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伊宁:民族英雄的流放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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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公元前3世纪,在匈奴人的逼迫之下,几个游牧部落放弃了他们在河西走廊的牧场来伊犁河谷避难。其中就有乌孙部落,而汉朝曾派使节张骞前来与其结成联盟抗击匈奴,最终联盟没有结成,但其后封建王朝的统治者为了收回对伊犁地区的控制权,不断地进入伊犁河谷,最近一次是在18世纪为了抗击沙俄对这一地区的侵略。250年后,我们来到了这里,乘坐俄国制造的飞机降落在伊宁机场,在机场大厅欢迎我们的是说俄语的广播员。

伊宁的西面曾经是苏联,现在是刚独立的哈萨克斯坦共和国。我们很快就发现,到中国的这个前哨来参观,周末不是个好时候。可惜,我们到伊宁的当天恰好是周六。在中国旅行期间,我们从来没有预订过宾馆,而且也不需要。如果第一家宾馆住满了,那么到稍微差一些的第二家总会有房间的。来到伊宁,我们转了四家宾馆才最终找到了一间简朴的客房。伊宁的宾馆房间之所以比较紧张,是因为城市离边境只有不到两个小时的车程,每到周末,这里就塞满了来自俄罗斯和哈萨克斯坦的做小买卖的无产者。迄今为止,我们在丝绸之路上旅行所及的地方遇到的都是维吾尔人、汉人,还有几个从草原下来的哈萨克人。突然在街上遇到几十个与我们擦肩而过的蓝眼睛、红头发的俄罗斯人,我们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盯着人家看,难以相信我们还在中国。不过,我们在城里见到的俄罗斯人,他们也和我们一样都是匆匆的过客。

伊宁街边一景

中国将伊宁收复的时候,大多数居住在伊宁的俄罗斯人到边境的另一侧(苏联)投奔了自己的亲戚。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俄罗斯人都离开了。有几千人决定留下来。想象一下,在中国的土地之上,有这么一群人,他们布置圣诞树、唱着圣诞颂歌庆祝圣诞节,而且节日延续三天三夜,或者直到喝完伏特加为止。

这几千名居住在中国边境这一侧的俄罗斯人都是东正教教徒。18~19世纪期间,基督教中一支改革派在俄罗斯宫廷占据了上风,开始迫害坚守传统教义的基督徒。有些人拒绝改变信仰,一路越过边境逃到中国境内,他们就是居住在伊宁的俄罗斯人的祖先。我们到访伊宁的时候,此地的俄罗斯族的人口接近一万。这些俄罗斯人仍然在周三为了赎犹大之罪而全天禁食,周五为了纪念基督遭难也禁食一天,他们每年还在1月7日过圣诞节。

在伊宁,除了俄罗斯人,还有鞑靼人(鞑靼人即塔塔尔族,有时鞑靼泛指中国北方各民族。西方社会通常将蒙古泛称为“鞑靼”。——编者注)。他们的祖先也是来自边境的另外一侧。鞑靼人与俄罗斯人以及中亚的其他斯拉夫民族同根同源。但是鞑靼人对这些传统进行了独特的改变:他们尊奉穆罕默德(而不是耶稣)为自己宗教的创始人;他们认为成吉思汗的游牧部落(而不是伟大的斯拉夫人)是自己的祖先。如果再加追问,他们还可以把自己的祖先往前追溯至一只母狼。即使现在,为了驱魔避邪,鞑靼人还是喜欢把狼的后腿骨挂在脖子上。每逢鞑靼节日,老妇人们会装扮成狼的样子。

霍尔果斯边境贸易市场

睡了一晚,我和芬恩才从旅行的疲劳中缓过劲儿来,接下来我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边境参观。伊宁的一家旅行社几乎每天都会组织一批人到位于中国境内的边境市场去参观。我们付了钱,和其他大约20位来自中国各地的游客一起去看看那里的市场到底在买卖些什么东西。两个小时后,我们找到了答案。

