谓“北宋已极相悬,南宋佳者更少” 。所撰《自怡轩词选》八卷,是其微尚所寄。自作词亦不为南渡后语。《自怡轩词》五卷,余求之未得,仅于诸家选本中录其六阕,恐未尽其蕴。

(25)张惠言四首 (《茗柯词》)、张琦五首 (《立山词》)

皋文、翰风《词选》一编,树常州之帜,箴浙西之敝,议论正大,自是词苑程朱。止庵继起,《论词》一卷,足为羽翼。然三家自为词,篇什既少,才亦未济。张氏昆仲,聊录数阕。止庵小令,无可选者,竟阙焉。

(26)董士锡六首 (《齐物论斋词》)

周止庵叙《词辨》谓晋卿“初好玉田,久而益厌之” ,今观《齐物论斋词》,可知晋卿果问途碧山、玉田,而入于清真者。常州词论,能身体而实践之者,惟晋卿一人而已。功力俱在慢词,小令深婉微欠。

(27)郭麐四首 (《灵芬馆词》)

频伽词颇负盛名,《浮眉》一刻,尤为裙屐少年所好。其词不可谓不佳,然篇什既富,瑶珉间出,或意趣凡近,或辞不立诚。大词间架,时文气重。乾嘉间名家,此流最多。如蒋心馀、吴穀人皆是也。谭复堂云:“词尚深涩,而频伽滑矣。” 夫频伽之滑,不在于不能深涩,而在于不能清空。词尚深涩,此言实误。盖竹垞、樊榭之论,宋人初无此说。今选频伽小词四阕,其正声也。

(28)汪世泰八首 (《碧梧山馆词》)

紫珊随园女夫,与兰村趋诣略同。吴山尊赞其词曰:“思态逸妍,音律中雅。语出于性情,旨归于忠厚。” 此评可高可低,紫珊宜考中上。

(29)袁通八首 (《捧月楼绮语》)

随园未尝言词,嗣君乃以词名,此其跨灶之术也。《捧月楼绮语》八卷,偶有凡俗,不失雅音。此所选八首,何尝不以韵胜。陈白雨谓:“词有质亡而并无文者,则马浩澜、周冰持、蒋心馀、杨蓉裳、郭频伽、袁兰村辈是也。并不得谓之词也。” 此则抑之太甚,非公论也。兰村、频伽,伯仲之间。心馀、蓉裳,质文兼逊。然视马浩澜、周冰持,犹有上下床之别,岂可一概视之。

(30)周之琦八首 (《金梁梦月词》)

稚圭词选声琢句,极能工稳。小令风情骀荡,居然北宋雅音。大词赋情咏物,在玉田、蜕岩之间,微嫌生动不足。《心日斋词》全帙,寒斋未备,仅就《金梁梦月词》中录其八首。

(31)汪全德四首 (《崇睦山房词》)

右四阕,崇睦山房高格也。《临江仙》歇拍二句,可称警策。

(32)杨夔生六首 (《过云精舍词》)

伯夔小令,颇得唐音。慢词亦南宋高作。集中小令不多,录其六阕。《木兰花令》一章,诸选皆不取,惟谭复堂识之,许为《金荃》遗响。知音岂不难哉!

(33)龚自珍五首 (《定庵词》)

定庵才气纵横,下笔不屑绳墨。通古今文学之变,信手自成馨逸。其词不唐不宋,非苏非辛。谭复堂引“发风动气” 之喻,意亦在可否之间。余选定庵词五阕,与谭复堂及近人龙榆生所选无有合辙,读者参之。

(34)沈传桂十二首 (《二白词》)

闰生与戈顺卿友,选音考律,务在精研。融化唐诗,尤工琢句。小令幽婉,如不胜情。近慢规橅玉田,高处可入清真之室。嘉、道之间,三吴词流,当推独步。

(35)姚燮八首 (《疏影楼词》)

梅伯才高笔健,泛爱多方。涉猎既广,不专一家。平生勤于著述,身后遗稿散亡略尽。仅以词曲知名。疏影楼四种,出入两宋,珠圆玉润。其论词曰:“韵不骚雅则俚。旨不微婉则直。过炼者气伤于辞。过疏者神浮于意。” 其操持可知矣!

