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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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生佛灭
佛法无边
佛陀身上具有人类伟大导师的特殊品格。尽管与耶稣基督相比,二人之间差异明显,但是他们之间相似之处也十分明显;而且,作为伟人二人确实难分伯仲。
佛教,是这世界上最为深奧的哲学之一,而且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信仰之一。这种信仰曾经左右过千百万人的命运。而且,由于佛教与现代科学的奇特的亲缘,它的前途可能会越来越光明。佛教是吠檀多主义的产物,然而在印度它却已经灭绝了。佛教在其发样地的衰微,一方面是由于婆罗门巧妙地利用了佛教与印度教思想体系之间的某些相似之处,使它受到了扼制;另一方面则是由于佛教学说被那些死守《摩奴法典》的人们视为有反社会倾向。
尽管如此,佛教仍然是伟大的。它得到了广泛的传播,渗入了亚洲大部分地区人们的精神之中——从中国到朝鲜、日本、缅甸、爪哇、暹罗(泰国),直到锡兰(即斯里兰卡)等地方1。现在,佛教研究也引起了西方的注意,赢得了那些对基督教武断的教义不满以及觉得其影响日益下降的人们。在这里我不讨论基督教问题,因为那与本章无关。
我想先对佛陀,也就是被尊称为“释迦牟尼”的佛教创建者的生平进行简单的介绍,然后再讨论一下他的哲学思想。
根据最权威的证据,大约在耶稣诞生前6个世纪,佛教创始人佛陀在尼泊尔王国西南部今天叫兰毗尼(Lumbini)的地方出生,父亲是迦毗罗卫国的酋长或国王,史称净饭王,因此,佛陀属于刹帝利(武士)种姓。母亲摩耶夫人在佛陀出世后7天就去世了,他由姨母摩诃波耆波提(后来成了净饭王的王后)抚养长大。“佛陀”可以意译为“完全觉悟者”、“大觉者”,俗名悉达多,意思是“实现了自己的目标的人”,俗姓是乔达摩。他是长子,是净饭王王位的法定继承人。
最早的佛陀雕像,雕刻于公元纪年初。其中给人印象最深的是位于印度中部的阿旃陀石窟。
佛陀身上具有导师的特殊品格。尽管与耶稣基督相比,两人有明显的不同,但是他们之间相似之处也十分明显,而且,作为伟人两人确实难分伯仲。也许有人会说,佛陀在智慧方面的力量更伟大,其观察事物的落脚点更高,看问题也更深刻。我以为这样说是恰如其分的。
因为这一切说明了为什么佛陀的人格魅力在全世界的意识领域都打上了深刻的印记,这一点只有耶稣基督才能与其相提并论。这两位伟人都展示了人类所不能抵御的崇高力量,这来自于他们身上的高尚品质。正是这种力量使他们自愿承受极其残酷的自我牺牲,并以罕见的平静承受了这些苦行。
培根对人类身上这种奇特的精神特质有所认识:要一个人放弃温暖、舒适,他会极为不满、抱怨不已;但是,为了他的国家、他的信仰而去经受磨难甚至牺牲生命,他却会义无反顾、慷慨就义。佛陀要求别人走的道路,无不是他自己用赤裸的双脚踩出来的,布满了他自己血迹斑斑的足迹。
佛陀是一位年轻、英俊、高贵的雅利安族王子,而且极具天赋。他7岁开始读书,12岁开始习武,到16岁就已在文才武艺方面出类拔萃。这种非凡的天资,更使他鹤立鸡群,超凡脱俗。他还是一个国家的财富和王位的继承人。这一切足可令凡夫俗子心满意足。但是,人们发现悉达多王子并不快乐,也谈不上幸福;相反,他似乎深陷于不幸的困扰和纠缠中。他的爱情应该称得上是美满的:妻子宛若仙人,温柔娴淑,几乎具备女件的所有魅力,就是神仙也会为她着迷。婚后不久他们就有了聪颖过人,活泼可爱的儿子。但悉达多却总是忧郁寡欢,整天呆头呆脑,似乎并不关心妻儿。他给儿子起的名字“罗喉罗”,在梵语中就是“枷锁”的意思!
事实上,悉达多的忧郁恍惚早在结婚之前就已表现出来,他心中早就潜藏着促使他悲观地预见到了世俗纽带的脆弱性的精神因素了。无论是财富还是理性,以及人类世俗的感情都不能消除人类的悲哀忧伤,这一宇宙中的黑色迷团。这一切抵消了他所有的快乐,在他心头压着一种恐惧和悲哀。他小小年纪就少言寡语,偶尔说话,也是谈论出家修行。净饭王看到儿子的这种情形十分担忧。于是早早为他张罗婚事,在太子17岁那年为他选中了邻国天臂城主善觉王的公主耶输陀罗为妻,想让这样天仙般的美人的陪伴使悉达多快乐起来。婚后悉达多的确快活了一阵,但不久后就旧态复荫,似乎正是这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令他郁郁寡欢。
净饭王被儿子古怪的举动吓坏了,于是想尽办法不让他了解人世的疾病、衰老、死亡等。净饭王下令不让他走出宫门,不允许他知道生老病死,害怕他一旦知道这些,就会隐居到山林中去。如果那样,他不仅要失去爱子,而且王国就会落到外人的手中。当时迦毗罗卫国邻着两个强大的王国,摩揭陀国和乔萨弥罗国,都虎视眈眈地盯着迦毗卫国,一直在寻找时机吞并这个弱小的国家。
但是,尽管净饭王采取了这些预防措施,悉达多还是有机会到宫外去。有一次他看到了一个年迈的、弯腰驼背、须发皆白、就要死去的老人;又一次看到了一个因患传染病而快要死去的人,骨痩如柴,全身浮肿,痛苦地呻吟着,令人不忍目睹;还有一次他看到了一具尸体,围着一群痛不欲生的人。他还从来不曾知道人生在世还会有生老病死的困扰,尤其是死亡,这种呼吸停止,肌体冰冷,然后变成一堆白骨的结局,即便是拥有无数美人的一国之君也逃脱不了。这一切加深了这位未来的佛陀对世界的悲观性认识,促使他下决心去寻找某种“道”,某种“理解”,某种能够说明这些原由的东西。生活对他来说变成了一场恐怖的恶梦。面对衰老、疾病、死亡等生命的必然,他感到极度不安。
也就是这个时候,因为他已经了解了世上最可怕的事,所以父亲解除了对他的禁令。后来又发生了他生命中的一件大事。有一天,他乘车去城外,看到一群农夫正在耕地。那天他依然郁闷不乐,依然在苦思冥想。
在城外看到的一切更加深了他的痛苦。那天赤日炎炎,大地仿佛在燃烧。但那些年轻的或年老的农夫还在田里奋力耕作着。他们弯着身体,头都快要碰到地了,似乎所有力气都快耗尽了,汗水湿透了头发,披散到憔悴的脸上,脸上满是泥土灰尘,还散发着难闻臭味。那些耕牛长长地伸出舌头,粗重地喘息着,农夫们用皮鞭和带刺的棍子不断地抽打它们,每一下都留下了深深的印痕,有些地方早已是鲜血淋漓了。悉达多呆呆地看着这-切。每一鞭都像是抽打在他的心上。看着这一切,他说:“这世界就是痛苦,它的基础是极度的创痛。如果真的存在着某种‘道’,那么它究竟在哪里?我到何处寻找?”
他沉浸在对人类命运的深深的悲悯之中,呆呆地坐在那儿。他观察着这世间的痛苦,更令他悲哀的是整个宇宙都找不到可以逃避这痛苦的办法,也找不到任何对这些痛苦的解释。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看到旁边的一条小路上缓慢走过来一个人,手上托着一个瓷钵,身上穿着一件褴褛的黄袍。那人转过脸来看着悉达多,两人四目相对。悉达多以前从未见过这种怪模怪样的乞丐,他站起来,心里想着:“他是谁?他的样子竟如此坦然、平和,他的眼睛显示出心灵的宁静。他手上的瓷钵又是做什么用的?”
在他正要开口询问的时候,那陌生人说话了,回答出了他心中问题,神色庄重而恭敬:“人,我是一个被生命问题困扰着的苦行僧,我看透了世上的一切:一切事物都转瞬即逝,一切都在无常控制之下。所以,我抛弃家业,来寻找永恒的幸福,寻找那种以同样平和的心态对待朋友和敌人,而与财产或美貌无关的幸福。这是惟一能使我满足的幸福。”
悉达多太子内心深处的那根弦似乎被这几句话拨动了。仿佛那正是自己心中想说却说不出来的话,忽然之间却被人道破,使他十分吃惊。他好奇地问:“那么,明智的人,您要到哪电去寻找呢?”