市场位于一个建在离边境约一公里的一块闲置的农田上的仓库内。一位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的男人站在门口挡住我们的去路,说必须付钱才能进去。进市场还得付钱?头一次听说,但我们很快就默认了,每人付了10块钱走了进去。市场里面全是卖衣服的中国人和买衣服的俄罗斯人。据导游讲,俄罗斯人通常早晨抵达市场,兜售望远镜、手表、皮靴以及其他轻工产品。然后,他们用赚来的钱买进中国生产的衣服,带回到边境对面的俄罗斯销售。这里最受欢迎的商品是羽绒服。在拥挤的人群和衣服中间挣扎了大约5分钟之后,我们最后放弃了努力,走了出来。这和我们想象中的市场不太一样。

在旅游团各位团员狂热的购物欲得到满足之后,我们来到附近的边境检查站。此处为“霍尔果斯”口岸,据说是中国与哈萨克斯坦边境上主要的货物集散地。虽然它比柏林墙逊色很多,但我们还是拍了几张照片,然后转身返回伊宁。不过,我们的游览还没结束。

从边境返回伊宁的途中,我们的车子拐上一条岔路,驶向一座蓝色琉璃瓦覆顶的波斯风格的陵墓,这就是秃黑鲁·帖木儿汗麻扎(麻扎,意为新疆伊斯兰教圣裔或知名贤者的坟墓。——编者注)。秃黑鲁·帖木儿汗是成吉思汗第7代孙,他从蒙古族祖先手中继承了一个治下疆域包括伊犁河谷地带在内的王国。秃黑鲁·帖木儿汗是一位精力充沛的统治者,也有很强的求知欲。作为第一个皈依伊斯兰教的蒙古可汗,同时他还号召自己的臣民也信奉伊斯兰教。他的后代在统治帖木儿帝国的300年中,发誓要让整个亚洲皈依伊斯兰教。截至1405年,帖木儿大帝将帖木儿帝国的版图扩张至今天的伊朗、伊拉克、阿富汗、格鲁吉亚和亚美尼亚。他的军队征服了叙利亚的大部分、东土耳其、北印度和俄罗斯南部。正当他计划入侵明朝的时候,帖木儿突然去世,他的继任者更倾向于用和平手段使异教徒皈信。总之,从秃黑鲁·帖木儿汗到帖木儿大帝,再到他们的继任者,伊斯兰教开始在亚洲地区广泛传播。时至今日,伊斯兰教仍然是丝绸之路上占统治地位的宗教,这一点还要归功于他们作出的先驱性的努力。

惠远古城鼓楼

除了到秃黑鲁·帖木儿汗的陵墓参观之外,我们还在惠远(乾隆皇帝在平定了准噶尔蒙古贵族叛乱之后在今新疆地区设立“伊犁将军”,并修筑了惠远城为其驻地。从此惠远成为新疆地区的军政中心。——编者注)稍作停留。这里曾经是新疆这一地区的政治和军事中心。我们来到老城中心参观19世纪中叶被贬官到此的林公的住宅。

林公的全名为林则徐。1838年12月,他被道光帝任命为钦差大臣,专门负责广州地区查禁鸦片事务。1839年春抵达广州后,林则徐对当地外国商人下达最后通牒,通告他们上缴所有鸦片后才准予离开。

秃黑鲁·帖木儿麻扎

但是鸦片贸易仍在继续,9个月之后,即1840年的1月份,林则徐进一步采取措施,宣布广州对英国商船永久关闭,之后又悬赏销毁英籍商船、捕杀英国人。于是,英国以林则徐的虎门销烟为借口发动鸦片战争。中国军队战败,颜面尽失,林公后来也因此获罪,被发配到清朝最遥远的角落,也就是我们所在的地方——惠远。

流放反而使他成为民族英雄。据我猜测,在他被流放后的几年中,英国人在贸易谈判中不会再听到林公的名字了。林公不仅率先在中国南方掀起对英帝国主义分子的抵抗,发配伊犁后还发出了警惕北方沙俄侵略的呼吁。林公的担心不是没有根据。1871年,沙皇的军队侵入伊犁河谷,借口是天山另外一侧发生叛乱,他们需要自卫。十年以后,圣彼得堡逼迫北京将河谷的一部分割让给沙俄。我们还在附近参观了林公流放期间居住过的院子,除了两只石狮子外,其他可看的并不多。我们最大的发现当属鼓楼对面商店里的两瓶冰啤。至少我们在回到伊宁前解了解渴。