(36)王嘉福六首 (《二波轩词选》)

二波小令有神似晁氏《琴趣》者,大段不输北宋。慢词学玉田而未至,情理两虚也。

(37)项鸿祚二十首 (《忆云词》)

忆云小令,胎息六朝三唐,不徒以文辞胜。摅哀婉之思,以冲和安雅出之,此其所以为沉郁也。近慢便有怨色,犹不至纳兰之剑弩张。

(38)姚辉第十二首 (《鞠寿庵词》)

《鞠寿庵词》四卷,咸丰二年活字本。有姚梅伯序,蒋剑人跋。小令出入南唐、北宋,慢词上下清真、碧山。选声琢句,造诣甚高。乃其人不甚为词苑所知。《憩园词话》尝一及之,谭复堂《箧中词续编》录其词一阕,此外无闻焉。余最录其小令二十首,以光潜德。世有赏音,当以余言为不谬。辉第,字稚香,河南辉县人,道光戊戌进士,官上海知县。

(39)陈元鼎七首 (《吹月词》)

实庵词芳兰竟体,雅韵欲流。大词纂组,颇近清真。小令婉丽,亦足平视秦、贺。余所有惟《吹月词》二卷。黄韵甫云别有《同梦楼词草》,未尝见也。

(40)蒋敦复一首 (《芬陀利室词》)

《芬陀利室词》无过人处,初不欲选。忽睹此章,如获古锦。在清词中破天荒矣。《九张机》者,《五更转》、《十二时》之流衍也。惟彼为鼓词,此为舞曲。首一章诗,为勾队口号。次九章为本曲。“轻丝” 、“春衣” 二章为破子,亦曲词之换头者。末一章诗,为遣队口号。宋时乐舞,舞者不歌,歌者不舞。此词唱法,旧无著录,剑人所云,意度之耳。

(41)顾文彬十首 (《眉绿楼词》)

檃括古人诗为长短句,始于东坡《定风波》括杜牧之诗。其后林正大《风雅遗音》一卷,皆檃括古人诗文,失之拘滞,子山括唐人诗为数十阕,情味转胜于原作。因选其八首,亦《花间》别趣也。子山浸馈唐音,所得甚深。俞荫甫称其“持律之细,琢句之工,同时作者,盖无以尚” ,非面谀也。

(42)蒋春霖十八首 (《水云楼词》)

项莲生承平才士,言愁始愁;蒋鹿潭乱世羁人,不怨亦怨。遭际既异,宫徵遂别。《水云》一编,以琢玉镂香之句,寄椎心刻骨之情,实湘累之遗音,黍离之别调。白雨斋乃谓之“未升风骚之堂” ,殆不知其变者。虽然,余所录十八首,犹不违乎正声也。

(43)承龄八首 (《冰蚕词》)

子久《冰蚕词》一卷,无甚高致。独《南乡子》五首,赋黔中土风,姿韵特绝,可与欧阳舍人角一日之长,因亟录之。

(44)杜文澜六首 (《采香词》)

小舫精研声律,瓣香二窗,用功专矣。然刻楮三年,《采香》四卷,所造仅能平正,殆才分所限。集中多哀离念乱之作,当与水云楼并为咸同词史。小令无多,录得六阕。

(45)薛时雨八首 (《藤香馆词》)

藤香馆自评其词曰:“无柔肠冶态以荡其思,无远韵深情以媚其格,病根仍是犯一直字。” 虽自谦语,要亦不远。《江山船》前后十六解,独标神韵,是其兴会飙举之作。录此八阕,备《竹枝》一体。

(46)汪瑔五首 (《随山馆词》)、叶衍兰五首 (《秋梦龛词》)

粤东三家,慢词皆取径碧山、玉田,随山馆吐属隽雅,能为宋人语。秋梦庵长于铺叙。楞华室时近稼轩。小令则《随山》、《秋梦》嗣响《金荃》。《楞华集》中,不足十首,无可录者。

(47)王鹏运十四首 (《庚子秋词》、《味梨集》)

朱古微叙《半塘定稿》,谓“君词导源碧山,复历稼轩、梦窗,以还清真之浑化。与周止庵说,契若针芥。” 此强以半塘绍常州之薪传,于半塘词境之发展,不相应也。余观半塘词实自晏欧小令,进而为苏辛近慢。虽半塘亦自许为“碧山家法” ,气韵终不似也。《庚子秋词》中诸阕,尤为深美闳约,取之特多。

(48)文廷式十二首 (《云起轩词钞》)

清词至王半塘、文芸阁,气壮神王,不复作呻吟骚屑语。会国事蜩螗,生民邦家之痛,蕴无可泄,一发于词。纵琢句寻章,犹未能忘情于玉田、梦窗,而意境气韵,终已入苏辛之垒。《云起轩词》令慢皆揭响五天,埋愁九地;无稼轩之廉悍,得清真之婉约。清词至此,别开境界,非浙西、常州所能笼络矣。

(49)李慈铭六首 (《霞川花影词》)

莼客论词不屑南宋,小令犹尚《金荃》遗响,尝谓词必“若近若远,忽去忽来,如蛱蝶穿花,深深款款,于无情无绪中,令人十步九回。” 此殆清空飞动之喻。《霞川花隐词》二卷,声色尚矣,意境犹未到北宋之深厚,是亦眼高手低也。