“大人,到一个偏僻荒凉的地方,到一片静寂的森林中。在那儿,在静寂之中,就能获得‘启示’。您问我手上的瓷钵有什么用?我拿着它,善良的人就会施舍给我简单的食物,此外我别无所求。噢,对不起,我得赶路了,我要沿这路到那座深山中去,到哪儿去寻求启示。”
说完,那苦行僧径自地走了。悉达多又呆呆地想了一会儿,然后就回城去了,他仍沉浸在更深的思考之中。
过了两天,悉达多去见父亲,请求父亲准许自己按雅利安人的古老习俗出家修行,为他自己,为他所热爱的人们,也为世上众生寻求解脱之路。
净饭王陷入极度的痛苦之中,他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国王稍稍清醒些后,百般劝阻儿子出家,对他严加斥责,不准他走出宫门,命令人对他严加看管;同时提供各种声色享乐希望从此他打消出家之念,希望他能回心转意。
尽管悉达多早已下定了出家的决心,却没有告诉妻子,耶输陀罗对他出家的打算一点没有觉察。他做着出家的准备,他要挣脱束缚着自己的肉体枷锁,越快越好。据说,在一个深夜,夜风送来了一个奇怪的声音,告诉他可以逃走了:
非凡的人啊,卓越的人,
有一条“道”啊,有一条“道”!
那是先前的智者曾走过的“大道”。
快快起来跟我走,
去追寻那光明,
同世人共享。
你一直生活在痛苦中,
为了世人的幸福,你要决然出走,
快去吧,去迎接那成功!
他叫来自己的马夫车匿,要他立刻备马,车匿默默地服从了,心中充满了悲伤。悉达多来到了用大理石建成的太子宫,爱妻和娇儿都在酣睡,一点也不曾觉察到即将到来的生离死别。他两次伸出手要拥抱妻子和儿子,但又缩了回来,他怕弄醒了他们,那样就会让她立即陷入极大的痛苦之中,虽然这是迟早的事。据说,最后他吻了妻子的脚趾,又停下来深深地吸了两口室内的空气,没敢再有别的举动。他知道自己为了世人而牺牲了妻子的幸福,想到这里,一阵极大的悲痛袭上心头,然后就强迫自己静静地离开了。那一年他29岁。
笈多时代的青铜佛陀雕像。
悉达多匆匆赶到宫门口,车夫牵着两匹骏马正等在那儿,脸色惨白。太子对白马犍陟说:“勇敢的,不怕死的犍陟,提起精神,就像奔向战场一样。今天夜里我们要走很远的路,我不仅是去为人类寻求解脱之路,而且也是为你们求法啊!因此,为了众生灵,你快快跑吧,把我带得越远越好!”他回过头来,对着王宫方向轻轻地说:“除非我能战胜生老病死,否则再也不会回来了。”
夜色迷蒙,万籁俱寂,悉达多催马奔驰,车匿紧随其后。主仆二人策马疾驰,从深夜直到清晨,不知走了多远。最后来到了一片森林边,那匹纯种千里良马也已气喘吁吁,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于是主仆二人勒马停下,找水饮马。悉达多跳下马来,拍着心爱坐骑的头,看着它的眼睛,说:“你真是好样的!”然后转过身对车匿说:“还有你,我最忠诚的朋友,我早就知道你是个好人,一个真正的男人。你忠心耿耿却绝不是为了贪图富贵,每次遇危险,你挺身而出,实在令我难以忘怀啊。现在,你带上犍陟回去吧!”
他把一串珍珠送给了车匿,又摘下镶满珍珠的金冠留给父亲作纪念。却只字未提耶输陀罗,因为那情感太深厚了,已无法用语言和物品表达。悲伤的忠仆车匿这时忍不住说话了,他从年迈的净饭王,一手将悉达多抚养大的诃波耆波提夫人,一直谈到耶输陀罗和罗喉罗,还有迦毗罗卫的人民,要太子为所有亲人们着想。悉达多平静地说:“亲人又怎样?如果我终有一死,那么迟早得离开他们。死期一到,谁能顾得了谁呢?夫妻恩爱不过是一场梦,亲戚朋友就像同一棵树上的栖鸟,大难来临时只能各自分飞。聚散无常,这正是人生最大的痛苦。我就是要去寻找解脱这痛苦的办法。一旦我找到了,我就回来;如果找不到,就不回来了。”
他转过身去,抚弄着犍陟的长髮。白马垂头倚偎在主人身边。
“我的宝马呀,你干得真棒,应该得到奖赏,你再也不会堕于痛苦的轮回了,我知道这一点。姑且满足吧。”
说完,太子解开象征雅利安高贵血统的发髻,又拔出宝剑,将头发齐根削掉。一个穿粗布衣服的猎人正好从旁边经过,悉达多叫住猎人,脱下了自己的华服,同猎人交换了衣服。然后他转过身来,最后看了一眼车夫,一言不发地向森林深处走去。他分开荆棘,头也不回,一会儿就消失在密林中。这就是佛教所说的“伟大的舍身”。
据说,在荒野中修行时,悉达多受到欲望的诱惑后悔了。那是忧郁而美丽的诱惑者玛拉,她并不是魔鬼,而是世人心中世俗欲望的象征。他同这些诱惑斗争并战胜了这些诱惑,悉达多来到了摩揭陀国的频婆娑罗国王治下的首都王舍城。那儿的韦黑亚山谷中有许多僻静的地方和许多洞穴,隐士们居住在那儿思考并学习古代印度哲学。他们也像悉达多一样,期望获得关于生命问题的答案。悉达多走进了印度—雅利安人中享有盛名的婆罗门阿罗蓝仙人修行的山洞。
阿罗蓝仙人正在深思冥想,双腿盘起,身体呈莲花状。在离他稍远的地方,悉达多找了一块地方坐下,心里猜想着这位大师是否掌握了那把钥匙,等待时机与阿罗蓝打招呼。
在悉达多和阿罗蓝交谈之后,那位婆罗门同意收悉达多为徒,指导他学习《吠陀书》和《奥义书》,并且告诉了他一些不同教派的规矩,以及他们的锻炼和苦修的成果等。他还讲述了禁绝之苦,讲述了将会在天国中发生的一切,在那儿要享上数百万年的福,然后灵魂才会回到令人讨厌的生死轮回之中去。
像其他的苦行者一样,悉达多找了一个山洞住下来,开始修行。周围的修行者都被这位为修行而放弃了世俗生活的年轻人的宁静而高贵的神态所折服。净饭王几次派官员来召他回去,悉达多总是彬彬有礼对待那些官员,但他却不能听从父亲的命令。世俗生活对他来说已经完结了。
每天,他都穿着修行者的长袍下山进城,到颊婆娑罗国的首都去,伸出他的瓷钵等着施舍。有一次他正沿街乞讨时,频婆娑罗国王看到了他,他的相貌气质让国王很感到惊讶,对大臣们说:
“看啊,先生们。这人多么英俊、多么高贵、多么纯洁啊,他全身都是雅利安人的特征。他的眼神没有一点惶惑,沉着镇定,气闲神清。但他却是个修行者。赶快去问问他要到哪里去。”
随行的大臣忙跑过去打听,知道悉达多原来是韦黑亚山谷阿罗蓝仙人的弟子,赶紧回去向国王报告。频婆娑罗王听了更加好奇,想彻底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就在大臣陪伴下亲自去探询悉达多的来历。知道了他原来是迦毗罗卫国的王子,抛弃将要继承的王位,抛妻别子,入山苦修,国王不禁感到悲哀:年纪轻轻,为什么放着王子不做,放着荣华富贵不享,偏要出家?是不是因为他父亲迟迟不肯把王位交给他而一时赌气?于是,频婆娑罗王劝悉达多放弃出家修行,并许给他一份俸禄。他见悉达多无动于衷,就提出把摩揭陀罗国分一半交他治理,甚至可以让位,由悉达多来继承。悉达多见这位被臣仆前呼后拥着的、尊贵无比的摩揭陀罗国王唠叨个没完没了,只好答道:
“伟大而尊贵的雅利安王啊,我在虔敬地听您讲话。您非常公正而能造福于民,举世皆知!但对我来说,路在前边,不能回头。我刚刚摆脱了可怕的五欲,就像一只从巨蟒口中死里逃生的野兔,怎么会重入虎穴呢?请您回去吧,回到您那美丽的城中去吧。愿您国运长久,人民安乐。”
这席话令频婆娑罗国王感到惭愧,心中也有所觉悟,只是一时还留恋着世俗的名利,于是说:“志向远大的王子,愿你实现你所追求的一切,愿你的一切努力都得到结果。”说完国王陪悉达多走了一段路以示敬意,然后就被大臣们前呼后拥着回他的王宫去了。
在阿罗蓝的指导下,悉达多认真刻苦地学习,进步很快。一些追随阿罗蓝仙人的修行者要拜他为师,随他修行。过了几年,他发现那个问题并没有找到答案,并不像老师所教导的那样,可以通过不断自我修行过程而找到。尽管从师以来所学的一切并非无益,那些精神层面,一层比一层高,可以治愈修行者的重病,但却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它还留下了一个疑点,在这个点上,那经过千辛万苦而得到的痊愈,那好不容易才做到的对死的忘却和抑制,很容易再一次发作,他感到非常悲哀和失望,于是另寻名师。投到大名鼎鼎的郁陀仙人门下。然而最终得到的仍然是深深的失望。他苦修苦学,掌握了老师所有的知识,就像是一片被羊群啃光了的草场。直到那时,他仍未能找到所寻求的东西。
