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近期的美国实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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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新实在论

美国产生了一种对于唯心主义的实在论反抗,它视科学为最确定的知识体,并把哲学与科学的分离看作哲学的灾难。与它所信任的科学方法的精神相符,这一学派拒绝唯心主义的认为关系是有机的和内在的那种认识论,因此认为它们不会对事物的本性或相关条件产生影响,也就是说,认为关系是外在的。无论是作为圆的半径、方形的边或是三角形的高,直线都是同样的直线。因此,这一学派强调分析—正是黑格尔及其追随者,还有实用主义者和直觉主义者曾经拒斥的那种不充分的真理的工具—并发现自己被迫走向多元论而不是一元论。

美国新实在论学派起始于1910年发表于《哲学期刊》之上的《六个新实在论者的纲领和首次宣言》一文,还有此六位作者—霍尔特(E.B.Holt)、马尔文(W.T.Marvin)、蒙塔古(W.P.Montague)、佩利(R.B.Perry)、皮特金(W.B.Pitkin)和斯鲍尔丁(E.G.Spaulding)合著的《新实在论》一书。在其消极方面,新实在论沿着摩尔批评唯心主义的路线攻击贝克莱式的论证。蒙塔古以三段论的形式来表述贝克莱式的主要论证:“观念不能脱离心灵而存在。物理客体,就其被知觉到或被认知而言,当然是‘观念’。因此,所有的物理客体都无法脱离心灵而存在。”所以,贝克莱式的谬误就被诊断为对“观念”一词的含混使用,“在大前提中,它被用来指称知觉的过程或行为,但在小前提中,它被用来指称行为的对象,也就是被知觉到的事物或内容”。[1]蒙塔古把类似的谬误也推诿到布拉德雷的绝对唯心主义之上,认为他含糊地使用了经验一词。“经验一词始终被用来指代进行经验的经验和被经验到的经验,”蒙塔古说,“这就在唯心主义者的心灵中造成了一种奇怪的幻象……即我们经验到的客体只能够在它们被经验到的时刻存在。”[2]

新实在论的认识论在其建设性方面提供了与摩尔的新实在论极为类似的对于知识情景的分析。新实在论者根据独立性理论提出了他们的主要实在论理论,这一理论由佩利在他的一篇题为《关于独立性的实在论理论》文章中加以界定,规定为对于特定关系没有依赖性或缺少依赖性。当独立性概念被应用到知识关系中的时候,佩利发现至少有一些物理事物、逻辑或数学实体,还有其他人的心灵是独立于认知意识的,并且可能在不牺牲其独立性的条件下成为意识的对象。蒙田说。“实在论认为被认知的事物可以在它们不被认知的情况下继续完好地存在,或者说,对于一事物的经验不依赖也无关于下述事实:有人经验到它、知觉到它、想象到它或是以任何方式察觉到它。”[3]

新实在论者的另一独特论点是认识论的一元论—认为知识是表象性的、知识的对象是直接呈现给意识的学说。这里的问题存在于认识论的一元论和认识论的二元论之间—直接呈现论和表象主义之间。知识论的二元论是这样一种学说,即认为知识的“客体”只有通过“观念”或知识“内容”的中介调停,才能够被认知;知识的客体和内容是知识情景中的两个在数值上迥异的元素。或许,历史上最典型的二元实在论的鼓吹者是洛克;在洛克看来,观念的世界包含有心灵之外的真实世界的影像、副本或者表象。新实在论在其一元论方面是对洛克的认识论的反抗。

佩利说,认识论的一元论意味着,当事物被认知的时候,它们与认知状态的观念或内容有着元素对应元素式的同一性……通常被称为知识之“客体”的事物,按照这种观点,就与观念融合在一起,或者它是事物的总体,而这个观念是其组成部分。因此,当我们知觉到郁金香的时候,郁金香的观念和真实的郁金香就重合在一起,元素对应元素;它们在颜色、形状、大小、远近等方面是同一的。[4]

错误、错觉和幻觉是一元论的实在论的关键现象:如果所有的知识都是当下和表象的,就很难在知识的真实形式和不真实形式之间进行区分,而这样的区分又是不可避免的。新实在论者并没有试图回避由虚幻知识这一事实所导致的认识论的困难。E.B.霍尔特在收入《新实在论》的“实在论世界中的虚幻经验的地位”一文中,以及在《意识的观念》(1914年)一书中论述“错误”的一章内,紧紧地把握住了这一问题。我们在此并不考虑霍尔特和其他的一元论的实在论者将虚幻认知吸纳到他们的知识理论中的巧妙手法;我们所关注的只是,在很大程度上,他们拥有赋予虚幻和虚妄的客体以实在性的那种勇气和一贯性。

第二节 批判实在论

表象知觉理论在认识论上是二元论,因为它坚持真实的外部客体和直接呈现给心灵的感觉材料在数值上的二重性。这一理论源起于现代早期阶段中笛卡尔和洛克关于知觉的因果理论。通过笛卡尔和洛克,关于表象观念和外部客体的认识论的二元论,就与关于心理和物理秩序的形而上学二元论结合起来,并被这种二元论采纳;但这种结合并没有逻辑上的必然性,所以,在当前的一节中,我们将忽略心理–物理的二元论,而单独关注认识论的二元论。认识论的二元论在美国有一帮批判实在论者支持,他们的成员有G.桑塔亚纳、斯特朗(C.A.Strong)、罗杰斯(A.K.Rogers)、拉夫齐(A.O.Lovejoy)、塞拉斯(R.W.Sellars)、普拉特(J.B.Pratt)和德拉科(Durant Drake)。这些思想家在一般的哲学取向和形而上学信仰方面有着很大的差异,但他们在其合著的《批判实在论文集》(1920年)中抨击了新实在论者的一元论信条,并在二元论的认识论的关键点上达成了一致,可以概括如下:(1)心灵与感觉材料直接遭遇,感觉材料构成了知识的载体和内容;(2)物理客体独立于心灵而存在,并通过感觉材料的中介调停而被认知;(3)物理客体与通过物理客体而得来的材料在数值上是迥异的。