(50)庄棫六首 (《中白词》)

中白与谭复堂齐名,二家小令,俱追踪温、韦。然刻意求寄托,遂使词旨惝恍,不赋不比,盖两失之。炼字琢句,亦各有未到。庄尤不如谭,一篇之中,必有一二刺目语。而陈白雨盛称之,以为“能超越三唐两宋,与风、骚、汉乐府相表里,自有词人以来,罕见其匹。” 乡曲阿私,乃至于此。

(51)谭献四首 (《复堂词》)

复堂《箧中》五卷,是其词论所寄。多探赜语。然取词手眼,高下不侔。能识荆和之璞,而珉玦杂出其间,盖有以人存者。其自为词,气韵力争高格,字句间犹有败笔,未到精工,录得四首,庶几醇粹。

(52)陈廷焯八首 (《白雨斋词》)

白雨斋论词主沉郁,谓“沉则不浮,郁则不薄” ,论小令主唐五代,谓“晏欧已落下乘” 。持论甚高。其自作词,亦刻意揣摩温、韦,用功于文字声色之间,但得貌似耳。

(53)郑文焯十八首 (《冷红词》、《樵风乐府》)

满洲词家以成德始,以叔问终,二百六十年汉化,成此二俊;胜金元矣。叔问才情、学问、声律,俱臻绝诣。家国危亡之痛,王孙式微之感,尽托于长短句,其志哀,其情婉,其辞雅,其义隐,重光而后,不与易矣。

(54)朱祖谋十六首 (《彊村别集》、《彊村词》)

彊村早年,政治文学,俱有英锐气。词格犹在晏、欧、周、秦之间。《庚子秋词》中数十阕,缠绵恻隐,耐人寻味。自后改辙二窗,多作慢词,蕴情设意,炼字排章,得神诣矣,已非生香真色。辛亥之后,以遗老自废,其词沉哀抑怨,作草间呻吟语,亦不可与州、玉田为比。彼有民族沦亡之痛,此则眷怀封建朝廷耳。余选彊村词,多取资于别集者,秉此志也。

(55)况周颐十首 (《蕙风词》)

清季词学四大家,叔问专考律定声之学,半塘、彊村擅校雠结集之功,夔笙撰词话,研精义理,津梁后学,皆足以迈越前修。清词以此数子为殿,有耿光焉。夔笙词凡数刻,未能尽得。《蕙风词》二卷,则晚年自定本,录其十阕,皆辛亥前后所作,琢句高古深隐,此公独擅。

(56)王国维六首 (《观堂长短句》)

观堂论词,颇参新学。然其标举意境,实即茗柯比兴之旨。其悬格在“意境两忘,物我一体” ,亦犹是止庵出入寄托之义。《蝶恋花》“昨夜” 、“百尺” 两章,其自许为能到此高格者,余读之数过,终觉犹有意在,未若温韦之初无意而可以意逆也。(以下未出版)

(三)清代至近代词

(1)碧巢词 名家词钞本

《碧巢词》一卷,凡三十阕,汪森晋贤撰。森,休宁人,居桐乡,遂占籍焉,由监生官户部郎中。家富藏书,尤耽于词。尝助朱彝尊辑《词综》四卷。其自为词有《桐扣词》、《月河词》、《碧巢词》三卷。此本乃三卷之合选,非碧巢之旧矣。曹秋岳曰:“诗馀起于唐人,而盛于北宋。诸名家皆以舂容大雅出之,故方幅不入于诗,轻俗不流于曲,此填词之祖也。南渡以后,渐事雕绘,元明以来,竞工俚鄙。故虽以高杨诸名手为之,而亦间坠时趋。至今日而海内诸君子,阐秦、柳之宗风,发晏、欧之光艳,词学号称绝盛矣。晋贤宿擅时名,学殖富而才思宏,其《月河》、《桐扣》诸词,皆步武北朝,不坠南渡以后习气。”

(2)藕花词 名家词钞本

《藕花词》一卷,凡二十六阕,虞山陈见鑨在田撰。《昭代词选》卷十九云:“陈字淮士,常熟人。” 选词一首《水调歌头·平远堂燕集和林天友别驾》亦见集中。《国朝词综》未选录。王阮亭曰:“在田才情卓荦,意气遒上,其所为诗馀,时而豪迈奔放,如苏文忠、陈龙川;时而绮丽香艳,如柳七、黄九。即偶然握管,而寄托遥深。今《藕花》一编,不过吉光片羽耳。” 彭羡门曰:“在田诗歌逼真盛唐,骚赋追踪汉魏,帖括在正希、卧子间。吾乡曹侍郎秋岳、王方伯迈人咸器重之。读其《藕花词》,意新调稳,词润机圆,即起姜、张诸公于今日,当不足过。固当推为风雅正宗。”