于是他又离开他们,来到摩揭陀国伽耶山附近的优鲁罗拉村的苦行林中,进行一种极端的、十分苛刻的苦行,心想也许这样灵魂就可以在肉体行将毁坏的刹那间飞去而获自由。他选了一棵形似宝盖的菩提树,面对水流清澈的尼连禅河,背后是高高的象头山,开始打坐苦修,严格而近乎残酷地斋戒,让身心处在绝对的寂静之中,全身心地追求觉悟。他感到十分疲倦,自己在心里说:“睡不着觉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夜的漫长;疲倦不堪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到路的漫长;不理解‘道’的人,才能体会到生命的漫长。”
他开始冥想。他不言不语,静静地坐着,一动也不动,一点声息都不出,甚至连呼吸都停了。他刻苦地修炼,直练到鸟类和野兽都以为他死了,毫无顾忌地走到他身边,他成了远近闻名的瑜伽大师。
后来他对弟子们说:“记得有一段时间,每天我只吃一个干瘪的小苹果;有时我每天就吃一小碗米饭。我的胳膊和腿变得像芦苇那么细,臀部像骆驼蹄子,脊柱就像一根竹竿。眼窝深陷,眼球几乎消失了。然而就是这样的克己禁欲,我也没能悟道。”
到了最后,他的头脑几乎停止了活动时,那无声的本能醒来了。
“如果我能爬到河边,那温暖宜人的水就会使我清醒,我的思想能力便能够恢复。”
他向着那河水慢慢爬去,等他爬到那儿,已经精疲力竭了,就躺在一片浅水中不动了。另外五个随悉达多修行的人面面相觑,说:“他现在快死了。苦行僧悉达多就要死了。”
最后,他靠一根树枝支撑自己,慢慢地爬到岸上,感到清醒了一些,又可以思考了。他想道:“这套苦行禁欲的办法看来是行不通的。我不能再这样修行了。我要吃点东西,使身体得到恢复。我这6年的修行也许已经为正确悟道作了准备。”
附近住着一位财主,拥有千顷良田,万贯家财。前几年娶了一个年轻漂亮的、贤淑的妻子苏捷塔。夫妻恩爱和睦,只是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没有生育,夫妻俩为此郁闷不已。苏捷塔不能为丈夫生儿育女,总觉得抱愧,有时暗自垂泪;又怕丈夫撞见,不得不强颜欢笑。后来听人说屋外河边那株老菩提树是树神,每求必应,十分灵验。于是那少妇经常偷偷到那老菩提树前祈祷,发愿如能保佑她生个儿子,今后一定年年祭祀,月月上供。不管是不是树神显灵,苏捷塔竟然真地生了一个白胖胖的儿子。
树神显灵,她自然要去还愿。于是,这天一大早,苏捷塔用最好的牛奶和最洁净的稻米,做了一锅奶饭。她亲自动手,小心翼翼地掌握火候,生怕煮糊了。煮好奶饭,又做了几样时令菜蔬,然后派女佣先去河边老菩提树下,打扫、整理一番。天刚刚亮,雾蔼浓重,那小女佣有点害怕,匆忙跑到菩提树那儿,一眼看到坐着在树下的悉达多。她以为他就是树神,赶紧跑回去告诉女主人。苏捷塔一听,也以为是树神现身,高兴极了,拿出一串珍珠赏给了她。然后,苏捷塔高兴地把做好的食物盛在一只金盘子里,给树神送去。
传说中这样描述道:
她高高兴兴地沿着河岸向那裸老树走去。浓雾渐渐消散,微风漫吹,小鸟啁啾。苏捷塔穿着一件灰色衣服,走起路来袅袅婷婷;纤纤玉腕上戴着一对白玉手镯,好像风行河水之上,轻盈、欢快。她轻轻地走到树前。
到了那儿,苏捷塔一眼就看出树下坐着的不是树神,而是一个虔诚的修行者,一个正在作最后努力的苦行僧。怜悯与敬意促使她双手捧起金盘,十分恭敬地送到悉达多面前。悉达多慢慢地把那盘食物吃掉了,她在一旁高兴地看着,那情形就仿佛是一幅圣母图。食物下肚,就像是行将熄灭的灯加了油,又像久旱之后的一场甘霖,悉达多觉的又振作起来。那少妇的美德也滋润了悉达多的心灵,给他注入了无限生机,他面色恢复了红润,眼也变得有神了。看到这一切,她心中默默地祝愿他能功德圆满,便悄悄地离开了,对放在地上的金盘却连看都没看一眼,好像那是一片树叶。
这一切被几位追随悉达多的修行者看在眼里,心中生出怒火,他们想,悉达多怎么能因为这么一位少妇放弃了多年的修行,这岂不是自毁前程自甘堕落!他们怒不可遏。悉达多正要继续冥想,忽听到一阵冷笑,接着是愤怒的指责:“悉达多的修行失败了。他根本不能教给我们什么。他贪婪好色,放纵口腹,是自甘堕落之徒。我们走吧,去巴纳勒斯吧!”
但这时的悉达多,好像充了电,好像洪水滔滔的大河,感到浑身充满了力量。他一言不发,坚定地坐着,他坚信这回一定能够成功。
那几个人走了以后,悉达多起身向附近的一个农夫要了一大梱干净而柔软的草,铺到那棵宝盖似的高贵的菩提树下,然后盘腿坐在上面,双手合十,决意“不得无上正觉,绝不离此座”。夜幕又降临了,他也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被暗夜笼罩了起来。
这是一个充满恐怖和诱惑的夜晚。肉体和心灵时分时合,那诱惑与考验超出了人类所能忍受的极限。以往的经历,缠绵的爱情,奢华的生活,将掌握一国大权的前途……诸多幻象,轮番纠缠他的肉体和思想。理智上的怀疑、困惑也噬啮着他的心灵,虚妄的梦境与幻觉就像在他的四周布下了重重陷阱。但是,对人类的爱,对人类的悲惨境遇的深深的怜悯则更坚定。他牢牢地把握自己的目标,就像航行在大海的一艘巨船,顶风破浪,直奔所追求的目标。
当黑暗慢慢地过去,东方的大空现出曙光,他觉悟了。不是一点点觉悟,也不是断断续续的觉悟,而是清晰明白、坚定不移、完整无缺的觉悟。他终于到达了最高意识境界,在那一瞬间,他失声惊呼:“光!光!”
犍陀罗佛像
在他眼前过去、现在、将来都消失了,都化为“惟一”。他参透了生与死以及转世的真正原因。他看到所谓人类的个体或自我在他眼前分解开来,就像一件衣服被拆成了线。他认识到这些东西都是短暂的。他找到了解脱之路。在绝对真理与大智慧的照耀下,大彻大悟者的佛陀坐在那儿,沉入了对宇宙真相的冥想之中,进入了宁静的无忧无虑的无人之境。周围,白天与黑夜依然在交替着,他对这一切都不再有感觉,因为他已经进入极乐世界了。最后,他清了清嗓子,欢快地高声唱起了一首胜利之歌:
生活就像牢笼,
束缚我的是些俗世之物,
肉体的牢笼,充满了痛苦和忧伤。
痛苦啊,曾无休无止折磨着我。
而今,
你这肉体的创造者,
我认识了你。
再也不会让你建造这些痛苦的牢笼,
再也不为这华盖所蒙蔽。
不要这肉体做成的欲求之舟,
打破这牢笼,斩断那大樑栋。
然后,我解脱了,得道了,
将一切幻象都粉碎了!
他成功了。然后,他就坐在那儿,深浸在快乐的冥想中,想着应该怎样把他的这一知识传给整个世界。在这里,我要引用一段他自己的话。
哦,无可名状的幸福,不能和他人同享的、无与伦比的幸福。你独一无二,无比美妙,你是我努力的结果。我多么幸福啊,它并不遥远,并不高高在上、不可企及,并不只为神灵们所有,它就在每个人面前,伸手可及。只要勇于吃苦修行,只要你能向往那无上的顶点,就能达到那幸福之“境”。这“道”对于懵懂的顽童与聪明高贵的成人没什么两样。并且,在最后那一刻,一粒沙子就是一个世界,一滴露珠就是整个海洋。就这样,沐浴着阳光与平和宁静,实现了完美无缺。
就在那儿,他从两个缅甸商人那儿得到了一些食物,后来他收其中一人做了徒弟。然后他打算动身到巴纳勒斯去找那五个曾经背弃他的僧人,先开化他们。他的老师,阿罗蓝仙人和郁陀仙人这时都已去世,要不然,他肯定会首先把自己得道的消息告诉他们。在去巴纳勒斯的路上,他遇上了一位年轻而傲慢的婆罗门。尽管他极为自负,目空一切,但还是被经过身边的这位行脚僧的不凡的气质打动了。然而出于争强好胜之心,他决定捉弄一下这行脚僧,于是就喊了起来:
“嗨,大师!告诉我,真正的婆罗门是什么样子?”