旅游结束后,我们意识到身上的人民币又快花光了。回宾馆的路上,我们停下来与当地一群换汇的人讨价还价。我花光了外汇券,但身上还有几张本杰明·富兰克林(本杰明·富兰克林,即美元百元大钞,因其正面印有开国元勋之一的本杰明·富兰克林而来。——译者注),我问一百美元能兑换多少钱。我很惊讶,竟然能换到700元人民币,这比通常的黑市价还要高出5%。我又一次决定豁出去了,而我也又一次见识了最黑的黑市新招数。

通常情况下,当换汇的人喊出不同寻常的高价,尤其是没有经过很长时间的讨价还价,这时买家应该要小心了。但是我们把身上所有的人民币基本上花光了,而且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不承认人民币以外的其他任何币种。我们在乌鲁木齐刚刚得到的兑换外汇券的教训是:在数清楚对方的钱并安全地放到自己的口袋里之前,不要掏出自己的钱。这一次,我把700元人民币放到口袋里之后,才把我的本杰明·富兰克林递给了换钱人,这时他叫来了他的同伙。他的同伙把百元美钞对着光线举起来看,然后卷起来,接着用手反复地擦拭,好像是在看钞票上的油墨是否会被擦掉一样。果然,那人让我们看到了他手上的墨迹,接着把钞票还给了我,说是假钞,要我退还他的700元人民币。正当他把我的钞票递还给我,我伸手从口袋中掏出那700元人民币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他还给我的钞票和我给他的看上去不一样!不用展开就知道这是一张面值一美元的。这时我建议如果他真的认为我给他的是假币的话,我们可以找附近的警察来说理。最后,他的钱留在了我的口袋里。我又一次侥幸逃脱骗局。

近年来,伊宁以其与哈萨克斯坦共和国开放的边境贸易而吸引了众多的内陆居民来此经商。但是,这个地区在人口构成上还是以维吾尔、哈萨克以及其他人口较少的少数民族为主,例如锡伯族。

锡伯人的故乡原先在几千公里之外的中国东北地区。17世纪满族人征服中国建立清朝之后不久,把4000余名锡伯族军民派遣到伊犁河谷,万里长征在屯垦区戍边。6年后,锡伯人请求乾隆皇帝允许他们回归故里,但是皇帝的回复却是将他们的服役期再延长60年,从此以后他们就在伊犁定居下来。在过去的200年中,他们在此地的人口增长到3万人,大多数居住在伊宁西南20公里外的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这里也是他们1764年初到新疆时所定居的地方。被满族征兵从军之前,锡伯人一直以打猎和捕鱼为生;但他们到达伊犁河谷以后,被迫以农耕为业。每年农历四月十八,他们都会举办射箭和摔跤比赛,以纪念自己的祖先集体迁徙的日子。当年他们的祖先在途中整整跋涉了17个月,而且多数人没有到达目的地。但是锡伯人的纪念活动远远比不上蒙古人每年在巴音布鲁克举办的那达慕大会,而我们前往丝绸之路下一站的路上正好经过巴音布鲁克。

我们早就听说中国政府不允许外国人穿过巴音布鲁克草原前往库车,但我们实在不想回到乌鲁木齐。真是无巧不成书,当我们抱着撞大运的心态来到当地的汽车站时,竟然搞到了两张直达库车的车票。但车站站长坚持要我们付双倍的价钱。迄今为止,由于肤色不同,在我们买火车票、飞机票或者船票的时候都要付双倍的钱;而参观历史古迹则要付十倍;但让我们以双倍的价格买汽车票,这还是第一次。作为旅行者,我们对此也只能叹息一声,为了能够离开此地,我们什么价钱都愿意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