(3)玉山词 名家词钞本

《玉山词》一卷,四十七阕,钱塘陆次云云士撰。宋实颖曰:“云士以雕云镂月之才,写凝血化虹之句,若所题之异人祠壁诸作,可谓缠绵恻怛,一往情深,当不令秦舜友‘当时溅血空无用,化作山头宝石红’之句独擅美于前也。” 又徐陈发曰:“世之言词者,皆以花间酒底、红牙翠袖,作曼声而歌者,则谓婉娈之致尽之矣。窃读玉山词,深叹先生之风清蕴义,所重者节烈,所恤者民隐,抑何剀切而笃挚耶!” 按:宋、徐所云,皆谓卷端题方正学、于忠肃、杨椒山词《满江红》三章,并劝农《满江红》一章,此外皆闺情咏物之属,未尝有所谓凝血化虹、剀切笃挚之作也。《满江红》四章,词实平平。

(4)柳塘词 名家词钞本

《柳塘词》一卷,凡六十九首,吴江沈雄偶僧撰。雄有《古今词话》,论词颇入肯綮,明清间词人遗闻轶事,亦赖以不没。此卷起《水调歌头》、《金明池》,渐及小令,或以年次编录。曹顾庵曰:“余数过柳塘,与偶僧倡和小词,如按辔徐行于康庄大堤,不似矜奇斗险,驰逐于巉岩峭壁以为工者,然亦时出新警之句,藻思亦不犹人,正徐文长所谓读之陡然一惊也。” 此盖微辞也,谓其凡庸耳。聂晋人谓雄尚有《竹窗笺体》、《柳塘绮语》诸集,曹秋翁称为艺林拱璧,惜未之梓。

(5)耕烟词 名家词钞本

《耕烟词》一卷,凡五十首,晋陵陈玉璂椒峰撰。徐竹逸喈凤曰:“椒峰兹集寄托遥深,体裁闳丽,不独句香字艳,传绝唱于旗亭,行将玉戛金铿,黼太平于圣世。” 按:集中《苏幕遮》十首为十听词,有隔窗听坠钗声、隔帏听浴声等,词既不佳,品亦卑下。聂晋人先惜其《沁园春·咏美人》三十馀首,恨不并入此集,谓当另为小册以行之,亦何必也。

(6)柯亭词 名家词钞本

《柯亭词》一卷,凡四十五阕,会稽姜垚苍崖撰。蒋曾策守大曰:“苍崖妍词秀句,若不经思,正复他人百思不逮。尝与余同策蹇驴,千里并辔,每拈一题,不数武而已成矣。子建援牍如口诵,仲宣举笔如宿构,两公子今复见耶?”

(7)容居堂词 名家词钞本

《容居堂词》一卷,凡三十八阕,云间周稚廉撰。周字冰持,鹰垂子。少有才子之目。《容居堂词》三卷,刻本未见,此乃选录本,豹斑而已。蒋大鸿曰:“词章之学,六朝最盛。余与阳羡陈其年、萧山毛大可、山阴吴伯憩,力持复古;今得冰持,而海内有五矣。” 钱葆馚曰:“冰持之词,艳而不纤,利而不滑,刻入而无雕琢之痕,奇警而无斧凿之迹,可与髣髴者,惟溧阳彭爰琴、秀水朱竹垞耳。”

(8)蔗阁诗馀 名家词钞本

《蔗阁诗馀》一卷,凡三十二阕,黄山汪鹤孙梅坡撰。钱谦益曰:“梅坡,吾忘年友也。吾友然明先生之后,又得一然明,亡友为不死矣,乐奚加焉?梅坡出诗馀若干阕,更击节叹其必传,盖词家婉媚、豪纵二体,每不能兼,梅坡刻意婉媚,则追神大晟,溢为豪纵,亦吸髓稼轩;丽不伤于纤淫,放不失之俚鄙,填词之蕴,可谓探索无馀矣。”

(9)万青词 名家词钞本

《万青词》一卷,仅长调十首,渐岸赵吉士天羽撰。曾王孙曰:“词有豪旷、鲜艳二路,近人多能学之,但豪旷多沿入理障,鲜艳多堕落情痴,求为超脱一路,而不落辛、苏习气,虽数十名家中不得其一也。先生之词,良学道而得于心者耶?”