已经觉悟的悉达多平静地回答说:“摒弃了一切恶念,言行纯洁无瑕。那就是真正的婆罗门。”
这出人意料的回答把那个自负的年轻婆罗门惊呆了。他犹豫着说:“您的脸上因何容光焕发,就像月光映照在平静的水面上?您身上这平静详和之气从何而来?您出身于哪个高贵的家族?您师从哪位高人?在这个国家里,每个人都在竭力寻求‘道’,您的‘道’又是什么?”
那位大彻大悟者答道:“认识了真理的人,才有真正快乐幸福啊。在这大千世界,能够摒弃一切俗念,能够做到自我节制并且得到点化的人,才会有至高无上的幸福啊。最高的幸福莫过于从‘我执’中解脱出来。我不是高贵家族的子弟,我也没有得到高人指点。我独往独来,却非常快活满足。”
这番话深深地刺伤了那个高傲的婆罗门,他冷冷地说:“走吧,您的路就在前面。”说完,转身走了另外一条路,匆匆离去,对自己刚刚遇到的千载难逢的机会毫无觉察,他本可容易地得到却任其从身边溜掉了。
悉达多来到巴纳勒斯,到了爱斯帕塔那的鹿园,在那儿住着曾追随他的那5个人。看见他远远地走过来,他们小声议论起来:
“快看,悉达多来了。看看这个放纵口腹、放荡不羁的家伙。我们不要理睬他,谁也不要起来迎接他。对了,给他留个位子,就像来了个叫花子。他要是真想坐下来,就随他吧。”
但是,随着悉达多步步临近,一种庄严肃穆之气已经传过来,这五个僧人一个个不自觉地站了起来,一个上前接过了悉达多的袈裟和饭钵,另一个递给他一个蒲团,第三个则端一盆净水过去。佛陀坐下来,把经过长途奔波而疲倦不堪的双脚放到水盆中洗了起来。
悉达多首次传道的听众就是这五位沙门。听着听着,他们一个个都睁大了眼睛。其中一位,乔达那(梵文意思是“知道的人”)请求佛陀收他们为徒,悉达多答道:“再坐近一点。好好地点化人并使人们觉悟就是我的学说。坚定走向那目标,一切悲痛哀伤自然会彻底根除。”
他们全都一下子领悟得道了。
消息飞快地传开了,很多年轻人聚到悉达多身边,他们大都出自于大户人家,都有高贵的种姓,都对肉体的享乐和他们的生活感到厌倦了。他们都热切地祈盼能聆听那能根除痛苦和悲伤的教义。其中一位年轻信徒的故事颇具代表性。那位信徒叫耶舍,他的家族富可敌国,几乎要什么有什么,然而,享乐纵欲的生活使他厌倦极了,在他内心深处那颗神圣的种子已经萌发了。
一天夜里,他躺在一大堆女人中间,忽然一阵莫可名状的对享乐的极端厌恶充满他的胸间,使他难以入眠。耶舍起来到屋外花园去散步。天上悬着一轮皎洁的明月。面对这轮白璧般的月亮,他忽然大叫起来:“我为什么这么烦闷、压抑。我的灵魂充满了难以言尽的厌倦和憎恶!谁能为我指出一条通往极乐世界的明路?”
耶舍一步步地走出了家门,不知不觉之间来到了鹿园。在明亮宁静的月光中,悉达多正在那里打坐,他听到了耶舍的那番发自内心的自言自语。悉达多理解他,因为他自己也曾是一位贵族富豪子弟。于是,他轻声对耶舍说道:“你已厌倦俗世的生活了。我掌握了一种方法,既不会再悲哀,也不会再厌倦。既可以不让人苦恼,也可以不再有任何郁闷压抑。”
耶舍脱下了镶金的鞋子,平静地坐到佛陀的身旁。悉达多先给他讲俗世的苦难悲惨和毫无意义,色欲贪婪带来的各种灾难;接着又讲那冷静至极的放弃一切世俗欲念,以及悟道的高妙方法。那纨绔子弟原本充满着厌恶与倦怠的内心仿佛得到清冷的智慧之泉的滋润。前生所修的那些善行,引导他飞快地走向真理,就像一块洁白的丝绸可以很容易染上了美丽的颜色一样。在佛陀的点化下,他悟道了。耶舍站起来,说:“还回去吗?我再也不回到那种生活中去了。在我眼中,那一切都不再真实了,都好像痴人说梦。收下我吧,让我跟随您追求真知吧。”
悉达多回答说:“来吧,你已经悟道了。从此开始新的生活吧。”
这时,耶舍的父亲,一位阔财主,气喘吁吁地跑来找他的宝贝儿子。他看到儿子安静地坐在那儿,只是模样有些古怪,好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又看见旁边超凡脱俗的佛陀,一下子就被他的气质吸引住了,把叫儿子回家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他坐下来,与悉达多攀谈了起来。佛陀以轻慢的语调,娓娓道来,浅显易懂的事例、深邃迷人的教义立刻就把他吸引住了,他不禁叫道:“妙极了!我的天啊,实在太妙了!简直是黑夜里的一盏明灯啊!希望您能收我做个俗家弟子!”佛陀就收下了这个俗家弟子,列入佛陀门徒之内。这位俗家弟子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的儿子:身上再无任何金银珠宝,穿着一件黄色的粗布袈裟,头发也已剃去。悉达多问他:“施主,你看,这位高贵的年轻人耶舍,是不是应该回家去?”他回答:“不,他已经悟道了,他应该获得自由。”
从此以后,各种各样的人都慕名而来,从巨富达官到贩夫走卒,天南海北远近不同的人们蜂拥而至,争着聆听佛陀说法。释迦牟尼对任何人都是来者不拒,无论他出自于什么种姓和等级,甚至连妇女也不拒绝,即使是那些生活放荡、轻浮下贱的女人,他也不拒于佛门之外。
虽然古代印度没有留下佛陀的像,但他的一些脚印保存至今。这双四处撒满象征着纯洁和智慧的莲花图案的脚印,出自佛陀启蒙的菩提伽耶。
据说,有一个叫呵玛拉的妓女也来参拜释迦牟尼,但她心怀鬼胎——想以美色诱惑佛陀,甚至想以此战胜这位伟大的导师,就像从前的一些圣徒经受不住美色诱惑,陷入欲望的泥潭不能自拔而栽在她们的裙下一样。然而,呵玛拉见到佛陀时,看到的是“菩提树下一位慈眉善目、双目紧闭、双手合十、端坐在蒲团之上的入定高僧,面容安详,显然与俗世物欲无缘了。”
她那颗铁石一般的心被感化了,泪水横流,一头拜倒在佛陀的脚下,伏在地上,久久不起。
悉达多为这顿悟的风尘女子说法,一字一句如刀刻在那妇人心上,终于把她带到极乐之境。于是,这位原本堕于欲望深渊的妓女呵玛拉得道了,而且达到了最高的境界。后来她还写出一首记述自己成功的颂歌,一直流传到现在。
在印度,还流传下来许多类似的关于女性的颂偈,这些颂偈文辞优美,每传播到一个地方,都有一些妇女拋却红尘,投到佛陀门下。她们都由此而领悟了感官所及的现象世界是暂时的,于是再也没有什么忧惧、悲伤和痛苦。在这里,我不能详细介绍这些颂偈,尽管这些颂偈确实很有研究价值。
由于门下弟子越来越多,为了便于管理,佛陀把他们分为60大弟子门,派60个最得意的门徒帮自己传经布道,广施佛法。然后,他自己打点一下,带着几个弟子,徒步返乡去看望年迈的父亲和故国王室中的其他亲人,以及阔别已久的故乡迦毗罗卫国。
在世界上所有的传奇故事之中,几乎再没有比佛陀返乡更感人的了。
净饭王早已听说了爱子修行得道,成了伟大的导师了。他虽然并不情愿,但也作好了迎接儿子返乡的准备。佛陀的身分地位虽然极其崇高和圣洁,但与其父对他的期望却大不相同。老父亲尽管感到失望,然而儿子的归家毕竟还是好的。迦毗罗卫国的人民,虽有些困惑,但更多的却是深深的感动,他们像欢迎胜利归来的勇士一样,将城门整饰一新,路旁摆满了花篮和花环,还有大量斋食与供品。人们心里想着:
“什么地方发生过像这么了不起的大事?他这可是名满天下的大师衣锦还乡呀!”
迦毗罗卫国人正想着这件圣事,净饭王则率领着一班文武大臣及所有权贵到宫外迎接。只见走来一位年轻和尚,身穿粗布袈裟,手中托着乞食瓷钵,逢人化缘,遇门求斋。有人施舍,那和尚就一言不发地接受;被人礼貌地或粗暴地拒绝了,就不动声色地走开。这就是悉达多。
看清那沿街乞讨的沙门原来就是自己心爱的儿子,净饭王简直气昏了,羞耻、爱怜、愤怒一齐袭向那颗年迈而高傲的心。他拼命捶打着胸口,撕扯着衣襟,声嘶力竭地喊道:“真是奇耻大辱啊!我的儿子竟做了乞丐!我们家族的脸面全被他丢尽了!”