与新实在论者的情形一样,这几个批判实在论者也没有能够继续他们共同的认识论探索,而是很快在不同的方向上发展出了各自的理论。A.O.拉夫齐(1873年~1962年)的《反抗二元论》(1930年)和G.桑塔亚纳(1863年~1952年)的《怀疑主义和动物信仰》(1923年)代表了这样两例批判实在论的认识论的分道发展。拉夫齐的作品主要是批判的:书中的早期论文中有对于“客观相对主义”的详尽阐述和批判,尤其是对于怀特海和罗素;只是在最后的两篇讲稿中,他才用明确的术语阐明了自己的认识论。拉夫齐的二元论的实在论的典型原则有:(1)心灵直接察觉“观念”。拉夫齐以观念一词指“被经验到的非物理的具体事物”;他基本上在笛卡尔和洛克的意义上使用“观念”一词;(2)观念提供了推理出“存在或事件的次序”的证据,这一“存在或事件的次序在不被人知觉到时依然存在”“同我们的感觉材料有着因果关系”。外部对象“不能与我们的感觉材料等同”。[5]“我们所拥有的关于真实客体的任何知识都是间接的或表象的;你借以认知任何此类客体的材料都不能等同于被认知的客体。”[6](3)记忆和预料也是—甚至比知觉更为明显—间接或表象性的理解模式:“在记忆和其他的反省中,存在着一个有意识的和内在的推论,指向给定内容之外的一种实在……”[7]“反省是……被认知的事物和材料的二元性当下显现的情形……”“关于其他形式的跨时间性认知,实际的或是设想的—也就是,预见或期盼—二元论的含义,如果可能,甚至更为明显……”[8]“未来的时间不仅仅是现在没有被经验到,它们至今还没有作为事件进入存在;对于它们来说,没有任何一个神志正常的人会认为他的认知把握是直接的和确定的。”

桑塔亚纳在《怀疑主义和动物信仰》中所阐述的认识论立场与拉夫齐的思想几乎毫无共同之处,除了都提倡表象实在论之外。(1)拉夫齐把知识的直接材料描述成存在的,而桑塔亚纳反对一切存在性的材料。“……材料存在的观念,”桑塔亚纳说,“是没有意义的,如果坚持的话,就是错误的。”[9]在桑塔亚纳看来,知识的当下的和不可还原的材料是本质,这种本质“虽然具有柏拉图式的‘观念’所拥有的结构和本体论地位……但在数量上是无限的,在价值上是中性的”。[10](2)本质在桑塔亚纳的认识论中起到知识载体的功能;他说,“本质在对于事实状态的知觉中是不可或缺的条件,并且使得传递知识成为可能”。[11]桑塔亚纳同拉夫齐一样激烈反对任何形式的直接呈现型实在论;他谈到了“希望获得关于事物的直觉的荒诞性……”[12]他的实在论是表象型的,但同样很自信;“知识就是知识,因为它具有先行存在的强制性的对象。”对象并不是从材料中推理出来的—任何从本质到事物的因果推理都是不可能的;物理客体的存在是在动物信仰的基础上被接受和信奉的。“因此知识就是信仰:对于事件之世界的信仰……这一信仰对于动物来说是天生的,并且存在于将直觉作为关于事物的描述或符号之前……”[13](3)同拉夫齐一样,桑塔亚纳认为记忆提供了表象知识的一个重要例证;在检查“记忆的认知内容”的时候,他坚持认为“记忆自身必须汇报自然世界中的事实或事件,如果它要成为知识并且配得上记忆这一名称的话”。[14]

新实在论的著作有:E.B.Holt和其他人的《新实在论》,1912年;E.B.Holt的《关于意识的概念》,1914年;R.B.Perry的《当代哲学潮流》,1912年;E.G.Spaulding的《新理性主义》,1918年;W.P.Montague的《认知的途径》,1925年。

批判实在论的著作有:D.Drake和其他人的《批判实在论文集》,1925年;G.Santayana的《怀疑主义和动物信仰》,1923年;A.O.Lovejoy的《反对二元论》,1930年。

[1] 《新实在论》,第258页。

[2] 同上,第260页。

[3] 同上,第476页。

[4] 《当代哲学潮流》,第126页。

[5] 《反抗二元论》,第298页。

[6] 同上,第303页。

[7] 同上,第305页。

[8] 同上,第308页。

[9] 《怀疑主义和动物信仰》,第45页。

[10] 同上,第45页。

[11] 同上,第80页。

[12] 同上,第88页。

[13] 同上,第179页。

[14] 以上对于新实在论和批判实在论的论述援用了题为《当代认识论学派》一文中的部分内容,此文是Ledger Wood为Vergilius Ferm主编的《哲学体系史》所撰写的文章。在此使用文章中的内容得到了“哲学丛书”主编,D. D. Runes博士的善意许可。