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义与对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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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枪大戟,调度利便,所谓“一寸长、一寸强”,施之于文章,就是铺张扬厉,较有发挥的空间;这是一个看法。至若短匕小刃,周旋敏捷,所谓“一寸短、一寸险”,施之于文章,就是言简意赅,不作冗赘的装饰;这是另一个看法。相对看去,短小之文,不好写,因为能调度的字句不多,唯求笔触精准而已。
多年前《读者文摘》来邀稿,编辑希望我能够根据一个概念:“不一样的台湾”,写一篇三百字的短文。这种题目下得很刁钻,既要把台湾的历史人文风土生活……包罗万象的大题目一囊而括之,还得别出机杼,写些“不与时人弹同调”的意思,却又没有娓娓道来、纳肺腑于方寸之间的篇幅。一不留神,就会浪作颂声;再不小心,也可能沦为讽谑。既要能写得不谀不鄙,还不能写得可有可无,就得选择一个在不同面向上都具有象征意义的对象,或人、或物、或景,也可以是自然之一片段,也可以是人间之一缤纷,我得仔细寻觅、琢磨。
这就要讲究准确的“对位”。
我想到了移民社会,想到了亚细亚的孤儿,想到了地域政治布局下以艰以险、以危以疑的长期命运,也想到了这个移民社会多年来敏察时局、洞观世事,以灵活机变的心智创造出一个又一个的经济与政治奇迹。也不免想到: 人们在戮力追求以及维护身份和尊严之余,往往只剩下争鸣斗气的情绪和意志……从大事想到小事,从旧闻想到新闻;真个是绵绵思远道,偏偏远道不可思——我很清楚:三百个字所能表现的,不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史观;《读者文摘》的读者也不需要什么精神的鼓励。我所需要的,是一个小小的象征,必须在台湾出现,那么平凡、那么自然、又那么清晰而准确。
我在等待那天启一般属于台湾的意象,不可造作、不可虚拟、不可獭祭卖弄、不可晦涩别扭,如此乃有深意寓焉。后来的后来,就有一阵鸟鸣掠过——
例
绿绣眼
台风过后,孩子们在门前垂落的树梢上发现一团枯枝,地上也有形体相似的另一团,拼合起来,恰是一个鸟巢,不及拳头大,这曾经是四只绿绣眼的家。
绿绣眼群聚性很强,终日噪叫,几乎没有安静下来的一刻。深入研究、繁殖这种鸟类的专家曾经长期侧录他们的鸣声,发现绿绣眼能够发出一百三十多种啭啼。这种复杂的鸣叫似乎是必要的,因为一只雄鸟往往要和无数同样具有强烈领域感的雄鸟互较长短,为了求偶,也为了在族群中出一头地。
孩子们问我:这一窝失踪的鸟儿会不会被台风“怎么样了”?他们不敢说出可能已经降临的厄运。我说:“不会怎么样的。”
“为什么?”孩子们问。我指着一百五十码外的杂木林,说:“他们在台风来临之前就通通搬到那边的密林里去了。”
“你怎么知道?”孩子们异口同声地问。
“当然知道,这里是台湾哪。”我指着杂木林,引导他们去听更大规模永不妥协的争鸣之声,是绿绣眼准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