“父王,这是我们的规矩。”悉达多已经来到了父亲跟前,托着瓷钵自然而庄重地说。
净饭王满面怒容地指责他:“我们的祖宗可从不曾向别人乞讨过。”
佛陀回答说:“净饭王大人,你和你的族人们都可以宣称是王族的后商,但我却不是。我与你完全不同。很早以前,我的等级就是这样行乞的,所以我也必须这么做。”看到老父亲仍然怒气冲冲,佛陀接着说道:“难道我不明白国王的心情?难道我不理解正因为我是他的亲生儿子,他才这么悲伤?然而,让我们暂且不去理会这些世俗之爱的枷锁,因为还有更崇高的东西。我想让父亲的心灵从我这儿得到启示,得到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给予心灵的食粮。”
悉达多拉着父亲的手,一同走进宫中。这时,佛陀触景生情,想起了另一个人。但她没有露面。因为对耶输陀罗来说,悉达多的不辞而别完全改变了她自己的生活,甚至她连自己的躯体都感觉不到了。听到丈夫要回来的消息,这位非凡的女性心中亦不免荡起涟漪。分别7年之中,以前的夫妻恩爱仍时时在眼前闪现,丈夫突然不辞而别的沉重打击,以泪洗面的日子好像就在昨天。耶输陀罗一时有些惶惑,急切地想见到悉达多,毕竟曾经共同生活过;但又想离家避一下,因为不再相见也许更好,何必再勾起往日的回忆。在反复权衡和思想之后,她终于拿定了主意。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不能离开这里。如果我在他的眼中还有价值,他会来看我的。”
悉达多看到耶输陀罗没有出来,刚想向父亲询问,突然心中一动,豁然开朗,似乎立刻明白了什么。后来享誉世界的佛陀马上去看耶输陀罗。佛陀的两大门徒随侍左右,净饭王也跟了过来。一行数人匆匆奔向耶输陀罗的住处。悉达多对两个弟子说:
“听着,如果这位女士拥抱我,你们不要拦她,尽管这有违教规。”
两个弟子理解老师的同情之心,都点了点头。
走进大厅,耶输陀罗就站在那儿,头发剃掉了,像出家人一样,身上穿着黄色的粗布袍子。当她看到他的时候,骄傲、爱恋、哀怨、离别的痛苦和重逢的欣喜,所有这些感情交织在一起。她内心中剧烈翻腾着,以怜悯的眼神看着丈夫。却看到他站在那儿气定神闲,脸上是一副她不能理解的表情。一时间,两个人呆立在当地,周围的人也都鸦雀无声,空气似乎凝固了。忽然,她向他扑过去,扑倒在他的脚下,把自己的脸伏在那双沽满着灰土的脚上,失声痛哭。没有人说话,没有人上前劝阻,佛陀一动不动,耶输陀罗就那样伏在那儿抽泣着。
过了一会,她忽然想起了他们之间有如天地般的距离。她慢慢地站起身来,满脸庄严,向后退了几步。老父亲向悉达多诉说了他离去之后,耶输陀罗的悲伤、忍耐和禁欲,还有她如何放弃了一切,像苦行僧一样过着严酷的苦行生活。悉达多听着这一切,眼睛仍然古怪地死死盯着她,过了好一会儿,他慢慢地说道:“这都是真的,高贵的夫人,罗喉罗的母亲。你具有崇高的美德和伟大的人格!我十分高兴地回忆起以前生活中的每一天,您多么地了不起。噢,我儿子的母亲,我所觉悟到的‘道’,同样也是为了你啊。来,跟我来吧,让我把佛法讲给你听。”
那天晚上,坐在王宫旁的大河边,悉达多向自己的亲人们讲法。耶输陀罗也坐在那儿,静静地听佛陀讲法,脸上蒙着一块黑色纱巾。听着听着,她明白了、觉悟了、洞察了那个不变、无形、完美的东西。时间的幻觉在她身上消失了,她看到她的爱情并没有死亡,而是像“大我”一样永恒,将永远地持续下去。那个受约束的“小我”,那个受苦受难的自我,已经在她身上消失了,留下的是自由、解脱、快乐和幸福。她对这一切都洞悉了。
佛陀的父亲以及其他听讲的人们全都豁然顿悟。
第二天,耶输陀罗叫来儿子罗喉罗,对他说:“我的心肝宝贝,去找你的父亲,找他要你那份财产。”她牵着儿子来到窗前,向窗外指着说:“那个和尚,那个满脸红光、就像太阳一样光芒万丈的人,就是你父亲。去,向他要你那份财产。”
7年不见,罗喉罗已不记得父亲了,这几年,宫中上下都有意不提父亲的事,他似乎也适应了这种没有父亲的生活。这时突然听母亲说那个和尚就是自己的父亲,当然喜出望外,飞奔上去,一把抓住佛陀的袈裟,兴奋地边哭边喊,又伸出手来索要财产。这是悉达多早已预料到的事。为了考验儿子的诚心,开始时,悉达多不动声色,既不答应也不拒绝,然后拂袖离去,罗睺罗就一直跟在身后,拉着佛陀的袈裟不放,嘴里一直念叨着要财产。一直走到尼亚格劳德哈林荫大道,悉达多问他的大徒弟萨力普塔:“徒儿,你认为应该怎样处理此事?我没有任何财产,而且即使有金银财宝,又有什么用处,如何能得长久?但我这佛法却是无上法宝,可以世代永存。我想把它传给罗睺罗,让他皈依佛门,你认为如何?”萨力普塔点头称善。
于是,悉达多为爱子摩顶授戒,收在门下。听到这消息,耶输陀罗夫人心满意足。
直到今天,在阿简塔的洞窟里还保存着一幅古老的壁画。上面画的是悉达多回到故乡的故事。他就像天上那轮明月,高远孤独,神圣而庄严,高悬在深邃的天空中,在他的光辉下群星黯然失色。他的妻子和儿子仰望着他,心里充满了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深挚的爱,那是对一个给予了他们一切善知善觉的人的尊崇和敬爱。
离开家乡和父母以及获得无限满足的耶输陀罗,佛陀又回到了勒波提河畔的史拉瓦斯提,继续从事他那人所共知的、为人民带来欢乐、消灾除难的事业。
无论对于释迦牟尼,还是对于佛教史而言,现在都到了一个非常重要也非常有意思的阶段。就在这段时间里,佛陀的养母摩诃波耆波提夫人,即那位在释迦牟尼生母去世之后将他抚养成人的伟大女性,托人带口信给释迦牟尼:“居家生活充满了困难与障碍,出家却可以进入‘大道’,可以获得崇高的自由!求佛陀让妇女们也得到解脱,也进入无牵无挂的宁静生活中,进入佛门聆听你的教诲吧!”她反复请求,有时托人,有时自己亲自跑到佛陀面前诉求。
但佛陀对此不作答复。于是她们就一而再,再而三地请求。她们认为女性更需要宁静的自由出家生活。弄不清是第几次,养母摩诃波耆波提夫人又亲自向佛陀请求,流着眼泪哭诉不止。佛陀无奈,只好开口说话。他说:
“好了,夫人。不要提这个问题了。”然后就又闭目不语了。
这一段时间,他四处云游,弘扬佛法。佛陀到过韦莎立,后来又到了帕勒捷帕提,粗食布衣,身后不仅有众多弟子追随,而且常常跟着一群释迦族妇女,她们一心出家为僧。这天,她们从很远的地方赶来,聚集在佛陀讲经的竹林精舍的门口,等着面见释迦牟尼。她们一个个已经自行削发,换上了粗布袈裟,庄重的表情中流露出深深的忧伤。佛陀的爱徒、侄儿阿难陀(简称阿难)代佛陀同她们见面。看到她们一个个脚都磨破了,流若鲜血,满面尘土,满眼泪水,阿难心中不忍。详细询问了缘由,听完了她们的诉说之后,阿难向佛陀为这些妇女说情,但被拒绝了。此后,他又一次次地尝试,但都毫无进展。但同情和怜悯促使阿难决意帮助那些妇女。有一天,问佛陀:“师父,如果妇女们得到解脱,也出家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她们能够达到高级意识吗?如果从悲伤苦难中解脱出来,她们也能达到高级意识吗?”
佛陀如实回答道:“能。”
一听这话,阿难非常高兴,于是向佛陀请求:
“那么,请大慈大悲的佛陀为摩诃波耆波提夫人想想!她是佛陀母亲的亲妹妹,是您的养母,是她将您抚养成人。您就收她们为徒吧。既然她们也可以因此而解脱烦恼、悲哀和痛苦,为什么不能收下她们呢?”