(10)探酉词 名家词钞本

《探酉词》一卷,二十七首,西湖邵锡荣二峰撰。小令学北宋,长调步武东坡。徐方虎曰:“邵子以弱冠之年,含毫构思,备诸家之美,南唐、北宋之间,且将高置一座,予独喋喋焉。分周、柳而别苏、辛,予且瞠乎后矣。”

(11)慎庵词 名家词钞本

《慎庵词》一卷,四十一阕,山阴吴秉仁子元撰。丁药园曰:“《慎庵词》如芙蕖出水,秀色天然,晓黛横秋,苍翠欲滴。时而慷慨悲歌,穿云裂石;时而柔情纷绮,触絮黏香。偶携一册于西湖夜月,倚声而歌,不觉驱温韦于腕内,掉周柳于毫端。文人之情生于才,有如是乎?” 按:此卷所录,皆羁旅赣粤之作,出入周、柳。《踏莎行·晚次丰城》、《风入松·寄怀锡山诸子》、《六么令·别情》、《多丽·夜泊芦湾》,皆佳作也。独所谓慷慨悲歌,穿云裂石者,未得一首。又聂晋人称其善用虚字,极得古人神髓,此四十一阕中亦未尝见用虚字处,岂别有一格,未入选乎?

(12)蕊栖词 名家词钞本

《蕊栖词》一卷,凡三十四阕,广陵郑熙绩撰。郑字懋嘉,康熙戊午举人,官刑部主事,著《含英阁诗草》、《花屿诗钞》、《晚香词》、《蕊栖词》,皆以“查有违碍谬妄感愤语句” ,列入乾隆五十三年颁发外省移咨应毁书目,故流传绝少。此卷早刊,且是选本,不知所谓“违碍谬妄感愤语句” 者何所指?惟《唐多令·平山堂怀古》有句云:“隋苑已飞烟。繁华忆昔年。旧江山、题付新篇。” 又《贺新凉》句云:“最堪怜、须眉冠带,为人驱使。” 又《齐天乐·观演吴越春秋故事》云:“筵前往复兴亡事,休认作逢场戏。满溢宜倾,忧勤复振,天道循环相倚。薰莸难并。叹伍相孤忠,反遭谗忌。偏听莺簧,浑忘槜李同仇志。黄池盟先齐晋,笑鹰扬虎踞,富强徒恃。响屟酣歌,馆娃恒舞,致召六千君子。苏台休矣。羡霸越平吴,会稽雪耻。俯仰情深,丈夫当若此。” 亦可见其惓怀故国感愤之深矣。

(13)玉壶词 名家词钞本

《玉壶词》一卷,凡四十三阕,云间叶寻源砚孙撰。聂晋人曰:“作小令须于虚神得手,方有一唱三叹之妙;作长调须于实处生情,乃见倾湫侧峡之势。玉壶虚处如峨眉秋月,清光一轮;实处如浪击蛟门,顷刻千里。”

(14)树滋堂诗馀 名家词钞本

《树滋堂诗馀》一卷,三十三阕,云间张锡怿弘轩撰。余少时读吴梅村集中《细林雅集赠倩扶女郎》诗,便欲物色弘轩诗词,今始得此一卷,庶几尝鼎一脔。《意难忘》一阕亦赠倩扶者,录于此。序曰:“时维九月,节登高,思逸事于龙山,遇佳人于鹤浦,柔情难定,别恨易牵。兔管频濡,鸿笺数寄,堪叹粘泥之絮,独怜逐水之萍。品其高韵,人更淡于黄花,感此微词,意无伤于绿叶。爰希属和,庶俟知音。” 词曰:“捧出兰房。看朱唇纤手,曲短愁长。身轻疑学燕,声细似调簧。人乍见、意难忘。怕对酒盈觞。生受些、罗襦微动,绮席生香。朝来携手相将。渐云收远岫,日转重阳。波侵红袖靓,风度锦茵凉。缘底事、乱人肠。无奈独徬徨。便与伊、明珠一斛,买笑何妨。” 许鹤沙曰:“先生为风雅领袖,其诗古文集,俱讨论精微,各极其妙,今读其词,婉丽之中,具见豪迈,居然登唐宋之席矣。” 孙松坪曰:“先生之词,其源出于东坡,而温雅绵丽,含蓄不露,则斟酌于小山、淮海之间,集长去短,自成一家。” 徐电发亦谓其“芊绵婉丽中有排空兀奡之致,辛、柳、苏、黄,合为一家” ,殆定评矣。

倩扶,云间妓,姓沈氏。能诗,有《题破冰道人梅花书屋图》,云:“闲凭乌几耽幽僻,想见高人静坐情。窗外梅花窗内月,与君心事一般清。” 其妹偏红亦题云:“春天小阁梅开日,绣幙轻风月上时。想是满身花月影,夜残扶醉起题诗。” 魏子存《青城词》有《丑奴儿令[5]·秋日倩扶过访》,云:“彩舫莲塘驻,珠帘柳带侵。相逢忆别更沉吟。明月两乡心。琥珀浮金碗,珊瑚腻玉簪。钿蝉银雁压朱衾。弦索惹秋阴。” 自注云:“琥珀光,倩扶所贻名酿也。”

