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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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睁开眼睛后,隐隐觉得屋里有股焦糊味,拓实揉着眼睛坐起身来,发现铺着毯子睡在厨房的时生不见了。窗帘大开着,强烈的阳光一直晒到榻榻米上。
  他看了一眼那只每天都要差五分钟的闹钟,已过了上午十一点。
  他将硬邦邦的被子塞回壁橱。昨天的伤仍然作痛。他走到洗脸池前,提心吊胆地看了看镜子,脸似乎不那么肿了,但开始发青。
  面包皮少了很多,应该是时生吃掉的。他怀着不祥的预感打开冰箱,果然,番茄酱的数量骤减。浑蛋!不是跟他说了要节省一点吗?
  他伸手取过那盒艾古,刚要抽出一支,发现盒子上面有圆珠笔的字迹:“出去散一会儿步,钥匙借用一下。时生。”
  啊!拓实赶紧去摸脱下后随手乱扔的裤子的口袋。钥匙环还在,但房门钥匙不见了。环上本有两把钥匙,现在只剩下千鹤家的那把。
  “浑蛋……”拓实将手指插进烟盒,但里面空空如也,他这才想起昨夜已被自己抽得精光。“妈的!”他咂了一下嘴,摔掉了烟盒。
  这时,大门的锁开了。他以为是时生回来了,谈进头来的却是千鹤。她上午一向很少来。
  “哦,早啊。”
  “伤怎么样了?”
  “就那样,有点青。”
  千鹤从正面直直地看着他,说:“嗯,不显眼,估计不碍事。”
  “说什么呢,不碍什么事?”
  “给你。”她递过一张小广告似的东西。拓实接过,看了看上面印刷的文字,皱起了眉头。那是一张招聘警卫的广告。
  “喂,你想叫我去做大楼里的警卫?”
  “那不是正经的工作吗?好像今天又面试,去试试吧。”
  “开什么玩笑?我要做的是用这儿的工作。”他指了指太阳穴,“我可不想被人吆来喝去。”
  “你这么说,可要挨全世界的警卫骂了。那可是很需要当机立断的,你那个草脑瓜也许不管用呢。不管怎样,先去应聘试试吧。”
  “什么叫草脑瓜?”
  “就是没有脑浆、塞满草的脑瓜呗。”
  “你说我是个傻瓜?”拓实扔掉了小广告,“正因为不是傻瓜,我才思考着将来。我要干的是能实现梦想的工作。当警卫能成为亿万富翁吗?能住上带游泳池的豪宅吗?我不是老对你说吗,我要干就干大事,赚大钱。你想帮我找工作,就找些能激发梦想的工作,拜托。”
  千鹤拾起小广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干大事,赚大钱。“她又叹了一口气,”只有真正的傻瓜才会说这种话。“
  “你说什么?“
  “拜托了。”千鹤双膝跪地,深深低下了头,“去应聘吧,可能的话,要尽力争取被录用。”
  “千鹤……”
  拓实正不知说什么好,门突然开了,时生提着个纸袋走了进来。
  “咦,千鹤,你给他道什么歉啊?”
  千鹤没有回答。
  拓实将她拿来的小广告拿给时生看。“你瞧她胡说些什么!叫我去干这个!”
  时生看看小广告,点了点头。“哦,当警卫,有点意思啊。”
  “对了,你去正好,你不是无业游民吗?”
  “拓实哥,”千鹤抬起头来,“请认真考虑。”
  面对着她一本正经、咄咄逼人的目光,拓实有些抵挡不住了。他小声嘟囔了一声:“看来不去不行啊。”
  千鹤不知从哪里淘来的这套西装,颜色虽有些土气,尺寸倒也适合拓实,再打上领带,也就勉强像个正经的上班族了。
  “警卫还打什么领带呢?”
  “不是去面试吗?第一印象很重要的。”千鹤替他正了正领带。
  “很合身嘛。”时生在一旁怪笑。他在榻榻米上摊开报纸,从头到尾地读着。他提来的纸袋里净是些从车站拣来的报纸,似乎想了解世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拓实想,又不是浦岛太郎[注:日本民间故事中的人物,被神女接去海底享尽荣华,三年后返回故乡,发现人间已沧海桑田],这家伙太乖了。
  “我没有坐电车的钱啊。”
  “你昨天不是抢了我的吗?”时生道。
  “四百五十元够干什么?”
  千鹤叹了口气,从钱包里取出两张千元钞。“借给你以防万一,可别乱花。”
  “谢了,不好意思。”两张钞票一眨眼就进了拓实的口袋。
  在千鹤和时生的目送下,拓实无精打采地离开了公寓。
  招聘警卫的公司在神田。小广告的地图上标注的地方,有一栋像是已建了三十年的大楼,那公司好像就在三楼。
  面试下午三点开始。看看向千鹤借来的手表,还有二十来分钟,拓实环顾四周,目光最后停在了弹子房的招牌上。
  打一局转转运吧。他摇摇晃晃地朝那儿走去。
  然而,二十分钟后从店里出来时,他的心情更糟了。前半局手气还不错,可从某一时刻起,弹子一颗也不进洞了,手里的弹子却像退潮似的倏地消失。一千五百元泡汤了。
  真倒霉!拓实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乘上大楼里的电梯,到达公司时,已经已过了下午三点。开门一看,似乎是接待台的地方坐着一个白发老者,身穿藏青色制服。
  “哎,我是来面试的。”拓实对那人说道。
  白发老人抬头紧盯着他。日光灯清楚地映在他的镜片上。
  “面试三点就开始了,你不觉得迟了吗?”老人皱起了眉头。
  “哦,不好意思。”烦人的老头!拓实心里嘀咕道,不就迟到了一小会儿吗?