释迦牟尼答道:“这我不能拒绝。不过她们需在男沙门受的戒律之外,再加受八大重戒,如果她们能做到这些,我可以接受她们。”
那些虔诚、执著的妇女们正等在外面,听佛陀答应了她们的请求,立即忘却了所有烦恼和痛苦。她们高高兴兴地领受了一切佛门戒律。她们是佛门最早的比丘尼。
后来,正在冥想的佛陀突然说道:“阿难,如果不接收妇女皈依佛门,佛教至少可以在印度存在一千年;但是,现在,即使增加了八大重戒,它也不可能存在那么久了。”
这预言后来在印度果然应验了。但在其它地方,佛教却很快传播开来。
毋庸置疑,佛陀通过严格的戒律和伟大的启示获得了超常的法力。但他并不喜欢使用它,有关佛陀施法或他允许门徒们施展法力的记载极其少见。因为,在他看来,整个世界无非就是对至善的认识和领悟;并且他认为根本没有什么奇迹,只有愚昧无知者难以理解的“道”。正是因为无知,“道”在他们的眼中才成了奇怪的东西并被称为奇迹。因而,佛陀说,对于那些达到了更高级意识状态的人而言,不存在时间和空间的限制。但他说,不要对那些心怀恐惧或贪婪的愚昧无知者揭示这些秘密,因为那是十分危险的,也是毫无益处的。尽管如此,还是留传下来一些关于佛陀或其门徒施法的记载。有这样一例:
高徒卡萨帕陪佛陀去频婆娑罗王治下的王舍城。卡萨帕天性聪颖,仪表堂堂,气质非凡。他同佛陀在一起,王舍城人竟分不清哪一个是佛陀。佛陀见此情景,为了让爱徒扬名,同时也想证实一下佛法法力,于是当着国王和众人的面,对卡萨帕说:
“大师,热烈欢迎您!您的智慧真是盖世无双啊。富有的贵族常向那些好色的人展示自己的财宝以使他们忘记痛苦,您为什么不显示一下你的财宝呢?”
卡萨帕马上明白了师傅的用心,于是运起法力,马上进入了冥想状态,高高地飞上了天空。卡萨帕显露的这点神通,在俗人看来当然是奇观了,人们无不钦佩佛陀的伟大,佛法的广大无边,也更向往学习、掌握佛教教义了。佛陀说法讲道从不保留,可以说有求必应。
还有一次,那是在雨季,在富商安那萨频狄卡献给佛陀的园精舍,佛陀传法时发生的一件事。
佛陀头像制作于贵霜时期,显然佛像的脸庞带有希腊早期雕像的风格2。
一天晚上,有一个忠诚的、出身高贵的门徒,徒步来到阿西里瓦提河边,本想过河去听佛陀讲法,可摆渡的船夫走了,河上当时再没有别的渡船了。于是,那门徒就坐在河边休息。因为又要听到释迦牟尼讲法了,心中有说不出的高兴,后来就运功进入深深的冥想状态,在智慧之境忘乎所以地游历。那门徒像梦游一样走上了水面,好像那河水是一片干硬的土地。刚走到河中心,他猛然看到了波浪在起伏,他一下子恢复知觉,法力一下子消失了,那双脚也要沉下水去,因为他开始害怕,这情绪是俗世、虚幻的世界里的枷锁。在这一刹那之间,他再次集中意念,再次沉入冥想之中,于是他又升上了水面,在水面上过了河,来到了园精舍。到了佛陀说法的地方,向师傅致意之后,恭敬地坐在释迦牟尼身边。
佛陀问道:“徒儿,走了这么远的路,累不累呀?饿吗?”
他回答:“师傅,刚才我在快乐的冥想中获得了神力,我在水面上行走却没有沉下去。”
佛陀说:“在以前也曾发生过这种事。”
据说佛陀曾越过波涛汹涌的大河——通过施展法力,一下子就跃到了河的对面,这个门徒也帮助其他随从的弟子们以同样的方式过去了。
另有一次,当时佛陀巳经很老了,他说:
“我想起来了,阿难,有一次给一群贵族讲道,他们非常高兴,其中有人就说:‘这位圣人到底是人还是神?’给他们说完法,我突然消失了。他们更加困惑了,说:‘这人就这么消失了,他到底是人还是神?’”
我记得,诸如此类施法的例子,在《新约》中很多,但在佛陀的故事中却寥寥无几。因为,释迦牟尼认为,施展法力属于末流之技。他曾教导说,尽管有些时候,因为某种原因,会在愚昧无知者的面前施法,但对已悟道者来说,这种法力不过是恒河中的一滴水。
还有一段他年迈时的记载:
当佛陀年老力衰时,人们都虔诚地拜倒在他的脚下,争相拥抱那双近乎枯槁的脚,将它们视为避难所。他的脸上现出一丝疲惫,但依然神色健朗,有一种高贵的象牙的乳白色;高高的鼻子,呈现出优美的曲线,显示着他高贵的雅利安族特征,眼睛深蓝,一言一行都不失王者风范。
如果只有这些,那他就与常人没有什么两样,智慧在他的左侧,爱心在他的右侧,理智之光则笼罩着他全身。
他对一切生灵都施以爱心和同情。人们都知道,在频婆娑罗王要用一头羊做祭品时,佛陀从那祭司的刀下把羊救出来,因为他爱它们,而且他能理解它们的语言、它们的挣扎、它们的轮回之路,也了解它们的美好与可爱。从那时起,再没有一个真正的佛教信徒杀生。佛教是严禁杀生、血祭的。
据说,佛陀在悟道之后就记起了他所有的前世生活,其中很多都是低级的生命。他在向徒弟们和其他人讲法时曾多次地讲到这些寓言。这里介绍其中的一则,名字叫《鹌鹑》。
一天,佛陀正在一片大森林中散步。忽然,离他不远的地方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借风势,渐渐向他和徒弟们所处的地方逼近。有些徒弟不知道佛陀具有发出迎火的法力(为扑灭森林火灾而迎着火势点燃的火)。那火烧到离佛陀一百多米的时候,突然自行熄灭了,好像火把掉进水里一样。徒弟们都纷纷称颂佛陀的无边法力,但他却说了这样一番话:“徒儿们,这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而是因为一只鹌鹑的信仰。你们切记。”
徒弟们大惑不解,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师父。”阿难铺下一件袈裟,请师傅坐下。释迦牟尼坐定后,给他们讲了一个故事。
很久以前,就在我现在坐的这个地方,有一只幼小的鹌鹑。它睡在窝里,父母每天出去寻找食物喂养它,因为它不会走路,更不会飞。一天,森林中燃起了大火,附近的鸟吓坏了,全都尖叫着逃走了。小鹌鹑的父母十分惊慌,也拋下了孩子逃命去了。这只孱弱的鹌鹑孤独地躺在那儿,眼看着那大火席卷了过来,却一点也动不了。它想着:“如果我能飞或能跑,那就好了。可我什么也不会,又没有谁来帮助我。我应该怎么办呢?”
它陷入了冥想:“这个世界上是有道的,只要能够找到它;而且还有佛,他知道真理并把这真理传给别人。这道就是爱一切生灵。那么,尽管我只不过是一只微不足道的小鹌鹑,但我也是生灵,而且我相信它一定也具有无上的法力。现在,我要施法,依靠信仰的力量,为自己也为别的生灵的安全,我要那火熄灭。”
于是,那鹌鹑集中意念,召唤佛法,庄严地发下重誓,它说:
“我有翅膀不能飞,
我有双脚不能走,
父母已将我抛弃,
哦,这熊熊的大火呀,熄灭吧!”
在这“信仰行动”面前,那火势渐渐减弱,最后完全熄灭了。因为它的信仰,后来,只要这片土地一着火,就会自行熄灭。
佛陀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那只鸫鹑的父母就是我现在的父母,我就是那只小鹌鹑。”
佛佗的意思是说,生命与爱心贯穿于整个宇宙之中,彼此息息相关,一个生命与其他生命并不是互不相干的,从最高级到最低级的生命,莫不如此。佛陀是多么伟大,多么崇高,多么无所畏惧,他道出了一切真理,并以苏格拉底式的论据证明了这些真理。无人能比,无人能够超越。像一切伟大的人物一样,释迦牟尼独自攀登着那高远深奥的只有极少数具备大智慧者才能行走其上的险峻的心智之路。在这里,我引用他在《达摩潘达经》中的几句诗体经文,其中阐述的是赋予灵魂的永恒使命:
向前走吧,尽管没有路,
不要害怕,意志坚定。
要像一头犀牛一样,独自流浪!
要像雄狮一样,毫不慌张,
要像清风一样,什么罗网也无法阻挡,
要像荷花一样,生于污泥散放清香,
就要这样,像一头犀牛一样独自流浪!