(15)兰舫词 名家词钞本

《兰舫词》一卷,三十四阕,上海赵维烈承哉撰。王子武曰:“承哉为半眉进士令嗣,其飞才驾学,同社素所屈指。今读其词,抑何珠玑错落,芳芬袭人也。” 吴薗次曰:“承哉博搜群籍,著书满家,即读其《赋钞》一选,足征巨匠苦心;兰舫小词,又豹之一斑也。”

(16)响泉词 名家词钞本

《响泉词》一卷,三十一首,云间徐元哲西崖撰。(评佚)其实有评。

(17)淞南乐府 《艺海珠尘》本

淞南乐府一卷,清杨光辅撰,凡《梦江南》六十首,各以“淞南好” 起句,咏浦南风物。光辅字征男,号心香,江苏南汇人,岁贡生,有《鹤书堂诗词集》、《琼台集》、《绿雨轩稿》。

(18)梦玉词 道光四年刻本

梦玉词一卷,钱塘陈裴之撰。裴之字孟楷,又字朗玉,号小雱,盖云伯子也。倜傥权奇,明于当世之事,论西北水利、东南河漕,指画口陈,闻者动色惊叹。试有司不利,入赀得官云南府通判,以滇洱道远,乞病不到官,寻薄游汉皋,谋盐之利,一夕以疝疾卒,裁三十三耳。龚生竟夭天年,良可惜也。所为诗有《澄怀堂集》,雄宕悱恻,不忝家风。此《梦玉词》一卷,多为姬人紫湘作,盖道光壬午、甲申间所作,有戈顺卿、汪剑潭、蒋志凝及妇汪允庄序。顺卿谓其兼有梦窗、玉田之长;剑潭谓其兼有白石之清真、玉田之秀挺;允庄亦谓君特、叔夏,诧为兼美。殆庶几乎!(志凝字子于,号澹怀,有《心白日斋诗词》,元和人。)

(19)张倩倩

松陵沈自徵,字君庸,撰《灞亭秋》、《鞭歌妓》、《簪花髻》三曲,极尽豪宕激昂之致,徐文长之《四声猿》不能及也。君庸少年裘马,挥斥千金,负纵横捭阖之才,游长安塞外,竟不得志而死。妻张倩倩,美而慧,工诗词,幽居食贫。尝于寒夜忆夫,作《蝶恋花》词云:“漠漠轻阴笼竹院。细雨无情,泪湿霜花面。试问寸肠何样断。残红碎绿西风片。千遍相思才夜半。又听楼前,叫过伤心雁。不恨天涯人去远。三生缘薄吹箫伴。” 见《天香阁随笔》。倩倩词惟《兰皋明词》中存数阕,此未入选。(《明词综》收倩倩词一阕即此,题作《丙寅寒夜与宛君与君庸作》。“霜花面” 作“桃花面” ,“试问寸肠” 二句作“落叶西风吹不断。长沟流尽残红片” 。盖王兰泉所改也。)

(20)清《续文献通考·经籍考》著录词集

《湘瑟词》四卷

案语引彭孙遹云:“葆馚居清切之地,雍容都雅,名满海内,乃词名湘瑟,若以仲文自况。夫‘曲终江上’句非不工,然寥寥十韵,何至乞灵神功?以视是编之骛才绝艳,大历才人殆不免有愧色矣!”

《直寄词》二卷

案语云:“《直寄词》高丽精巧,音节间超然入胜,昔人称梅溪融情景于一家,会句意于两得,作者亦然。”

(21)《玉壶山房词选》二卷

曹言纯云:“七芗词清空处如冰壶映雪,飞动处如野鹤依云,读之神爽。”

(22)屈大均词

屈大均词所见凡二本:《翁山诗外》附《骚屑词》二卷,康熙间家刻本;《道援堂集》附词一卷,道光间徐抡三选刻本。《诗外》十八卷,大均子明洪编,其十六至十八卷则词也。然十八卷未刊卷目下注曰:“嗣出。” 是《骚屑词》全本凡三卷,此犹非全豹。军机处奏准全毁书目,有《屈翁山词》一种,殆单行全刻本,不知天壤间尚有其书否?屈翁山才华发越,而生丁阳九,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揆古伤今,叱咤不平之气,一寓于文,自是庾兰成一流人物。《骚屑》二卷中,尤多黍离麦秀之什,于满洲士女,复深致讥刺。民族忠愤之感,发而为沉雄激楚之词,此为《翁山词》之狐白也。徐选一卷,乃在乾隆禁令之后,凡有违碍,概从删汰,则已徒存糟粕矣。《明词综》录《翁山词》七阕,皆非其至者,犹复不敢著其名氏,仅署“翁山早年方外名一灵” ,可知此亦聊以存人耳。顾民国以来,词家如况蕙风、叶玉虎、龙忍寒录《翁山词》,皆不出王氏藩篱,抑又何也?岂皆未见《诗外》乎!余故蕞录《翁山词》数阕于此,于以见楚骚玉屑,在此不在彼也。