  “警卫这工作,严格遵守时间是个绝对的条件。从面试时就开始迟到,还像话吗?你到底想不想干?”
  拓实垂头不语,怒气开始在胸中弥漫开来,有一部分是冲着千鹤去的——妈的,凭什么我非要被这个死老头子教训?
  “有人提前三十分钟就来了。这时社会常识啊,明白吗?啊?不说上两句?”
  “对不起。”好不容易才发出这么一点声音。拓实已濒临爆发。
  老人咂了咂嘴,伸出右手。“算了,就让你参加面试吧。拿简历来。”说着,他又咂了咂嘴。
  这声音斩断了拓实捆住怒火的最后一根忍耐之丝。他停住正要递上简历的右手,瞪着对方。
  “耍什么威风啊?死老头子,不就是个巡夜的吗?老子还不干了呢!”说完,他猛踢了一脚接待台,没等对方惊叫出声,就转身跑出房间,随后又猛力摔上了门。
  乘电梯下到一楼时,他依然怒气冲冲。然而,出了大楼、向车站走去时,一阵懊恼向他袭来。
  弄砸了!
  不论怎么想,总是自己不对,问题就出在面试前去了弹子房。尽管是不情愿的面试,可没对付过去,还怎么见千鹤呢?
  在神田上了国铁,在上野下车,他垂头丧气地踏上归途。一想到千鹤正在家里等着,他的心头就愈发沉重。不知不觉地,他的脚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到了仲间世街。这条街很熟悉。他一打横,进了家面朝后街的咖啡店。这家店是新开了,有很大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外面来来往往的行人。店里客人很多。
  拓实坐到最靠里的桌子前,叫了一杯咖啡。只有在这里消磨时间了。
  桌面又兼作电视游戏的屏幕,游戏自然是“太空侵略者”。今年,这款游戏大受欢迎。眼下这店里的客人几乎都在埋头玩着,喝着咖啡交谈的一个也没有。人们全低着头,注视着画面,双手紧握操纵杆。
  拓实将手插进裤子口袋里,由于已经去过弹子房,口袋里只剩下几枚硬币。扣除咖啡的费用,他将余下的百元硬币叠在桌面上,将最上面那一枚慢慢投进游戏机。
  不一会儿,他就完全沉浸在电子音响的轰鸣声中,左手操作手柄,右手按按钮。他热衷此款游戏许久,对如何有效歼灭敌人、如何击落分值最高的飞碟都了如指掌。
  仅靠第一枚百元硬币,他就消磨了相当长的时间,得到的分数也被记了下来,而且成为这张桌子上的最高得分。为刷新纪录,他又投进一枚百元硬币。
  第一关轻轻松松就通过了,他抬了一下头,恰巧透过玻璃窗看到了千鹤。
  她东张西望地正要走进店来。
  拓实毫不犹豫地藏到桌子底下。要是在这里被她发现,还不被她骂死?
  他一动不动地藏了一会儿,提心吊胆地抬起了头。千鹤的身影不见了,像是没发现他。真悬啊!他重新启动了游戏。
  拓实回到住处时,时生还在读报纸。他几乎就坐在摊开的报纸上,说了声:“你回来啦。”
  “太专心了吧,有什么好玩的报道?”
  “嗯,还真不少。撒切尔夫人当上首位发达国家的女首相,就在不久之前。”
  “是啊。”拓实脱下西装,挂在衣架上,“千鹤呢?”
  “哦,大约一小时前出去了就没回来。”
  一小时前,不正是出现在咖啡店的时候吗?她去哪里干什么?
  “面试怎么样?”
  “啊,泡汤了。”拓实换上运动衫裤,躺了下来。
  “泡汤了?竞争很厉害?”
  “嗯,暗箱操作,要招的人早就定好了。”
  “这不是作弊吗?”
  “就是啊,叫人气不打一处来。”他随口胡诌着,可心里也觉得不是滋味。
  “你要是胡说八道,千鹤可要灰心了。”时生道。
  “她说什么了?”
  “像是抱着很大的期望,说是这次一定要让你好好干。”
  “嗨,她老这么说。”
  拓实将手指插进头发,用力搔着。
  时生叠起报纸,打了个呵欠。“啊,有点饿了。”
  “吃点面包吧。”
  “老吃那个也不行,去买些吃的吧。”
  “我可没钱。”
  “啊?”时生的眼睛瞪得浑圆,“不是从千鹤那儿拿了两千元吗?”
  “那个……都交了面试费了。”
  “什么?面试怎么还要钱呢?”
  “谁知道?他们要收钱,我有什么办法。”
  “那昨天的四百五十元呢?”
  “也花了,电车费。”
  “这就不对了。从这儿到神田,对吧?JR,不,国铁[全称为‘日本国有铁道’,是运营日本国有铁路的特殊法人,自1987年4月起被JR集团取代,实行民营管理]这个月虽然涨了价,但起步还是一百元啊,报上写着呢。”
  “啰嗦什么!没了就是没了,有什么办法!”
  “那今天的晚饭怎么打发呢?”
  “这个嘛,车到山前必有路。我说,你要在这儿待多久?我可不记得说过要养你。你该去哪儿去哪儿,快点儿。”
  拓实翻了个身,将后背对着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