佛陀的生平轶事太多了,是不可能完全讲述出来的,他从出生到圆寂整个生命过程中的一切,都由弟子们用语言,或由其他人在传奇故事中详细地记载下来,从古至今,在世界的任何地方再也没有比这更完整的个人生平故事了。现在,我要介绍一下佛陀的圆寂——那历史上称为“伟人的涅槃”的事件。这事件本身就十分神奇,也浸透着佛教精神。
佛陀一生四处流浪,到处讲学、说法传教。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逢村化缘求宿,遇寺传法讲经。所到之处总有虔诚的信徒,那些信仰佛法三相的善男信女们常常围在佛陀周围听他讲经,讨点斋饭自然非常容易。他创立的佛教信仰,打破了人生的八大枷锁:愚昧无知,纵欲纵情,自我幻象,忧疑不决,迷信祭祀,拘泥礼仪,被感性事物蒙蔽,恶意对人等。他从不强迫任何人,也从不诉诸恐怖手段,他认为,只有依靠每个人的内在的真正的“自我”,才有可能真正体悟教义。他曾经说过:“谁要是顿悟了,谁就不会认为必须由他来领导佛家众弟子,也不会认为必须由他解释佛理。”
这些石窟位于印度西部马哈拉施特拉国,它们曾在公元5、6世纪鼎盛,后被废弃了,直到19世纪初才被重新发现。
佛陀只是向人们指明“道”,如果人们遵循着那“道”前行,他就会感到高兴。他像太阳一样放射着光芒,为众生照亮了前进的道路,但却从不强迫人们一定要用这光引导自己。
释迦牟尼也没有教导人们把接受痛苦当作福音或戒律。他根本没有这个意思,佛理中极清楚地告诫人们,悲伤哀怨是愚昧无知所致。
“我只讲一件事,徒弟们,现在我再重复一遍:认识悲伤哀怨并连根除去。我的学说可归结为这一点。”
因而,在一切哲学和信仰中,佛陀的哲学和信仰是最达观最自信的。这一点他的信徒们是十分明白的,他们唱道:
“我们只有‘无’,我们无比幸福,就像那些不朽的神灵,为这个世界带来了智慧之光。”
在阿莱瓦曾发生过一件具有历史意义的事。在森林深处的一座寺院旁,在一条牲畜踏出的小路边。一天,年事已高的佛陀躺在路边的一堆树叶上休息。一个阿莱瓦人经过那里,见到佛陀就很有礼貌地同他招呼,然后坐在他身边,问道:“大师父,做佛陀快乐吗?”
释迦牟尼回答:“我活得非常快乐。在这个世界上活得快乐的人很多,我就是其中一个。”
那人看到老态龙钟的释迦牟尼睡在那一小堆树叶上,不由地心生怜悯,于是说:“大师父,冬天的夜晚里很冷的,快到结冰的季节了;这牛马踩出的路坑坑洼洼;您铺的树叶也太少了;还有,您袈裟太薄了;这里冬天的风可真是刺骨砭肌啊!”
佛陀听了这番话,微微地笑了:“即使这样,我也算得上世间所有活得最幸福快乐的人之一。”
这时佛陀已年近八十了。长年的奔波劳碌,流逝的岁月,都在那日渐衰老的身体上留下了抹不掉的痕迹。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都在讲经说法,满腔热忱地向这个充满苦难与灾祸的世界播撒欢乐与智慧之光。那一年,就在那次会面之后,他大病了一场,难忍的疼痛折磨着他,但他以超人的忍耐力,默默地忍受着。在最痛苦的时候,他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我要是不和弟子们和信徒们打声招呼,就悄悄地离开这个世界,那可不对。”
于是,他运足气力,与病魔搏斗。过了几天,病魔终于暂时退却了。
身体稍稍恢复,他就又来到了寺院的外面,坐在一把椅子上。高徒阿难侍立一旁,阿难说:“我看到至尊至圣的您是怎么经受磨难的。看到您遭受病痛折磨,我感到自己的心都要碎了,您看,我都快变成爬行动物了。尽管如此,我还是感到欣慰:您终于挺过来了,这样,至尊至圣的老师又可以给我们留下更多的教诲了。”
“那么,我再讲点什么呢?你们真的还想听我讲点什么吗?大觉大悟者认为,他并不是万能的,也不会认为佛教非他不传。我现在已经老朽了,我的人生旅程快到终点了,过了年就八十岁了。老牛拉破车,得费好大的力气。我想这大觉大悟者已经力不从心了。只有当我沉入深深的冥想中去的时候,我才会感到轻松自在!”
停顿了一下,佛陀又说:“阿难,你们可要小心在意啊,要三省吾身啊。千万不要去寻找什么外在的避难之所。要丰记这个真理,千万不要到别人那里寻求庇护。我走之后,那些用智慧照亮自己的道路,那些坚持不在自我之外寻求庇护的人们,将达到那大智慧。”
在这段时间里,佛陀与阿难谈了多次。其中有一次,他断言有帕坦捷厘所教导的那种瑜伽法力存在,他说:“阿难,任何人只要自己觉悟,使自己达到瑜伽四派那种极高的水平,获得了法力,并超越了肉体使用这些法力行善,那时,只要他愿意,他就可以活一千年或更长的时间。”
佛陀自己并不想长生不老。但他的话却意味深长。
佛陀继续带着弟子云游四方。身体一天天衰弱下去。最后,他与几个最得意的弟子来到了苇莎立。在那里,他叫阿难把附近的信徒召集起来。当信徒们全都聚集到他面前时,释迦牟尼坐在蒲团上,开始布道:
众位僧人,去实践我教给你们的那些真理吧,认真地思考,把它们传播得越远越好,让它们继续服务于大众的幸福和快乐吧。
一定要记住,徒弟们。我告诫你们,一切可分解之物都会衰老、毁灭。为了灵魂得救,你们要勤奋努力地修行。你们要真诚、纯洁、专心致志,坚持不懈。要时刻反省你们的心灵。谁能严守“大道”,谁就能够渡过人生的苦海,也就可以不再有痛苦和悲伤。
讲完了这番话,他就让信徒们散了去。
一天早晨,佛陀起床后,带上饭钵进城化缘。吃过斋饭后,便回寺去了,在回去的路上他回过头凝视着苇莎立城,凝视着这个曾留给自己许多记忆的地方,轻轻地说:“这是大觉大悟者最后一次看苇莎立城了。多么美的城市啊!这么多的宝塔和宫殿,多么令人赏心悦目啊!这些草场多么肥沃,这些田地就像是粮仓,还有波光粼粼的河流。走吧,阿难,我们该去巴连弗城了。”
到了巴连弗城,住在城外的一个小村庄里,释迦牟尼向那里的信徒们讲法:
因为我们的愚昧无知,不理解真理,我们才会这么久地沉沦于这生死轮回之中。当认识了生命的高雅品行,崇高的冥想、智慧和自由,这一切都实现了时,那种对生的渴望就消除了,就会超脱出生死轮回,我们就不会再回到俗世。
在这里,释迦牟尼作了一次关于“四圣谛说”的深奥的讲演。讲完之后,他又带着阿难到了波婆城。在那里,他在金银匠淳陀家门前的芒果林边设坛讲法。
淳陀看到佛陀光临,心中非常高兴,满怀敬意同佛陀作了一次长谈,那些高深的教义令他兴奋不已。淳陀请释迦牟尼第二天到家里与僧众一起用斋,佛陀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了。淳陀准备了极丰盛的素斋,包括干鲜果品,精米白饭,各种素点,并且特别为佛陀准备了一碗极珍稀的旃檀茸。准备好后,就请佛陀过来用斋,释迦牟尼合十谢过,就托着那钵食物走到街上去吃了,这是佛教的规矩。
谁知吃了这钵旃檀茸后,佛陀又大病了一场,肚子剧烈地痛起来——可能是那种菌类食物不易消化的缘故。释迦牟尼一声不哼地运功镇痛,总算好了一些。稍事休息后,他对阿难说:“徒弟,我们该去拘尸那城了。”
他知道他要死在那个地方。走到半路上,他忽然感到口渴,阿难忙把一件袈裟铺在地上,扶师父坐下。佛陀急着要水喝,可阿难面有难色地告诉他,好几百辆牛车刚刚过了前面的那条河,把河水搅浑了,并且河水中全是牛粪牛尿。佛陀要他不管这些,快拿钵盂盛些水来喝。阿难赶到河边时,发现河水清澈见底。见此情形,阿难也难免吃惊:“简直不可思议,太奇妙了!简直是奇迹。”
就在这个时候,尽管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佛陀还是接见了婆罗门普库萨,并亲自给这年轻人讲法。听完释迦牟尼讲法,普库萨喜出望外,立即入了佛门。根据教规,普库萨向佛陀献上了两件饰金袈裟,释迦牟尼将一件给了阿难,另外一件铺在地上,便躺下休息。正当阿难扶佛陀躺下时,他发现从释迦牟尼身上发出了神奇的光,这光使那袈裟上金铂的光辉黯然失色,他不解地问:“真是奇妙极了,佛陀身上的光怎么这么清洁明亮,这光真是难以形容。”
佛陀说:“还要比这更好呢,阿难。在大觉大悟者获得最高启示的那天晚上和他将要逝去的那个晚上,都会光彩照人。”