念奴娇 秣陵吊古

萧条如此,更何须、苦忆江南佳丽。花柳何曾迷六代,只为春光能醉。玉笛风朝,金笳霜夕,吹得天憔悴。秦淮波浅,忍含如许清泪。任尔燕子无情,飞归旧国,又怎忘兴替。虎踞龙蟠那得久,莫又苍苍王气。灵谷梅花,蒋山松树,未识何年岁。石人犹在,问君多少能记。

满江红 采石舟中

苦忆开平,惊涛里、石崖飞上。恨长江、天门中断,两蛾相向。形势依然龙虎在,英雄已绝楼船望。教祠宫、日夕起悲风,松楸响。临牛渚,停兰桨。月未起,潮失长。但通宵慷慨,谁闻高唱。蛮子军从南岸戍,名王马向中洲养。任几群、边雁不能栖,芦花港。

太常引 隋宫故址

垂杨几树是隋家。欲问后园鸦。飞过玉钩斜。拂片片、风前乱花。红桥流水,穿桥廿四,流尽旧繁华。把酒坐晴沙。且数数、春人钿车。

扬州慢

烟寒,雁池霜老,一秋懒吊隋宫。念梅花小岭,有碧血犹红。自元老、金陵不救,六朝春色,都入回中。剩无情垂柳,依依犹弄东风。君臣一掷,早知他、孤注江东。恨燕子新笺,牟尼旧合,歌曲难终。二十四桥如叶,笳声苦、卷去匆匆。问雷塘磷火,光含多少英雄。

念奴娇 潼关感旧

黄流呜咽,与悲风、昼夜声沉潼谷。天府徒然称四塞,更有关门东束。未练全军,中涓催战,孤注无边腹。阌乡秋早,乍寒新鬼频哭。谁念司马当年,魂招未返,与贼长相逐。麾下兴平馀大将,难作长城河曲。胡骑频来,秦弓未射,已把南朝覆。乌鸢饥汝,国殇今已无肉。

潇湘神

斑竹丛。斑竹丛。泪花成晕绿重重。叶叶枝枝因帝子,声含瑶瑟怨秋风。

山渐青

枫叶飞。柿叶飞。飞逐宫鸦何处归。归来玉殿非。

龙旂。卓鵰旂。猎火山山烧翠微。牛羊蔽夕晖。

雨中花慢 越王台怀古

雁翅三城,龙荒十郡,秋来不减边沙。恨牛羊有地,鸡犬无家。虽少诸军浴铁,还馀几队吹笳。朝台试望,天似穹庐,直接京华。赵佗箕踞,南咸称雄,遗墟问取栖鸦。谁得似、斑骓汉使,才藻纷葩。汤沐千年锦石,文章五岭梅花。彩丝女子,争看旌节,色映朝霞。

一痕沙

一向汉儿高卧。早被阏氏笑破。彀满逾长城。骑飞轻。千里无人遮塞。空把关山自卖。何处四楼开。白登台。

木兰花慢 飞云楼作。楼在端州公署后,己丑皇帝南巡,尝驻跸其上。

绕阑干几曲,记龙驭、此淹留。剩鳷鹊恩晖,芙蓉御气,掩映飞楼。飕飕。冷飞乱叶,似乌号哀痛惨高秋。多谢宫鸦太苦,土花衔作珠丘。梧州。更有坝围愁。西望少松楸。未委何年月,玉鱼自出,金雁人收。啾啾。岭猿个个,抱冬青泪断郁江流。寄语樵苏踯躅,磨刀忍向铜沟。(梧州有端皇帝兴陵。)

跋翁山词

屈翁山词怀古诸作,可比稼轩、龙洲,小令亦入《花间》、《尊前》堂庑。惟全集词体颇复总杂,如《五张机》,本为大曲《九张机》之一遍,单作小令,未闻前例。《绛都春》(庞妻赵女)一阕,全仿《冯燕》大曲,然仅此一遍,既非抒情之词,亦非叙事之曲。《玉茶瓶》、《七娘子》、《天净沙》诸作,更杂出曲调。此外韵律不协处,比比皆是。大抵朱明一代,曲盛词衰,文人虽有志乎词,而耳目濡染,无非南曲,词曲之辨不严,故词格终不能高,虽杨升庵亦复不免。翁山与朱竹垞、毛会侯同时,然其人其志,固明之逸民,其词亦明词也。