离拘尸那城不远了,释迦牟尼说:“快给我铺设一下,我累坏了,得休息一下。”佛陀侧卧着,神态极为安详,这时一件至纯至美的事情发生了。这件事不仅对于一位伟人的圣徒,而且对于一位伟人王子的尊严都意义非凡。佛陀对阿难说:“可能有人会怪罪金银匠淳陀,会指责他说:‘淳陀,这可是你的错,佛陀是因为吃了你供奉的斋食而死的。’所以,阿难,你要去告诉金银匠,就说这事注定如此,你行此善事,会得到好报的。就在那前后几天,佛陀跟我说过:那个淳陀命里注定今生要长寿,将有很多好的运气,将发大财,还将承受上天和国家赋予的权力,身居高位。你一定要把这话告诉他。”
休息了一会儿,佛陀又开始他奔向死亡的旅行。他们来到拘尸那城里玛拉人聚居的萨拉林荫路,那里的僧众在娑罗树下为佛陀敷座设床,释迦牟尼刚刚坐下来,那两棵树上就落下了许多娑罗花,那花像雨一样地洒在佛陀身上。佛陀拈花微笑,这预示佛要离世了。释迦牟尼躺下来,头朝着终年白雪皑皑的喜马拉雅群山。阿难走过来问他怎样处理他的后事,佛陀说:“不要因为敬畏遗体而耽搁,继续去做善事。贵族中会有人出面处理的。”
听了这番话,阿难心中的悲伤再也难以止住,他转过身去擦眼泪,心里想着;“老天呀,我仍然在学习之中,还没有学到多少东西呢,老师却要离我而去了。他可真是一个好人啊。”
这时忽听老师叫他,他急忙跑过去,释迦牟尼对他说:“不要哭,阿难。我不是对你说过嘛,那些与我们最亲近、最美好的事物,早晚要离开我们,这是事物的本性啊!你跟随我很长时间了,是我最亲近的人;你充满爱心,多愁善感,忠贞不二,你的言行思想也都充满了爱。这一切都难以言表啊!阿难,你做得很好。继续努力修炼,不久你就会领悟‘大道’了。”
佛陀又对其他弟子们重复了一遍,然后吩咐阿难:“快,到城里去一趟,去遍告玛勒斯城的人,佛陀将在这里度过他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夜晚,大觉大悟的佛就要死去了。告诉他们:‘抓住机会吧,玛勒斯城的人们。别错过见佛陀最后一次的机会,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玛勒斯城的人听到这个消息,个个痛哭失声。他们扶老携幼,甚至连奴仆也带上,来为佛陀送行。众人依次走到佛陀面前,接受他的祝福。
就在临去之前,佛陀做完了最后一件善事:他点化了一个名叫苏巴哈的乞丐并收他为徒。当时苏巴哈拼命地跑到佛陀跟前,深怕错过这机会。
最后的时刻终于来到了,释迦牟尼说:“你们当中有的人也许会想:‘这回,佛不在了,我们从此以后再没有导师了。’不,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教义和教规仍在,我去之后,你们以之为导师。”
喘了一口气,释迦牟尼接着说:“徒弟们,可能你们中有一些人心里还对佛、对佛理、对‘大道’有所疑虑。随便问吧,徒弟们!不要等以后后悔佛在世时,有个问题没问。”
人群安安静静,悄无声息。释迦牟尼一而再、再而三地叫他们大胆提问。见大家还是不言不语,他又说:“徒弟们不愿意提问,大概是出于对导师的尊敬。如果是这样,那就让我们像聊家常一样,随便说说吧。”
信徒们仍然沉默不语。见此情形,阿难说:“师父,好了。我相信,聚集到这儿的信徒中没有一个对您的教义教规有怀疑和担忧的了。”
听了这话,佛陀显得更加虚弱了,他无力地回答说:“你说的是实话,阿难。我也知道没有人再有怀疑,即使是这些教众中最落后的信徒也知道,你们将不会进入生死轮回,不再受那种苦,你们必将得到最好的、终极的归宿。”
知道即将分别,阿难跪在了地上,把自己的脸掩在佛陀的衣襟中。周围静悄悄的,佛陀躺在那儿,紧闭双目,神色就像平静的大海一样安祥、宁静,仿佛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但过了一会,他又睁开眼睛,徒弟们最后一次听到他说话,那声音大得有点奇怪:
“好好听着,徒弟们,变幻无常是一切事物与生俱来的本性。勤奋刻苦地修行以寻求自己的解脱吧。”
跪在周围的信徒们颤抖着。
佛陀进入了灵魂出窍的第一阶段,经过第二、第三阶段,到了第四阶段;又从那里进入了无限的空间,再进入了无限的意识,最后进入了“空”之中,这样,他的感觉和观念就完全消失了。
在极大的悲痛中,阿难对着莎克亚国王安奴庐哈失声痛哭了起来:“噢,大人,噢,佛死了,他死了!”
国王走上前俯身看了看,平静地说:“不,阿难兄弟,他只是感觉和观念都停止了而已。”
在场的人都掩面而泣。佛陀的灵魂停顿了一下,又升向高空,经过了那销魂的四个阶段,最终进入了最高涅槃状态。就在这时,天空雷鸣电闪,大地剧烈地震动起来,佛陀的声音在空中回荡:
一切存在物都必然丧失其自我和个性,像这样的伟大导师,这样具备了全部法力的大师,也不例外。他现在进入了最高的境界。
接着是因陀罗神的声音:
世间万物,本性无常,
生者必死,劫数难逃。
那伟大的门徒,已臻化境的圣徒安奴庐哈,也说道:
这无私无欲的神,静静地安卧在这里,他人生之路已经终结。他毅然地、无所畏惧地迎接死亡的痛苦,从肉体枷锁中,完全彻底地最终解脱出来。
朵吉塔约建于公元前220年,距佛陀去世近300年。是世界上最早的3佛塔(纪念性墓冢)。
阿难仍在哭号着,涕泪横流:“可是我仍感到恐惧,感到毛骨悚然,就在他获得彻底的宁静的时候,就在他圆寂的时候。”
就这样,世界的一切声音仿佛都在哭诉,那些信徒们,那些还未觉悟“大道”的人们,一个个痛哭不止。这时,伟大的大智大慧者之一阿罗汉,平静地对大家说:“俗世中的一切本来就是无常,怎么可能不毁坏呢?”
整整一个夜晚,佛陀的两大著名门徒,伟大的萨里普塔和安奴庐哈,尽其所能安排佛的后事。而阿难却一直在那里哭泣,谁也劝不住他。天亮后,安奴庐哈对大家说:“行了,兄弟们。不要再哭了。佛曾教导我们‘世间万物本无常。它们怎么可能不毁坏呢?’谁也不能例外。”
他派阿难去宣布佛陀圆寂的消息。人们都来吊唁,不少人带来了的礼物,也有人带来了大笔的钱,他们把佛陀的遗体用新布裹起来,然后把木柴高高地堆在一个巨大的铁架上,准备将佛的遗体焚化。人们还送来许多香料和鲜花,准备好了一切所需之物。在焚化之后,佛的遗体化作了骨灰。
拘尸那城的末罗族信徒收集起佛舍利,送往市政厅供奉。人们用许多长矛围成了一个栅栏,并用一张张长弓搭起一个壁垒。在那里,人们奏起了动人的音乐,跳起了庄严肃穆的舞蹈,摆满了美丽的花环,成捆地焚烧香料,人们在那里跪拜祭祀,纪念佛的圆寂,连续进行了七天。
许多人想要点骨灰,其中包括国王摩弗陀,他带来口信说:“佛陀生前曾属于刹帝利种姓,我也是刹帝利种姓的一员。所以我想为他立一座圣碑,还要举行盛大的祭奠仪式。”
悉达多家乡的人也派人索求佛骨舍利,来人说:“大觉大悟的佛陀是我们国家的骄傲。我们理应得到一部分佛骨舍利,我们准备建一座神圣的纪念碑,举行盛大的祭奠仪式。”
后来,佛骨舍利被分成了若干份,没有因此而发生什么争议,大觉大悟的佛陀也希望这样吧。直到今天,在印度仍然立着许多佛骨舍利宝塔,其他许多国家也有。后来阿难陀终于打破了世俗之爱的枷锁,领悟了佛教给他的智慧与爱心,成为一位伟大的阿罗汉,抛弃了尘世的一切烦恼和悲苦。
只有那些了解佛教故事者才会明白,本书中对佛陀的光辉一生所作的介绍是多么简单,他们知道我省略了许多极重要也很有趣的内容。作为补救,我所能做的是在后记中为读者提供一份书目,其中也包括我写的《亚洲的光辉》。我那本书也像本书一样,是为普通读者撰写的。
在介绍有关佛陀的学说之前,我要引用一位著名的佛学家的话:
自人类世界诞生以来,再没有别的人能像他一样对全人类的思想产生过如此深远的影响。认识到这一点,我们必然会承认早在2500年前,他就已经登上了精神世界的颠峰。在那么遥远的年代里,在恒河沿岸的隐士们聚集的寂静的树萌中,人们就已经在思考最崇高的精神问题了。
考察佛陀庄重博大的精神生活,除了将他说成是伟大的吠檀多思想的儿子之外,再没有更贴切的了。他把哲学发展为包罗万象的博大精深的思想,它们还将发展到更博大、更精深的领域。西方在期待着来自东方的精神遗产。
1 校者注——原文为“、等地方”,标点错误。
2 校者注——原文为“早期雕像的希腊风格”,语序不通。
3 校者注——原文为“最早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