(23)双照楼词

《双照楼》有壬戌岁作《蝶恋花》词,序曰:“昔闻展堂诵其中表文芸阁所为词,有‘一寸山河,一寸伤心地’之句,未尝不流连反覆,感不绝于心。近得《云起轩词》,读之,则已易为‘寸寸山河,寸寸销魂地’。顾二语意境各殊,不能无割爱之憾。余冬日渡辽所经行地,刿目怵心,不忍殚述。爰就原句,足成此阕,点金之诮,所不敢辞,掠美之愆,庶几知免云尔。” 词云:“雪偃苍松如画里。一寸山河,一寸伤心地。浪啮岩根危欲坠。海风吹水都成泪。夜涉冰嘶寻故垒。冷月荒荒,照出当年事。蒿冢老狐魂亦死,髑髅奋击酸风起。” 其辞哀而厉,盖犹有燕歌慷慨之志。集中诸词,此为白眉。至辛巳作《水调歌头》之“鸿雁北来还去,乌鹊南飞又止,无处不零丁” ,则徬徨有惭色矣。

按:“一寸山河” 之句,芸阁定本原词云:“九十韶光如梦里。寸寸关河,寸寸销魂地。落日野田黄蝶起。古槐丛荻摇深翠。惆怅玉箫催别意。蕙些兰骚,未是伤心事。重叠泪痕缄锦字。人生只有情难死。” 意境果不侔,又重出“伤心” ,亦非改作“销魂” 不可也。“黄蝶” 未详所出,作“黄雀” ,当更惬。文芸阁著《纯常子枝语》,汪为刊行,有感于“一寸山河” 之句也。

双照楼老人自云生平不能作咏物诗,然集中咏物颇有佳作。《百字令·咏水仙花》云:“灵均去矣,向潇湘、留得千秋颜色。犹有平生迟暮感,况是霏霏雨雪。玉色温温,金心的的,人与花同德。飞尘不到,冷踪只在泉石。小钵供养斋头,深镫曲几,清影摇签帙。伴取梅花三两点,也似晓星残月。静始闻香,淡终生艳,梦化庄生蝶。独醒何意,银台试为浮白。” 自跋云:“《拾遗记》:‘楚人思慕屈原,谓之水仙。’《群芳谱》:‘水仙花,白圆如酒杯,中心黄蕊,名金盏银台。’古来咏水仙花者,山谷之诗、稼轩之词,脍炙人口,然自是凌波解珮,摇笔即来。朱竹垞词始创禁体,风调独胜。晴窗坐对,聊复效颦,以资笑噱云尔。” 按:咏水仙禁体朱竹垞已有《金缕曲》四阕,惟用屈原事则前人所未及也。此词清深婉约,宜其自负不浅。

(24)刘尧民词

余在滇中识会泽刘治雍尧民,恂恂儒雅君子,以自刊《废墟诗词》三卷见惠。上卷新诗七首,中卷古今体旧诗一百四十三首,下卷词一百有四阕。新诗不脱旧词章窠臼,诗出入温李,词规橅南宋诸贤,皆互有瑕瑜,工力未纯,惟高处亦无愧作者。兹录其《眼儿媚》曰:“一庭微雨洒芳尘。寒褪玉生温。倚阑无语,吹箫无绪,忆梦无痕。天涯更有愁多少,忍泪问青春。摘花人去,角门开也,又是黄昏。” 《点绛唇》曰:“昨夜西楼,悄无一事芳心惰。伴伊枯坐。残月林中堕。又是无眠,又是和衣卧。说前错。梦般经过。做了休重做。” 《太常引》曰:“芳笺六幅旧函封。字体记玲珑。隐约泪犹红。想当日、恩浓怨浓。香怜花悴,温怜玉碎,往事已成空。无绪立东风。葬伊在、心中梦中。” 《临江仙》曰:“记得双清前夜,重劳玉指钩帘。姈娉月在碧桃尖。春宵千点露,争比泪珠圆。往日平常花草,一城追忆堪怜。琼窗风雨自年年。相思红叶路。归梦绿杨烟。” 《鹧鸪天》曰:“紫玉霏烟入太阴。青鸾消息竟沉沉。未堪风露中宵立,且傍湖山一角吟。怜解佩,惜题襟。一声凄断海天琴。分明昨夜同心梦,秋水蒹葭何处寻。”

[1] “云间” 是个古地名,包括旧松江府属七县:华亭、娄、青浦、金山、奉贤、上海、川沙。今皆属上海市。

[2] [二]见《词综发凡》。

[3] [三]堪舆术,又称青鸟术。为人卜择吉地,以建屋或营葬,俗称“风水先生” 。

[4] [三]陈其年答周寿王书,见《松江诗钞》卷十二。

[5] 由句式判断,此词应非《丑奴儿令》。其调式同于《卜算子》,唯韵协则未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